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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啟六年六月，浙江巡撫潘汝禎首先上書，要求給魏忠賢建“生祠”。


    緊接著，全國各地的“魏忠賢生祠”如雨後春筍而起。此刻，還出了一個專門為生祠寫碑文的行家，他便是大學(xué)士張瑞圖。與此同時，王體幹特地上書請皇帝賜給魏忠賢、客氏金印。魏忠賢的印文是“欽賜顧命元臣”，客氏的印文是“欽賜奉聖夫人”。


    這期間又編了一本史書，叫《三朝要典》。首輔顧秉謙、丁紹軾、黃立極、馮銓任“總裁官”，施鳳來、孟紹虞、楊景辰、薑逢元、曾楚卿為“副總裁官”。


    在這一本書裏，指出“梃擊案”根本隻不過是一個瘋子反常的舉動而已，而王心一等人卻藉“挺擊案”邀功，陷泰昌皇帝於不孝，所以那王心一實際上是“梃擊案”的罪魁禍?zhǔn)住?br />

    又說：楊漣、左光鬥、周嘉謨等人審理“移宮案”以貪圖定策之勳，置天啟皇帝於兩難境地，實為不忠不義之奸人。


    還說，那“紅丸案”本非謀殺，是孫慎行、王紀(jì)等人公報私仇，挑起的風(fēng)波。


    在編寫《三朝要典》的同時，又下旨釋放了李可灼和崔文升，提拔崔文升為潛運總督。天啟七年正月三十日，是魏忠賢的六十大壽。這一日，官中喜氣洋洋，天啟皇帝特賜彩緞與官花，其它的禮品也很豐厚。各藩王府都派專使致賀，天下各地督撫也派專人赴京祝壽。在北京的三公、九卿、五府、六部無不前來祝賀。


    在魏忠賢的值房裏，人群拜壽時，“千歲”、“千千歲”、“九千歲”的唿聲如雷震耳，與此同時，各門張燈結(jié)彩，如天子壽誕。


    這時，遠(yuǎn)在白雲(yún)觀的王風(fēng)擊案而起，指著一本書對黃宗羲和文秉說：


    “你們過來看看，原來他們用的是這條計策。.....”兩人俯首細(xì)看，那是一本紙色發(fā)黃、稍有破損的小冊子，上頭赫然寫道“樹上開花”四字。黃宗羲沉思了片刻，便說：


    “他們原來就是借皇帝這一棵樹，開自己的花，他們一幫人便是纏在那一棵大樹的許多藤蔓，它們繞樹而上，驕橫得意；同時也吸吮著樹幹的汁液，所以這棵大樹，注定是要枯死的。..... \"


    ”黃大哥說的一點也不錯！我剛剛聽到的消息，當(dāng)今天子去年八月在西宛遊船，遇到大風(fēng)突然翻了船，雖然後來救了起來，但由於驚魂不定，便生了病。這時魏忠賢的一個謀士、太子太保叫霍維華的進(jìn)了“仙方靈露飲”，皇上吃了，結(jié)果身體日漸浮腫，醫(yī)藥無效。.... 看來兇多吉少。“


    王風(fēng)迴憶道：


    ”當(dāng)年我為了破那個''紅丸案''，設(shè)下了''打草驚蛇''的計策，原指望殺人的主謀暴露之後，皇上會打殺那條毒蛇；可是，事與願違，我們自己卻被那蛇纏住。現(xiàn)在聽說皇上無後，他的兒子尚未出生，就被客氏弄掉了。由此看來，他的弟弟''信王''朱由檢很有可能會接著皇位。我先前就擔(dān)心那李可灼的招供，會落到對手那裏，被毀滅罪跡；所以，當(dāng)時請了文秉兄弟另摹了一份供辭，也讓李可灼蓋了手印。當(dāng)時麵呈給皇帝的那一份，其實便是文秉手抄的那一份。現(xiàn)在我身邊還存有李可灼親筆口供，如果把這份口供悄悄地送到信王手上，你們以為如何？\"


    黃宗羲拍案稱快，說：


    “我們現(xiàn)在是什麼力氣也沒有了，現(xiàn)在就抄襲一下他們的''樹上開花''，借助朱由檢的力量，替我們複仇！\"


    ”現(xiàn)在我們要去信王府，那是很難的，讓馮姊姊去，是不是更好？“文秉說。


    兩人都點點頭，讓文秉把馮姑娘請來商議，馮姑娘很爽快地答應(yīng)了下來。


    一日晚上，傳言中，十分儉樸、謹(jǐn)慎的信王朱由檢，正在書房看書，發(fā)現(xiàn)身後站著一個秀麗的宮女，久久不發(fā)一言，便轉(zhuǎn)身問她：


    ”我並沒有叫你進(jìn)來呀！\"


    “我不是你叫進(jìn)來的，我也不是你們的官女。”那官女答道。


    信王朱由檢這才定睛望了她，此女確實未曾見過，那她會是什麼人？來幹什麼的？不禁警惕了起來，問：


    “你是特地來找我的嗎？\"


    ”你是信王殿下？“那宮女卻反問道。


    信王朱由檢遲疑了半晌，點點頭。那宮女從袖中取出一個錦囊，從中取出幾張紙來，呈了上去，並說：


    ”殿下請看這個。“


    朱由檢將紙展開一看，原來是李可灼的供辭。關(guān)於李可灼謀害他的父親的事，那時他才十三歲，不大了然，後來由於官禁森嚴(yán)，更是沒有人敢向他提起。但他這一看，心裏卻相信了。


    不過再細(xì)細(xì)想了一想，又懷疑起來，如今皇兄的病越來越重，內(nèi)官的形勢一日比一日微妙，會不會是魏忠賢派人來試探我的？想到這裏，他直瞪瞪望那官女，仔細(xì)地審視著她，試圖從她的臉上找出答案來。他憑直感，覺得這女子很質(zhì)樸，並非客氏那類陰險的女人，便和藹地對她說：


    “這東西我看了，但是我看不懂。..... \"


    說著說著，便將那份供辭放在紅燭上點燃了起來。那官女吃了一驚，正想攔阻，卻已經(jīng)來不及了，惶急道：


    ”你--! \"


    “你再不退出，我可要叫人了！”朱由檢肅然道。


    那官女歎了一口氣，隻好退了出去。


    這時，信王俯下身來，將地上的紙灰--撿了起來，用一張紙包了起來，揉了揉，再打開來看，見那紙灰已經(jīng)不成紙形，才噓了一口氣。就在此刻，信王府邸的總管太監(jiān)徐應(yīng)元，侍立在門口，恭敬地問：


    “是殿下喚我嗎？\"


    說著一雙眼珠不住地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朱由檢似乎很感動，感歎道：


    ”徐伴伴，你這等忠心，這等勤快，實在難得。不過，剛才你聽錯了，大概是風(fēng)聲吧。“


    2


    天啟七年八月，皇帝朱由校已日薄西山。


    魏忠賢、李永貞和王體幹眼看皇帝病危，都有點亂了方寸。他們沒有想到，這個才二十三歲的青年皇帝，怎會說走就走？千算萬算，隻算到讓他在病榻上過一生，沒料到說倒即倒。他們還有許多事要辦，奪權(quán)的基礎(chǔ)還未經(jīng)營穩(wěn)固，得繼續(xù)依靠這個皇帝才行。但是這棵樹就要倒了，纏在這棵樹上許多藤蔓怎麼辦？


    時也？命也？經(jīng)營了一輩子的”事業(yè)“，怎能就此放手？他們想來想去，想起了漢朝的王莽。


    他當(dāng)時讓孺子嬰“移花接木”，冒充是皇帝的後代，去繼承皇位。現(xiàn)在他們也想如法炮製，想讓魏良卿的兒子冒充為天啟帝的後代，去繼承皇權(quán)。但是這件事，必須得張皇後同意，由她出麵安排。讓一個皇妃假裝懷孕，在一個合適的時機，將魏良卿的嬰兒悄悄地抱入官來，然後聲稱為某皇妃所生，這樣便完成了“偷天換日”的把戲。


    但是，這個主張被張皇後堅決拒絕了。


    張皇後倒是對他們看得一清二楚，在前幾年的時候，有一迴朱由校迴宮，看她在看書，問是什麼書？她便嚴(yán)肅地迴答《趙高傳》。從那時候起，她就知道朱由校必將咎由自取。所以，她對前來當(dāng)說客的太監(jiān)斷然說：


    “從命是死，不從命也是死，我不從命而死，到了陰司，就可坦然麵對列祖列宗了！\"


    所以，魏忠賢-幫人再也無計可施，他們的閱曆和知識水平，注定了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格局與命運。


    而朱由校彌留之際，卻發(fā)生了一件怪事。


    剛剛竣工的皇極殿屋脊上，飛來一隻怪鳥，大如天鵝，形狀似梟非梟，竟然發(fā)出類似人聲的哈哈笑聲。官中無論是太監(jiān)還是宮人，聽了無不毛骨悚然。也不知朱由校聽見了沒有，從此病情愈加沉重。張皇後深恐魏忠賢趁機下毒，每次進(jìn)藥，她必親自試藥，並趁魏忠賢沐浴的時候，小聲問朱由校：


    ”陛下萬一不諱，大事如何？\"


    “定屬信王。”朱由校說。


    “要不要召信王來？”張皇後又進(jìn)一步問。


    朱由校點點頭，張皇後立即透過親信傳諭，急召信王朱由檢入官，朱由校見弟弟來到禦榻旁邊，便語重心長地說：


    “將來弟弟你當(dāng)為堯舜之君！\"朱由檢非常惶恐，立即跪下，說：“臣死罪，陛下為此言，臣罪該萬死！\"


    ”善視中官，魏忠賢可以信任。“天啟帝朱由校又說。”聖意已定，可以宣布中外。“張皇後又不失時機地說。


    便這樣，朱由檢繼承皇權(quán)的名份就定了下來。


    八月二十二日，天啟帝駕崩。


    二十四日朱由檢在”中極殿“即位，受百官朝賀，他就是”崇禎皇帝“了。


    過後不久，閣黨內(nèi)部--部份人繼續(xù)上書，要求收捕東林遺孽，崇禎照批不誤；但有些人似乎已經(jīng)嗅到什麼異常氣息，感到大事不妙，態(tài)度開始反轉(zhuǎn)，上書彈劾魏忠賢和他的一夥幹兒子，崇禎皇帝則駁斥了他們，還說了魏忠賢的許多好話。


    也還有一些生員上書，彈劾魏忠賢，崇禎皇帝繼續(xù)警告他們，但口氣比較委婉、緩和。


    過了幾日，崇禎皇帝親自前往皇嫂張皇後處答謝。喝茶期間，忽見張皇後身後立一青衣官人，他覺得這官人有點眼熟，不禁連看了幾眼。


    ”皇上你認(rèn)識她嗎？“張皇後道。


    ”你原來真的是宮女！“崇禎點了點頭，說。


    ”她不是宮女，她是馮姑娘。是當(dāng)年湖廣都指揮使司僉事馮應(yīng)京的女兒。她今日來此，是要再送一張紙條給你的。“張皇後說。


    崇禎皇帝微笑地伸出手來，馮姑娘呈上了一張小紙條，說：


    ”請陛下禦覽之後，依然燒掉。“


    崇禎看完，這才發(fā)現(xiàn)，雖是白天，張皇後的案上點有一根蠟燭，便隨手燒掉了紙條。


    又過了幾天，崇禎在內(nèi)富較場閱操，讓宮中所有能武的太監(jiān)都到校場操練，他興致勃勃看完了操練，然後下旨


    撫慰了一番，便令所有與操的太監(jiān)全部到官外兵部領(lǐng)賞銀。那些太監(jiān)歡歡喜喜地出了紫禁城，到了外廷那裏領(lǐng)了賞銀。大家待要迴宮，進(jìn)入紫禁城，守門的禁兵卻對他們說：


    “你們都已經(jīng)領(lǐng)足了路費，可以迴家了，不必進(jìn)宮。”便這樣，崇禎皇帝將內(nèi)官可能發(fā)生禍亂的勢力，巧妙地消除了。


    第二天早朝，他下旨，將錦衣衛(wèi)都督魏良卿，降為錦衣指揮使；同時也將魏良棟、魏鵬翼降了職。


    魏忠賢知道反撲的力量已經(jīng)凝聚，大事已去，便告病辭去總督東廠和秉筆太監(jiān)的職務(wù)，崇禎立即允準(zhǔn)，暫由王體幹接任。


    客氏告歸外邸，也立即得到恩準(zhǔn)。當(dāng)天晚上她打開那個視為至寶的金盒，取出黃龍包袱，匆匆奔赴仁智殿。她在天啟帝的靈前將他的胎發(fā)、稚牙、指甲、瘡癡全部焚化，痛哭了一陣，便於五更時分出了紫禁城。


    十月，崇禎皇帝下旨抄了客氏的家，裏麵內(nèi)藏金銀財寶無數(shù)。她的外邸成為皇家的一座倉庫。時光過得真快，那些錢財客氏都來不及花，便幾乎全部歸還給皇家。十一月份，又下旨鞭答死了的客氏，並焚屍淨(jìng)樂堂。同時，處死了侯國興和魏良卿。接著，便發(fā)放魏忠賢到鳳陽去掃皇


    陵。


    魏忠賢知道這還不是他應(yīng)有的結(jié)局，便在半路的旅


    店中自縊了。


    他到死也想不到，辛苦經(jīng)營的大夢，說破滅就破滅，還真像一粒泡沫，啪地一聲，什麼也空空如也了。


    那兵部尚書崔呈秀得知魏忠賢的死訊，知道自己也不能幸免，便讓家人備了好酒好某大吃大喝起來。他以為多吃了一點，死也不會是餓死鬼，便在麵前又?jǐn)[好了幾十個形狀各異，以金、玉、瑪瑙、翡翠等研成的酒杯，--注滿了燒酒。他每喝幹一杯，便把杯子往地上死命摔個粉碎，直到剩下三、四個摔不壞的金杯，他突然大喝一聲，將金杯從地上撿了起來，放在口裏把它咬扁，直咬得滿口是血才吐在地上。然後關(guān)上書房，上吊而死。


    3


    這一日，王風(fēng)等四個人又來到了“老爹酒樓”，又在樓上碰到那個白發(fā)的李爺。


    王風(fēng)興高采烈地說，今日由我作東，也不待李爺答應(yīng)，便喚來了一席酒菜，五個人便漫喝起來。


    那白發(fā)李爺不動聲色，但一味地喝酒，過了很久，說道：


    “你們想不想知道我的名字？\"


    ”還是不知道的好！“王風(fēng)搖搖頭說。


    ”我從明日開始，改名為李自成。..... 或者說，那造反作亂的李自成就是我了！也許我明日就要屍骨無存，但是我想做的事，都已如我所願的做好了，可惜沒有做到一百分，我們本來可以做“主”的。可惜啊，命運沒有站在我們這 --方，這一場夢，這一場豪賭，或許該由李自成去實現(xiàn)啦！不過，隻要官中仍有太監(jiān)在，何愁大事不可為！\"


    白發(fā)李爺說，沒人了解他的話。他很想告訴每個人，朱明王朝如今氣息微弱，看來崇禎帝也非雄才大略，他的胸襟狹窄，聰明有餘，智能不足。如今雖然大事未成，明祚也不會長久了。他為每個人斟了酒，便舉著杯子，逐一碰杯，然後自己一幹而盡，揚長而去。


    王風(fēng)自窗口望了下去，那人緩步穿過“老爹酒樓”的庭院，瞬間便消失在市區(qū)一隔了。王風(fēng)悵然地望著院中的兩棵馬櫻花樹，那樹非但無花，而且連一片樹葉也沒有了，光禿禿地兀立著。


    此時正值隆冬節(jié)氣，朔風(fēng)唿嘯，白茫茫的雪花飄落下來，掛在馬櫻樹的枝椏上，好像馬櫻樹又開花了；但開的不是紅花，而是白花。


    4


    一個冰天雪地的日子裏，一隊囚徒被押向東市。


    雖是北風(fēng)凜冽，但圍觀的市民不少。


    王風(fēng)、黃宗羲、文秉與馮姑娘都擠在人群之中，文秉突然指著一個手帶鐐銬的犯人，驚叫：


    “是他！\"


    眾人都把眼睛瞪著那個白發(fā)蒼蒼的老人，那老人聞聲轉(zhuǎn)過頭來，朝他們燦然一笑。


    那笑，很蒼白，就像看到一幅”雪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