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貍沒有來得及朝她喊出最後一聲疼,便靈隨劍亡,魂破而消。
徹底的死亡。
第62章
小和尚站在觀音寺的屋簷上極目遠眺,那兩口深不能測的化魂井震得他全身發麻。
他知道,方別霜就在這兩口井之間。
他迴?想起那個秋風沉醉的早晨。
他們?站在河畔柳堤的亭子裏。
少女眼角分明還沾有?淚光,看向他的眼神卻?隻有?不可更改的堅毅:「……怕就不要了嗎?再不好?,也是我的。六千年,還是十六年,都是我的。」
「人生並不是由?我選擇的,同樣,所謂我想要的人生,也不是由?我選擇的。命運把我扔在這裏,十六年前?我是有?法力?的仙者,我可以選擇這樣或那樣,十六年後我是這也不懂那也不知的凡人,我最多隻能選擇嫁給這樣的人還是那樣的人。這些選項不論?大小、好?壞,都是它給的,我怎麼選,都是在被它塑造。」
「但我是我啊。」
「有?我才會有?命運。我依著?自己的心做我真正想做的事,就是我在塑造自己的命運。我不要被牽著?鼻子走,縱然害怕我也不想逃。」
「我的記憶,我的東西,隻有?我抉擇它,沒有?被它脅迫的道理。」
「可是不要說你,就連我們?,我們?和老?虯龍,我們?能做的事都很少,根本無法更改神君決定要做的事!」
少女搖頭:「你還是不明白我的意思。銜燭為我做那麼多,那樣傷自己,我卻?都不能知道,問題的根源在於,我是連我自己都不能全然掌握的。不相幹的人都能拿這個掣肘我威脅我,那愛我的人,為避免傷我,要多小心?」
「如你所言,他麵麵俱到地了解我、尊重我,可是他為我做的那些事,包括他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這些卻?甚至連你都比我清楚。你不告訴我,我何時能知道?」
「我不知道不是我的錯,但難道還能怪他不告訴我嗎?他太小心了,他已?經很痛苦了……他那麼小心仍然是為了我。什麼都沒有?辦法通過?自己去知道,是我的無能之處。」
「所以我要的,是改變我自己。我要握得住我自己的東西。唯有?做到了這一點,才能讓他知道我不需要他愛得那麼小心那麼苦。我是可以保護自己的。我也必須有?掌控自己保護自己的能力?。哪怕沒有?人逼我想起從?前?,我也要自己把記憶找迴?來。」
「如果我阻止失敗,他仍然入了化魂井,我會想盡一切辦法救他。如果我也死了……死也無懼,說到底,我是為自己死的。」
……
姚庭川的身體倒了下去。
陰沉沉、白茫茫的天?空,不斷地往下飄著?什麼。
飄著?什麼?
方別霜仰起頭。
一粒一粒輕灰般的東西落到了她的眉間、鬢發。
意外的沉重。
是雪。
雪勢陡然變大。
頭疼。
又沉,又疼。
她好?像被雪砸倒了,兩手著?地。滅魂劍脫手之後,消失不見了。
眼前?一片花白。
什麼都有?,什麼都沒有?。
天?山,雲宮,在崩裂、倒塌。
暴怒的蒼穹,煉獄般的仙界。
心口墜著?一把重劍。
她費力?地睜開眼皮。
沾血的白發,泣血的紅瞳。巨大的籠池在他身後,玉欄斷裂,池水橫?流。
一張對死亡那麼陌生,那麼無措的臉。
真漂亮。
原來籠池關不住他。
……
她想活下去。
……
一個失憶的人,麵對浩如煙海的記憶,最先抓住的是一段最難忘懷的情緒。
她不想死。
很不想,很不想。
太不甘心。
所以,她那時做了什麼?
與他神交。
仙者雙修,以神交為上妙。
神交,是兩人識海相融,靈與靈合。瞬間即是萬年。
她即將?隕碎的神魂,在那個瞬間、那個萬年裏,和一個至純至潔的懵懂靈魂合為了一體。
她被他拾起、拚湊,重新變得完整。
得到了從?未有?過?的安棲。
曾有?人判過?她的命格。
具體的話,她想不清了,畢竟是要在那麼浩繁的記憶裏翻找。大意是她追尋得越緊,真正想要的東西就會離她越遠。
她那繁冗的數千年生命,想要的是什麼?
天?界是個等級分明的天?界。
仙班列眾,其中天?生仙胎者多如牛毛,後天?修習者更鮮有?能後來居上的,德不配位的人占多數。頂層仙者壟斷了幾乎所有?的仙器仙法等資源,底層縱使苦苦修煉多年,也難掙到他們?的出生起點。
仙者之宗室背景,往往比其能力?更為重要。
她霜為體,雪為魄,是天?界末族出身的,一個資質平平的仙者。
雖然天生仙胎,卻?修煉多年,不得要法。
她想要變得足夠強大。
強大到,可以得到所有她想要的,保護所有?,她所有?的。
她想要的。
她所有?的。
親人,朋友,師門。
……銜燭。
她不過是憑一息之力絕望地試一試而已?,他竟真與她結下了情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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