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葦莖湯出千金方,桃仁薏苡冬瓜仁,肺癰痰熱兼瘀血,化濁排膿病自寧。清胃散用升麻連,當歸生地牡丹全,或加……或加……」
暮色斜斜,江畔幽靜的籬笆院落縈著一股芬芳的草藥香氣,結果的季節(jié),牆角幾叢低矮的長壽花和小野菊才剛吐蕊,淺粉鵝黃相織,頗有些春日遲遲的氣息。
眉心生了一顆紅痣的女子就席地靠坐在窗前,手裏握著一卷醫(yī)書,伴著這些遲開的小野花蹙眉低聲背誦方劑歌訣。
她對醫(yī)理一竅不通,字也識得不多,半途學醫(yī)堪比登天。溫嫂教她不用著急理解文字的含義,先熟讀成誦、背下來再說。她學得很慢,誦讀也如瞎子趕路般磕磕絆絆,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窺得入門津梁。
好在她是個性子安嫻的姑娘,接連經(jīng)了幾場大難,旁的本事沒學會倒是修來了滿心的平和。兒時歆羨世家大族的女郎,羨慕她們腹有詩書、談吐高雅,無數(shù)次暗暗自傷,覺得這一生註定零落成泥了,哪想到渡盡劫波後竟也有這樣安寧的時日
每每急躁之時,這麼一想便覺得無比滿足和慶幸,初學的這點挫折都不值一提了。
「胃散用升麻連,當歸生地牡丹全」,上官風低低地吟誦這些字,雖不懂它們的含義,卻覺得單是吟誦就已經(jīng)口齒生香,仿佛離那個自幼便心嚮往之的斯文境界又進了一步。
「或加……或加什麼來著」
她已背到了清熱篇,到這首清胃散方歌總是頓住,不想立即翻看,便皺著眉苦思。
「或加石膏清胃熱,口瘡吐衄與牙宣!」
忽然,一道清朗的嗓音自屋裏傳出,嚇了她一跳。趕緊起身,透過打開的四方窗扇,隻見榻上那麵如冠玉的郎君不知何時醒的,正支頤側臥,眉舒目展地望著她像是一卷春柳麗日的橫軸。
「我說怎麼睡夢中不得安閑,耳邊似有鳥鳴喈喈,原是有人在背誦方劑歌訣!
謝候醒了有一會兒,睜眼便見到她靠在軒窗外的憑幾上溫書,鬆挽的長發(fā)從另一側垂落,發(fā)絲被夕陽鐫上了一層柔和的金輝,眉心那顆紅痣在光霧中若隱若現(xiàn)。她背誦得很慢,但神情專注,時而嘴角含笑,時而蹙眉沉思。
謝候看著她便覺得心中安寧恬適,似乎一切喧譁躁進都被她身上這層淡淡的光暈阻隔在外了一般,一時不忍打攪,便靜靜地注視。
直到這句「或加石膏清胃熱,口瘡吐衄與牙宣」反覆了第四遍還是背不出時,他方忍不住出言提示。
「莫要起來!」這女子仿佛受了驚嚇一般,快步走進來,「師父交待了,教謝郎君醒轉後莫要急著起身,傷口還沒完全癒合,得要再過一夜才行!」
她不複方才那般嫻靜,語氣頗為急切,神情也有些踧踖,手伸過來又放下一副想扶又不敢扶的模樣,聲音也低了下去,「謝郎君快躺好罷!」
謝候老老實實地躺下去,又叫住她「你幹什麼去」
「郎君還有一遍藥沒吃!
「不急,」謝候打量她一身粗麻衣布褲褶,「你怎麼在這」
他記得自己是被快馬加急送到了溫府醫(yī)治,卻不記得當時有她在場。
上官風垂了首,「蒙將軍和夫人看顧,我阿弟已經(jīng)痊癒,無須再臥床。夫人歸寧,帶走了闔府下人我一個女子不宜再留在府中將軍便將我送到此處。幸得師父不棄,願意收我為徒!顾蛄嗣虼,又露出赧然之色,「才幾日功夫,還什麼都沒學會教謝郎君見笑了。」
謝候恍然,原來她是隨溫嫂做了醫(yī)女,怪不得一口一個師父,這於她而言倒也是一番機緣,隻不知她能否吃得了那般苦頭。
「溫家阿嫂可不是一般的醫(yī)女,聽聞她戰(zhàn)時一直都是隨軍的,一個婦道人家隨著大軍輾轉南北,可是不容易!
上官風理會得他話裏的意思,向他報以感激的一笑,之後柔聲道:「我隻盼著別辜負師父的期望,早日學得她的幾分皮毛,也好為她分憂,李將軍、李夫人和謝郎君於我姐弟有再造之恩,我們無以為報,若能略盡一份綿力,也算是報得萬一了!
謝候擺擺手,「沙場可不是尋常玩耍的地方,你不怕受苦麼」
上官風笑著搖搖頭,語氣依舊溫柔,卻流露出蒲草一般的堅韌之意,「習得一技之長,尋得前行之路,這怎麼能是苦呢,這是我的福分!
「尋得前行之路……」
謝候琢磨她這話,忽然眼睛一亮,忍不住拍著床板贊道:「好!這話說得好!想不到你竟然有如此豪情壯誌!」
動作間不慎牽連傷口,下一刻便疼得齜牙咧嘴,連連抽氣。
上官風趕緊查看他的傷口,見無事後方才放下心來,忍不住掩口一笑。這位謝郎君與一般門閥士族的子弟不同,非但沒有驕矜之氣,反倒是平易近人得很,甚是可愛。
「謝郎君金玉之質,也有投筆從戎、報效家國之心,妾身蒲柳,安能自惜」
謝候為了從軍可謂是幾次三番碰壁,每次灰頭土臉之際都能被她撞見此刻聽她這般柔聲細語說來,不由有些臉熱,羊脂玉似的白麵皮沁出一層薄紅來,忽然朝著上官風露出個傻氣的笑容。
「你真這麼想麼」
上官風認真點頭。
謝候頓時開懷,興致勃勃地與她講起了江上遭遇,話裏自然添油加醋,大是渲染了一番自己的勇武。<="<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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