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當時未曾多想,甚至順著他的話認真思索了一番,之後便覺得不妥。
阿紈新婚,除了夫婿還有舅姑一家侍奉,李勖雖在外,焉知人家小夫妻沒有旁的安排如今自己有孕在身恐她雖不好動身卻又不好推辭,如此便要為難。
她素來是不願教人為難的,因便拒絕了這個提議。
馮毅當時道:「我不過一說,夫人自行安排就是。」
原來他那會便是在試探。
若果真依了他,將阿紈延至廣陵,未知他又會做出何等下作之事。
阿紈收到了自己的信,自己卻遲遲未曾收到她的,她說是李勖粗心大意弄丟了,可王靈素不傻,如何看不出那是刻意安慰連她都能猜出是誰所為,自己這個枕邊人如何不能!
馮毅馮毅,你竟是如此!
你怎能如此!
痛楚一浪高似一浪地襲來,王靈素疼得腳底發軟,已經沒有多餘的力氣說更多的話勉強維持著身體,吐出三個字:讓她走。
李俊不敢過分相逼,揮一揮手,甲士向後撤退,露出一道豁口。
韶音一步步前行,裙裾擦著他們的佩刀而過,軟羅利刃相遇,發出風吹木葉的窸窣之聲。若是此刻有一人發難,挾持她威脅孟暉、威脅李勖,後果不堪設想。
韶音故作鎮定,踩著如擂的心跳走到那人牆豁口中間。
本能地駐足迴望,不過幾息的功夫,王靈素的神情已變得極為痛苦。
「阿姐」,韶音不由腳步一滯,「你……你可是身子不適」
王靈素朝她擺手,「我沒事,孕中常常如此快走!」
聲音發虛,雙眸黯淡無光,哪裏像是沒事的模樣。
韶音的心一揪,腳步躑躅之間,忽然見她明顯地晃了兩下,緊接著便直直地朝前撲倒。
「阿姐!」
韶音一個箭步沖迴去,將她整個人托住,兩人一起跌坐到地上。
一股熱流自身下蔓延開來。
王靈素雙目半開半闔,囁嚅了句什麼,韶音沒聽清楚,看唇形是個「走」字。
「你們夫人要生了,教有經驗的僕婦過來接生,其他無關之人退下!」
第82章
王靈素的痛苦將韶音心底裏那份模模糊糊的對生產的畏懼具象化了。
船艙裏充斥著熱烘烘的腥氣,一盆盆清水端進來,染成紅色潑出去。
王靈素雙腿撐起,向兩側大大地岔開,將覆在其上的絨毯支成了一個小帳篷,保母阿馬、婢子阿榴和幾個生育過的僕婦挨擠在一起,輪流向其中探看。
阿馬急得直掉眼淚,「女郎,您使勁啊,若是使不上勁,孩子如何能出來!」
馮母那個陪嫁婢子阿榴在這一眾人中年紀最長,雖已四十來歲,說話卻格外粗俗。
她擠開阿馬,用粗壯的胳膊將王靈素的大腿又向外掰了掰,大聲道:「都這個節骨眼了,夫人就莫要再忸怩,又不是未經事的小姑,孩子怎麼懷上的就得怎麼樣生出來!這艙裏都是婦道人家,哪個不得經這一遭快使勁,越是疼的時候越要使勁!——哎呀!不疼的時候別使勁——夫人怎麼連使勁都不會就像屙屎一樣,使勁啊!」
王靈素滿頭滿臉都是豆大的汗珠,擦了一層又冒出新的一層,像是三伏天裏剛從冰窖中取出來的薄胎瓷瓶。太陽穴上的青筋一蹦一蹦,仿佛要將外麵那層薄薄的皮膚拱破,口中卻隻能發出微弱的呻吟。
韶音的手被她死死攥住,長長的指甲幾乎要嵌入肉中。
每陣痛一次,王靈素便抓握得更緊,韶音手上的銳痛幾乎與她同步,她的羞恥、恐懼和難過也隨著這清晰的疼痛一道蔓延至韶音的心上
韶音忽然之間便記起了十三歲那年,初潮不期而至之時。
彼時舅母和叔母都笑著說,「誒呦,我們的阿紈長大了!往後就是個明道理、曉人事的女郎了!」
韶音不明白這樁討人厭的麻煩事如何就與「長大了」聯繫在一處,明的是什麼道理,曉的又是什麼人事。
可長輩們的話總是這樣點到即止,惜字如金裏帶著一股司空見慣的意味,神情又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似乎不能追問問了就是不合禮儀,是矯情雲遮霧罩的語氣裏又透出幾分半遮半掩的曖昧。
韶音難過地哭了。
不是長大了,是不單純了、不幹淨了。
莫名其妙的、不明所以的羞恥,伴隨著令人不適的初潮,一起將她淹沒了。
她覺得自己是要變成一個完完全全陌生的人了,覺得旁人看她的眼神都和以往不一樣了。
女兒潮與眼淚一起流,都是不能見人的,便用厚厚的錦被兜頭蓋臉蒙住。
誰能想到,謝韶音那般牙尖嘴利、爭強好勝的小女郎也有這般敏感而脆弱的時候,也會躲到被子底下傷心地嗚咽個不停。
阿泠哄著她,陪了她整整一夜。
她握著韶音的手,便如此刻韶音握著她一般,溫聲細語地說:
「阿紈還記得揚子江的春潮麼多美啊!濤之起也,隨月盛衰,我們女郎亦是如此。陰晴圓缺,潮漲潮落,月月有信,歲歲芳華。阿紈,我們長大了,從今往後,一日複一日,我們會出落得像月色和春潮一般美麗。有一天,我們還會各自遇見鍾情的郎君,與他相愛相惜、相敬相重,一起生兒育女,攜手一生。」
十三歲的韶音吸了吸鼻涕,終於肯將腦袋探出被子。<="<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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