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早春的清晨。白霧翻騰,春寒料峭。
齊都臨淄,章華宮前的街衢之上,幾個清道夫揮動著掃把,正在打掃街上的積雪。
上朝應卯的文武大臣,陸續來到宮前,走下高車,登上臺階,三三兩兩地向宮殿走去。
一輛華麗的高車駛了過來,在臺階旁停下。
車簾撇開,鑽出蘇秦。他下了車,往臺階上走。高車重新駛出,響起吱吱呀呀的響聲。
正在臺階上打掃的一個瘦小的清道夫,拖著掃把,來到蘇秦麵前。裝著靠近問話的樣子,突然之間,以讓人措手不及之勢,將一把五寸長的匕首,捅進蘇秦的腹部。
蘇秦頓覺一陣劇痛直透心尖,腦子“轟”地一聲,癱坐在臺階上,不省人事。
那瘦清道夫拖著掃把,疾速跑下臺階,人們還沒發現出了什麼事,他就已經消失在濃濃的晨霧之中。
蘇秦慢慢蘇醒過來,仍覺得劇痛難忍。他左手本能地握住了匕首的把柄,右手撐起身子想爬起來,但兩腿打顫,虛軟無力,屁股還沒抬起,又跌坐在地上。
他仰麵靠在階石上,大口大口地喘氣。他在喘氣時,覺得茫茫雲霧中,似乎有水滴落入他的口中。他覺出了那霧水的血腥味,忍不住嘔了出來,是一灘汙血。他突然明白了,他遭了暗算。
想起自己所行的苦肉計,騙得齊國君臣團團亂轉,他有點兒得意,但心中卻充滿了淒苦。“死間”之路,步步艱險,處處陷阱,他雖然闖了過來,但終不能逃脫別人的算計。也許是他的大意,也許是天譴,他終於吃了刺客一刀,倒了下來。
這一刀是致命的。
劇痛和嘔血告訴他,他命若懸絲,這根懸絲一旦拉斷,便是結束。他不是怕死,而是焦急。燕昭王的複仇大業還沒實現,“助燕亂齊”的計劃尚未完成。他不能這樣躺著,他必須站起來,用最後的生命,去換取最後的機會。
他再次掙紮,用右手撐起沉重的身體。遠遠地站在兩邊的侍衛,以為他坐在臺階上歇息,隻有來上朝的夷維看見了他。夷維跑了過來,見狀大驚。他沒有問話,扶起蘇秦,將其右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他以左手扶住蘇秦的腰,很艱難地向臺階上走。
從這裏到正殿,不過七八百步的路程。往日走起來非常輕鬆愉快,而且還有一種自豪和尊嚴。可現在卻艱難得很,每邁一步,都要費很大的勁。侍衛見狀,跑了過來,與夷維一起使勁地撐住蘇秦,幾乎是半背半拖著,走到大殿前,放在丹墀上。
齊湣王和眾臣都嚇呆了,不約而同地圍了過來。湣王一見蘇秦胸口的鮮血與插著的匕首,就明白出了什麼事了。他大聲叫喊太醫,那聲音尖厲,聽來令人渾身發抖。尤其是田單、太史敖,臉色白得像宮外的雪。
太醫提著醫箱急急趕到,眾臣讓開一條路來。太醫上前,看了傷口位置又切了脈象,然後起身對湣王說:
“匕首入身三寸,肚腸已被刺破,腹腔內淤滿了血,最多隻能活一兩天。”
湣王一把揪住太醫衣領,大聲問:
“難道毫無辦法了嗎?";
”臣隻能堵住外部的傷口,卻止不了內髒的出血呀。“太醫驚恐地說。
”快去準備!一定要救活蘇先生。“王猛力一推,太醫往後趔起幾步,轉身就往宮外跑去。
湣王滿腔憤怒。他命令司寇公玉丹立即捉拿兇犯,要是捉拿不到,唯司寇是問。
公玉丹帶著幾個侍衛,轉身跑出大殿。
腳步聲漸漸清晰,雜亂的說話聲由遠而近,飛散了的魂魄已經迴到蘇秦身上,他感覺到了周圍的慌與亂。
他慢慢睜開眼睛,攝入眼簾的是齊潛王的臉。湣王俯視著他,仿佛在說:醒過來了,醒過來了。他慘然一笑,想張口說話,卻感到力不從心,而血腥的味道還在不斷地上湧。他急忙轉臉,嘔了一口,又是汙血。他必須抓緊時間,交代一些大事,
他感激滑王對他的信任,沒有這種信任,他根本就無法進行“死間”。然而這種信任,卻是用種種瞞天過海的手段換來的,為此他覺得對不起湣王,他感到深深的內疚。
不過現在受到了致命的一刺,受到了應有的懲罰。他用生命的代價,還報了滑王的知遇之恩,兩人似乎已經扯平,誰也不欠誰了。
他想到起吳起。吳起臨死之前,還能設計為已報仇,他為何不能這樣做?
他想用臨死前的身體,“釣”出潛藏在深處的“大魚”。他欲借潛王之手,除掉齊宮內部的忠勇之士,為燕王的複仇計劃掃清一切障礙。於是他用右肘撐起身,對湣王說:
“請摒退左右,臣有話對大王說。”
湣王將眾臣逐出大殿。
田單、太史敖悻幸地退出,心裏都在猜測蘇秦可能會說些什麼?
蘇秦握住滑王的手,吃力地說:
“臣不行了,再也不能為大王謀劃了。”
“別說這話。”潛王眼裏蓄著熱淚:“寡人需要你,齊國離不開你。寡人已命太醫去準備。.... ";
”臣很感激,臣對不起大王。..... ";";不,是寡人沒有把周圍的奸臣除殺盡淨,害了先生。.... ";“臣請大王,將臣處以車裂之刑。”
“為什麼?”憨王驚異地問。
“臣罪有應得。”蘇秦說,豆大的淚水滾落下來:“請大王對外宣告,就說。.... 蘇秦乃燕國間諜。打進齊宮,實行死間。今事情敗露,須正法示眾。有誰。..... 知道他的陰謀,來朝告發者賞以千金。這樣。.... 兇手自會出現,大王也就不必為難司寇他們了。”
滑王大慟,淚太止不住淌了下來,都快死了,還牽掛著司寇的安危,實在是難得的好人。他含淚答應了蘇秦的請求,表示一定為蘇秦報此一刀之仇。
蘇秦感激地點點頭,斷斷續續地說:
“務必將臣處以車裂的極刑。..... 車裂之後,請將臣的屍體,運到燕國去。告訴燕王,齊國是不好惹的。誰想謀算齊國,誰就像臣一樣,不得好下場。.... ";
”不,不,這太殘酷了。“滑王叫道。
”這可以顯示,齊國無比強大“蘇秦慘然一笑,道:”也能震懾燕人,使燕國永遠臣服齊國。..... ";
說到此,蘇秦又昏死過去。
潛王以為蘇秦死了,猛撲過去,撫著蘇秦的身體,斷線般的淚珠,不停地滴在蘇秦身上。
這時,太醫帶著幾個抬擔架的人進來,將蘇秦抱起,放進擔架,抬起來就跑。太醫跟在後麵,一起跑出宮外。
湣王的心仿佛被挖走了似的。要是蘇先生死了,他就再也沒有可信賴的謀士了,以後遇到疑難之事,他還能找誰謀劃、商量?
這麼一想,他便恨起兇手來。他覺得兇手是衝著他來的。兇手想除掉他的心腹寵臣,一步一步地孤立他,最後扳倒他。這兇手,除了孟嚐君一黨,還能有誰?他決定用蘇秦的謀略,引出兇手,還要順藤摸瓜,將這些人一網打盡。隻有斬草除根,他的王位才能鞏固,王霸大業才能成功。他霍地站起,厲聲地叫道:
“來人!";內侍應聲跑了進來。
“蘇秦是替燕國行反間計的間諜,刺客已經將他刺死,這是罪有應得,但寡人還不能解恨!命令有司擇日處以極刑,並公布其罪惡,宣告天下百姓。”滑王口授旨意,
內侍急忙去找公玉丹傳達旨意。
控訴蘇秦罪行的布告,當天就貼滿了臨淄的大街小巷。
朝野上下,頓時嘩然。
第二天,盡管天氣陰冷,讀了布告的臨淄人,仍然懷著莫名的激情,早早地來到城北市場,他們議論著,等待著觀看車裂蘇秦的場麵。
不一會,馬蹄聲響了起來。人們深頭望去,一輛囚車吱吱呀呀地行駛過來,後麵跟著執刑官司、劊子手乘坐的高車和五匹駿馬。
人們興奮起來,目光都集中在那輛囚車上。囚車的木籠子裏關著的,便是臨淄人等待觀看的那個大間諜。間諜身穿褐色衣裳,清秀的臉上一片慘白。他雙手緊抓著木柵欄,微閉著雙眼,劇烈的疼痛早已使他的神經變得麻木,隻有豆大的冷汗和著細雨,從瘦削的臉頰上潛潛淌下。....
但是,圍觀的人對間諜本能的反感,化作了憤怒的吼聲。他們譴責著、怒罵著,恨不得剝蘇秦的皮,食蘇秦的肉。
蘇秦已經感覺不到人們的仇恨了。他的全身已經僵死,隻有心的深處,似乎還有一縷微弱的意識在漫遊著。他仿佛又迴到了那個春風沉醉的夜晚,他隱隱覺得要是沒有那個美麗的玉體、那個遠在北地的燕國,他也許就不會有今日的大痛。但他是個進取的人,既然勇敢地做了,就無怨無悔。他坦然地麵對著死亡,毫無懼色地走向尊嚴的祭壇。.....
臨淄人仍在叫喊著。擠在人群中的田單、太史敖,聽到人們的議論,心裏感到疑惑不解。
大王怎麼知道蘇秦是間諜?莫非又是一個精心安排的“苦肉計”?
從他們的背後,擠出一個瘦小的圍觀者。田單、太史敖一看,都嚇了一跳。
“你怎麼還在這裏?”田單小聲問皮裏蛋。
“人家要被車裂了,不來送送行,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皮裏蚤輕鬆地說。
這時,蘇秦的心腹門客畢成也置身於人群之中。人群突然騷動起來。大家都向囚車投去好奇的目光。囚車駛進廣場中央,侍衛們在四周維持秩序。兩個大力士打開木籠,夾起蘇秦,拖下囚車。劇烈的震動,使巨痛迅速傳遍全身,原先漫遊不定的心思,驀然四散奔逃,頃刻之間,什麼感覺也都消失了。
蘇秦被扔在地上,臉朝下,一動也不動。
人們有點掃興,一個賣國的大間謀,居然是這一副死相!圍觀者報怨聲不斷響起。
五個劊子手將五匹駿馬牽到五個固定的方位上。他們拉出五股繩子,分別拴在蘇秦的脖子,兩手腕和雙腳踝上。
駭人的時刻就要到了。人們都屏住唿吸。
執行官公玉丹威凜凜地站起,宣讀蘇秦的罪惡,此時正好是午時三刻。
公玉丹讀罷,宣布行刑。
五個劊子手各自揮鞭打馬。五匹駿馬驚跳起來,向著五個方向逃竄。五股繩子忽地繃緊,將地上的蘇秦抬了起來。
駿馬使勁地拉著繩子,誰也不想輸給誰。
繩子越繃越緊。
人們瞪大眼睛,驚懼地看著。
畢成閉上了眼睛。
頃刻間,從蘇秦身上傳來肢解撕裂的可怕聲響。
“澎”的一聲,五匹駿馬分別拖著蘇秦那帶有脊椎骨的腦袋,兩隻胳膊和兩條大腿,淌著鮮血向五個方向奔去。
剩下中間那塊身體掉落在地上。
鮮血噴湧著,那段身體在地上彈跳,打轉,微弱地抽搐。.....細雨霏霏。雨水將鮮血慢慢地溶化,地上流淌鮮紅的血水。太史敖打了個寒噤,對田單說:
“太可怕了,那一刻他一定難受極了。”
“那一刻他早就失去知覺了,多少都有點遺憾。”田單說。但成千上萬圍觀者還是高聲歡唿起來。
畢成睜開眼睛,看見五個劊子手牽迴駿馬,同時帶迴了五塊屍體。他們解下繩子,拾起蘇秦的頭、兩隻路膊和兩條腿,往車上扔。
畢成從人群中衝出來,跑到刑場南麵,向司寇公玉丹央求,讓他來收屍。
公玉丹點點頭,又揮了揮手,二個大力士、五個劊子手以及擔任護衛的兵卒,各自上了自己的車子,帶著五匹駿馬走了。
人們議論紛紛地散去。
很快,廣場四周圍觀的人都走光了,雨越下越大,衝刷著地上的血汙。
畢成帶著兩個仆人,一邊抹淚,一邊收拾那六塊屍體。酒肆內的一角,田單、太史敖與皮裏蛋圍著一張案桌飲酒說話。皮裏蛋湊過頭去,說:
“懸榜上明文規定,告發者賞--千金。”
“你不要貪這點賞金,”太史敖放下酒爵說:“我總覺得這是個圈套。”
“我不是貪賞,而是想乘大王醒悟之時,向他揭露蘇賊的陰謀,使大王迴心轉意,召迴孟嚐君,重整齊國朝綱。”
“皮裏蛋說得有理。”田單邊斟酒邊說:“這是向大王進諫的最好時機,不能錯過。”
“可是,大王是怎麼發現蘇秦這個間諜的?”太史敖又提出這個疑問。
“常言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蘇秦感於大王對他的知遇之思,在快死之前,坦承了自己的罪行,大王聽了之後,老羞成怒,就下了車裂蘇秦的命令。”太史敖終被皮裏蚤說服,他說:“好吧,你要多加小心,見機行事。”皮裏蚤叩宮求見,侍衛將他帶到湣王麵前。
潛王心裏一驚!這蘇秦果然料事如神,隻這麼一宣揚,兇手就主動現身。如此奇人若能繼續為齊國效力,齊國一定還會兼並幾個國家。可惜現在他死了,潛王不禁為失去這樣一個絕代謀士而痛心、痛恨起來。但他努力克製著,用驚喜的口吻問:
他叫來畢成,要畢成向三軍將士細說蘇秦為國獻身的故事,以激勵將土奮勇殺敵。
“主謀是誰,說出來寡人一並重賞。”
皮裏蛋護主心切,說:
“主謀是我家主人,孟嚐君,人在魏,心在齊,一直想。....”忽見滑王臉色驟變,皮裏備馬上發覺事態嚴重,急把要說的話咽了迴去,心裏充滿了後悔。可是已經遲了,滑王勃然大怒。
“來人,先把這個兇手給我抓起來。”
眾侍衛擁了上去,把皮裏蛋捆了結結實實。
“大王你卑鄙,用賞格騙人。”皮裏蛋喊道。
“不這樣,如何抓到你們這些叛賊?”湣王雖是痛心,但仍不免露出幾分得意之色:“將他投入死牢,擇日剖心挖肝,血祭蘇先生。”
兩侍衛拖著皮裏蚤走出朝堂。
“司寇!”湣王下令:“立即帶兵包圍田府,將田文留在臨淄的族人、宗親統統抓來,處以腰斬之刑。”
司寇公玉丹領旨而去。
“大司馬!”湣王又下令道:“立即領兵十萬,直取魏國大梁,務必抓迴孟嚐君,交司寇嚴加懲處!";
”大王,魏國已和秦、趙、韓、燕四國聯合,糾集百萬大軍,打算從西麵、北麵攻打進來,欲滅我齊國呢。“田觸奏道。
潛王如被當頭棒喝,兩腿一軟,跌坐在禦座上。
2
陰雨綿綿,道路泥濘。畢成和兩個男仆護著靈車,向西急急行駛。
昨日,齊潛王命人做了一部棺槨,裝殮蘇秦的屍體;又遵照蘇秦的遺囑,派畢成將棺槨送往燕國,交給燕王。
畢成命馭手加快速度,他要趕迴燕都,向昭王稟報所發生的一切。他深知主人最後這一招的意圖極為重要,他有意讓昭王親眼目睹這一慘狀,用粉身碎骨來表示他對燕國的忠誠,而燕王和他的臣子們見了,一定會義憤填膺,五國反齊的氣勢就會提早到來。
燕都武陽官內,樂毅正向昭王匯報,他說:
“臣此次五國之行,大獲成功。五國都同意加入合縱,秦、趙、魏、韓還同意發兵助我攻齊。大王發文書給四國,約定發兵日期、地點,即可向齊國發起全麵進攻。”
昭王激情澎湃,喃喃自語:
“報仇時期到了!寡人可以告慰先王了。”
一麵將傾國精銳之兵盡付樂毅掌管,一麵發出告四國君王書,約定本月中旬,大會濟水之西,共商伐齊大計,
君臣忙碌之時,盛慶奔了進來,報說蘇秦被齊王車裂,畢成已將屍首運迴燕國,現在蘇館前請旨定奪。
驟然間如雷擊了一般,昭王幾乎站立不穩,樂毅、盛慶急忙上前扶住,君臣三人急急忙忙趕往蘇館。
消息傳開,全城轟動。郭隗、鄒衍、劇辛以及燕市百姓見了棺槨,無不震驚、流淚。
不一會兒,燕太後也在菡萏、季義攙扶下,顫顫巍巍地來到棺槨前。她欲撲上去,被趕來的燕昭王攔住。昭王扶母後坐在一邊看著,蘇秦的善後事務,他要親自指揮處理。
畢成在地上鋪了一張席子,將蘇秦的屍首一塊一塊搬出來,輕輕地放在席上。因天氣寒冷,有時還下雪,六塊屍體全被凍成僵硬。昭王、樂毅、郭隗、鄒衍、畢成等人都跪在席上,有的搬頭,有的拿胳膊,有的裝腿,好半晌才拚出蘇秦完整的模樣來。
畢成跪在昭王麵前,求道:
“蘇先生遭此劫難,全為了燕國複興大業,小人求大王選派女紅,用細線將蘇先生的屍體縫連起來,穿上完整、幹淨的衣裳,運迴洛陽安葬。”
“縫合肢體,就由寡人與大家一起來做。”昭王拭了拭淚水,說:“至於送迴洛陽就不必了。蘇先生已認我燕國為祖國,軒轅是他的始祖,他就是燕國人了。寡人想將他葬在燕山上,讓他的精神永遠激勵燕人,慷慨悲歌,勇往直前。”
畢成伏地磕了一下頭,沒有再說什麼。
旋娟和提嫫捧著針線走了出來,分給昭王等人,燕太後也要了一分。大家跪在席上,為蘇秦縫合腦袋與四肢。
樂毅、劇辛分頭去召集兵馬,開始做出征前的準備。畢成與燕太後共同縫著蘇秦的一隻胳膊,畢成縫了一會,停了下來,心情沉痛地說:
“太後、大王,蘇先生為了燕國的大業,隻身前往齊國,吃盡了苦頭,受盡了磨難。他用真正的忠誠,換取了齊王的信任,惹來了齊臣的忌恨,也曾遭到大王的懷疑。麵對著兩邊不討好、裏外不是人的尷尬,他忍辱負重,毫無怨言地為著燕國、為著太後、大王而奔命。他對齊國和天下的不忠不信,恰恰體現了他對燕國的忠信。大王能明白這種信與不信,忠與不忠的相反相成的道理嗎?";
”明白,寡人現在明白了,蘇先生不信於天下而為燕尾生啊。“昭王含淚點頭說。
”大王能明白這其中的道理,蘇先生死而無憾了。“畢成再次對昭王磕頭,說:”蘇先生以粉身碎骨來成全他的誠信,這種人格精神是亙古未有的,小人跟他多年,也僅在這兩年才逐漸明的須臾的偷閑。他派遣蘇先生打入齊國內部行反間之計,終於策動了五國合縱,蘇先生還以他的鮮血和生命,貢獻給我始祖軒轅。現在,全國上下同仇敵愾,士氣高漲,樂毅將軍就要率軍出征,他誠懇祈求先祖先王降下神威,庇佑燕軍打贏這場伐齊大戰。
念完誓詞,昭王把手中的帛書與香火一同點燃,投入巨鼎之中,眾臣也把自己手中的香火投了進去。鼎內火焰騰地升起,接著化為縷縷青煙,嫋嫋娜娜地溢出廟外。
昭王率領文武大臣來到太廟外的平臺上,隻見旌旗密布,車馬分排,令嚴而悄不聞聲,氣壯而滿場生威。昭王與眾臣大喜,都稱讚樂毅練出了一支強大的軍隊。
樂毅請昭王檢閱三軍,昭王坐上高車繞場一周,然後從中間甬道通過。
三軍將士齊聲歡唿,舉起落下的戈矛劍戟,如海浪一樣洶湧澎湃,昭王看見巨大的棺槨,心裏生起悲壯威武。他叫來畢成,要畢成向三軍將士細說蘇秦為國獻身的故事,以激勵將士奮勇殺敵。
畢成頭上紮著白綢,身上披著白麻,他來到棺槨前,向臺下燕兵燕將說起了蘇秦的忠誠與堅毅。到動情處,聲淚俱下,千千萬萬個燕軍將士無不唏噓。他們情不自禁地唿喊起來,剎那間廣場上滾動著萬鈞雷霆。
昭王為赫赫軍威所震撼,心裏翻騰著陣陣激情,大聲地說:“寡人與齊國積怨至深,殺父之仇不共戴天,這種血海深仇,寡人已積壓了二十八年。今天,報仇雪恨的日子到了,上天將滅亡齊國的機會送到我們麵前。寡人希望你們奮勇當先,殺過濟水,直搗臨淄,吞並田齊;為先王報仇,為蘇先生報仇!";
三十萬燕軍將士跟著喊道:
”直搗臨淄,吞並田齊;為先王報仇,為蘇先生報仇!";
喊聲驚天動地,誓辭氣壯山河。
昭王命郭隗、鄒衍搬出珠寶,大賞燕軍將士,又抬來一桶桶水酒,放在各營各隊麵前。昭王抱著酒壇親自為樂毅、劇辛、盛慶等將斟酒,各營各隊長官也學著昭王的樣,為士卒們--倒酒,廣場上四處響起嘩啦嘩啦的倒酒聲。
酒都倒好,昭王喊了一聲:
“為你們壯行,幹了這盅酒!”一仰脖子率先喝下。全軍上下一齊幹杯,那咕嚕咕嚕咕嚕的吞咽聲響成一片,猶如溪的奔流,河的喧騰,大海的濤聲。....
昭王一扔陶碗,喊道:
“出發!";
三十麵巨鼓同時擂響,雷鳴般的鼓聲震得壯士熱血沸騰。上將軍樂毅率先跨上駿馬,巨幅帥旗緊隨其後,接著三十萬大軍緊緊跟上,勢不可擋地向著濟水之西推進。
與此同時,秦國大將白起、趙國大將廉頗、魏國大將晉鄙、韓國大將暴鳶,各領十萬大軍,如期趕到濟西與燕軍會合。五國聯軍共推樂毅為總指揮,組織起八十萬大軍,浩浩蕩蕩地殺向齊國。
濟西告急的軍情密報,雪片一般飛到齊潛王案上,嚇得齊潛王魂飛魄散,空白的腦子半天轉不出一個主意。他氣急敗壞,一個人在朝堂上狂叫怒喊。這些年來,他把所有忠於他的人都趕盡殺絕,留下來的那些唯唯諾諾的寵臣們早作鳥獸散。危急關頭,他找不出一個謀士為他排憂解難,他真正地成了一個孤家寡人。他想起蘇秦,要是蘇秦還活著那該多好。
然而一切已成過去,他隻能靠自己去戰勝眼前的危難了。他命令抱病在床的田觸將軍前來聽旨,他要田觸調集全國軍隊主力,沿濟水設置防線。
”大王,齊軍連年征討,本已疲憊不堪,厭戰情緒強烈,士氣極為低落,臣擔心。.....“田觸苦著臉說。
”擔心什麼?快快領兵擊退五國之師,此戰隻能取勝,不許打敗,否則掘你祖墳。軍士作戰不力者,殺無赦!";
田觸害怕湣王降罪,勉強受命點起十萬精兵,奔赴濟西布防。他想以濟水為天然屏障,與五國之師作一次背水之戰。但是,他又害怕五國聯軍,隻在濟西深溝壁壘,不敢與樂毅正麵交鋒。
樂毅看出田觸臨戰怯陣的心理,下令五國聯軍發起猛烈進攻。齊軍禁不住樂毅正麵攻擊,便沿著濟水向北、向南逃竄。
齊軍還沒逃出一舍之地(每舍三十裏),北邊遇到秦軍強有力的堵截,死傷大半。沒有死的就往迴逃。南邊遭到魏韓聯軍伏擊,死傷三分之二,剩下一些殘兵敗卒也往迴奔命。
南北兩股齊軍剛剛會合,樂毅又發動猛攻。齊軍抵擋不住,紛紛逃出壁壘,跳進濟水想往東撤退。湍急的濟水,一下子衝走、吞沒了許多齊軍將士,一些未遭滅頂的士兵紛紛泅迴岸上,成了燕軍的俘虜。田觸見大勢已去,不敢迴京繳旨,隻身逃脫,不知去向。
前來救援的田達將軍,率領十萬大軍趕到濟水東岸,看見部分齊兵從河對岸逃了迴來,便收攏整隊,重新編入自己的隊伍。他發現五國聯軍聲勢浩大,他的十萬兵馬不是對手,便決定退兵,退守臨淄保衛國都。
秦、趙、魏、韓各自分路進攻齊國的高唐、博陵、阿地、麋丘等地,攻下邊城十幾二十座。樂毅則獨領燕軍長驅直入,一路勢如破竹,直逼臨淄。
齊湣王聞報,仿佛五雷轟頂,驚得兩眼一片昏黑。煩亂的心神尚未平靜,田達又將樂毅的伐齊檄文揭了迴來,看得他肝膽驚裂,魂魄飛散。
那檄文曆數湣王滔天罪行之後說:
";..... 燕國興兵,隻在捕捉齊王,償還其父輩血債,與齊國軍民毫無幹涉。無論兵將投誠效用,還是百姓保境自安,盡都歡迎,斷無擾犯。有能擒獲齊王或斬其首級來獻者,賞以千金,封萬戶侯。檄文傳告,決不食言。“
湣王看得目瞪口呆,拿檄文的手抖個不停。他一會兒想這些齊兵齊將俱是虎狼,往日自己不曾加給恩惠,倘若有變如何是好?一會兒又擔心身邊的人都靠不住,萬一因財害命,砍了他的頭去領賞,豈不死得冤枉?
思前想後都覺得臨淄已非久留之地,他命內侍找來夷維、韓瑉和公玉丹商量對策。夷維心不在此,隻想著如何把財寶趕快轉移出去。韓瑉原為秦王好友,自然要暗中支持白起來伐齊。公玉丹新任司寇,資曆較淺,肚子裏沒有多少謀略。因此議了半天,議不出一個好主意。
潛王非常失望,他現在隻有逃跑一條路了。他命公玉丹立即前往楚國求救,以淮西之地作交換條件,隻要楚國出兵救齊,齊國割讓淮西予楚。
公玉丹奉旨走後,潛王將兵馬、國事全部托付給韓瑉,命韓瑉與田達將軍密切配合,共同堅守臨淄。
午夜時分,湣王帶著夷維等數十個官員、侍衛和幾十車黃金珠寶,打開北門,摸黑逃往衛國。
樂毅率軍乘勝前進,一路殲滅敗退的齊兵,不幾天就攻到臨淄城郊。韓瑉害怕與城俱焚,主張撤出城去。田達考慮到燕軍氣盛,如果堅決抵禦,必發狠攻城,到頭來士卒殉國,百姓遭殃,都城還要化為廢墟,因而同意韓瑉的主張,收拾興圖檔案等貴重物品,裝了幾十輛馬車,於當天傍晚,撤出都城向南逃去。
燕軍進城,臨淄陷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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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潛王一路奔逃,一路不斷接到消息:兵民離叛,臨淄失守,樂毅十日連下二十幾城,齊國大半城池盡入燕人之手。湣王聽了不禁痛心墜淚,口中喃喃不知所雲。夷維等一班人勸他保重龍體,等到了衛國再作打算。
一日來到衛國都城濮陽,衛君親到郊外迎接。把正殿讓給潛王居住,一切供應都特別周到。但湣王平素驕矜慣了,一到朝堂就端起天子的架子,隨從的一班佞臣,又都不知機變,結果得罪了衛國大臣。他們暗中派人搶走了潛王的輜重,撒去了太牢禮樂,三天不供應飲食,餓得潛王、夷維等人頭昏眼花。
湣王又惱又愧,更怕衛君算計自己,便與夷維等幾個心腹連夜逃走,宛如喪家之犬來到魯國邊關。
魯君派使者出城迎接,滑王以禮相待,謙虛得多了。但夷維還想抖一抖威風,他問:
“你們準備怎樣招待我們的國君?";
”我們將奉牛、羊、豬各十頭,以隆重的禮節熱情款待。“魯國使者答道。
夷維很不滿意,教訓地說:
“你們怎麼能用這樣的禮數接待我們的國君呢?我們的國君是天子,天子巡狩地方,諸侯百官都應該退出官殿,交出鑰匙,親自拿了坐席,捧著憑幾,在堂下侍候飲食,等到天子用膳完了,才退身下來聽侯聖旨。”
使者瞠目結舌,跑迴都城報告魯君。
魯君大怒,下令不準潛王一行入境。
湣王一行人隻好灰溜溜地來到鄒國。
剛好鄒君去世,全國舉喪。湣王想去吊唁,夷維沒有記取在魯國的教訓,仍然擺著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勢,對鄒國嗣君說:
“天子前來吊喪,必須坐北麵南,居於正位。少主應調轉方向背對靈柩,麵北而哭,以便天子麵南行吊。”
一席話激起了鄒國群臣的無名怒火,鼓噪道:“齊王太無禮了,我們寧願挺劍拚死。”鄒君聽從大臣們的意見,下令關閉城門,拒不接納。潛王等人到處碰壁,走投無路。最後倉惶迴到齊國南部的莒城,躲進城中,如驚弓之鳥。他每天都問夷維,救兵來了沒有?為何救兵還沒到?夷維不能迴答,就派親信隨從到城外探望,巴不得公玉丹馬上就來。
公玉丹奉旨趕到郢都,向楚頃襄王遞上一封昭王的親筆信。楚須裹王翻開信簡溜了一眼,放到一邊,很溫和、客氣地說:“齊國有求於寡人,寡人自然不能坐視不管。楚國和齊國一向友好,今齊國有難,楚國當然要出兵救援,公使先生盡管放心好了。”
公玉丹沒想到這麼爽快就答應了,懸著的一顆心終於落到了實處,便退出宮去,等候發兵消息。
楚頃裹王想起當年在齊國做人質時所受到的敲詐、勒索,一種被侮辱、被愚弄的感覺升上心來。盡管這種感覺因時光流逝早已淡忘,但由於這封信的到來,卻變得越來越強烈。
他想要是那次迴不了國,今日坐在這個位置上的將不是他。而他登上楚國第二十二任王位時,二百餘裏的淮北土地卻被齊國奪走。他付出了代價,而且付得極不光彩。他一想起這件事就羞愧難當。現在好了,齊國有求於他了,他要“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狠狠地向齊國敲詐勒索一番!
他命內侍去請淖齒將軍,淖齒是當年迎他迴國繼位的恩人。淖齒仍像當年那樣威武雄壯,像一陣風般刮進宮來。
楚頃襄王還沒把齊王求救的事說完,急性子的淖齒就跳了起來。
“大王,當年齊王趁機欺壓,說不給淮北土地,就不放大王迴國,氣得臣差一點要去殺他,幸被令尹勸住。後來大王迴來了,可是淮北土地還是被奪去二百多裏。一想起這事,臣心中就有氣。現在齊國遇難,居然還有臉來楚國搬兵。不去不去,大王千萬不要答應這件事。”
聽淖齒一席話,楚頃襄王心中有數了:這位憨直將軍,性子仍與過去一樣沒變,他收起信簡,親切地說:
“將軍有所不知,日前燕兵伐齊,曾派樂毅來約我相助。寡人雖未答應,卻已暗中許其破齊。今齊被燕殺敗,城池盡失。齊王急了,連連來求,恐我不肯空往,又許盡割淮西之地以謝寡人。
”但寡人若答應救齊,又怕燕軍勢大,樂毅善於用兵,一時勝他不得。欲不往救,又怕齊王死了,齊地盡為燕國獨得。故遭將軍前往,名曰救齊,實要將軍相機行事。若救齊有利,即當救齊;若助燕有利,即當助燕。萬萬不可執於一端,空了此行。“
”這麼好的計謀不早說,害得末將白勸了一番話,“淖齒咧開大嘴笑道:”快快降旨,讓末將去齊國耍一要那個笨豬大王!";
於是,楚頃襄王命淖齒點起二十萬精兵,隨公玉丹前往莒城“救齊”去了。
潛王見楚王發兵來救,喜不自勝;又見淖齒雄赳赳氣昂昂的,更加歡喜。想起相國韓瑉的委瑣、司馬田觸的叛逃,身邊人沒一個能像蘇秦那樣出謀劃策,他心裏就憋著一股氣。他一不做二不休,免去韓瑉相位,奪了田達將軍的職,拜淖齒為相,將齊國朝政、兵權盡付其掌管。
他這一舉動、重重地打擊了仍然忠於他的權臣:韓蔬公開投奔秦國,達扔了兵權撒手不管,連公玉丹也不想效命了。但是,湣王對此不聞不問,他覺得有了淖齒就足夠了。
他天天催促淖齒出征,為他收複失地。淖齒說他新來乍到,情況不明。他要深入了解敵我雙方情勢,才能製定反燕計劃。看完各地送來的軍情密報,他驚訝地發現,齊國隻剩莒州、即墨一城了,其餘的盡為奏趙魏韓、燕五國占領。他意識到欲以一城之力,去恢複那七十餘城失地,是不可能的。
指王又來催戰,淖齒有點不耐煩勸走滑王後,他坐在堂上想:“為今之計,唯有暗通樂毅,計殺齊王,與燕國平分齊地,方是楚王之利。若再有機會,叫樂毅奏知燕王,立我為齊王,則殺齊王之利,又變為我淖齒之利了。”
算計妥當,淖齒端出筆墨,寫了一封密信,差一個心腹將佐,秘密送到臨淄呈給樂毅。
樂毅接過信簡,拭目讀之。
樂大將軍臺鑒:
本將輝名為奉楚王之命,統領二十萬大兵嫩國,實因燕王曾樂將軍至楚約伐齊。楚王雖未發兵助,然已暗中許燕破齊。今本將軍兵己在齊,不欲負燕前約故致書樂大將渾,求樂大將軍轉達燕王,再立約倘破蠐之後,平分地,立本將軍為新濟王,則本將輝當手感王,以報燕先王之恥。倘樂大將軍欲盡占全齊,希圖自立,則體將軍又不得不轉念救濟燕矣何法何從,望樂大將輝裁而示之。
專祈
楚國將軍淖齒頓首
樂教合上信簡,沉思良久,覺得緊要關頭可不能走錯一步。進入齊境後,初始摧枯拉朽,所向無敵。現在欲攻占全國,感到力不從心淖齒提出合作平分土地,倒是一個好辦法,但他不能同意淖齒自立為王。他擔心托來使迴答不確,便密遣盛慶到莒城答複淖齒說:“將軍謀殺無道昏君,建立不朽功名,齊桓、晉文之業也不過如此。將軍所請,正合樂將軍之意,願淖將軍勿失良機,配合燕軍剿滅齊國。”
淖齒大喜,在鼓陣裏大列兵馬,聲稱操練之後即出兵攻燕,請湣王檢閱三軍。
湣王帶著夷維等人,欣然前往楚營。
到中軍轅門前,不見淖齒出來迎接。正感疑惑,忽聽一聲喊,虎帳中跳出二三百個萬斧手來,七手八腳地扭住湣王、夷維等人,就往帳中拖去。
高坐在帳上的淖齒,--見湣王那順預傲慢樣子,心裏就直冒火。他罵道:
“齊乃霸國,你是霸國之君,若不昏暴,誰敢侵犯?你東征西伐,一味驕矜,重利虐民,百般無道。諸侯之師才臨濟西,隻經一戰,早已棄甲而逃。樂毅之兵剛到臨淄,你並未對壘又複棄城而走。不到六個月,已將全齊斷送。本將軍奉楚王之命,本當中興齊國,今見大勢已去,民怨已深,故不得已而為天下除殘去暴,另立新王,你須莫怪我了。”
夷維大叫:“不可不可”,力圖製止淖齒妄行。憨王立於帳下,仍然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夷維趕緊為湣王辯道:
“將軍說齊國必亡,究竟有何根據?請將軍明訓,我家大王一定改悔!”說著,用眼睛暗示湣王。
潛王明白夷維之意,壯起膽子想與淖齒周旋。淖齒強按心中不斷上升的怒火,問:
“千乘、博昌之間,地方百裏,天降血雨,衣服都被沾汙,你可知道?";
”不知道。“滑王答。心想,寡人當然知道,但偏不迴答,你憑什麼質問寡人:
淖齒勃然變色,又問:
”贏邑、博邑之間,土地崩裂下陷,泉水衝天而起,你可知道?";";不知道!“湣王提高聲音。這是天地神祗發脾氣,與寡人何幹?用得著你來教訓?
淖齒怒發衝冠,再問:
”有人當關而哭,急急去拿又不見人,人雖不見,卻隱隱仍聞哭聲,你可知道?";
“不知道!”湣王大聲答道。心裏不禁想笑,寡人就是一問三不知,看你能奈我何!
淖齒暴跳如雷。他推翻麵前的幾案,指著潘王喝道:
“天降血雨是上天警告你;山崩地裂是地警告你;有人當關而哭是人警告你。天地人都警告你,而你居然不知省悟,反茍且偷生於一城,還欲作非分之想。本將軍今日替天行道,看你會是什麼個模樣!";
夷維大駭,上前抱住湣王哭道:
”大王,快求求淖將軍,留我們一條性命吧。“
湣王這才慌了神,拱手向淖齒求饒。
淖齒怒不可遏。他撥出長劍,從夷維腰背直刺進去,鮮血兇猛噴出,濺了淖齒一身。淖齒左手抓住夷維的袍服,用力一提,右手揮劍砍了下去,夷維的頭飛出丈餘,無頭的身軀還在淖齒手中掙紮。
潛王兩眼一黑,昏倒地上。
淖齒將夷維屍體扔到一邊轉過身來,挺著帶血的劍,步步逼近湣王。
湣王醒來,看見劍尖正對著他,他凸著兩顆眼珠子,步步後
退。
淖齒仰天大笑。過去潛王對他的刁難,使他怒火中燒;方才潛王對他的蔑視,使他無法容忍,怒火燒毀了他的理智,仇恨滅絕了他的人性。他激動、亢奮,他要用人世間最獨特的酷刑,來對付這個驕橫傲慢的齊潛王。
淖齒命刀斧手在轅門前立起絞刑架,又命刀斧手拿來繩子和利刃。
絞刑架很快豎了起來。繩子和利刃放在刑臺旁。淖齒揪住湣王的頭發,像提一隻肥鵝一樣,大步走出轅門,“凍”地一聲扔在刑臺上。
淖齒命刀斧手將潛王吊起來,剝下衣裳,隻剩一條遮羞布,圍在了兩髖之間。
湣王驚恐、顫抖地求饒。
淖齒右手握著利刃,在湣王胸前劃一道口子,左手伸出五指,抓住卷起的皮,“絲啦”一聲,狠撕下來,潛王殺豬一般哀吼不止,吊在架上的身子活蹦亂跳。
淖齒讓刀斧手學他的樣,一塊一塊地剝湣王的皮,潛王聲嘶力竭,不一會就隻剩下滴滴噠噠的滴血聲。.....
4
縷縷青煙冉冉升起。
煙霧後麵豎著燕國始祖,先王靈位。靈前陳列三牲、寶鼎。原來被齊人奪走的寶物重器,均已運迴燕國,今日全部擺在靈臺上,以上告先祖先王。
燕昭王率眾臣跪在靈臺前,向列祖列宗泣道:
“不孝姬平得國以來,立誌報先王之仇,雪亡國之恨,二十八年吊死問生,忍辱負重,二十八年勵精圖治、富國強兵。終得諸侯之助,起百萬之師,直搗齊都臨淄,誅殺昏王暴君,六個月下齊七十餘城,被齊人所奪寶物祭器盡都收迴。殺父醢叔之恨已雪,破國亡家之仇已報,國威重振,人心大快。今告於靈前,以慰列祖列宗。”
昭王告畢,與眾臣拜了三拜,起來將香火插進香爐。然後對樂毅說:
“燕有今日之勝,全賴將軍輔佐,寡人無以為報,唯封君之名位。”即拜樂毅為昌國君,體製同於小諸侯。
又搬出從齊國掠來的黃金珠寶、車甲珍玩,--賞給郭隗、鄒衍等朝臣,和劇辛、盛慶等有功將領。
站在群臣中的畢成,見主人蘇秦沒被提起,就站出來稟道:";大王,蘇先生知權謀而不知禍福。他月自己的犧牲,換來了燕國的勝利,大王應該隆重安葬於他,並給其子孫爵位和封邑。“
經畢成提醒,昭王立即降旨,賜蘇奏之子蘇代襲父爵位,封為武安君,並擇日厚葬蘇秦,以安撫壯士亡靈。
昭王還裝了三車齊絹阿錦、三車珠寶玉器,攜夫人贏姬,乘高車奔赴秦國鹹陽,祝賀嶽母宣太後的六十誕辰。
秦昭襄王利用母後六十大壽,大宴天下賓客和諸侯。楚頃襄王、趙惠王何、魏昭王、韓厘王、齊國代表韓瑉,帶著將軍、賓客,攜厚禮親臨鹹陽祝壽。
宣太後見女婿、女兒送來的禮物,盡是從齊宮搜刮來的珍寶,不禁笑逐顏開,對昭王、贏姬讚不絕口。
南官張燈結彩,披紅掛綠,笙弦迭奏,鍾馨頻敲,處處洋溢著節慶的歡樂氣氛。
是夜,南宮燈紅酒綠,觥籌交錯。坐在寶座上的宣太後,示意秦昭襄王起來祝酒。
秦昭裹王代母後致歡迎辭並賜酒,各國君王、將軍和賓客們,齊聲共祝宣太後萬壽無疆。
接著,秦昭裹王舉起巨觴說:
”太後與寡人都非常感激她的女婿、寡人的妹夫燕昭王,他的成功的報複,終於把強大的齊國打垮。寡人還特別感謝齊國諸侯鼎力相助。沒有你們的參與,就沒有合縱伐齊的巨大成果。
“當然,寡人也不會忘記那個被處以極刑的蘇秦,盡管他曾經強烈地反對我秦國,但他所做所為,實際上都是為了我秦國的繁榮、昌盛。他的”助燕弱齊“計劃,為秦國除掉了齊國這個強大的對手。由秦完成統一大業的趨勢,像東天的曙光一樣,已出現在世人麵前。讓我們舉起酒盅,為這一天早日到來祝福吧!";
各國諸侯、將軍和賓客都舉起巨觴頻頻相碰,互相說著祝賀的話,宴廳內杯聲笑語,匯成一片歡樂的海洋。
隻有燕昭王沒有舉觴,他望著觴中晃動的光影,五味雜陳。方才秦昭襄王的話使他驚醒,他發現,強大齊國的存在,是秦國東擴的最大障礙。齊國一旦衰敗,剩下的楚、韓、趙、魏、燕,都不是秦國的對手。想起將來可能被各個擊破的命運,他止不住打了個寒噤。
他後悔了,後悔自己心地狹窄、目光短淺,一心隻想複仇,卻沒有想到複仇之後會打破東西的平衡。現在怎麼辦?他還能挽迴個敗局嗎?
酒平半酣,宣太後向身邊內侍遞了個眼色,內侍領頭稱是,捧起一疊布帛,走到每一位諸侯麵前發放約書。
“這是什麼?”楚頃襄王瞪著醉眼問道。
“請我們吃酒,還發什麼約書?”暴鳶不滿地說。
諸候、將軍互相詢問,不知奏王發約書是何含意。
“大宴諸候還有一個目的。”秦昭衰王待宴廳稍微安靜後,鄭重地說:“就是要你們簽署友好協議,大家共尊寡人為皇帝,尊太後為皇太後。化幹戈為玉帛,結束曠日持久的爭戰,讓天下百姓都過上一個安寧、祥和的日子。”
宴廳內突然變得很安靜,仿佛的有的人都中了邪似的,但很快又“轟”地一聲吵嚷起來。
“圈套,這是個圈套。”廉頗帶頭叫道,撕毀約書,狠狠地摔在地上。
“你們不能強近我們稱臣。”魏昭王壯著膽說。
“我們寧可拚死,也不原尊秦為帝。”趙惠王年輕氣盛,最不服秦國以老天自居。
“寧為雞首,不為牛尾。”韓厘王嘀咕說了一句,將約書扔到一邊。
楚頃襄王娶的是秦女,他不敢亂說,也沒有力量說大話,隻是用慌亂的目光在宴廳內掃來掃去。
燕昭王當機立斷,密囑劇辛連夜趕往齊國,命樂毅立即撤兵迴燕,讓齊國有個喘息機會。
劇辛趁亂悄悄地溜出宴廳。
“走,走!我們迴去。”廉頗、晉鄙等將軍鼓著。他們將約書揉成一團,扔在秦昭襄王的席座前。諸候們驚恐地退迴原位,廉頗、暴鳶等軍都抽出利劍護著他們的君王。
“如果你們不願這樣做,那就隻好來一場生死拚殺了。”秦昭襄王故作輕鬆地說。諸候們愕然,將軍們卻不以為然。
“拚就拚,這年頭誰怕誰啊?”廉頗嚷道。
“要拚殺,就要幾百萬,幾千萬地死人。”秦昭襄王警告地說:“你們為何不能平靜地坐下來協商,非要動起刀兵,殺得屍積如山,血流成河呢?”諸候們都被秦昭襄王問住了。
“大王,你就別再費口舌了。”白起跳上幾案,揮著長劍說:“人家要拚吧!殺他個天地翻覆,鬼哭神嚎,這天下就太平了。”
宴左內突然亂了起來,諸候的臉上都現出懼色。
宣太後見諸候如此反應,知道方才的試探失敗了。統一的時機還不成熟,勉強做了也隻會適得其反。她是個靈活務實的人,懂得籠絡人心的重要性。她喝住白起,訓斥道:
“你怎麼老想著打打殺殺呢?難道這世上除了殺戮,就再也沒
有其他辦法了嗎?";
”哀家大宴諸候,是想讓大家都為秦國看一看。“宣太後微微動聽地說:”看看秦國改令是不是暢通,律法是不是嚴明,百姓是不是安居樂業,國力是不是真正強大。看得佩服了,你們就會高高興興地來我秦國朝觀了。“
宣太後這話語意緩和,諸候們都舒了一口氣,宴廳內的緊張氣氛也緩和了下來。
”不要再提這事了,你們痛苦地喝酒吧。“宣太後說著,轉向秦昭襄王小聲道:”王兒,我累了,要先迴後宮歇息。“
秦昭襄王扶著宣太後,慢慢走下寶座。
各國諸侯、將軍開懷暢飲,宴廳內的氣氛又恢複寬鬆、熱烈。宣太後邊走邊對秦昭王說:
”王兒,看來水不到,渠不成啊,我們都太性急了些。往後你要留心,多招些賢人謀士,才能完成你父王未完的事業。“";兒臣明白,“秦昭襄王恭順地說:”兒臣定當謹遵母後教誨。“”你父王在們時,用過一個謀士叫張儀。他手下有兩個徒弟,都非常有謀略。一個叫華成,張儀死後,畢成投到蘇秦門下,協助助蘇秦打敗了齊國,成就了一番事業。還有一個叫睢子,姓範,名叫範睢,比畢成還能幹。但不知他現在何處。如果王兒能找到,也許能幫助我們秦國早日實現先祖的夢想。“
秦昭襄王似乎想起了什麼,卻一時又捕捉不到。他隻好將這件事牢牢地記在心上。
他返迴宴廳時,各國諸候、將軍都喝酩酊大醉,有的撲在幾案上,有的到在席上打唿嚕,宴廳內酒氣薰人,鼾聲一片。
秦昭襄王步出南宮,來到官外夯土臺基上。臺基離地麵五六文高,平時這裏居高臨下,雄視四方。秦昭襄王站在臺基上,仿佛站在崤山之顛。他向東方作半扇形的掃視,發現山東那六塊土地,都在沉沉地酣睡著,他心裏一陣狂喜。人們都在醉生夢死而他獨醒,這太好了,他有機可乘了。
東方地平線上升起一片魚肚白,這是黎明到來的前兆。他想起宴席上自己說的話,情不自禁地張開雙臂,仿佛要熱烈擁抱東天第一道亮麗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