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濃。
天境之府的門前卻依舊燈火通明。
歐式路燈灑下昏黃的光暈,將我的影子拉得很長,又壓得很扁。噴泉池裏的水柱變換著顏色,時而藍時而紫,映照著那些名貴的花卉,顯得格外夢幻。我站在這裏,像個誤入貴族領地的流浪漢,連唿吸都變得小心翼翼。
沈如月坐在車裏,車窗半開,露出她精致的側臉。
“我就是……想來看看你。”我有些難堪地看著她,內心卻隻想逃離,思忖了許久,還是不死心的問道:“你今天……去哪了?”
我聲音幹澀得像是砂紙摩擦,她冷冷地看著我,似乎有一種複雜的情緒在醞釀,卻還是迴答道:“剛……收工。”
她說完便推開車門,走了下來。真皮座椅發出輕微的聲響,她踩著高跟鞋穩穩落地。
我的思緒突然飄迴到她突然出現在我家門口的場景。那時她也是這樣,風塵仆仆卻光彩照人。我很想告訴她,我也是因為想念才來的,但話到嘴邊又咽了迴去。
我看向駕駛座上的男人,那人穿著考究的西裝,腕表在燈光下閃著冷光,我終是忍不住問道:“他是誰?”
沈如月的眼神閃爍了一下:“我們新電影的投資人,柳濤。”
那個叫柳濤的男人淡定地掏出一支煙,點了起來,隨即上下打量著我,吐出一口煙後嘴角掛著玩味的笑:“你朋友?看起來好像有點眼熟。”
不等沈如月接話,他卻突然挑眉,“哦,想起來了,是你那個緋聞男友吧?”
我的內心瞬間一緊,指甲不自覺地深深掐進掌心。我很想大聲告訴他,我就是沈如月的正牌男友。但理智最終戰勝了衝動,我隻是僵硬地站在原地。
氣氛頓時凝固。沈如月急忙上前一步:“謝謝柳先生送我迴來,下次有空再見。”
“那行,我先走了。”柳濤戲謔地笑了笑,突然猛踩幾下油門。引擎的轟鳴聲像是示威,尾氣噴在我褲腳上,留下難聞的氣味。車子像離弦的箭般躥了出去,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我呆滯地目送著車子離開,整個人都有些恍惚。她輕輕拍了下我的肩膀,“別站著了,上去說吧。”
我迴過神來看了她一眼,她卻已經轉身向著小區裏麵走去,我猶豫了一下,還是跟了上去。
我一言不發地跟著她走進大廳。電梯裏的鏡麵映出我們的身影——她妝容精致,穿著當季新款;而我頭發淩亂,襯衫皺巴巴的,像是兩個世界的人。
電梯直達頂層。當沈如月推開那扇厚重的實木門時,我唿吸一滯。
寬敞的客廳裏,水晶吊燈將整個空間照得通明。落地窗外,整個北京的夜景盡收眼底,燈火如星河般璀璨。意大利進口的真皮沙發,波斯手工地毯,牆上掛著我看不懂的抽象畫——這一切都像是電視劇裏的場景。
我局促不安地坐在沙發上,生怕弄髒了那些看起來價值不菲的靠墊。沙發比想象中還要柔軟,我整個人幾乎要陷進去。
沈如月端來一杯水,水晶杯壁凝結著細密的水珠,語氣平靜地問道:“你什麼時候來的?”
“下午。”我接過水杯,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冰涼得像玉。
她在我對麵坐下,雙腿優雅地交疊。我突然覺得這樣的她有些陌生,連眼神都不敢和她對視。
“怎麼不提前說一聲?”她拿起茶幾上的煙盒,抽出一支細長的女士煙。打火機的火苗映照著她完美的側臉輪廓。
我張了張嘴,突然不知從何說起。窗外的霓虹燈變換著顏色,將她的臉也染成不同的色彩。藍色時顯得憂鬱,紅色時顯得妖冶。
“不是你昨晚打電話說……”
“我昨晚喝多了。”她出言打斷了我的話,隨即冷冷地說道:“其實……我不喜歡你這樣。”
“我哪樣?”我有些錯愕地問道。
她深深吸了一口煙,隨即吐得很遠,將目光瞥向別處,“我不喜歡自己的生活突然被人打擾,像今天這樣。”
我當即目瞪口呆,內心微微顫抖著,“你說……我?”
她深唿吸了一口,微微仰著頭,“嗯……”
我盯著她新做的美甲——上麵鑲著細小的鑽石,在燈光下閃閃發光。這雙手曾經在杭州的出租房裏為我剝蝦,現在卻像是專為鏡頭而生的藝術品。
我猶豫許久,內心像是有些被針戳穿一般疼痛,卻還是問了出來,“是因為……剛才那個柳濤嗎?”
她的身子明顯一顫,卻緩緩背對著我,走到了落地窗前,“他隻是投資人而已……今天剛好聊了下電影的事。”
我也怔怔地望向窗外,從這個高度能看到整座城市的燈火。那些星星點點的光亮裏,有多少是像我這樣平凡的人?又有多少是像我現在這樣卑微的人?
“怎麼感覺一段時間沒見……你好像變了一個人。”我落寞地說道,心像是在滴血,“我們……還算男女朋友嗎?”
我的心髒砰砰直跳,緊張地用手掐著自己大腿,卻依舊忐忑。我不知道她為什麼現在會和在杭州時的沈如月判若兩人,但我知道,我現在……很需要一個答案。
她沒有迴頭,也沒有迴答我的問題,卻突然起身朝著另外一個方向走去,“我有點乏了,先去洗個澡。”
她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沙啞,像是被煙嗆到了一般。
我本想開口將她叫住,卻還是任由她走進了浴室,門瞬間被關上,裏麵都沒來得及開燈,便聽見淋浴的水聲,淅淅瀝瀝。
我落寞地再次瞥向遠處,窗外的霓虹燈突然變成刺眼的紅色,似乎要將整個房間都染成血色。我站在那裏,感覺自己在一點點碎裂。
我呆滯地看著浴室的門,思緒不自覺地迴想起她和我的第一次——也是浴室。但心境,卻是天壤之別。
我苦笑地搖了搖頭,北京的這個夜晚,已經徹底打碎了我的幻想。終是拿起外套,輕輕帶上了門。
電梯下降的失重感讓我想起第一次坐過山車時的恐懼——明知道會結束,卻還是害怕那個過程。
走出小區時,保安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夜風吹來,我這才發現自己的襯衫已經被汗水浸透。路邊停著一輛出租車,司機正在打盹。我敲了敲車窗,他驚醒的樣子讓我想起此刻狼狽的自己。
“去哪兒?”司機問。
我張了張嘴,“火車站。”
車子駛離時,我迴頭看了一眼那棟高樓。在無數亮著燈的窗戶中,我找不到哪一扇是屬於沈如月的。就像在這場愛情裏,我早已找不到自己的位置。
路燈一盞接一盞向後退去,像是一串被掐滅的希望。我摸出手機,看著相冊裏沈如月的笑臉,手指懸在“刪除”鍵上方,遲遲沒有落下。
車窗外的北京城燈火輝煌,而我的世界,正在一點點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