廟行反擊戰(zhàn)(三)
夜幕籠罩大地,營地內(nèi)一片寧靜,隻有炊事班那邊偶爾傳來鍋碗瓢盆碰撞的聲響。
此時正是夜間用餐時間,戰(zhàn)士們紛紛圍坐在一起,享受著一天中的片刻安寧和溫暖的食物。
就在大家吃得正香時,一陣腳步聲打破了這份平靜。
隻見 三 個陌生的身影出現(xiàn)在眾人麵前,他們身著軍裝,但麵容略顯疲憊和緊張。原來是 三 各補充兵被帶到了一班所在之處。
宋連長快步走來,他那嚴肅而堅毅的臉龐在燈光下顯得格外分明。
走到古之月身邊後,他停下腳步,轉(zhuǎn)頭看向這 三位新兵,然後對古之月說道:
“古班長,這是團部的參謀張連長,從醫(yī)院那些傷愈歸隊的傷員當中,特意截留下來的幾十號人。
經(jīng)過一番篩選,最終決定把這 三個補充到咱們連裏來。現(xiàn)在就交給你們一班了!今晚可要好好表現(xiàn)啊!”
說完這些話,宋連長拍了拍古之月的肩膀,轉(zhuǎn)身大步離去。古之月望著連長遠去的背影,心中湧起一股使命感。
待連長走遠後,他緩緩轉(zhuǎn)過身來,麵對著這 三 為新戰(zhàn)友。
古之月的目光如同火炬一般,銳利而熾熱,他緊緊地掃視著眼前這三張略帶青澀的麵龐。
仿佛想要透過他們的外表,洞悉他們內(nèi)心深處的勇氣與決心。一時間,整個場麵安靜得隻能聽到周圍人們輕微的咀嚼聲。
首先映入他眼簾的是站在最左邊那位,隻見其滿臉胡須,顯得有些邋遢,身上那件土黃色的軍衣已經(jīng)破舊不堪,甚至還有幾處磨損的痕跡,而他腳上所穿的鞋子更是慘不忍睹,其中一隻居然露出了腳趾頭。
再看中間這位士兵,麵容憨厚老實,臉上始終掛著一抹和善的笑容。
他身穿一套黑色的保安團製服,整個人看起來倒是精神抖擻。
視線最終落在了右邊那個身形精瘦得如同猴子一般的士兵身上,同樣身著保安團黑色製服的他,給人一種機靈聰慧之感。
古之月表情嚴肅,聲音低沉而有力地說道:
“各位兄弟,我是你們的班長古之月,從今天起,歡迎大家加入一班!下麵,請諸位依次介紹一下自己吧。”
話音剛落,隻聽得左邊那名士兵挺直腰板,大聲喊道:
“東北軍下士周鬆,擅長爆破技術(shù),特向班長報到!”
緊接著,中間那位憨厚的士兵向前邁了一小步,敬了個不太標準的軍禮後,說道:
“安徽保安團上等兵丁小藝,步槍兵一枚,向班長報到!”
最後,右邊那名精瘦的士兵迅速立正,高聲迴應道:
“安徽保安團上等兵柏鬆年,機槍手一名,向班長報到!”
“柏鬆年,機槍兵?哈哈,太好了!咱們班裏這挺捷克式從今往後可就歸你啦!”
古之月一臉嚴肅地提著那挺捷克式,大步流星地走到柏鬆年跟前,鄭重其事地說道,
“你可得知道啊,就在昨天,這挺威風凜凜的機槍還掌握在王華手裏呢。
那家夥,真是個好漢吶!
衝鋒陷陣時毫無畏懼,可惜最後倒在了小鬼子的大炮之下,連具完整的屍首都沒留下……”
說到此處,古之月不禁悲從中來,聲音也略微有些哽咽。
柏鬆年默默地看著眼前這挺染滿鮮血的機槍,心中五味雜陳。
過了一會兒,他突然抬起頭,指著槍身一處暗紅色的血跡,疑惑地問道:
“班長,這槍上的血是不是這位老兵的?”
古之月凝視著那處血跡,沉痛地點了點頭,緩緩說道:
“可不單單隻是王華一個人的血喲,這兒還有靳修軍的血呢。
那小子可是咱班出了名的爆破高手!
當時王華犧牲後,他的鮮血濺到了靳修軍身上,那場景真是慘不忍睹啊。
可靳修軍二話不說,端起這挺機槍就想給王華報仇雪恨。
但誰能料到,在隨後激烈的巷戰(zhàn)中,由於大批如狼似虎的小鬼子衝得實在太靠前了,這機槍根本來不及換成掃射模式。
於是,靳修軍毅然決然地抱起一捆集束手榴彈,毫不猶豫地向著敵群發(fā)起了英勇無畏的反衝鋒!
最終,他與那些可惡的敵人一同灰飛煙滅,用自己寶貴的生命守住了我們的陣地……”
聽完這段悲壯的往事,柏鬆年隻覺得一股熱血直衝腦門,他猛地挺起胸膛,昂首挺胸,目光堅定而熾熱,斬釘截鐵地對古之月說道:
“班長,請您放一百二十個心吧!
我一定會好好珍惜並善加使用這桿槍,不辱使命,為王華和靳修軍兩位英雄報仇雪恥!
哪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就在此時,如水的月光傾瀉而下,恰好灑在了柏鬆年微微顫抖的手指之上,而他手中緊握的那挺捷克式機槍的散熱孔裏,竟然還殘留著些許前任主人的腦漿,在清冷月色的映照下,顯得格外觸目驚心。
古之月手持刺刀,小心翼翼地將刀尖插入那卡殼的彈鏈之中,然後輕輕一挑,彈鏈便被順利打開。
他麵色凝重地說道:“靳修軍用這挺機槍,一個彈夾就幹掉了六個鬼子啊!最後關(guān)頭,他毅然決然地抱起炸藥包,衝進了敵群……結(jié)果呢?連一塊骨頭都沒能找迴來喲!”
一旁站著的那位新來的安徽老兵,聽到這裏不禁喉頭滾動,吞咽了一口唾沫。
他身上那件保安團的破軍裝已經(jīng)破舊不堪,下麵還隱隱露出幾處因長久未處理而開始潰爛的傷口。
此時,新來的丁小藝正蹲在戰(zhàn)壕的角落裏,專心致誌地打磨著自己手中的刺刀。
隻見她一下又一下地用力刮擦著刀刃,與腿骨摩擦所發(fā)出的聲音,在寂靜的夜晚裏顯得格外刺耳,讓人聽了不由得一陣牙酸。
“俺們當年在中原大戰(zhàn)的時候倒是見過東北軍的坦克。
當時有人出主意說,拿棉被裹上辣椒麵就能把那些鐵王八給嗆死。”
丁小藝一邊磨刀,一邊隨口說道。
“放你娘的狗屁!”
一直沉默不語的周鬆突然間暴跳如雷,飛起一腳直接踹翻了身旁的彈藥箱。
“二十斤炸藥捆在門板上,老子就不信炸不死這個該死的鐵王八!”
這個名叫周鬆的下士滿臉都是麻子,看上去有些猙獰恐怖。
而且他還缺了半隻耳朵,顯然是之前受過重傷。
不過好在如今他已經(jīng)傷愈出院,但臉上那道長長的疤痕在清冷的月光映照之下,卻宛如一團惡心的爛泥。
初升的太陽將微弱的光芒灑在這片狼藉的戰(zhàn)場上。
殘破的斷牆歪斜著,仿佛在訴說著曾經(jīng)的激烈交鋒。
幾輛燃燒的坦克冒著滾滾濃煙,周圍散落著草綠色和土黃色的屍體,殘肢斷臂在晨光中顯得格外刺眼。
深秋的露水凝結(jié)在冰冷的殘骸上,為這片死寂之地增添了幾分淒涼。
在這令人窒息的氛圍中,一位眼神堅定的傷兵艱難地挪動著身體,他的身上滿是傷痕,但那雙眼睛卻閃爍著不屈的光芒。
他身旁的軍旗早已被子彈打得千瘡百孔,卻依然在微風中獵獵作響,仿佛在無聲地宣告著戰(zhàn)鬥的不朽與榮耀。
鮑衛(wèi)國緊緊地抱著那本厚厚的花名冊,小心翼翼地逐個發(fā)放著木柄手榴彈
。他那副破裂的眼鏡片,在火光的映照下閃爍著詭異的光芒。
“這工事算是全白修啦!該死的四一式山炮……”
他嘴裏不停地嘟囔著,心中充滿了憤怒和無奈。
就在這時,第一顆炸彈如同惡魔一般從天而降,準確無誤地砸在了炊事班的地窖之上。
巨大的爆炸聲瞬間響起,仿佛整個世界都為之顫抖。
而此時此刻,古之月正在專心致誌地給防毒麵具更換活性炭,完全沒有察覺到危險的臨近。
隨著衝擊波如狂潮般席卷而來,整段戰(zhàn)壕被狠狠地掀翻在地。
丁小藝驚恐地瞪大了眼睛,隻差那麼一點點就要被活埋在這片廢墟之中。
幸運的是,她最終還是逃過一劫,但此刻的她仍然心有餘悸,甚至連手中的冷饅頭都忘記了繼續(xù)咀嚼。
天空中,九六式轟炸機群猶如一群饑餓的禿鷲,無情地盤旋著。
它們不斷投下致命的彈藥,將地麵變成一片火海。
然而,曾經(jīng)在空中與之抗衡的霍克三型戰(zhàn)機卻早已不見蹤影,隻剩下這些侵略者肆意妄為。
白磷彈如雨點般落下,昨夜剛剛搶修完成的掩體瞬間被燒成了一片焦土。
刺鼻的煙霧彌漫在空氣中,讓人無法唿吸。
“標尺三!”
宋連長聲嘶力竭的吼叫聲混雜在震耳欲聾的爆炸聲中,顯得格外微弱。
柏鬆年艱難地爬起身來,迅速架起了那挺捷克式機槍。
可是,還沒等他來得及開火,一股強大的氣浪便洶湧而至,直接將他再次掀翻在地。
機槍的槍管深深地插入了軟爛的泥土之中,仿佛也在訴說著這場戰(zhàn)鬥的殘酷與絕望。
周鬆麵色凝重地緊盯著前方的敵人,他深吸一口氣,突然間如離弦之箭一般猛地躍出戰(zhàn)壕。
隻見他高舉著一根用竹竿綁紮而成的集束手雷,毫不猶豫地向著那氣勢洶洶的坦克群衝去。
僅僅三十米的距離,對於此刻的周鬆來說卻仿佛是生死之間的漫長征途。
伴隨著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集束手雷在坦克群中轟然爆炸,瞬間綻放出一團巨大而熾熱的火球。
在那耀眼的火光之中,這位英勇無畏的安徽漢子也隨之化為了漫天飛舞的血雨和殘肢斷臂。
“89 式!”目睹這慘烈一幕的鮑衛(wèi)國,聲音嘶啞地喊出了坦克的型號。
他的雙眼布滿血絲,心中充滿了悲痛與憤怒。
緊接著,三班的五個士兵毫不畏懼地朝著領(lǐng)頭的那個鋼鐵巨獸撲了過去。
後方日軍的九二式重機槍和歪把子輕機槍,在拚命的發(fā)出怒吼,瞬間淹沒了幾人。
突然後方又跳出一個人,趁著火力空檔,衝到了坦克跟前。
將他手中緊緊握著自製的炸藥包,奮力將其投向坦克的履帶。
炸藥包在觸碰到履帶的剎那間炸裂開來,迸發(fā)出絢爛奪目的火焰,宛如一朵朵盛開的死亡之花。
與此同時,日軍車長剛剛從坦克艙口探出半個身子,想要觀察外麵的戰(zhàn)況。
說時遲那時快,早已埋伏在一旁的柏鬆年果斷扣動扳機,一連串精準的機槍子彈唿嘯而出。
隻聽得“噗”的一聲悶響,那堅硬無比的鋼盔竟如同紙糊一般被輕易洞穿,而車長的腦袋則在一瞬間變成了一灘紅白相間、令人作嘔的漿糊。
“二班上!”葛排長揮舞著那支冒著青煙的二十響駁殼槍,大聲下達命令。
接到指令後,五個來自四川的老兵迅速行動起來。
他們熟練地滾進一個個彈坑,懷中緊緊抱著用綁腿捆綁得結(jié)結(jié)實實的炸藥包。
其中那位領(lǐng)頭的獨眼老兵更是勇猛異常。
就在即將接近坦克的時候,他突然一把扯開自己的衣襟,露出了胸膛上縱橫交錯的道道傷疤。
他瞪圓了僅剩的一隻眼睛,聲嘶力竭地怒吼道:
“龜兒子們!給老子記住,老子是四川來的!”
然而,還沒等他衝到坦克近前,94 式坦克上的機槍便無情地掃射過來,織成了一道密不透風的扇形火網(wǎng)。
隻聽見一陣劈裏啪啦的聲響,四個身影相繼中彈倒地,鮮血染紅了身下的土地。
但剩下的最後一名老兵並沒有退縮半步。
盡管他的左腿已經(jīng)負傷,走起路來一瘸一拐的,但他依然咬緊牙關(guān),匍匐著前進,快到坦克麵前,用盡全身力氣向著坦克車底猛撲過去。
隨著一聲沉悶的爆炸聲響起,強大的衝擊波將整個炮塔都掀飛到了三丈高空,然後重重地砸落在地上。
焦黑的履帶碾過殘肢時,古之月看清死者手裏攥著的紅頭繩——是川娃子娶媳婦用的喜繩。
白新義和蔡猛撤退不及,被困在了那座已經(jīng)成為一片廢墟的教堂之中,他們的目光恰巧捕捉到了一輛日軍坦克正掩護著大車往前麵運輸彈藥的場景。
此時,身為團部勤務兵的白新義突然咧開嘴笑了起來,並轉(zhuǎn)頭對身旁的蔡猛說道:
“老蔡啊,你還記得靳大哥曾經(jīng)教過我們製作的那種土雷嗎?”
聽到這話,蔡猛的眼睛猛地一亮,仿佛瞬間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於是乎,兩人迅速行動起來。
他們解下自己的裹腿,將兩人僅剩的六顆手榴彈緊緊地捆綁在一起,巧妙地組成了一朵宛如盛開蓮花般的形狀。
一切準備就緒之後,他們毫不猶豫地迎著那輛 89 式坦克的那五十七毫米的炮口,縱身一躍跳出了殘破不堪的斷牆。
坦克後邊的步兵反應不及,就見一個人人端著花機關(guān)把他們連片的掃倒,另一個舉著集束手榴彈,鑽進了坦克的底部。
“轟——”
又是一聲巨響,坦克身形震了一下,然後裏麵傳出來鬼哭狼嚎的慘叫聲,緊接著渾身冒火的鬼子從中爬了出來,漸漸的沒了聲音。
就在花機關(guān)槍聲停頓的時候,殘存的鬼子,立刻把這個中國軍人打成了篩子。
一班再次減員兩人。
隨著夜幕緩緩降臨,空氣傳來了陣陣血腥味,原本平靜流淌的蘇州河麵上竟然漂浮起了一個個帶著斑斑血跡的皮帶扣。
這些小小的物件似乎在默默訴說著剛剛發(fā)生在這裏的激烈戰(zhàn)鬥和無數(shù)英勇戰(zhàn)士們所付出的巨大犧牲。
另一邊,古之月小心翼翼地將一封來自後方慰問團的慰問信塞進了柏鬆年的衣兜裏,輕聲說道:
“這是靳修軍留下來的,他說等打完這場仗後就要按照上麵的地址去迎娶他心愛的姑娘呢。”
站在一旁的新機槍手默默地伸出手,輕輕撫摸著信紙上麵已然幹涸的血跡,突然間,他像是無法抑製內(nèi)心洶湧澎湃的情感一般,猛地將自己的臉龐深深地埋進了冰冷的槍管散熱片中。
而在不遠處被燒焦的工事圖前,鮑衛(wèi)國正全神貫注地用手中的鉛筆繪製著新的防線。
隻見他手中的筆尖不斷地移動、勾勒,由於用力過猛,竟一下子戳破了足足三層厚厚的紙張。
就在這時,宋連長手裏拎著半壺還冒著熱氣的地瓜燒走了過來,遞到鮑衛(wèi)國麵前說道:
“來,兄弟,先喝一口暖暖身子吧,明天……”
然而,話還沒說完,就被古之月粗暴地打斷了。隻見她滿臉怒容,狠狠地將手中的搪瓷缸摔到地上,大聲吼道:
“什麼明天!今天夜裏老子就要帶領(lǐng)突擊隊衝上去!一定要為死去的兄弟們報仇雪恨!”
月光照在《宮氏糕點紀要》上,師娘用朱筆圈的\"醒麵時辰\"旁,歪歪扭扭添著新陣亡名錄。河對岸傳來日軍篝火的喧嘩,混著三味線淒涼的調(diào)子。
晚上八點,重新整編過的二營,已經(jīng)完成了夜襲前的所有準備工作,激烈的夜間反擊戰(zhàn),馬上要打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