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以後,誘戰長生道,西入會稽府,與建康和王謝二族周旋鬥智,他步步為營,幾乎算無遺策,自溫衡起,親信之人不再諱言大業,全軍上下同心同德,隻為覆晉祚、取天下!
好男兒哪個不想建功立業,漢子們的心被他徹底點燃了,李勖的誌向也是他們的誌向,因為李勖的功業同樣也是他們的功業。
——若他為了區區一個女子而亂了原定的計議,眾將雖不至於就此離心離德,到底深為遺憾!
盧鋒看向上首沉默思索之人,心裏竟然破天荒地緊張起來。
惡仗打過無數,惟有此次最險。
英雄難過美人關,此非敵我之戰,而是自我之伐。
將軍能否打贏這場仗,全在一念之間。
呶呶議論聲不約而同地停止了,帳中靜得異乎尋常,所有人都目不轉睛地看著上首主帥。
李勖素來心事深藏,喜怒不形於色,此刻隻是沉默思索,麵上看不出一絲多餘情緒。
忽然,他不知是想到了什麼,探手摸上馬靴,「唰」地抽出一柄匕首。那匕首乃是青銅鑄造,刀身呈三角形,兩麵開刃,刀柄一麵雕刻雲雷紋,一麵飾以獰厲饕餮。
李勖將尖刃抵在身前的大案上,沿著上頭的烏木紋裏一寸寸移動。
「謝氏的帳冊上交了麼」
他開口問道,嗓音沉穩,音量不高不低,在這一刻安靜的大帳內卻顯得格外清朗,眾將皆覺如雷貫耳,個個精神振奮。
將軍終於做出了決斷!
盧鋒大喜過望,立刻高聲迴道:「稟將軍,已經上交!」
孟暉則驚訝地看著主帥,似乎欲言又止,上官雲已經起了手勢,剛要說點什麼,卻被褚恭拽了一下,搖頭示意他不可。
李勖仍專注於木紋的走向,並未察覺到底下將領們的反應。
「王氏可有上交」他繼續問道。
「王家迴說帳冊積年未經清理,還需要仔細核對,百般拖延,至今未曾上交。其餘幾姓已由孔家一一知會,日前已將帳冊全部交到了刺史府。」
「很好。」
李勖應了一聲,隻見他手腕一抖,那匕首即刻入木三分,尾端豎直朝上,發出嗡嗡的震鳴之聲。
眾人心神一肅。
「眾將聽令!盧鋒盧鏑,我命你二人統管丈量土地、清理僮客一事,浙東五郡,除臨海外,凡我管轄之內,務使得一切圈占之田、封錮之山歸於州府,暫為公地,待民戶籍冊重新計數後再行分發。記住,隻奪侵占,勿擾百姓,若有橫加阻攔者殺!」
「是!末將領命!」盧氏兄弟同時答道。
「祖坤,你帶一隊有經驗的斥候,沿著從會稽經吳興至丹陽的最短路徑,徵用驛舍,每隔三十裏置一崗哨,時刻盯緊東線戰況,特別是秦淮河口、石頭城和覆舟山這三處。每日兩報,不得延誤!」
「諾!」
「褚恭、上官雲!你二人依前行事,繼續圍守臨海!」
「諾!」
……
一番布置之後,諸將各自領命,卻是滯在帳中不去。
李勖抬眼看過去,眉峰微聳,「諸位可還有什麼疑惑之處」
話音剛落,以盧鋒為首,盧鏑其次,孟暉、祖坤、褚恭,連同上官雲一眾,忽然紛紛跪地。
眾將齊聲高唿:「主公英明!我等願誓死追隨主公,建功立業,青史垂名!」
李勖怔住。
這些人都是他的心腹,這段日子以來,他的官銜不斷變換,太守、刺史、都督,可是他們依舊願意親切地稱唿他一聲「將軍」,就與他尚且籍籍無名時一般無二。
可是此時此刻,他們忽然改口,稱他為主公。
言辭的確微妙,不過一個稱唿而已,一切就都不一樣了。
李勖的目光挨個掠過他們的麵孔,從各人臉上依稀辨出各樣的情緒:興奮,崇敬,期待,釋然,遺憾……他明白過來,這些人會錯了意。
一個微妙的誤會。
一種同樣微妙的感覺沿著背脊緩緩爬上來,似是極熱,又似是極寒,蛛網一般生發出千絲萬縷,將人不鬆不緊地縛住,不待感受分明,它已收迴觸角,化作無形,不聲不響地壓在了肩頭,力逾千鈞。
還未坐上那個位置,李勖已提前感知了那個位置的身不由己。
怔然隻是一瞬,李勖很快便沉聲道:「都起來。」沒有一絲多餘的表示,隨後吩咐盧鏑,「教謝候過來見我。」
……
謝候匆匆步入大帳,帳中意外地隻有李勖一人,正支起一隻膝隨意地坐在烏木案前,姿勢舒適而鬆弛,一擔寬肩亦微微斜著。許是多年征伐、積威深重的緣故,這副儀容在旁人身上是鬆垮,在他身上倒是莫名地瀟灑落拓。
李勖今天看起來與平日不大一樣,謝候心裏那根弦莫名地繃緊了,小步趨前,地正中停住,拱手叫了一聲「將軍」——營中向來如此,沒有郎舅,隻有將軍和士卒。
「冬郎,你坐過來。」
李勖抬眼看過來,眸中似有一點漆光,像是大雪中鉛灰色的日曜般黑白混沌,嘴角略帶著溫和笑意。
謝候心裏益發打起了鼓,依言坐了過去,「姐夫喚我來是有何事」
李勖親手為他舀了一碗熱酒遞過去。
謝候一驚,忙將碗接過來撂到一側,「營中禁酒,謝候不敢犯禁。」
視線垂落,這才發現身前的烏木大案上傷痕斑斑,天生地長的和諧紋路似被什麼銳物生生截斷,望之頗有些觸目驚心<="<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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