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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耳一行沿著古濟水向西南走,一個初夏的傍晚來到了曹國的國都陶丘(山東定陶)。


    曹國大夫僖負羈聽到守城官吏說重耳來到,立即入宮向曹共公曹襄奏道:


    “晉公子重耳路過曹國,請主公待之以諸侯之禮。”


    “哼!”曹共公不屑地說:“諸侯各國逃亡在外的公子,簡直多如豬狗,他們逃命要緊,談什麼禮節?寡人又如何一一以禮相待?”


    “請主公三思,”僖負羈委婉勸告說:“晉國和曹國曆代親善,主公當效法先祖之行。再說,重耳公子從十七歲流亡國外,輔佐他的人多具卿相之才,主公不尊重他,就是不尊重賢人。重耳公子流亡在外,主公應予憐憫,並以禮相待。”


    曹共公眼睛骨碌骨碌地轉動著,暗忖著:傳說重耳的肋骨連成一片,那到底長成什麼樣子,曹共公想趁這個機會偷看一下,便迴答僖負羈說:


    “好吧!就照愛卿所說,把他們安排到下舍去住,但不可安排酒宴款待。”


    僖負羈皺起眉頭,又勸道:


    “主公,上蒼賜財富予曹國,是要主公實行仁義之事,如果不能辦到,財富將會散失。酒食和玉帛如糞土一般,愛重糞土而毀棄立國之道,主公必將失去君位。重耳公子有賢名,隻是目前處境困窘,主公幫助他隻是舉手之勞啊!”


    “不!”曹共公連連搖頭,說道:“賢卿,寡人願意撥出下舍,讓他們住一晚,就已經很好了!寡人不能施舍太多。”


    僖負羈隻好命人把重耳安排在下舍裏。


    重耳和狐偃、趙衰等十幾位隨臣,經過長途的奔波,到了向來與晉國友善的曹國。出乎他們意料之外,曹共公沒有接見他們,也沒有宴請他們,隻給了幾間破破爛爛的旅舍。眾人便在旅舍裏,吃著粗糙的米飯。


    初夏季節,天氣漸漸熱了。傍晚時分,重耳在住所中,脫光了衣服,從大木桶裏舀水洗澡。


    曹共公早已派人守候著,隻要發現重耳準備洗澡,就要立即向他報告。此時,曹共公正躲在帷幕後麵偷看重耳洗澡。跟在他身邊的兩名寺人也和他一起指指點點。曹共公瞪大了眼珠子,緊貼著薄薄的帷幕,踮著腳尖偷看著。他看到重耳的胸部,不禁叫出聲:


    “看到了!真的是肋骨連成一片!”“噓!”


    一名寺人趕緊輕聲製止曹共公,另一個則要將他拉出澡房。曹共公非但不離開,反而貼得更近了,兀自嘻嘻地竊笑著。


    重耳忽然發現薄幕後麵,有人在偷看他洗澡,立時背向帷幕,他伸手抓了衣服就穿,不時注意帷幕後麵的動靜,當他發現偷看他的人竟身著諸侯服,不禁怒火中燒,悻悻然地走了出去。


    曹共公知道重耳發現他了,卻也不以為意。他走出澡房,還對寺人們大聲嚷道:


    “真是太奇怪了,竟然有人的肋骨長成這樣子,寡人今日總算見到了!哈哈哈!”


    重耳就在附近。曹共公輕薄的話語,一字一句都像針一樣,刺入重耳心中。重耳感覺受到嚴重的侮辱,氣得渾身發抖,恨恨罵道:


    “曹襄!重耳有朝一日,必報此仇。”


    介子推得知重耳遭受奇恥大辱,便憤憤不平地說:


    “當初如果不是有人說要把公子綁出齊都,也不會發生這種事。古者君辱臣死,今天公子受辱,應該有臣子為此受到重貴才是!”


    顛頡脹紅了臉,厲聲問道:


    “介子推,你意有所指,是指責我嗎?你說清楚!”介子推看了顛頡一眼,又說:


    “不隻你,決定此事的人,更該受責。”


    狐偃知道介子推指的是他,但誰能料到曹共公會這樣對待重耳?狐偃一心為國家社稷著想,聽介子推這麼說,不覺動氣道:


    “公子今日受辱,是狐偃保護不周。君辱臣死不難,到公子大業成功之日,狐偃自當請罪。”


    顛頡也不悅地說:


    “對公子保護不周,誰都有責任,難道你介子推就完全沒有責任?”


    “你…”介子推半天迴不上話,可是他不服氣,又對狐偃說:“子犯,你不該聽顛頡的話,把公子架出齊都。”


    狐偃有口難辯,氣得發抖。重耳坐在一旁生悶氣,並不出聲。魏武子為狐偃打抱不平,他氣衝衝地對介子推說:


    “如果你不想去楚國,就迴齊國去好了,誰也不會攔你。”壺叔讚同介子推的話,便溫言對魏武子道:


    “公子再迴去齊國也是可以的。你想想,公子在齊國受到多麼尊貴的禮遇,現在到了曹國,卻受此等屈辱,將來到別國會是何種待遇,誰也不知道。”


    “是啊!”先軫說:“如果到了宋、鄭、楚等諸侯國,他們是否願意接待公子,就難說了。”


    介子推憂慮地看著重耳,問道:


    “公子還能再忍受羞辱、再忍受饑餓、再忍受寒冷嗎?”重耳被問得發楞,答不上話來,心中泛起一種淪肌浹髓的痛


    介子推又轉頭對狐偃說:


    “公子吃的苦已經夠多了,公子若能得國,是上蒼冥冥中的襄助、指引,凡夫俗子如果想主導、邀功的話,隻會害苦公子。”狐偃、趙衰、顛頡都覺得這話實在太刺耳,也太傷人了。


    狐偃記得重耳拿著戰戟追殺他的時候曾說,“假如大業不成,重耳就是吃你的肉、喝你的血,也不能解恨!”想到這裏,忿然道:


    “大業不成,狐偃願一死謝罪。”


    “舅犯,”重耳這才出聲說:“不要說這種話。”趙衰嗓音洪量地對介子推說:


    “公子受了侮辱,也就是我們眾人受了侮辱,知恥而後言勇,咱們必有雪恥之日。小不忍則亂大謀,子餘認為,隻要忠心跟隨公子,實行‘走為上’之計謀,咬牙走到底,大業必定成功!”


    趙衰深信重耳有一天一定會迴國登上大位,他這段語重心長的話,也讓重耳更感受到眾人對他寄予了殷殷厚望。


    曹共公對重耳無禮一事,很快就傳到僖負羈府裏。僖夫人對僖負羈說:


    “晉國公子賢名遠播,總有一天會迴國為君,到時候,他派人來討伐曾經對他無禮的國家,曹國恐怕就要遭殃了。你何不向晉國公子表明自己的態度呢?”


    僖負羈對於曹共公不禮遇重耳,還偷窺重耳洗澡,深感羞愧。他聽說重耳氣得連飯也吃不下,便讓廚子做了幾盤精致的拿手好菜,然後在其中一塊盤子底下粘了一塊璧玉,親自送到館舍給重耳。


    重耳坐在房間的茵席上,聽人報說曹國大夫僖負羈送來食物,便請入相見。


    僖負羈提著飯菜麵見重耳,謙卑地說:


    “公子自齊國來到曹國,僖負羈未能遠迎,又無法備辦酒宴,以諸侯之禮迎接公子,心中十分過意不去。剛才命府裏的廚子做了些點心,來敬奉公子,以表達僖某真誠的敬意,望公子莫因寡君的失禮而謝絕。”


    重耳原本一肚子氣,看到僖負羈誠敬的態度,便心平氣和地收下了飯菜。趙衰將幾盤菜從籃子裏一一拿到桌上,他感覺其中一盤似乎盤底有東西,便捧高盤子,往盤底一看,這才發現盤底粘了一塊晶瑩的玉璧。趙衰和魏武子小心地將玉璧拆了下來,交給重耳。


    重耳捧起玉璧,鄭重稽首道:


    “重耳感謝僖大夫美意,這些菜,重耳就收下了,至於這塊貴重的玉璧,乃稀世珍寶,重耳不敢收下,還請僖大夫帶迴。”說完,命隨從奉還玉璧。


    “公子路過敝國,是敝國的榮幸!今奉送小小玉璧,謹代表僖某微薄的敬意,望公子不要嫌棄!”僖負羈誠懇地說。


    僖負羈堅持要送,重耳再三辭謝。僖負羈認為重耳身處窮困,卻能拒絕稀世珍寶,真是一位賢人,因而越發敬重重耳高尚的人格。


    次日一早,重耳準備離開曹國,僖負羈特地到城門外,為他送別。重耳帶著對曹共公的憎惡以及對僖負羈感恩的心情,離開了曹國。


    重耳與宋國大司馬公孫固有深交,對宋襄公扶危濟困的義舉也深為讚譽,他和隨臣們商量之後,決定去投奔宋國。


    2


    從曹國到宋國,一路上是一望無際的原野。


    重耳在顛簸的車上感到胸臆難平,迴想過往十多年的榮辱與辛酸,未來長路漫漫,頓時有種不勝負荷之感。昨日隨臣們的爭辯,使重耳覺得五味雜陳,陷入了苦苦的掙紮。


    和風從黃海徐徐吹來,馬車在淮泗平原上,向正南方奔馳。河網交錯,湖泊眾多,四周的沼澤地、田地和未開墾的荒地不時交替著出現。


    和風細雨,淮泗平原上開滿了美麗的花朵,黃色的、白色的、鮮紅色的、藍紫色的,粉紅色的、金黃色的……真是繁花如海。還有眾多的湖泊,大的湖泊像內海般寬闊,煙波浩渺,白鷺正輕輕掠過湖麵;而小的湖泊淡藍明淨,纖塵不染,像一麵又一麵的小鏡子,鑲嵌在翠綠的草地上。涓涓細流,縱橫交錯,鳥雀在水邊嬉戲,嚶嚶歡叫著。重耳專注地欣賞眼前的美景。


    馬車輕快地向南奔馳,重耳一行人頃刻進入了一片原始森林,林中古木參天,林中的樹木高聳入雲,每一株大可至十圍之粗,林中有百株、千株、萬株,看起來那麼地神聖、威嚴。各種樹木的繁枝密葉,像是大自然的旗幟,在和風中微微飄動。重耳感覺到人世的興衰也像草木的榮枯一樣,一株小樹苗,要承受多少風霜,吸取多少雨露,才終於能長成屹立不搖的參天大樹?


    剎那間,力量、勇氣、自由與尊嚴,一一從重耳心底升起。重耳下了車,對著原始森林跪了下去,他極為虔誠地拜了三拜,叩了九叩,他的頭磕在潮濕的三地上,默默地向蒼天祝禱·重耳雙膝跪地時,頓然醒悟,隻有偉大的高天厚地,才能長出參天神樹,才能創造出美麗的田園、湖泊、江河,以及培育出各式各樣的繁花、芳草、菜蔬……。一時之間,壓在心頭的窒悶都一掃而空,代之以一種勃發的雄心壯誌,一種無窮的力量。這時,他更堅信“走為上”計,果然不錯,隻有走,才有路;隻有走出去,才能繼續走下去;隻有“走”,才能生生不息。


    一馬平川,幾天之後,重耳一行便到了宋國都城商丘(河南商丘)。


    大司馬公孫固和重耳交情很好,他聽到重耳來到宋國,馬上命人打開了商丘城門,迎接重耳與隨臣們,並安排他們住進上舍。宋襄公在病榻上接見重耳一行。他見重耳進到屋裏,便掙紮著坐了起來,有氣無力地對重耳說:


    “寡人聽說公子離開了齊國,天天就盼著公子到宋國來,寡人有重要的話要告訴公子。”


    “請宋君賜教。”重耳敬謹道。


    “寡人知道公子迴到晉國,必然能登上君位,寡人請公子屆時定要……要…”宋襄公說著咳了起來,他用手重重捶打臥榻,說:“要討伐那目無天子、不仁不義的楚侯!”


    重耳聽了,感到意外,不知該迴答什麼才好。一陣子靜默之後,宋襄公語帶憤激地說:


    “寡人前年與齊、楚相約,隔年秋天要在孟邑召集諸侯會盟,並說好大家都不帶軍隊,沒想到楚侯背信,竟帶了軍隊破壞了會盟,俘虜了寡人。”


    “楚侯無道!”公子子魚插話道:“當時兒臣曾稟告君父,楚國是個不守信用的國家,要君父要帶兵前去,但君父不聽。”


    重耳相當驚訝,問道:


    “楚侯違背信義,出兵俘虜了宋君?”宋襄公氣喘稍平,痛心疾首地說:


    “荊楚乃蠻荒之地,沒有禮儀文化。還好子魚逃了迴來,帶兵守城,堅決不向楚國投降,楚王見捉寡人無用,隻好答應了魯侯的說情,把寡人放了。”


    “可是,”子魚又說:“楚令尹(即宰相)羋子玉後來射傷了君父的腿。”


    宋襄公聽子魚提起,雙眼鼓凸,神情憤懣地說:


    “講到此事,寡人死不瞑目啊!去年冬天,楚侯帶兵與宋軍相抗於泓水(河南拓城),結果天不佑我,宋軍大敗。”


    重耳聽宋襄公這麼說,想起宋國原是商湯的後裔。這時,子魚忍不住又說:


    “楚國大軍渡河時,軍隊渡河到一半,公子目夷認為此乃天賜宋國殺敵良機,建議君父趕緊下令攻擊,誰知君父不同意,非要等楚軍上岸才打,還規定不準傷害白頭發、年紀大的楚國兵士。等到楚軍都上了岸,目夷又叫君父快點下令攻擊,君父又說楚軍陣仗還沒排列好,不該趁人之危。等楚布陣已畢,君父才下令進攻。結果我軍大敗,君父還被楚國令尹傷了腿。”


    “那豈是寡人之錯?”宋襄公怒斥道:“宋軍若趁人之危,打了勝仗,也是勝之不武;寡人率領的是仁義之師,即使打了敗仗,也雖敗猶榮!”


    楚宋爭霸,宋軍慘敗,給重耳的心頭蒙上了一層陰影。他想,今後晉國的強敵就是楚國了。這次的楚國之行,潛伏著極大的危險,已非從前沿途的饑餓與山高路險所能相比。尋思至此,重耳神色黯然,默默無言。


    “公子將何往?”宋襄公沉聲問道:“重耳想去鄭國。”重耳微笑迴答。


    “鄭國?”宋襄公目光銳利地凝視重耳,說道:“鄭侯姬捷心胸狹窄,庸碌無能,不足以助公子成事。”


    重耳見宋襄公對自己極為友善,便坦白說:“重耳實是借道鄭國,再去他國。”


    “那就好,”宋襄公又關切地說:“公子勿去楚國。”重耳麵露疑惑,宋襄公解釋道:


    “楚侯為人奸詐,狼子野心,令尹半子玉氣量狹小,本性兇殘,善謀多疑,公子豈可與之相交?寡人已身受其害,望公子不要重蹈覆轍。”


    “重耳敬謝宋君教誨。”重耳感激地說:


    “寡人如能康複,定要與楚侯再決一死戰。屆時,公子若已歸國,當助寡人一臂之力,共同扶助周室,一匡天下。公子意下如何?”


    “重耳一旦歸國,當鼎力相助貴國拒楚!”重耳鄭重地說:“好!晉、宋兩國,世代友好,望公子不忘今日相許之諾。”宋襄公說著,轉頭向公孫固、子魚說:“你們也當記住寡人今日之言。”


    重耳再次鄭重許諾,便向宋襄公稽首告別,迴到館舍去了。宋襄公很想知道當初齊桓公如何禮遇重耳,便派了人向趙衰私下探詢。當他知道答案後,認為美女與房子都不必送了,便依照齊桓公霸主的規格,也送了二十輛車和八十匹馬給重耳。


    過了兩天,重耳辭別了公孫固,往鄭國出發。


    3


    鄭國也是姬姓諸侯國,當時掌政的是第八代國君鄭文公姬捷


    重耳一行由東向西,驅車數百裏,橫越豫東平原,終於來到位於豫西山地邊緣的鄭國都城新鄭(河南新鄭)。


    重耳與隨臣們的車馬停在新鄭東門外。魏武子下了車,向守城的官吏告知晉國公子重耳來到鄭國,請求麵見國君。城門守吏縱馬馳向鄭宮報告此事。


    鄭國大夫叔詹(一作叔瞻)是鄭文公的弟弟,也是鄭國重臣。他


    一聽到重耳來到鄭國的消息,就對鄭文公奏道:


    “晉公子重耳的賢名遠近皆知,且與鄭國同姓,主公應接待他。”


    “諸侯國的公子太多了,何況重耳隻不是個落難公子,寡人接待他,能有什麼好處?不接待也罷!”鄭文公說:


    “主公不可大意,”叔詹又說:“重耳公子才能出眾,長久處於窮困,卻還是賢名遠播;而夷吾登上了君位,晉國百姓卻對他怨聲載道。無論晉國內外,大家都厭棄夷吾,等待重耳公子迴國為君,臣請國君禮待他。”


    “寡人實在覺得沒有接待重耳的必要,愛卿不必再說了。”“以臣下之見,”叔詹沉吟道:“主公既然不接待重耳,那就把他殺了;不殺了他,等到哪天他迴到晉國,尋機報複今日之事,鄭國就危險了。”


    鄭文公根本不把重耳放在眼裏,認為不用如此大費周章,所以並未下達任何追殺重耳的命令。


    重耳的隨臣們在鄭國也有耳目,當這些耳目去鄭宮打聽情況時,重耳正與隨臣們坐在東門外的車上休息。夏日的傍晚,天邊紅霞燦爛,晚風從栗樹林中吹來,重耳叫隨臣們都從車上走下來,一起站在栗樹下活動筋骨,乘乘涼。


    這附近大多是農家們低矮的茅屋,炊煙縷縷,小雞在門前啄米,狗兒在彼此追逐,過了片刻,幾個農家姑娘和農家小夥子陸陸續續來到廣場上,姑娘們穿著白色衣裳,脖子上圍著絳紅色的或深綠色的絲巾。他們雙雙對對地牽起手來唱歌跳舞。其中一位少年郎已在東門口站了好久,似乎沒見著他在等候的姑娘,便唱道:


    “出其東門,有女如雲。雖則如雲,匪我思存。縞衣綦巾,聊樂我員。”


    (步履匆匆地走出了東門,美麗的姑娘們好似一片片的彩雲。雖然美女如雲,卻沒有看到我那心愛的人。那穿著白衣、圍著綠絲巾的姑娘啊!隻有找了到你,我才會快樂得起來!)


    重耳早就聽說鄭國是個民風開放、思想自由的地方,今天在東門外,親眼看到了男女相會的熱鬧場麵,才相信這是真的。


    就在這個時候,派往宮中的耳目,慌張地來見狐偃,匆忙地說了幾句話就走了。狐偃緊張地走到重耳身邊,低聲道:


    “鄭國大夫叔詹要鄭侯派兵殺害公子,請公子趕快離開。”“叔詹乃賢臣,應不會如此對待重耳。”


    “鄭侯聽說公子來了,認為不必招待,隻說讓公子從城外過境。”狐偃解釋道:


    “豈有此理!”重耳不高興地說:“晉國和鄭國是同宗同姓的國家,重耳與他也算是同宗的兄弟啊!”


    “原本叔詹也是這麼告訴鄭侯,他說晉、鄭乃兄弟之國,兩國先祖們都曾同心協力,捍衛周室,輔佐周天子。當時周天子還令他們:世世代代,互相扶持’。”


    “那鄭侯怎麼說?”重耳問。“鄭侯還是不願接待公子。”


    “不接待就算了,為什麼要殺重耳?”重耳滿肚子氣。狐偃搖了搖頭,一字一句地說:“要殺公子,是叔詹的主張。”


    “什麼?”重耳驚訝地問:“叔詹在鄭侯麵前為重耳說了那麼多好話,到頭來說要殺重耳的也是他?”


    “叔詹見鄭侯態度強硬,轉而跟鄭侯說公子到鄭國不受禮遇,哪天迴到晉國為君,必然挾怨報複,所以他建議鄭侯殺了公子,以絕後患。”狐偃解釋道:


    “原來如此,”重耳冷笑道:“叔詹是怕重耳迴國後,會來報今日之仇。”


    “幸好鄭侯不聽叔詹的話,未下令宮中甲士追殺咱們,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叔詹是個出色的謀略家,可惜他輔佐的是無所作為的鄭侯。”重耳歎道。


    “鄭侯雖然無禮,卻也不是壞心眼的人。”狐偃道。


    “鄭侯以前投靠齊國,現在投靠楚國,看來是個見風轉舵,隻求茍安的人。如果重耳打敗了楚國,不知他到時又將投靠誰?”


    “公子,”狐偃又對重耳提醒道:“據細作密報,叔詹很是為鄭國的未來擔心,已私下派了刺客要來刺殺公子,老臣勸公子趕快上車吧!”


    重耳點了點頭,吩咐魏武子通知大家趕快上車,繞過了鄭國東門,往郊外馳去。馬車奔馳了一個時辰左右,一輪圓月漸漸升上了樹枝頭。魏武子發現前頭有個村落,便駛向前去,向農家借宿。重耳與隨臣們都下了車,趙衰拿出了銀子給幾戶農家,請他們為一行人治辦晚餐。


    飯後,重耳睡在大戶農家的廂房裏。魏武子坐在門口守衛著。


    明月從窗外照進來。重耳憂思如潮,輾轉反側。忽然,窗前閃過一條黑影,接著傳來魏武子的喝斥聲,重耳本能地滾下床來。說時遲,那時快,“咻”地一枝金箭從窗外射進來,直插在床板上。


    重耳有驚無險,聽門外殺聲大起。他站起來,伏在窗邊,看到魏武子已追了上去,也趕緊取劍在手。顛頡這時衝進房裏,來看重耳有沒有受傷,重耳急道:


    “重耳沒事,咱們快去助他們一臂之力。”說完,衝了出去。看來,來者有數十人之多,月光之下,隻見刀光劍影,魏武子與弓箭手搏殺,重耳也拔出了長劍,足下加快,準備加入拚鬥。斜地裏忽冒出一名刺客,殺向重耳,重耳反應不及,幸賴顛頡一刀向刺客側腹刺去,刺客立即倒地。


    狐偃、狐射姑、胥臣、先軫、介子推、趙衰等眾多隨臣,早已拔出刀劍,在陣裏廝殺。魏武子顛頡都有萬夫莫敵之勇,不消片刻,刺客們死了不少。刺客陣裏有人發了一聲哨,眾刺客便紛紛落荒而逃。顛頡活捉了一名刺客,經過審問之後,果然是叔詹派來的。


    重耳命人割下刺客左耳,讓他迴去跟叔詹說,不許再派刺客來。魏武子、顛頡、介子推等人怕敵人還會再來襲擊,便都仗劍在農戶四周守著。


    鬧了大半夜,重耳已了無睡意。他盤腿坐在茵席上,仰望窗外,月光如水,鬥轉星移。涼風習習,他側耳傾聽,栗樹林裏,蟲聲唧唧,不時傳來一兩聲鳥鳴,池塘中蛙鼓聲聲,屋後有小河流水潺潺。這是


    一個寧靜的夏夜,雖然被刺客吵嚷了一陣,但重耳此刻的心情已漸漸平靜了下來。


    天一亮,重耳一行吃過早飯,向農夫道了謝,便準備啟程前往楚國。


    當壺叔看到窗外的魏武子背出馬籠頭,準備套上馬車。壺叔神色緊張,轉過身來對室內的重耳說:


    “宋侯勸公子莫去楚國,臣下也認為去楚國兇多吉少,請公子


    三思!”


    重耳也知道去楚國確有兇險,可是要去哪裏才是有吉無兇,或是吉多兇少呢?


    “依壺叔之意,去哪裏才好?”重耳反問道。壺叔木訥,半天答不上來。


    “這樣吧!”重耳寬容地笑道:“讓重耳再細想一下,接下來該如何走才好。”


    “壺叔之見,確為緊要,容臣下先叫魏武子別忙著套車,咱們先在這裏商量之後,再走不遲。”介子推對重耳說。


    重耳點頭讚同,介子推便匆匆地跑了出去。重耳又坐了下來,命壺叔再去向農夫要來一竹筒壺漿(酒漿,以壺盛之,故名)。重耳昨天吃晚飯時,便發現這戶農家釀製的壺漿特別甘醇,此刻見農夫親自端來了壺漿,重耳特地起身道謝。


    狐偃、趙衰、先軫、魏武子、顛頡、胥臣等人,都被陸陸續續地喚進來了。魏武子一進來,就把馬籠頭往地上重重一摔,氣唿唿地問:


    “壺叔,你說不去楚國,那要去哪裏?”壺叔被魏武子一激,脹紅了臉說:


    “去哪裏,你也可以說啊!”


    魏武子這個彪形大漢反而被問住了。重耳為了避免場麵鬧僵,對眾人說:


    “壺叔適才提醒重耳,此去楚國兇多吉少,是否可改去他處?重耳想聽聽諸位大夫的意見。”


    “壺叔說得沒錯,”趙衰率先說道:“去楚國是有危險,但並非因為宋侯這麼說,我們才這麼認定,大家應該還記得,我們從齊國出發時,早就料定去楚國會有危險,但討論的結果還是要去楚國。”


    “是啊!”先軫也說:“不去楚國,還有哪個國家可去?當今大國唯齊、楚、秦、晉而已。齊國逐漸衰敗,新君也不願公子迴國;秦國當初助夷吾迴國登位,夷吾之子姬是晉國太子,目前為質於秦,如果夷吾死了,秦國就送姬圉迴國為君,秦國不是站在咱們這一邊的。因此,現在除了楚國可能接納公子外,再沒有其它國家了。其餘的宋、鄭、衛、魯、曹、陳、蔡等國,國力中等,無法與四個大諸侯國抗衡。”“以子犯之見,”狐偃接著說:“國力中等的國家,的確不足以成事,子犯也認為咱們除了去楚國,沒有別的選擇了。”


    “公子,”介子推問道:“咱們可否先在國力中等的國家等待?臣下聽說夷吾已經生病了,而且病得不輕,如果他死了,咱們可以讓朝中的大夫們在國內策應,迎接公子迴國。公子以為如何?”重耳笑而不答,他認為這是行不通的,過去幾年有過多次的接應行動,卻都沒能成功,他對策動內應的計劃,早已失去信心。


    “老臣認為還是要去楚國。眼下有能力、也有可能護送公子迴國的,隻有楚國。為了公子振興晉國的大業,即使其中暗藏了三分危險,咱們還是要去試試。公子若能化險為夷,就能逢兇化吉,請楚國送公子迴國。”狐偃堅定地說。


    “雖然有危險,”趙衰進言道:“但臣下相信公子有能力取得楚侯的信任,幫助公子迴國。”


    “公子,別再猶豫,咱們出發吧!除此之外,別無良策了。”先軫說得更幹脆。


    重耳麵容嚴肅,頷首說道:


    “此次楚國之行,雖潛伏著危險,但吉多兇少,誠如宋侯所言,楚侯覬覦霸業,包藏禍心,令尹羋子玉本性兇殘,詭詐多謀。但重耳仍決意去楚國,目前楚國與重耳並無利害衝突,楚侯應不至於毫無信義,加害重耳,受天下人恥笑。楚國一向以泱泱大國自詡,為了顧全國家體麵,絕不敢輕舉妄動。重耳相信,此行必能化險為夷!”


    眾人皆信服重耳所言,於是還是決定去楚國。


    二十多輛馬車又再次噠噠地上路了。魏武子為重耳駕車,顛頡坐在車右,眼觀四麵,耳聽八方,以防又有什麼刺客前來。


    從鄭國到楚國,路途非常遙遠。重耳與隨臣們決定先往西南走,到了南陽,再向正南方走,越過荊門,直奔楚國郢都(湖北江陵縣境)。


    4


    嫋嫋秋風吹過了洞庭湖,湖濱落葉紛紛。


    重耳從鄭都南下,渡過漢水,千裏迢迢來到長江北岸的楚國都城——郢都。


    郢都是南方繁華的大都會,東西長九裏,南北寬七裏,麵積達


    四十八平方裏,有七座城門。


    重耳來到北門,看到一道寬約十五丈到二十五丈的護城河。重耳一行人的車馬便停在河的北岸。魏武子向城門守吏舉手示意,接著扯開嗓門大喊:


    “晉國公子重耳前來投奔楚國,望貴國予以接納。”


    城門守吏聞訊,立即向楚成王奏報。重耳和隨臣們默默等待著,他們不知楚成王會不會接納他們,如果接納又會用何種禮製?或者,楚國也像鄭國那樣,出了像叔詹那樣的大夫,向楚侯建議殺了他們?重耳謹記宋襄公善意的警告,絲毫不敢放鬆。


    楚國是個南方大國,資源豐富,國力雄厚。楚成王是個奮發圖強的諸侯,曾先後滅掉了在河南南部的申、息、鄧等國,向北發展,企圖與齊桓公爭霸中原。


    周惠王二十一年(公元前六五六年),齊桓公薑小白率領齊、宋、陳、衛、鄭、許、曹、魯八國聯軍攻蔡。蔡軍望風潰敗,四散奔逃。八國聯軍南進,飲馬長江,列陣於楚國邊境楚成王派大夫屈完去質問齊桓公,齊國居於北海,楚國地處南海,互不侵擾,不知齊國到楚國邊境意欲何為?管仲代齊桓公出麵,他指責楚國沒有每年向周天子進貢包茅(菁茅草,味香,祭祀時用以濾酒去渣),周昭王到南方巡狩,渡過漢水時,掉在漢水裏死了,楚成王也有責任。屈完承認沒有每年向周室進貢的確有錯,但周昭王死於漢水,怎可責怪楚王?要怪就去怪漢水好了。


    於是,諸侯國聯軍進兵到陘地(音形地,河南偃城),自春而夏,雙方相持不下,不敢輕易交戰。到了秋天,楚成王派屈完到齊國軍營講和,齊國見無法使楚國屈服,便與楚國結盟。聯軍退到召陵,雙方訂定“召陵之盟”。齊桓公至此也暫時阻擋了楚國的北進。


    齊桓公死後,楚成王再度萌發圖霸中原的野心,凡是想稱霸中原的國家,他都不惜與之一戰,泓水一役中,他將宋襄公打得一敗塗地便是一例。


    凡是想當盟主的君侯,對於流亡的重耳都相當禮遇,齊桓公如此,宋襄公如此,楚成王想當盟主,自然也不例外。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對岸的城門守吏緩緩放下了吊橋,恭謹地打開城門,讓重耳一行進入郢都。重耳一進入城門口,便看到楚國大夫屈完親自前來迎接。


    郢都是南方的大都會。重耳的駟車穿過了郢都市中心,他左觀右覽,對於南國的風物有著極濃厚的興趣。郢都街市的擁擠不亞於齊都臨淄。在寬闊的街道上,車流如水,行人如潮,道路兩旁擺滿了各式各樣的手工藝品。楚國的生意人正在做買賣,大聲吆喝著重耳聽不懂的方言。令人驚奇的是鑄鐵的作坊,重耳要魏武子放慢行車速度,細細地觀看店中的鑄鐵。


    楚國的鑄鐵技術比西方各國要領先一千九百多年。鑄鐵要在攝氏一千三百度的高溫下才能冶煉出來。


    重耳覺得楚國在工業生產的技術上,比起任何一個國家都先進多了,心中暗暗地佩服。


    屈完安排重耳一行住進了貴賓居住的上舍裏。這豪華富麗的貴賓館舍,再次使重耳大開眼界,驚訝於楚國擺飾的豪奢。


    中午時分,楚成王在官中設宴款待重耳一行。當重耳帶著趙衰等人進入楚宮的時候,楚成王用周天子接待諸侯的禮節來招待他。宮內寬敞的酒宴大廳,陳列著上百種酒肴禮器,不但有周天子招待諸侯的傳統八珍名菜,還有南方獨特的鯉尾、猩唇、熊掌、猴腦等佳肴。


    酒席上要獻酒九次。重耳想要推辭,趙衰鄭重地說:“這是上蒼的安排,公子還是接受吧!對一個逃亡的人,楚侯用對待諸侯的儀節禮待,若非上蒼示意,楚侯怎可能這樣做呢?”楚成王笑容滿麵,命人向重耳獻酒九次,這是帝王宴請諸侯國國君的禮節,重耳十分感動。


    宴會結束之後,楚成王喝了不少酒,猜測重耳應會感激這番禮遇的恩德,便開口問道:


    “公子若迴國為君,將打算如何報答寡人呢?”重耳再拜稽首,說道:


    “美女、寶玉和絲帛,楚君已經有很多了;鳥羽、犛牛尾、象牙和皮革製的甲胃是貴國特有的名產,那些流傳到晉國去的,都是楚君看不上眼的,楚君希望重耳如何報答您呢?”


    楚成王的心思不在於美女、寶玉或絲帛,他在意的是楚、晉兩國的地位高下。


    當年,周成王在岐山南麵與諸侯會盟,楚國被視為荊蠻之地,楚侯被指派負責堆放包茅、設立望表,並與鮮卑一起守望院中燃燒的燎火,沒有資格參與會盟。


    如今情勢不同了,楚國已成了強國,楚成王一心要北上,以稱霸中原,而他要征服的對手就是齊國與晉國。齊國國力日衰,晉國夷吾無道,但重耳一旦入主晉國,晉國便可能再度崛起,甚至稱霸。楚成王不停地思慮著:是否要送重耳迴國為君?如果重耳迴國為君,會順服於楚國嗎?楚成王知道重耳的態度關係著楚國圖霸的成敗。這


    麼一想,轉而以嚴峻的目光逼視重耳,提高了聲音說:


    “公子所言雖是實情,但寡人還是要聽聽公子將怎樣報答寡人?”


    重耳也是個聰明人,聽出這話裏飽含著“威逼”的語氣。楚成王的意思顯然是說,隻要重耳許諾來日將順服楚國的盟主地位,他就派人護送重耳迴國,登上君位;否則,不但不會幫助重耳迴國,說不定還會把重耳殺了。重耳心念急轉,頗覺為難,他雖然想迴晉國,但是他更認為晉國絕不能向楚國屈服。重耳認為君子說話必須坦誠,並不想隱瞞自己的立場,便低頭答道:


    “重耳若托楚君之福,迴到了晉國,萬一將來晉、楚二軍相遇,重耳願意向楚君退讓,叫晉國軍隊先退後三舍(一舍為三十裏)。假如楚君仍不滿意,重耳隻好左手拿鞭,右手執弓,肩上掛滿箭袋弓囊,與楚君周旋到底了。”


    楚成王一聽,馬上變了臉色。他從重耳不卑不亢的言辭,見識到重耳堅不可摧的人格,也覺得重耳果非浪得虛名。楚成王知道重耳將是他未來圖霸中原的強硬對手。


    “主公,”羋子玉靠近楚成王,低聲道:“請您殺了重耳,如果讓他迴到晉國,必然會成為楚國最大的禍患。”


    羋子玉說完退到一旁,用充滿敵意的眼光,盯著重耳。他認為楚成王以迎接諸侯的禮節招待重耳,重耳不但不知報答,反而出言不遜。他趁著楚成王沉吟不語時,偷偷移步,想出去調動軍隊來包圍大殿,把重耳和他的隨臣們通通殺盡。


    重耳注意到羋子玉眼裏閃爍著極不友善的目光,似乎想要進行一場殺戮,而他今日可能就要命喪楚宮了,他忍不住握緊了拳頭。魏武子也發覺羋子玉神色有異,眉宇間充滿了殺氣,便起身走到重耳背後,以防不測。


    楚成王聽了半子玉的話,暗忖道:這麼多年來,要殺重耳的人很多,但重耳還是好端端地坐在這裏,難道是上蒼在保佑他嗎?齊國、宋國都能禮遇重耳,寡人既已款待他了,又怎能說翻臉就翻臉?最多不派兵護送他迴國就是了,就讓他在楚國遊覽遊覽吧!


    重耳心裏也在想,楚成王應不至於如此魯莽愚蠢,去殺一個手無寸鐵的晉國公子,他能不能迴到晉國,當上國君,一切都還在未定之天,既然如此,楚成王何必冒天下之大不韙,殺一個賢名遠播的公子呢?


    就在這時,楚成王已做了決定,他對羋子玉搖了一下頭,轉過來對重耳說:


    “請公子不要怪寡人待客不周,今天能夠招待公子,是上蒼給寡人這個結納公子的機會,但願公子他日迴國之後,楚、晉兩國能世代和睦,不忘今日的親善友好!”


    重耳暗中舒了一口氣,連忙答道:


    “重耳感謝楚君恩德,對於楚君說過的話,重耳不敢或忘!”“哈哈哈!”楚成王大笑道:“公子能這麼說,寡人實在太高興了。來日若有機會,寡人當派人送公子迴國。”宴會結束後,楚成王命屈完送重耳一行迴到館舍。楚宮裏,羋子玉依然不願放過重耳,他向楚成王獻計道:“主公若不殺重耳,那麼就將他的謀臣狐偃扣留下來。”“不可以!”楚成王斷然反對說:“這麼做對楚國沒有好處,隻是對重耳無禮,那麼寡人待之以諸侯之禮的用心,不就前功盡棄?想北進中原,圖取霸業,應該把晉國爭取過來,讓自己多一個實力堅強的盟友,而非增加一個國力強大的對手。”


    羋子玉聽了,知道說服不了楚成王,隻好退了下去。


    5


    晉太子姬圉為質於秦,已經七年了。前年,秦穆公派兵滅掉了他母親的家國梁國,使他在秦國越發感覺度日如年。他知道秦穆公既不信任他的君父(晉惠公夷吾),也不尊重他這個女婿,不然秦穆公不會消滅梁國的。


    秦穆公的女兒懷贏還算賢慧,那年與姬圉結婚時,年方十一,今年她十八歲了,也開始懂得人事了。


    姬前幾天得知晉惠公病得很重,恐將不久於人世。姬圉的政治神經與父親晉惠公一樣,生性敏感,馬上覺得大事不妙,急得自言自語道:


    “君父怎麼還沒派人來讓秦國放我迴去?如果君父死了,那怎麼辦?君父啊!您要趕快派人來接我迴去呀!可是……君父向秦侯提出這個要求,秦侯會答應放人嗎?當初,我來秦國,換君父迴去晉國;如果君父死了,秦侯應該會放我迴去吧!哼!我看,他即使要放我,也是有條件的,如果到時候國內早立了其它公子為君,我不就要老死在這裏了?”


    沒幾天,姬聽到重耳已經到了楚國,不禁憂心忡忡。他猜想,重耳在外流亡了十九年,一定就在等著晉惠公賓天,好迴到晉國,登上大位。想當年,君位本來就是重耳的,是晉惠公用了心計,才奪占了君位。如果晉惠公死了,重耳剛好可以名正言順地登位,何況他這個晉國太子現在還在秦國呢!姬圉想了許久,決定逃迴晉國,但絕不能讓秦穆公知道,否則他就走不成了。


    秦公主懷嬴見姬圉這幾天心神不定,似乎有什麼事情瞞著她,便悄悄地問姬圍:


    “太子,婢子看你這幾天飯也吃不下,覺也睡不好,是不是有什麼心事?”


    姬從十一歲起就和懷贏一起生活,什麼心事也瞞不了她。懷贏像對待弟弟似地疼他、愛他,給了他許多快樂與安慰,讓他在這個陌生的國度裏,不覺得那麼孤獨。姬圉真心喜歡她,信任她,總想著有一天,要帶她迴到晉國。在懷贏麵前,姬忍不住把自己的心事,毫無保留地向她吐露:


    “公主,姬一定要逃迴晉國去,不迴去就得不到君位,姬想帶公主一起迴去,等姬繼位為君,就立公主為晉國君夫人。”懷贏是秦宮中的女官,她心思靈巧,善體人意,理智果決。她明白自己攔不住姬,便果斷而溫柔地對姬說:


    “太子乃是晉國嗣君,在秦國作為人質,是一種侮辱,公子忍耐了七年,如今想要迴國,這是人之常情。君父把婢子嫁給你,是為了留住太子的心,讓太子老老實實地待在秦國,婢子如果跟著太子去晉國,不就違背了君父的命令?婢子不能這麼做,所以,隻好讓公子獨自迴國了。”


    懷贏輕柔的聲音像泉水在嗚咽。姬圉看她流下淚來,便攬著她的肩膀,安慰道:


    “姬圉是一定要迴去的,如果迴國繼位成功,以後還是有機會接公主到晉國團聚。”


    “公子大可放心,婢子不會對任何人提起這件事的。”懷贏神色淒迷地說。


    “公主不但沒有攔姬圉,反而要幫姬圉保守秘密,姬圉衷心感激。”


    姬圉說著,牽起懷贏柔弱的手,連吻了幾下,然後站了起來,低聲道:


    “姬圉一切都已經準備好了,打算今天夜裏就走。明兒個有人問起,公主就說姬圉去胥水邊打獵了!”


    懷贏無聲地點點頭,轉身進去房內,取出黃金數鎰,交給姬。姬圉伸手抱住懷贏,在她的額頭吻了一下,迅速地從後門溜了出去。


    懷贏從窗戶向外看去,約莫有兩三個人與姬圉碰頭後,便一起沒入黑暗之中。懷贏定定地望著姬圉消失的方向,除了秋蟲唧唧,周圍是如此地安靜。


    懷贏坐了下來,想著心事。她知道姬圉這一走,將失去秦穆公對晉惠公父子的信任,也會失去秦國對晉國的支持。“姬圉會不會成為國君?會不會來接我?會不會仍當我是他的妻子?”懷贏心裏有


    一連串的疑問,她不禁為自己可憐的命運落下淚來。她很清楚,君父秦穆公把她嫁給姬,事實上是把她當成間諜放在姬旁邊,隨時監視,這場政治聯姻害苦了她,而她也沒有當好間諜的角色,反而把姬圍放走了。


    過了兩天,秦穆公終於發現姬逃走了,他勃然大怒,罵道:“這畜生和他君父夷吾一樣,是個不講信義的小人。寡人把自己最疼愛的女兒嫁給他,他不知感恩圖報,還說走就走,一點情義也沒有!”


    “主公,”公孫枝說:“姬在秦國為質多年,如果逃迴晉國,成為國君,絕不會與秦國友好,說不定還要來報韓原兵敗之仇。”


    “對!”秦穆公經此提醒,斷然道:“賢卿說得極是,姬圉跟夷吾一樣忘恩負義,如果讓他當上晉國國君,對秦國隻有百害而無一利。”


    公子紮向秦穆公奏道:


    “君父,重耳目前人在楚國,他賢名遠播於諸侯,君父可迎他來秦。夷吾已病入膏肓,等他一死,咱們就立刻送重耳迴國為君。”


    “其實,早在十幾年前,寡人就想立他,隻因一時貪圖夷吾的賄賂,才護送夷吾迴國。結果夷吾出爾反爾,寡人什麼好處也沒撈到。這樣吧!寡人派你至楚,迎接重耳來秦。”


    公孫枝和百裏奚等幾位謀臣都讚同秦穆公的決定。經過三天的準備,公子紮帶著幾車禮物前往楚國,迎接重耳。


    6


    重耳寄寓楚國,這日到鄉間漫遊。楚國地廣人稀,物產富饒,有飯稻羹魚、瓜果蚌蛤、鬆杉楠竹…·人民生活安定而富裕。反觀晉國在夷吾治理下,朝政腐敗,萬物雕敝,野有餓殍,重耳不禁又一次神色黯然。


    秋風吹過,涼意蕭蕭。重耳如夢似幻地走在青綠的草地上,愁緒滿懷,遠處飄來鄉間跳神女巫尖細的歌謠聲,跳神是一種祭神、請神之舞。女巫的歌聲纏綿婉轉,一聲聲地唿喚著,那是《楚辭·九歌》裏的湘夫人在唿喚著湘君(湘水之神)。“君不行兮夷猶。蹇誰留兮中洲?美要渺兮宜修。沛吾乘兮桂舟,令沅湘兮無波,使江水兮安流。”


    (君為何徘徊不前,是被誰留在洲中了?湘夫人是那樣地美好,乘著桂木做成的香舟去迎接你。啊!命令沅水、湘水不要波濤洶湧,讓長江之水平穩地流動吧!)


    傳說舜帝南巡時,崩於蒼梧之野,他的妃子——也就是堯的兩個女兒娥皇和女英,她們一聽到舜死於蒼梧,追尋到湘水,便投水而死,是為“湘夫人”。這首古老的歌謠是湘夫人對湘君的唿喚,她們在追尋著舜帝,追尋著賢君。


    高高的白梓樹,木葉片片飄下。重耳感慨萬千,產生了強烈的共鳴,歎道:


    “是啊!這是在唿喚、渴盼大舜賢君啊!”


    就在這個時候,重耳聽到腳步聲,他轉頭一看,是胥臣來了。胥臣一到重耳麵前,便拜道:


    “啟稟公子,秦侯派了公子紮來,現在在廳裏等著。”


    重耳心裏狐疑著,偕胥臣往迴走,耳邊還聽到九歌的詞句:“望夫君兮未來,吹參差兮誰思?”、“橫流涕兮潺,隱思君兮悱惻。”歌詞中的老百姓相當失望,他們看不到大舜君的到來,盡皆痛哭流涕,悲傷賢君之不可得。


    重耳快步走著,想到晉國百姓,內心不禁隱隱作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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