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清楚地記得上次的情形,往裏掃了一眼,那方髹漆烏木大案倒是不見了,換成了個卷耳青陶案。
「這迴該是劃不動了」,謝候心裏麵嘀咕,陶案後的男子倒是一臉坦然渾似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姐夫,我不想當左衛將軍。」謝候開門見山。
李勖拭刀的手一頓,「為何」
謝候自然不好意思說是因為上官風,他方才在外頭就已經想好了一套說辭。
「姐夫曾經與我說過,寶劍若不出鞘,遲早還會為他人所擄。」
謝候拔下巨光,麵前照看,神情格外凝重,「謝候若是憑藉祖蔭,留在後方做一個上不得戰場的禁衛將軍,那便還是縮在劍鞘裏,永遠都學不會真本事。我寧願繼續做迴我的隊主,建一分功、得一分賞,堂堂正正,免得再被人瞧不起,指著鼻子罵。」
李勖被他說得摸了摸鼻子良久無語。
謝候最怕他沉默,他這人一沉默起來教人猜不透在想什麼,不定什麼時候就扔出一句驚人之語,將人炸得魂不附體。
「謝候絕非一時衝動,我已經深思熟慮過了,所以姐夫千萬莫要勸我三思。至於阿父那裏,姐夫也無需有什麼顧慮,我心意已決,他做不得我的主,我也不怕在戰場上負傷,就算是死了也不後悔,大丈夫說到做到,還請姐夫成全!」
謝候情緒激昂,語調慷慨,生怕他不答應,提前拿話堵他的嘴。
李勖想了想,起身走下坐榻,到他身前鄭重一揖,歉然道:「之前是我口不擇言,還請逢春莫要放在心上。」
原來他方才一直沒說話,是在琢磨那句「免得被人瞧不起,指著鼻子罵。」
謝候還從來都沒見過他的腦袋頂,這會兒見那方威風凜凜的武弁大冠謙遜地低在眼前,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轉念一想,當日的確是他口不擇言,如今這般知錯能改,恐怕還是因為阿姐的緣故。
一想到阿姐,謝候的腰桿就跟著挺直了,他很是大度地一擺手,「欸,算了算了,姐夫言重,事情已經過去了,我沒放在心上。」說著又趕緊趁熱打鐵,「這麼說來,姐夫是答應我了」
李勖抬起頭,為難地看了他一眼,進而又為難地嘆了口氣「我倒是可以答應你,隻怕你阿姐不會答應!這樣吧,你去問問她的意思,她若是同意了,我自然沒有二話。」
謝候默了半晌,隨後換了一副笑嘻嘻的嘴臉,「軍務又不是家務,姐夫做主就好了吧」
李勖連連擺手,「那怎麼行迴頭她若怪罪下來,我也擔待不起,此間還有許多要事處理,逢春莫要再為難於我。」
「哦,對了!」李勖已經走到門口,又迴過來叮囑他,「你去便去,莫要與她頂嘴,也莫要多做糾纏,你阿姐如今不比以往,你給我仔細著些!」
謝候就知道,每次到這裏來都會聽見幾聲炸雷,這不就來了
不過這迴炸下來的卻是春雷,他被劈得喜上眉梢,後知後覺:怪不得適才大夥都紛紛過來恭喜他,原來他們不是在恭喜他升任左衛將軍,而是在恭喜他就要當舅父了!
我要當舅父了!
謝候一腳踩空了馬鐙,差點摔個狗吃屎,終於搬著馬脖子翻上了鞍,人還有些發懵,嘴已經咧到了耳朵根。
「駕!」
他使勁一夾馬腹,興高采烈地朝著都督府去了。
韶音直誇阿弟長進,如今說起話來是愈發教人痛快了。
他腳步嗵嗵一身熱汗地小跑進來,朱唇未啟笑先聞,「哈哈哈!阿姐從前最討厭小孩子了,如今自己也有了小孩子未知是什麼感受——讓我看看,咦阿姐你怎看起來反倒更消瘦了」
阿筠怕他一身汗味再將韶音熏吐了,趕緊遞上一塊帕子搖頭道:「三十九郎不知小娘子害喜害得厲害,吃什麼吐什麼。」
「啊怎會如此,郎中怎麼說」
韶音教他低聲些,粗聲大氣的,未免驚動了腹中的孩子迴頭它被吵醒了,自己又要被它折騰得吃不下飯。
謝候有些懷疑外甥如今還沒長出耳朵,想伸手摸摸,被韶音一巴掌拍開,「今日不當值麼既做了衛將軍,就要對得起自己的職分,可莫要學旁人家那些遊閑子弟。」
「阿姐如今愈發會講大道理了!」謝候撇撇嘴,抓住這個話頭往外抻,「我好不容易升到隊主,忽然調我去做什麼禁衛將軍,我不想去!」
韶音的兩道秀眉高高挑起。
謝候解下巨光,撫摸著劍身,長嘆了一口氣「我姐夫曾經說過,寶劍若不出鞘,必然還會為他人所奪,我若是心安理得地縮在後方做個衛將軍,那便猶如這把劍,繼續縮在劍鞘裏……」
「你該不會是為了上官風吧」
韶音不客氣地打斷他,看他那表情——沒錯了,就是為了上官風。
謝候漲紅了臉,「……我、我的確是受了上官娘子的感召和鼓舞,大丈夫光明磊落,這也沒什麼好諱言的!」
「哦,不行。」韶音垂眸呷了一口果矪。
「……憑什麼」
「就憑你姓謝,你是咱們謝家唯一個掌兵之人,這個禁衛將軍你想做也得做,不想做也得做!」
「你不答應也沒什麼,反正我姐夫已經答應了!」
謝候發覺阿姐口氣堅決,態度武斷,似乎沒有一點商量的餘地,他也隻能祭出殺手鐧了。
「是麼」韶音慢條斯理地用帕子掩唇角,「那你不是多餘到我這裏走一趟」<="<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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