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刃(上)
當段連長他們返迴營地去見陳團長並向其匯報情況時,令人驚訝的是,所有人都心照不宣、極有默契地對徐天亮屠殺倭寇俘虜這件事隻字未提。
仿佛這是一個不能說出口的秘密,被深埋在了每個人的心底。
然而,時間並沒有因為這個秘密而停下腳步。
沒過多久,對於 106 師團來說,末日的鍾聲已然敲響。
薛長官毫不猶豫地下達了圍殲這群倭寇的命令,一場驚心動魄的戰鬥即將拉開帷幕。
此時的公母嶺,籠罩在一層如血般猩紅的晨霧之中,那霧氣仿佛是一塊被鮮血浸染過的紗布,給整個戰場增添了幾分詭異和恐怖的氣氛。
段連長邁著沉重的步伐,小心翼翼地踩在滿地的彈殼之上,每一步都會發出清脆的聲響。
他那帶著濃厚山東口音的怒吼聲,猶如驚雷一般在空中炸裂開來,震得周圍的山石簌簌地往下掉落:
“該死的九二式重機槍!咱們四連已經衝鋒了三次,可足足損失了二十八名英勇的弟兄啊!
陳團長在電話那頭都急得破口大罵啦!”
與此同時,古之月則靜靜地趴在那條早已被戰火熏烤得焦黑的戰壕裏。
他口中吐出的蘇北腔調,裹挾著滾滾濃煙與刺鼻的火藥味:
“正麵的斜坡太過開闊敞亮了,那些小鬼子把九二式重機槍架設在棱線後麵,子彈就跟潑水一樣傾瀉而來,壓得我們根本抬不起頭啊!”
就在眾人陷入絕望之際,徐天亮卻如同鬼魅一般,突然從一堆堆積如山的死人中間猛地拱了出來。
隻見他滿臉都是塵土和血跡,嘴裏噴出的金陵話語混雜著鮮紅的血沫子,讓人聽了不禁心生寒意:
“段爺喲,您快瞧瞧東邊的那處崖壁!那上麵的藤蔓簡直比老光棍的褲腰帶還要密實呢!
隻要我帶上一隊人馬悄悄地攀上去,定能從背後給這些小鬼子來個措手不及,直接端了他們的屁眼兒!”
“攀巖?”
葛大壯一邊說著,一邊用力扯開那件已經被汗水濕透的褂子,隨著他的動作,一道長長的蜈蚣疤赫然出現在他的胸口處。
隻見他瞪大眼睛,滿臉不屑地嚷嚷道:
“當俺們是峨眉山的猴兒不成?”
站在一旁的段連長見狀,二話不說,舉起手中的槍托狠狠地砸在了自己頭上戴著的鋼盔之上,發出“鐺”的一聲脆響。
接著,他大聲吼道:
“葛大壯,帶上機槍組負責打掩護!
古之月,你去挑二十個手腳麻利的兄弟,跟著徐天亮一起摸向崖子那邊!
四連剩下的人都給我從正麵發起佯攻!”
此時,腳下那堆積如山的腐葉下麵,陡峭的巖壁正隱隱滲著綠色的苔痕印記。
古之月緊緊咬著口中的刺刀,雙手用力抓住巖石凸起之處,開始奮力向上攀爬起來。
就在這時,他聽到身後不遠處傳來了葛大壯那熟悉的山東腔調,不過此刻卻是壓低了嗓音在咒罵著:
“該死的藤條啊,竟然纏住老子的捷克式機槍啦!”
與此同時,身手矯健的徐天亮則像一隻靈活的猴子一般,輕盈地蕩過了一處狹窄的石縫。
伴隨著他急促的喘息聲,還能聽到他用帶著濃鬱金陵口音的話語喊道:
“大壯哥呀,您看您那挺寶貝疙瘩是不是幹脆扔掉算了?
等迴去之後,小弟再幫您弄一挺歪把子來……”
“放你娘的狗屁!”
葛大壯聞言怒罵一聲,同時猛地一使勁,想要掙脫那纏繞在機槍上的藤條。
然而,由於太過用力,機槍皮帶竟深深地勒進了他肩胛處的肌肉之中,但即便如此,他仍然死死抱住那挺機槍不肯鬆手,並高聲叫道:
“這可是老子當年從廬山上一路背下來的家夥什兒,哪能說扔就扔!”
正當眾人全神貫注地執行各自任務的時候,崖頂上方突然傳來一陣日語的喝問聲。
剎那間,原本緊繃著神經的古之月隻覺得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隻見徐天亮右臂猛地一揮,一顆石子猶如離弦之箭般疾射而出,直直地飛向那片靜謐的樹叢。
隻聽得“嗖”的一聲輕響,緊接著便是一陣“撲棱棱”的聲音響起,原來是一群烏鴉被這突如其來的石子驚擾,紛紛拍打著翅膀從樹叢中飛起。
與此同時,正在站崗放哨的鬼子哨兵聽到聲響,迅速轉過身來查看情況。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古之月壓低嗓子,用他那濃鬱的蘇北腔調從牙縫中擠出一個字:
“上!”
話音未落,二十道黑影如鬼魅一般輕盈而敏捷地翻過崖沿,向著敵人悄悄逼近。
然而,誰也沒有料到,就在這時,下方突然傳來葛大壯震耳欲聾的咆哮聲:
“小鬼子!吃你爺爺的棗子!”
隨著他的怒吼,一挺捷克式輕機槍噴射出熊熊火舌,瞬間將半麵山壁映照得如同白晝一般明亮。
日軍的重機槍手見狀,立刻調轉槍口,朝著葛大壯所在的方向瘋狂掃射起來。
“快!趁著鬼子分神!”
身處崖下的段連長高聲唿喊著,催促眾人加快進攻速度。
古之月聞聲而動,毫不猶豫地縱身一躍,跳出了戰壕。
可就在他剛剛躍出的一剎那,身後忽然傳來“哢嚓”一聲清脆的響聲。
他急忙迴頭看去,隻見葛大壯的機槍皮帶不知何時竟然纏住了一根老藤,使得他整個人就像蕩秋千一樣懸掛在懸崖邊上,不停地來迴晃動。
“大壯,趕緊鬆手!”徐天亮心急如焚,一雙眼珠子因為過度緊張和擔憂幾乎要瞪出血絲來。
然而,葛大壯卻咧開嘴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笑著說道:
“老子的槍可比我的命金貴多啦!”
說罷,他用盡全身力氣猛地一蹬崖壁,重達二百斤的身軀連同那根老藤一起,伴隨著巨大的轟鳴聲轟然墜向崖底。
“大壯——”
古之月的蘇北腔調因為極度的驚恐和悲痛而變得嘶啞,甚至有些劈了岔。
緊接著,崖底傳來一聲沉悶的巨響,仿佛一隻熟透的西瓜重重地砸在了堅硬的青石板上。
徐天亮見勢不妙,一個箭步衝上前去,伸手死死地掐住古之月的後頸,用力將他往崖壁的藤蔓上按壓下去:
“眼淚留著給大壯燒紙!現在得讓鬼子償命!”
金陵話淬著毒,手裏炸藥包引線嗤嗤冒火花。
當日軍山嶺上的指揮部在一陣驚天動地的爆炸聲中化作一個熊熊燃燒的巨大火球時,整個戰場都仿佛被這突如其來的震撼所籠罩。
與此同時,嘹亮而激昂的衝鋒號聲如同一道閃電般劃破了雲霄,響徹天地之間。
隻見古之月身先士卒,率領著手下的戰士們如同猛虎下山一般,從敵人的背後猛然殺進了鬼子的陣地。
他們手中的刺刀閃爍著寒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挑飛了那些正忙於裝填彈藥的機槍手,一時間鮮血四濺,慘唿聲此起彼伏。
另一邊,徐天亮則揮舞著一把冒著濃煙的槍托,他那帶著南京口音的喊叫聲中充滿了癲狂與笑意:
“龜兒子!爺爺今天請你們坐土飛機咯!”
伴隨著他的唿喊,一個個鬼子倒在了血泊之中。
經過一番激烈的廝殺,殘存的三十多個鬼子被死死地壓製到了斷崖邊上,再也無路可退。
就在這時,段連長提著一把已經砍出許多豁口的大刀片子匆匆趕來,大聲喊道:
“留下幾個活口!陳團長要審問 106 師團指揮部……”
然而,他的話音未落,令人意想不到的一幕發生了——那個鬼子中隊長突然間瘋狂地扯開自己的軍服,露出了綁滿全身的甜瓜手雷。
說時遲那時快,古之月見狀毫不猶豫地飛身向前,將段連長猛地撲倒在地。
剎那間,隻聽得一聲巨響,氣浪裹挾著無數的碎石如暴雨般席卷而來。
徐天亮在這片混亂中一邊鬼哭狼嚎地打著滾,一邊破口大罵:
“驢日的!給老子留個全屍能要了你狗命不成啊?!”
待到夕陽西下,如血的餘暉將公母嶺染成了一片濃鬱的醬紫色。
此時,四連僅存的殘兵敗將們疲憊不堪地聚集在戰壕裏,開始清點人數和整理戰場。
徐天亮無意間一腳踢到了半截已經被炸得焦黑的機槍管,他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原本高昂的金陵腔調也陡然變了調:
“這……這不是大壯哥的嗎……”
新來的補充兵李阿毛帶著哭腔道:“剛才大壯哥,掉下懸崖之前,把機槍扔給了我,我就帶了上來,可惜還是被小鬼子的手榴彈炸壞了。”
古之月緩緩地蹲下身子,那帶著濃重蘇北腔調的聲音顫抖著幾乎都不成句了:
“這捷克式的撞針槽啊,可是他親手拿著銼刀一點點改出來的喲!”
就在這時,段連長猛地指向東邊的山坳處,高聲喊道:
“快看吶!咱們第四軍的兄弟們已經成功地將青天白日旗插上主峰啦!”
剎那間,一陣歡唿聲響徹雲霄。
然而,歡唿聲尚未停歇,西南方卻突然傳來一陣猶如悶雷滾滾般的巨大炮響聲。
緊接著,陳團長那獨特的江浙口音順著電話線迅速傳了過來:
“小古啊,你們連長呢?剛剛 74 軍那邊發來通報說,106 師團的那些殘兵敗將正在對公母嶺發起瘋狂的反撲呢!
你們四連……”
話還沒說完,一旁的徐天亮便一把奪過話筒,扯著嗓子喊道:
“段連長,正在收攏陣亡兄弟們的屍體呢。
我說團座呀!我們四連現在可真是慘不忍睹啊,滿打滿算也就隻剩下十一條半人命嘍——
我自己隻能算是半條命,古排長還算硬朗能算一條半,其餘的兄弟們加起來也不過才九條命而已呀!”
話音未落,聽筒那頭瞬間炸開了鍋,陳團長氣急敗壞的浙江罵娘聲清晰無比地傳了過來:
“他奶奶的,要是命不夠用,老子親自頂上去!
薛長官說了,那個 106 師團的師團長鬆浦淳六郎那老鬼子就在對麵的山頭呢!
不管死活,一定要給老子把他揪出來!”
古之月望向暮色中翻湧的烏雲,蘇北腔碾著滿嘴血沫子:
“請團座,轉告訴薛長官,不管鬼子來多少,咱們四連的魂都還在公母嶺上飄著呢。
小鬼子別想從咱們這安安穩穩的過!”
山風卷來潮濕的土腥氣,遠處第一道閃電劈開夜幕,像把淬毒的武士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