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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朱由校登基,即是“天啟皇帝”:


    從此,他必須每日到文書房觀看奏章了


    禦案上有兩類奏本,--是通政使司匯總全國各地呈送的奏本,一是京官所上的奏本,此外,還有專放另櫃的內官二十四衙門的奏本,以及天下各地藩府送來的奏本。所以,實際上是四類奏本。


    朱由校一進文書房,見奏章堆積如山,心情即刻黯淡了下來,原來當皇帝還不如雕刻好玩。


    王安和老魏早就在文書房恭候多時了,一見朱由校進來,王安便呈上一份奏章,揭發那一日李選侍離開東暖閣後,劉朝與李進忠等人,趁機盜取官中禦用珍寶之事,


    “你推問了沒有?”朱由校怒形於色


    “推問了,他們都承認盜寶,但都說是遵照李選侍的吩咐去辦,盜取以後,全都送到首輔方從哲那裏,以便請他成全他日冊封選侍為太後的事!"


    ”豈有此理!“朱由校拍案大怒道:”這個方從哲太不象話。..... "


    這時王安又揀取七八份奏章,放在朱由校麵前,然後說,這都是言官彈劾方從哲的奏本。


    “都說了些什麼?”朱由校問:


    “都說先皇晏駕,非死於病,實死於藥下藥的人是崔文升、李可灼:首輔方從哲不但不問罪,還票擬獎賞李可灼銀幣。後來朝臣群起責問,又票擬罰俸一年,今又再改,票擬除李可灼籍,驛傳歸裏。言官以為,這是方從哲作賊心虛,因為李可灼是他介紹給先皇的。現在,方從哲本人也上疏,請求告老歸田。.. "


    朱由校也覺得父親很可能死於藥,而非死於病,覺得言官的彈劾乃順理成章,那也無需再看了。便又問道:


    “王伴伴,這事你替朕拿個主意,看該當如何處理?"”此事關係太大,恐怕還得由皇上作主!"


    “皇上。.....”這時一直恭立一旁的老魏,忽然吐了一個詞。


    “魏伴伴,你有什麼話說?”朱由校問。


    “奴婢不敢。..... "


    ”你又客氣什麼?“朱由校的眼裏有了笑意,說:”如今是滿城都說你的好話,郭老國丈說,這迴鄭貴妃陰謀沒有得逞,全是靠你預先通報了非常緊要的消息。王國舅爺說,你是對朕母親慈聖老太後最忠心的人。王伴伴則說,朕這迴得順利登基,你是出了大力,客巴巴更是將你誇獎得十分了不起。..... "


    老魏連忙跪下去,說:


    “皇爺,旁人說的,未免要添油加醋,難免過獎。奴才跟隨皇爺多年,實在是憨得出奇,皇爺自己心中有數。..... "


    朱由校一下想起少時與母親王才人一起渡過的淒涼日子。那時候,魏伴伴是他們母子的司膳太監,尚膳監給他母子的食品,扣得很緊,這個魏伴伴為了改善他母子的生活,往往到禦廚中盜取補品,有兩迴事情敗露,被喊去狠狠責打,他都說是自己嘴饞,決不牽連他母子。


    ”魏伴伴,“朱由校親昵稱唿道:”往後你就當個秉筆太監吧!你的官名叫李進忠吧,那司禮監中就多添一個李進忠吧!""皇爺,奴才本姓魏,再說如今宮中有三個李進忠,而李選侍身邊那個李進忠,由於盜了幹清宮珍寶,如今下了詔獄。..... "


    “好,朕將你的姓改迴來,往後就叫魏進忠如何?"”謝皇爺隆恩!“魏進忠依然跪著:”奴才還有一個請求。..... "


    “說。”


    “那個滿頭白發的李進忠,皇爺認得的。..... "


    ”我知道,就是那個教朕雕刻猴子、龍舟的白發老人


    “他也想改迴自己原來的名字。”


    “好,往後就叫他李永貞。此事也不用你說,朕自己去告訴他。..... "


    朱由校說走就走,他不知道為什麼會有人喜歡皇帝賜名,可又有人更喜歡自己原來的名字。既然李永貞喜歡自己的原名,那現在去對他說,給他一個意外的驚喜,這也算是對李永貞的一種迴報吧。


    但朱由校有一點連自己也不大明白,他這興衝衝去了”懷公門“,最深層的緣由,竟是想去李永貞屋裏,看那些美妙絕倫的雕刻。


    2


    王安此時已升為司禮監掌印,見魏進忠被升為秉筆太監,便過來祝賀。魏進忠立即跪謝:


    ”若非爺在皇上麵前美言,我這沒識幾個字的人,怎能當秉筆太監?但不管怎麼說,奴才往後都聽爺的,永遠是爺的奴才!"


    說罷,又磕了三個響頭才起來。


    王安又重新坐下,翻閱那些奏本,自言自語道:"崔文升、李可灼。..... 不殺不足以平民憤,方從哲聽其告老歸田,也太便宜了他。..... "


    魏進忠不動聲色地靠近王安,小聲說道:


    “爺,你真的要這般處理?"


    ”當然!不過還是先將此案審理個水落石出再說。“魏進忠覺得脊背有點發涼,再往下追查,自己那能脫得了關係,隻怕東窗事發,所有努力全化作了泡影。他鎮定了一--會,才說:


    ”如果那真的是一件謀害先皇的大案,而且果真審個水落石出。..... 奴才覺得爺你不但官箴難保,連性命,說不定也賠上了!"


    王安瞪大雙眼,驚詫壓過憤怒,大聲喝道:


    “你這是什麼話?難道你懷疑我也參與謀害先皇的陰謀!"


    ”爺請息怒,爺誤解了奴才的話。“魏進忠愈說愈沉著:”如果那是件謀殺案,而且被害人是天子,那陰謀一定牽連很大、也很廣、是不是?"


    “那是當然!"


    ”既然牽連的既大又廣,爺身為司禮監,理應統攝內宮一切,確保天子平安。...... 可是你事前竟毫無察覺,事後也缺少穩妥的安全措施,以致天子的病情一誤再誤,光是這筆債就算不完了!即便是當今新皇爺,念著舊情不予深究,但那些朝臣,我想不會那麼客氣,到時群起而攻之,便是天子也保不了你。"


    王安是“忠直”與“粗疏”兼而有之,聽了魏進忠的話,心中大為不安。如果先皇之死是一場謀殺,他當真罪責非輕;而迴想泰昌帝臥病不起,直至駕崩的前前後後,被謀殺的可能性,卻是愈想愈大,更思更真!他嘿然良久,呆在當場。


    過了好長一段時間,王安終於反問他:"你以為此案該當如何處理?"


    “奴才又怎知理案?”魏進忠笑道:“不過,這場風波人家不是已經處理好了嗎?"


    ”誰處理好了?"


    “把李可灼削籍迴家,讓方從哲告老歸田,這似乎是不壞的方法,如果再把崔文升趕去南京守皇陵。..... 那就隻剩下一個鄭貴妃,鄭貴妃畢竟是萬曆皇帝的貴妃,投鼠


    忌器,人家自然不去多想。這麼一來,惹眼的人物都不在京了,言官們自然不會再提此事,這叫做”不了了之。...... "


    王安聽了有點動心,但他一直以忠直自負,既不說行,也不說不行。


    過了數日,天啟帝果然朱批下來:


    “李可灼放歸故裏,崔文升去南京皇陵充淨軍,進升方從哲為中極殿大學士,並賜蟒衣、銀幣,榮歸故裏。”


    3


    北京城裏裏外外實有四重:內核曰紫禁城,由內而外,曰皇城、曰內城、曰外城。


    這一日風和日麗,王體幹、李永貞偷閑出了紫禁城的北門--玄武門,逛皇城去。


    出玄武門繼續往北走不遠,便是北上門,北上門兩旁又有兩個稍小一點的北上東門與北上西門。北上門內是個皇家園林,那園林乃環繞萬歲山建築,於蔥鬱的大樹林中,隱現著樓臺亭閣,綠樹黃瓦交相輝映,編織著山林野趣與皇家的豪華。


    二人信步拾階而上,麵對美景,腳步不知不覺慢了下來。王體幹忽然駐足,遠眺東方的“禦馬監”。近日內官作了調整,原“禦馬監”掌印石元雅,改任“提督南海子”,而王體幹也升為“乘筆太監”兼掌“禦馬監印”,不日就要交割,"禦馬監“往後便是他的領地,情不自禁便多看了一眼。


    李永貞則眺望著西麵山麓的”大高玄殿“。那殿原名”大高元殿“,內供太乙神真武大帝,為避太祖朱元璋之諱,改元為玄。那是三十五年前,萬曆帝與鄭貴妃立誓,以皇三子朱常洵為儲君的地方當時不過是一對情人在”真武帝君“靈前的幾句悄悄話,卻引發了一場持續三十六年的糾紛。這期間,因之放逐了無數的大明忠臣,造成了”群小執政“的局麵,讓朱明王朝一步一步走入了深淵。


    李永貞借了黑婆婆顯靈之口,造成了萬曆帝與鄭貴妃這場暗盟,而這誓言製約了萬曆帝與鄭貴妃二人,幾乎讓所有的人都落入陷阱,使得政局為之動蕩,這計策真有點深不可測。..... 那是什麼妙計?


    二人繼續拾級而上,終於來到萬歲山頂的一個涼亭,舒適地對坐在石案前。但見鶴鹿成群,鳴聲呦呦。此情此景,人有返老還童之感,二人不覺都迴憶起小時候的時光


    王體幹很快迴到現實,忽然說:


    ”那一天晚上,我們都犯了大錯。..... "


    李永貞不明白,瞪大眼睛望著王體幹,等他說明。“那晚,我們以為萬事遂心。這太危險了。..... "”我們是人,總有七情六欲。“李永貞歎道。”積數十年經驗,我們之所以能險勝東林黨人,控製了所有情勢,都得益於'無情寡欲“。人隻要有一個欲望,就有一個弱點;有十個欲望,就有十個弱點;有一百個欲望者,必不旋踵而亡,曆來如此,因為他弱點太多了。好在我們現在隻有一個欲望。..... "


    ”那便是'複仇'和'治國'! "


    “所以,我們務必冷靜,冷靜得不像一個人,應當像一本書。..... "


    ”什麼書?"


    "我們是一本《複仇記》。..... "


    李永貞怔怔地望著王體幹,不發一言。王體幹又道:“我們若不冷漠,什麼大事也幹不成;甚至你連那黑婆婆顯靈的話也會裝不像。黑婆婆是神,她的話總不能像凡人一樣嘻嘻哈哈。..... 你要是口氣不冷漠,那是誰也騙不來的。”


    “大哥,我們哄了鄭貴妃,讓她與萬曆帝在真武神君像前暗誓,這一步棋路,很值得細細推敲,或可進而更發揚光大。.....”李永貞沉思了一下說。


    王體於突然臉露詭異的微笑,打斷他的話問:“我放火燒了坤寧官、幹寧宮,後來又燒了皇極、中極、建極三殿,萬曆帝別無選擇,為了籌款重建兩官三殿,隻好派出無數太監分赴全國各地,'開礦'、收稅,以至全國大亂特亂,讓'朱明帝國'日薄西山,這一招叫做什麼?還有,你通過黑婆婆顯靈的那一番話,讓客巴巴精心照顧皇長孫,也就是當今的天子;再讓魏進忠討盡客巴巴的歡心。..... 如今客氏已被封為'奉聖夫人',魏進忠也當了秉筆太監,往後,他們勢必一升再升,青雲直上,這一招又叫什麼?"


    ”這些全可說是歪打正著,難道還真的暗合了什麼道理?“李永貞搖搖頭道。


    王體幹環顧四周,然後下了涼亭,走向十來步遠的一棵大樹,那大樹大約有一百多歲了,樹皮上長滿了青苔與寄生物。王體幹向李永貞招招手,然後輕輕撫摸著樹幹,手有點顫抖,心情似乎很激動。說:


    ”你看清楚了!"


    李永貞順那大樹主幹仰望至頂。這樹的特異之處在於:樹幹被幾條粗如兒臂的老藤纏住,老藤盤繞樹幹,直上樹梢,然後又蔓延至大樹的所有枝枝椏椏,成為“藤樹共體”的特異景觀。他還注意到,那老樹的葉片甚為稀疏,藤蔓卻長得格外旺盛,上麵還盛開著無數的小花。人若是在遠處觀望,或失之以粗心,都會認為那棵大樹開了花。


    李永貞何等聰明,他一看就心中領悟,連道:


    “小弟明白,小弟明白了!我想,咱們那些計策其實是一迴事,或名'繞樹上天',或稱'借樹觀雲'...... "


    ”意思那也差不多,但是它確實可稱之謂--'樹上開花',所謂'此樹本無花,而樹可以有花。剪彩粘之,不細察者不易覺,使花與樹交相輝映,而成玲瓏全局也。'深入去想想,道理也十分簡單,說穿了也不外'忍'和'等'兩個字而已!我們要忍人所不能忍,在忍的當中,做好各種妥善的準備,雖然每天隻開--朵小花,但時機一到,由漸變而突變,大樹上將開滿了花!'等'與'忍'的藝術全在其中了。懂得如何運用時間的人,才是唯一的贏家!“王體幹笑道。


    ”樹上開花。..... 樹上開花,這樣叫比較好聽,甚至有點神秘感,再說,我們這些受苦的人,當然有複仇的權利。“李永貞琢磨道。


    兩人轉迴涼亭後,王體幹又語調平緩地說:


    ”十年前,京師就有童謠說'八千女鬼亂朝綱'!又說 '茄花遍地開'!這是不是應在魏進忠與客氏身上?或者應在“樹上開花”的計中了?"


    說到這裏,忽聞山腰裏傳來了腳步聲,王體幹當即住口了。


    來人非他,是老魏,魏進忠,不知怎的,他打聽到二人去逛皇城,竟然跟來了。


    “老魏!你不去監修皇陵,怎跑到這裏來了?”李永貞問。


    “應稱魏爺!魏公公!”王體幹笑道。


    魏進忠倒不好意思起來:了挪屁股,覺得坐穩了,才說:"有件事,我弄不明白,所以想請教兩位:皇上令我以秉筆太監去監修皇陵,是升是降?"


    他想,是升自然沒事,如果是一種暗降,說不定王安或皇上已經疑心到我頭上了,事關緊要,因此不得不問。


    “沒事!沒事!當今天子最大的心事是什麼?還不是他的祖父母、父母未能入土為安!他讓你去監修皇陵,是在重用你啊!”王體幹笑道。


    “不過。.....”李永貞有點遲疑地問:“有關'紅丸案'的事,最後是如何了結的?"


    魏進忠突然放低聲音,把革職李可灼,放逐崔文升,讓方從哲告老歸田的事,細述一遍,然後問:


    ”這般處理可有不妥之處?"


    “關於'紅丸案',上彈劾奏本的都是一些什麼人?”王體於不答反問。


    “禦史王安舜、郭如楚、馮三元、焦元溥,給事中惠世揚、魏應嘉,光祿少卿高攀龍,主事呂維棋,還有袁化中、張潑、王允成等。”


    “你剛才說的辦法,要蒙住上麵那些人似乎還可以;但可虞的是周嘉謨、楊漣、左光鬥這些人,他們雖然彈章未上,可那是持而不發之勢;還有那個王安,他雖然粗疏,但遲早會看清楚你的計略,他又與外廷那個汪文言往來密切,一旦看清楚了你,再把消息透露到外廷,那你就兇多吉少了。所以,料敵必須從寬,千萬不可大意。”王體幹提醒道。


    “他們都是顧命大臣,王安也是一樣,想弄掉他們,這不是異想天開?”魏進忠歎道。


    “是啊,他們沒什麼細罪,卻有大功,原是搬不動的;不過,他們有個共同的弱點,可以為我們所用。.....”王體幹瞇起雙眼,邊想邊道。


    “什麼弱點?”魏進忠急切地問。"那些自命為忠臣的人,都極好名,都非常愛惜自己的名聲。要是能在外廷找幾個言官,對這些“君子”彈劾一下,對他們的德行來個捕風捉影的質疑,那麼,他們除了上疏解釋外,必須依照曆來的慣例,上本請辭,表示自己的高潔,無意於功名富貴。在多數情形下,皇上總是不允準他們辭官的,而且還得慰諭一番;所以,這一向是官樣文章而已。然而,也有一些是皇帝早就看不順眼的官員,因而來個順水推舟,辭呈照準,放他迴家。因為,這可是他們自己提出辭職,朱批一下,他們想不走那是更不行了。當今的天子愛雕刻。.....“王體幹說到這裏,對李永貞含有深意地一笑,又接下說:”所以,隻要有人彈動,他們必定以為是例行公事,來個上疏請辭;到那時,我們不妨讓皇帝順水推舟。.... "


    “隻要瞄準他們的弱點,便可以四兩撥千斤。”李永貞讚歎道。


    魏進忠經此一點醒,心花一開,思路也活了,他說道:“我的屬下之中,有個叫陸藎臣的,他的姊夫是兵科給事中,名叫霍維華,還是我的小同鄉呢!還有禦史賈繼春,也是熟人。..... "


    ”這好比打架,他揍你一拳,你必得立即迴他一拳;你若是站著不動,他可以很從容地揀你的要害打;所以,不能讓對手從容,要使他們手忙腳亂!“李永貞補充說明著。


    ”我明白了!“他這話實是語帶雙關,因為在聽他們開導時,他突然心中靈光一閃,找到了一個引誘王安落入陷阱的絕招,終於可以拔掉擋在前麵的眼中釘,他越想越是開心,以至高興得嚷了起來。


    4


    過了不久,有一個晚上,在客氏的房中,魏朝與魏進忠兩人對打起來。這兩人都是客氏的”對食“。魏朝如今是王安的隨堂太監,有好一陣子因為太忙,顧不到客氏,沒料到老魏竟然趁虛而入,鳩占燕巢;如今他也發現客氏是“通天梯”,哪肯放棄?相持不下,便大打出手。


    這事驚動了天子朱由校,他決定親自過問此事。司禮監掌印太監王安、秉筆王體幹及石元雅等站立兩旁。朱由校望著下跪的三個男女,親切地問客氏:


    “客奶,但說你心裏要誰替你管事,我替你斷!"


    客氏望一眼魏進忠,低聲說:


    ”他能辦事,講忠義。“


    便這樣,朱由校將魏進忠斷給客氏。


    魏朝的失敗,弄得王安也臉上無光。事後,王安狠摔了魏朝一巴掌,魏朝委屈地哭了,從此以後,王安與魏進忠的關係日益冷淡了。


    魏進忠本來覺得對王安尚有歉疚之處,現在慢慢覺得要先下手為強了。


    有一日,昭和殿”意外“發生了火災。王安親率長隨前往滅火,及時將火撲滅了,災害並不太大。但畢竟是宮殿著火,務必要及時向皇上稟報,但他找來找去,卻找不到皇上。時屬中午,皇上會到哪裏去了?


    朱由校登極後,依製以”幹清宮“為寢宮。他當然不願住在剛剛死去的乃父房中,住進了”西暖閣“,而把”東暖閣“讓給乳母客氏去住。


    王安在”西暖閣“找不到皇上,正心中焦急,卻見魏進忠謙恭微笑地朝他走來,便順口問魏進忠:


    ”皇爺何往?你知道不?"


    魏進忠以手代口,直指“東暖閣”。


    王安心急腳步也急,急急忙忙往“東暖閣”走去。他穿過了日精門,來到了龍光門外,見閣門緊閉,便不假思索地將門推開了。便這一開,他呆住了,原來朱由校與客氏並頭躺在床上,見來了王安,都出現一種十分古怪的表情,而王安的神情更是古怪之極,


    也不知道僵持了多久,王安這才隱隱感到不妙,一個急轉身,飛奔而去。


    魏進忠在一旁見王安急奔而去的身影,心中暗暗大笑。


    不久,皇帝的醜聞就悄悄地在外廷傳開。


    反應之一是,次輔劉季晦及禮部尚書新進的大學士孫如遊,上章請求早日冊立皇後。


    反應之二是,禦史畢佐周上疏請乳母客氏出官。


    反應之三是,禦史王心一建言取消賜給客氏的二十頃護墳田。


    朱由校想當然耳,以為這全是王安搗的鬼,故意要出他的醜;每次見麵都怪怪地看著他,而王安自己也一日比一日感到不自在,終於告病在床。


    不久,兵科給事中霍維華上章彈劾王安,說他內官交通外廷,朱由校讓王體幹將彈章送給王安過目。


    王安深知自己犯了大忌,百口莫辯,隻得抱病上疏:“臣願領罪不領官。”


    朱由校閱此疏文,隱隱覺得語中帶刺,嘀咕道:


    “這是什麼話?領罪?他有何罪?"


    一麵說,一麵旁顧身旁的王體幹、石元雅與魏進忠。王體幹不言,石元雅沉默,魏進忠猶豫了一陣,終於說:


    ”人非聖人,豈能無過,有過就是有罪!"


    朱由校覺得往後實難與王安相見了,若此人果真有罪,將他放逐南京皇陵與崔文升一起,也算是眼不見為淨。當即,熟視魏進忠一會,問他:


    “你說,他有何過?"


    ”他--“魏進忠心中有鬼,因而略有遲疑地答道:”先皇臨朝,他身為司禮監,確保先皇萬安,這是他職司所在,他確保了嗎?"


    朱由校當真吃了一驚,暗付:原以為王安是大功臣一個,居然還有這等大罪!好,那就功過相抵了。.....


    魏進忠似乎窺測到朱由校的心思,又加添了一把火,說道:


    “按祖製,內官交通外廷,使外臣窺測宮中之深淺,也是大罪一條!"


    便這樣,朱批迅速下來了:


    ”著王安充南海子淨軍。“


    後來,魏進忠從詔獄中放出盜寶的劉朝,反而舉薦他出任南海子提督,縊殺了王安,以報前日推問之仇,這是後話,擱此不表。


    與此同時,禦史賈繼春上疏彈劾楊漣,說他暗結王安,急於逼李選侍移官,是為了圖謀自己早早封拜、升官。楊漣不勝其憤,抗疏求去,並先離職出城待命,以表決心。


    對於楊漣的忠心,朱由校卻也十分明白,為了他的登極稱帝,此人操心之極,以至一個月之間,頭發全白了。當即下詔,罷了禦史賈繼春的官,同時又再三挽留楊連,楊連卻執意不迴。


    朱由校見楊漣最後一道求去的奏章,連歎”忠臣!忠臣!“還是不想讓他辭官。


    這時,文書房的劉若愚突然進言:


    ”當今世風日下,求官躁進者比比皆是;現在楊漣有功而求退,不如成全其誌,為天下立個楷模!"


    朱由校眼睛一亮,覺得他說得有理,竟也朱批曰:“準行。”


    霍維華彈劾王安,陰險的麵目一下子暴露無遺。吏部尚書周嘉謨依官吏管理製度,按例出霍維華為陝西金事。霍維華的同黨孫傑又抗疏言:這是劉季晦、周嘉謨由於同王安交好,欲為王安報仇。於是,周嘉謨也上章求退,魏進忠矯旨許之;劉季晦接連上疏十二,以求告歸,又準其去職。


    孫如遊見萬曆年間的亂政重現,已知頹勢難挽,疏十四上告求去,也放行了。


    與此同時,遼東前線節節失利。


    天啟元年三月,沈陽陷落,總兵尤世功、賀世賢戰死;緊接著,總兵陳策、戚金、張名世等戰死渾河;清兵入侵遼陽,經略袁應泰又戰死,巡按禦史張銓被俘。..... 東線戰火已直逼山海關,京師為之震動。朝廷為商討對策,爭吵的亂七八糟。


    而國內各地的情形,也同樣不妙。


    貴州紅苗造反,四川宣撫使也造反;而山東的白蓮教、陝西饑民都蠢蠢欲動,已有混江龍、掠地虎、一丈青、高迎祥等部,公然與官府對抗。


    種種謠言不翼而飛,朝在江南,夕傳河北,最終又總匯於北京,花色俱全,應有盡有,弄得人心惶惶。


    其中,最為家喻戶曉的一則是:四川大旱,遵義的太守讓道士祈雨。道士焚疏祭天,然後跪伏地上很久都不起來。後來太守問他是何緣故,那道士說:我在等上帝召見,但上帝無暇見我,他正在召集天下都城隍議事,商議戰場由什麼地方開始。拖了很久,最後才確定大戰場由陝西開始!


    這則謠言也攪得朝廷頗為不安,不得不於五月甲寅日下了一道禁令:嚴禁謠言流傳。


    在無數急事、特急軍情、十萬火急軍情;還有民變、兵變、教變等等衝擊下,謀害先皇的“紅丸案”成了曆史、故事、疑案,並且被人們淡忘了。


    這實在是天助了魏進忠,他在外廷忙於應付各種事變的時候,自己卻在內官悄悄地重組了二十四衡門,將親信安插在各個險要關卡。


    5


    天下之大、之複雜、之變幻莫測,是任何人都無法預測的,更不用說主宰了。誰若有了專製、主宰的念頭,那麼,在這念頭滋生的同時,他已經是一個笨伯或者狂人了;因為曆史的進程自有它的規律、節奏和方向,任誰也沒有那種大力去扭轉。


    天啟元年的下半年,至天啟二年四月,首輔葉向高,內閣大臣朱國祚、沉銘縝,戶部尚書汪應蛟、禮部尚書孫慎行、左都禦史趙南星、刑部侍郎鄒元標、光祿少卿高攀龍、太常少卿楊連,以及給事中魏大中、周朝瑞,禦史黃尊素和刑部主事王心一等人,先後赴京供職。他們或奉萬曆遺詔,或奉泰昌遺詔、或奉天啟新詔入京、有的人則是同時間奉三帝或二帝之聖旨應召入京的。


    對這幫應召入京的朝臣來說,萬曆帝、泰昌帝都仿佛仍是活的帝王。除了一個沉銘縝(他是魏進忠、劉朝的老師)外,“梃擊”、“紅丸”、“移宮”三案,對群臣而言,都不是已經過去的曆史,而是剛剛發生的現實。


    於是,孫慎行、魏大中、鄒元標、高攀龍、惠世揚、周希令、彭如楠、沉維炳、薛文周、張慎言、劉宗周、張鵬雲、馬逢皋等十三人,都圍繞著“三案”上了奏本,強烈要求追查主犯,嚴懲不貸。朱由校皇帝朱批下來,曰:


    “著三法司,會審、究問。”


    廷臣公推由刑部尚書主審。


    刑部尚書是剛剛接任的王紀。他長期在外地為官,對內官、外廷長期以來的勾心鬥角雖略有所聞,但一深入奧秘之處即覺茫然,但責任是如此重大,情況又是如此的不明,他的心情深感沉重,他已經連續幾天吃不下、睡不著了。


    尤其是今日,更是特別令人氣網。


    6


    春鬧揭曉,狀元姓文,傳說是文征明的玄孫,那定然


    就是前年被太監俘虜入宮的那個小娃娃了,他還來過王紀府中,來找王風,住了幾天才離京而去。


    王紀想起此事,覺得簡直不可思議,那文秉當初隻有


    十來歲光景,居然高中狀元!恐怕那文征明會在墳墓中哈哈大笑,還有那禦史黃尊素的兒子,十三歲的黃宗羲,竟也中了秀才!


    王紀以當年隻中了普通進士,而引為畢生遺憾。如今當朝的大學士朱國祚是狀元出身,孫慎行是探花郎出身,多風光啊!王紀長期以來,寄望於兒子王風,望他長大後,能中個狀元,再不濟也中個榜眼、探花什麼的,以補自己平生的缺憾;但兒子王風不治八股,甚至對四書、五經也不求甚解。王風書讀了不少,即便是到全國漫遊,也是囊書而行;隻是他讀的書與科舉無關。別說是考進士,便是秀才的試期也一誤再誤。王紀覺得兒子是成心與他作對,至少是故意同老子過不去。


    此刻,王紀在堂上喝茶,茶愈喝愈無味。.....“爹,我以為這三案你也不必審了。”不知何時,王風已來到王紀的身旁,他原是在書房中的,卻出來教訓老


    子。


    王紀壓下滿肚子的氣悶,響應道:


    “那我這刑部尚書還當不當?"


    ”兒以為還是不當為好!"


    “迴家種田?"


    ”不錯!"


    “你。.....”王紀氣得滿臉通紅,戴指王風,正要發作。“爹請息怒,”王風平靜地說:“憤怒總要誤事。兒有一事請教一個有誌之士,是當開國之臣好呢,還是當亡國之臣好?"


    “自然是開國之臣。..... "


    王紀覺得有點上當,把下麵的辭咬掉了。王風又道:”就多數朝代而言,爹的話很對;但這個朱明王朝,那是連開國之臣也是當不得的。太祖一人就殺了千餘功臣,誅連了五萬多。..... "


    “這話是當臣子該說的嗎?"


    ”不說也可以,但一定要想到,想個明白,心中有數,才有計較。“


    王紀怔住了。兒子的話全是出了格,但又不能說沒有道理;隻是這道理都非出自四書或五經,聽在耳裏,直叫他感到渾身不自在,他揮揮手要兒子迴書房:


    ”我夠煩了!"


    王風向書房走了幾步又迴頭,說:


    “爹必定以為孩兒不孝之極,連一個秀才也不去拾來。..... 其實,孩兒正是從'孝'字著想。..... "


    ”哼。.....“王紀又火了,問道:”你逃避考試,還算是孝順了?"


    “爹想想看:考中了是不是要當官?當官是不是要當好官?當好官不是廷杖就是殺頭?我若被打死或被殺頭,咱王家就無後了,有道是,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是不是?"


    王紀再一次無話可說。


    見王風退迴了書房,王紀為自己傾了一杯茶,慢慢地品茶,不!不是品茶,是在品味兒子的話。他感到兒子長大了,不是按他的模式成長的,是按照著另一種陌生的模式成長的。這使他吃驚,且有些不安。


    過了一會,書房中又走出一個少年,他是剛中秀才、隨父入京的黃宗羲。


    十三歲的黃宗羲,文質彬彬地朝王紀一禮,叫聲”伯父“,然後說:"小侄有一段經書不解,請伯父賜教!"


    王紀很喜歡這個十三歲中秀才的少年,心想:你如此


    好學,少年中試也就不奇怪了。當即和藹地問:


    “哪一段?"


    ”這裏!這裏!“黃宗羲拿著一卷書皮倒卷過去的書,移到王紀麵前,指當中的一段說。


    "...... 世俗之所謂至知者,有不為大盜積者乎?所謂


    至聖者,有不為大盜守者乎。.....”王紀邊看邊念道,他略微想了想這段文字,即解釋道:“世俗所說的最聰明的人,有不替大強血積的嗎?世俗所說的大聖人,有不替大強盜看守倉庫的嗎?"


    黃宗羲緊接著王紀的語氣,說道:


    ”伯父解釋得明白,不過小侄也知道應該這麼解釋的。那強盜一定大得不得了是不是?否則,最聰明的人為啥要替他積累財寶?大聖人為啥要替他看守倉庫?是了,那強盜一定是大到不能再大,極矣。..... "


    “且慢!”王紀隱隱約約地覺得那黃宗羲話裏所指的強盜,乃是暗指帝王,這部書簡直是在罵帝王將相了!當即感到不悅,不露聲色盤問道:“你讀的是。....? "


    黃宗羲將手垂下,那卷書也自然隨手貼在大腿邊,剛好是王紀伸手夠不到的地方。


    ”伯伯,我們剛才一起讀的是《莊子》呀!“黃宗羲答說。


    ”這書邪門!年輕人少讀為宜。“


    ”這就奇了。.....“黃宗羲對王紀的評論很是不屑,但不想頂撞。


    這時王紀不禁想起了萬曆皇帝:他派太監們分赴全國各地”開礦“,設無數的稅卡搜刮錢財,甚至連舉人上京應試的路費也搶去,這算不算大強盜行徑?還有,自己總督漕運多年,將江南的錢糧運往北京,算不算為大強盜屯積?他歎了一口氣,把書遞還黃宗羲,幽然道:


    “或許,有他自己的道理罷。”


    他說著,又連連歎息。這時,一個衣冠楚楚的少年由家仆引進,立在堂前,朝王紀長揖問道:


    “伯伯,我找王大哥!"


    ”你是。.....“王紀覺得這少年有點眼熟,問道。”我是文秉呀,在世伯家都住過六個晚上,世伯真的忘了?"


    “哦!”王紀想起來了:“走馬遊街迴來了?"


    ”迴來了。..... "


    “你真是少年得誌!”王紀情不自禁欣喜地誇獎道。“我得什麼誌?”文秉的麵容突然露出一絲驚詫。“你不是中了狀元嗎?”王紀驚疑不定地問。


    “我?哈,我與黃哥哥同齡,怎能中狀元?中狀元的是我老爹!"


    這一迴答,使王紀大出意料,隻有隨意說道:


    ”那你應當跟你爹多學學了!"


    “跟我爹有啥好學的?我隻想向王大哥學!所以爹走馬遊街一迴寓所,我就來了,我是誠心誠意。...... "


    王紀苦笑了,這世界他愈弄愈不明白。


    王風此刻聞聲出了書房,將少年引入房中,他三人兄弟相稱,甚為相得,親熱得很。


    這時管家前來通報:吏部尚書張問達、禮部尚書孫慎行、刑部主事王心一造訪。


    這三人是王紀約來商議三大案的,他快步出門將他們迎上堂來。隻寒暄數句,茶罷,即切入正題。王心一道:


    ”王大人欲知三案本末,卑職先說“梃擊”一案吧。但若需要先弄清楚“梃擊案”,必須涉及萬曆二十六年及三十一年的“妖書案”。“


    ”確實該查清楚所有來龍去脈!“王紀道。


    7


    王心一開始細細敘述


    萬曆二十六年,刑部侍郎呈獻一冊《閨鑒圖說》給萬曆帝,萬曆帝將書賜給了鄭貴妃。而後,有人在京師刻印流傳,刻印本後附一《跋》,《跋》以對話形式,揭露福王欲竊取太子地位的秘密。《跋》的作者是個捏造的名字,無從查考;但說的卻頗近事實,引起外廷及內官的騷動。這期間,王德完上書,說皇後受冷遇,皇長子母親王恭妃處境艱難,而皇長子抱病獨居,視藥無人:這話刺痛了萬曆帝,王德完被打了一百棍,差點喪命。此事直到萬曆二十九年,皇長子立為太子,議論才平息下來。


    但到了三十一年,風波又起。


    京師內流傳一篇文章,那文章仍以對話方式,揭露萬曆帝、鄭貴妃陰謀易儲的種種跡象。作者依然是捏造的假名字,但那擺出的跡象似又不假。外廷、內宮都不得安寧。於是,錦衣衛四出搜捕,可疑的犯人填滿了詔獄。這件事,直到太子的長子出生,才平靜下來。


    三十八年又是一個動蕩不安的歲月。其時萬曆帝病重,急召群臣,大臣才到宮外又急急將他們遭去。這時外廷又風聞鄭貴妃與福王蠢蠢欲動,弄得首輔葉向高不得不采取斷然措施:京師戒嚴,著錦衣衛嚴加巡邏,禁止在京的王府中人任意出入。葉向高與錦衣衛都督,日夜坐守值房,不久,萬曆帝病情好轉,京師才解除戒嚴。


    於是,請福王離京到洛陽就國的唿聲愈來愈急,時國事日非,大學士李廷機上了一百二十餘疏求退,吏部尚書孫丕揚拜疏離京,戶部尚書趙世卿也拜疏自去,萬曆帝不得已下旨讓福王赴洛陽就國,但貴妃還是請求讓福王慶賀老太後七十大壽後,再奉旨就國。這時正值萬曆四十一年,而慈聖李太後是萬曆生母,要過七十大壽,還是後年的事。萬曆帝又替貴妃在太後麵前陳述這個願望:太後心中明白他們的用心,反問道:


    “我的潞王可以宣他來京上壽不?"


    這話反問得十分厲害:我的小兒子都不能上京祝壽,你倒想留福王在京,你的孝心孝到哪裏去了?而萬曆帝自然也不敢答應讓潞王迴京,自己也明白這個皇帝當得怨聲載道,倘若潞王在京,萬一上壽時太後一惱,將他這個皇帝廢了,讓小潞王頂上去,恐怕會群唿萬歲了,這個險是不能冒的。


    拖延到四十二年,福王終幹去了洛陽。李太後也安心歸天。孫慎行心事已了,也辭職迴去。葉向高以為無事,也致仕了。


    這時,太子最重要的靠山沒有了,正是危機四伏的時候。錦衣衛王曰幹上書告變:說貴妃心腹內侍嚴山,勾結妖人王三詔,行詛咒之術,非但要咒死太子,也要咒死皇帝及王皇後,好讓福王當皇帝。結果,反而是王日幹在獄中被秘密處決。


    於是,”梃擊案“終於來了。


    四十三年,五月四日,農夫張差在一名宦官的引導下,手持棗木棍,居然進入東華門,一路上如入無人之境,直奔太子居住的慈慶宮門外。


    守門的是兩個老太監,其中一個叫李鑒,七十多歲了,上前攔住。張差隻一棍便擊倒了他,然後衝入前殿,想對太子行兇。宦官韓本用見來者不善,大喊起來。來了七、八個宦官,經過一番激烈打鬥,才將張差綁了起來,交給了東華門守衛指揮朱雄。


    太子似乎一下就猜中張差真正的來意與背後支使人的背景,當即上疏,可憐巴巴地訴說”皇爺可憐。......“,萬曆帝大概心中也有一點數,所以,僅指令一個小官巡城禦史劉廷元,審問如此大案。


    第二天,萬曆帝率皇太子、皇長孫、皇孫女來到慈寧官李太後靈位前,召見群臣。麵對群臣,皇帝卻憑欄無語,隻讓皇太子說了兩句大違本意的話。皇太子惶恐地說:


    “張差身無寸鐵,確係瘋顛,不許妄審,誣陷無辜,”萬曆實想借太子的話,堵住群臣的嘴。這時,禦史劉光複出班宣揚聖德,說:


    “臣等仰見皇上極慈愛,皇太子極孝敬。..... "


    這時,萬曆帝神思恍惚,似乎在想此案的嚴重後果,根本聽不清劉光複的話,便問身旁太監,他剛才說什麼?太監連忙轉述道:


    ”他說:臣等願見皇上極慈愛皇太子。..... "


    太監的轉述幾乎--字不差,隻不過一個“仰”字的字音稍稍有一點走動,變成了“願”字,結果便把整句話的意思給變了:原是歌功頌德的本意,一下子成了諷刺挖苦皇帝的話。


    於是,那個劉光複把馬屁拍在馬腳上。萬曆帝要殺他,這叫“殺雞儆猴”,不許廷臣們往後再亂說亂動。


    其實那太監也不算將話會錯了意。


    就太子遭難的結果看,究其緣由,確實是皇帝不夠慈愛引發而起的。想當年,萬曆帝當太子時,東官有三、五百精壯宮衛;如今的太子隻有七、八個老弱的太監應付。這不是給兇人大開方便之門嗎?所以,那太監把劉光複的話傳成一字之誤,倒是合乎常理、近乎人情,要怨也隻能怨劉光複本人的話,不合天理人情了。所以群臣也無一人為劉光複辯解,讓他死去吧!


    萬曆帝讓太子給張差定調為“瘋顛”,禦史劉廷元難道能審皇帝不成。所以,隻得上疏言:


    “按其跡,若涉瘋魔;稽其貌,的是黠猾,"


    這其實是兩可的措辭,對皇家的定調已經有了異議與保留,劉廷元也虧他費盡心思。


    王心一當時是提審主事。五月十一日,他親到牢中看獄卒分飯給犯人,見張差身強年壯,神態並無半點瘋狂。便對張差說:


    “你若不招,我再加刑,實招,給你飯吃;不招,餓死你!"


    張差猶豫了一陣,才言願招。原來這張差原名張五兒,年三十五歲,因家中堆積柴草被兩個宦官燒掉,生活無著,才鋌而走險。在親戚馬三道、李守才引薦下,到玉皇殿去見太監龐保、劉成。二人對他說:


    ”你打上宮去,撞上一個,打殺一個。打殺了小爺,吃也有你的,穿也有你的!"


    於是龐公公給他一根棗木棍,送他入宮。後來的事大家都知道了。需要說明的是,這龐保、劉成乃是鄭貴妃官中的太監。


    案情一理出脈絡來,大理寺王士昌即上疏說:“挺擊案'何等危疑!何等急迫!怎麼中旨隻言'法司提問?''天下事尚忍言哉!"


    這時,吏部尚書張問達接著王心一的敘述說道:他當時是主持刑部的侍郎,也將審理出的案情,上疏皇帝,但都被留中不發。其時奏本如雪片飛入官中,萬曆也無可奈何,便對貴妃說:


    ”外麵人言藉藉,不易排解,現在你自己要求長哥


    去!"


    “長哥”即皇太子。萬曆宣來了皇太子,貴妃跪下求情,嚇得皇太子連忙跪下,又多磕了幾個響頭。反正他是一個無依無靠的人,皇帝、貴妃要他如何說,他也隻能如何說了。


    二十七日,萬曆下旨:


    “瘋顛奸徒張差,持棍梃闖入青官,震驚皇太子。朕思太子乃國家根本,已傳諭本宮添人守門,關防護衛。既有主使之人,即著'三法司'會同擬罪具奏。”


    “三法司”於二十八日會聚,正要收捕龐保、劉成,會審定罪,又接到聖旨:"瘋顛奸徒張差闖入東官,龐保、劉成俱係主使,將三犯實時處決,餘犯分別擬罪具奏。“


    ”三法司“正要依旨而行,又再接到一個聖旨,說是速將張差處決,而龐保、劉成之審決,另行處理。


    二十九日,內官遲遲不肯交出龐保與劉成兩人,”三法司“隻得先將張差押赴市曹處決。張差臨刑時大喊:


    ”同謀做事,事敗,獨推我死!"


    殺了張差,往後的事就死無對證了,提審的幾位官員全都入了圈套:


    但,他們決心要收劉成、龐保歸案,可是,三十日又來了一道聖旨:


    “昨皇太子親來幹清宮問安,並奏龐保、劉成確係遭人誣告,若一概治罪,恐傷天和。方今亢旱不雨,拿到內官,名又不同。可著司禮監同九卿三法司,於文華殿門前推問具奏。”


    這明著是準備大化小,小化了。


    王心一與張問達等人依旨會聚在文華殿前,又接到王安代為起草的太子傳諭:


    “張差。..... 實係瘋顛,誤入官鬧。後複招出龐保、劉成,本宮反複參詳,料龐保,劉成必曾淩辱於差,故張差肆引報複,誣以主使。..... "


    8


    王風的書房與客廳隻一牆之隔,廳上大臣的話,三個年輕人句句入耳,這時文秉低聲憤然問:


    ”這太子太差勁,怎麼替謀殺他的仇人開脫罪責!"“他不這麼說,說不定父皇或貴妃便宰了他!”黃宗羲解釋道。


    “這是真的?父親可以殺兒子?”文秉瞪大眼睛,問。“不信你可以自己查閱五千年史,他們有一半都與萬曆帝大同小異。當了皇帝,就忘了自己是父親了!幾乎人人如此,一旦權柄在手,都是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王風道。


    堂上的張問達繼續說,因為是宮中的司禮監主審,外廷官員都是陪審,所以那龐保、劉成無所畏懼,不但不承認是主使,而且連名字也否認了。一個說,我是鄭進,另一個說,我是劉登雲。這種戲弄群臣的所謂會審,引起了公憤,所以,初三那日又重新開審。這次走了另一極端,司禮監說他們明係妄說,下令嚴刑。那嚴刑已非通常的嚴刑,乃是非常之酷刑。隻打幾下,龐保與劉成當場斃命!


    與此同時,由於輿論沸騰,鄭貴妃兄弟鄭國泰連夜運了二十六萬兩白銀,送到禦史劉廷元家中,讓他分送各路權要。不久又眾口一辭,都說張差是瘋顛,而王心一大人則被以”無風生波“的罪名,革職迴家。


    這就是本案的始末。


    王紀聽罷,沉吟一陣才說:


    ”這“梃擊案”明明白白,到底疑在何處?"


    “原本無疑,隻是一些別有用心的權勢人物,硬說它可疑,一些糊塗蟲跟著起哄罷了!”張問達應道,接著,他又說起了“紅丸案”......


    書房裏又在悄悄地發表議論,那文秉歎道:


    “那太子朱常洛也太可憐了,吃了幾十年苦頭,好不容易才當上皇帝,怎麼才當了一個月又死了?"


    ”他曆盡艱苦,當上了皇帝,以為從此萬事大吉,一時大意,才著了道!嘿,這紫禁城怎麼有點像人間地獄呢?“黃宗羲說。


    ”你們認為這個當了一個月皇帝的朱常洛,是被人害了,還是壽終正寢?“王風問。


    ”傻瓜才認為是壽終正寢!“文秉嘻了一聲,笑道。”那誰是幕後主使,讓崔文升與李可灼兩人下毒,害死了朱常洛?“王風又問。


    ”鄭。..... 貴妃吧!“文、黃二人同時低聲道。王風激動地站了起來,在房中來迴走動,不停思索著。


    “哎呀!我要撒尿!”文秉著急地低嚷,


    王風一把扯住他說:


    “現在不好出去了,門外是大廳,廳中大臣們正在商議國家大事。..... "


    ”那。..... 怎麼辦?“文秉愈說愈急。


    ”牆角有一把銀夜壺。......“王風笑道。


    文秉連忙奔過去,解了手,對王風說:


    ”王大哥,你還沒有迴答我們的話,我們都說鄭貴妃是幕後指使者,你不吭聲,難道我們猜得不對?"


    “你剛才不是撒了一泡尿?”王風搖搖頭,問。


    文秉忸怩地點了點頭。


    “鄭貴妃殺了泰昌帝,所為何來?”王風嚴肅地問。“這還用說嗎?”黃宗羲慫忿地說


    “那自然是想讓福王當皇帝、自己當皇太後,過過'垂簾聽政'的癮吧!”文秉道


    “那為何不見福王迴京做皇帝?鄭貴妃會那麼傻?小兄弟,這不等於你脫了褲子就忘了小便!"


    ”我沒忘!“文秉嘻嘻笑道。


    ”可是她卻忘了!“王風提出了疑點。


    文秉一雙點漆的眼珠不住地轉動,點了點頭,又說:”可能是有一個極厲害的主人。..... 盡管她蹲上了茅廁,卻不許她小便!"


    “我剛才如果不讓你解手你便如何?”王風笑問文秉。


    “臭哄哄地撒在褲子上!"


    ”可是鄭貴妃沒留下任何痕跡,也就是說,福王其實沒有迴京!嘿,作這個案的人,實比“挺擊”案的策劃者要高明百倍了!“王風歎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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