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音已扶著阿筠的手迴車上潤喉,阿雀則攜著絹布和行囊筆款款攔到了阿萱身前,厲聲叱道:「愚蠢婦人!銀錢襄助不過能濟一時之困,如何能扶她們一世我家女郎不過是看在你用心尚善的份上,略略誇獎你幾句,你竟不知天高地厚攀比起來了!在場諸位夫人哪個不懂其中道理,輪得到你人前取得寵」
這婢子華服錦衣,神色傲然,平日看著不聲不響,這會兒卻氣度迫人,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個士族的女郎,說起話來更是伶牙俐齒,竟當眾教訓起了趙阿萱,不給她留半分情麵。
趙阿萱又氣又驚,咬著牙指著她,「你、你——哼!漂亮話誰不會說,我倒真想看看,你還能有什麼銀錢之外的本事!」
阿雀嗤了一聲蔑著她問:「你,識字麼」
「我自然識得!」
趙阿萱深感受辱,她雖然不通文墨,到底還看得懂府中的帳目,會寫一筆自己的大名,怎麼就不識字了!
「如此甚好」,阿雀將絹布和行囊筆扔給她,朝著溫嫂等人道:「我家女郎說了,走了這大半日,諸位夫人也辛苦了,暫且在此處歇歇。」
說話間阿筠已捧著托盤下來,為各人遞上泡好的五果茶。
阿雀接著道:「眾位夫人也都看到了,這些遺屬各有各的難處,銀錢不過是揚湯止沸,並非治本之道。且各家情況不同,居宅能否住人,人口幾何,有無勞力,可有傷病要醫、老幼要養,須得一一查看清楚方能對癥下藥。今日隻走了十幾戶,尚有百十來家未去,我家女郎的意思是,不如按裏坊劃分夫人們各自認領一片,按照我先前所說的類目,將各家的情況都問清記好,總起來一齊籌劃,既省了各位的腳程,往後再來也有個章程。」
她說這話自然是韶音的意思溫嫂當先應下「這主意甚好,一切聽夫人吩咐就是。」
餘下人等亦不迭稱善,褚夫人笑道:「娘子方才說得太快了,煩請再說一遍,也好教我們記清楚了。」
阿雀微微福禮,「這些瑣事如何敢勞煩夫人們,既然趙娘子年紀最輕,又識字,便請娘子捉筆,將我接下來說的這些一一記下」
「姓氏,亡者生前職級,如今人口幾何,是男是女,什麼年紀,家中可有勞力,歲入多少……」
阿雀說得並不算快,趙阿萱的手、腦與筆墨卻彼此之間都不太熟悉,愈是著急愈是提筆忘字,很快便跟不上了。
阿雀冷眼瞅了她一會兒,見她字跡歪扭,這會兒又被一個「孥」字憋得麵紅耳赤,當即便將絹帛扯了迴來,當著眾人麵前抖落開來,掃了眼後嗤笑一聲鄙夷道:「原來趙娘子不通文墨,卻是我為難人了。」
說著將那絹帛哢嚓一聲撕了,扔到陰溝裏,又抽出一張幹淨的鋪在阿筠手中漆盤上,很快便將方才說的那些寫好,又按照人數謄了幾份,一一交到各人手裏。
趙阿萱看著雪白帛布上一筆端秀小楷,頓時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溫嫂日日看醫書、開方子,也算是粗通文墨,瞧出阿雀這一手字均端嚴整、筋骨挺秀,自是有些童子功夫在身上,當即便讚不絕口,餘下諸位夫人也都有些見識,直道謝家臥虎藏龍,不愧是名門望族。
阿雀謙遜福禮,「人人都會的雕蟲小技罷了,若連捉筆代墨都不會,也不配侍候我家女郎了。夫人們謬讚,阿雀愧不敢當。」
趙阿萱顏麵盡失,索性也就不顧麵皮,轉而琢磨起實惠來。
「照你的意思三日後我們這些人須得再到府上去,將查探得來的一一呈給表嫂」
她倒是樂意往李家去。謝女慣會裝相,在李勖麵前是一副麵孔,在旁人麵前又是另一副麵孔。她趙阿萱是不通文墨,可李勖也是大字不識,她就不信,謝女敢當著李勖的麵這般嘲諷於她!
她兩眼放光地看過來,看得阿雀直搖頭,已十分不耐與她對話。
阿筠一一收迴杯盞,到她跟前嘆了口氣,語重心長道:「與趙娘子說話實是令人費神。長幼有序、尊卑有別,凡事都要講究個章法。娘子將分內事做好,自然要先呈報給溫夫人,餘下事自然該由溫夫人與我家女郎商議,就不勞娘子登門了。」
趙阿萱緊攥著琉璃盞,骨節青白,幾欲將其捏碎。隔著七寶皂輪通幢車垂下的一層半透紗簾,隻能看到謝氏女郎綽約的側影,她似乎正一心品茗,對這方的喧囂俗事不屑一顧。
趙阿萱忽然覺得渾身無力,手一鬆,阿筠趕緊將那無辜的小盞救出來,仔細擦拭後朝著她淡淡一笑,「這差事本是趙夫人的,娘子代勞一次也就夠了,煩請傳個話,告訴她下迴還是自己過來得好。」
……
韶音晚歸,李勖早迴,二人正於前庭相遇。
雖夜夜同眠,可認真算起來,兩人已有好幾日沒在天光裏好好看看彼此了。
李勖這幾日眼見地曬黑了,兜鍪下的輪廓愈發顯得深邃,日角隆起,眉宇軒昂,整個人看起來英氣勃發,寬肩闊背挑著未卸下的一擔銀甲,若有電電山泉、巖巖青山之氣。
眸子為梁枋的陰影覆了一層烏紗,其中似乎隱藏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韶音猝不及防地在車馬房轉角見到他,忽然覺得這人熟悉又陌生,兩頰一熱,不敢再看他。當下一聲未吭,勾著頭進了垂花門。
李勖克製著步伐,無聲地跟在她身後。她今日穿了一身水天一色廣袖襦裙,料子薄如蟬翼,層層曳地,行走間翩然若飛。腰間緊緊束著金蛇信,流光溢彩的魚骨身一步一移影。鴉髻上的銜枝玉步搖在煙藍的夜色裏蕩著清音,這清音過蕭牆,穿遊廊,進槅扇門,入了臥房。<="<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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