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襲慘劇
倭寇的飛機走後,天空逐漸暗下來,夜幕降臨。
古之月一直躲在防空洞裏,直到天色擦黑,他才小心翼翼地從裏麵爬出來。
出了防空洞,古之月看到淩鳳山的糧店已經倒塌了半邊,
磨盤也碎成了好幾瓣,大米撒得到處都是。
而隔壁王老二家的房子更是慘不忍睹,
整個都被燒毀了,隻剩下斷壁殘垣還在冒著青煙。
古之月摸了一把臉上的黑灰,突然聽到西頭傳來一陣女人的哭嚎聲:
“防空洞!防空洞被炸塌啦!”
他心頭一緊,立刻撒腿往街西頭跑去。
遠遠地,他就看到有二三十個人正圍在一起,用手拚命地扒拉著碎石和土塊。
走近一看,淩鳳山嘴裏叼著旱煙鍋,也在人群中忙碌著,
嘴裏還不停地用安徽話罵罵咧咧:
“狗日的小鬼子!連婦孺避難的洞都炸!”
古之月二話不說,甩開膀子也加入到救援的隊伍中。
他用手不停地扒拉著,指甲縫裏很快就塞滿了血糊糊的泥土,
但他根本顧不上這些,隻想盡快救出被埋在下麵的人。
渝城的暮色被焦煙染成了鐵鏽色,
整個城市都彌漫著一股緊張和恐懼的氣氛。
古之月緊握著鐵鍬,手掌因為過度用力而磨出了血泡,
但他依然沒有停下手中的動作。
在七星崗防空洞的塌方處,堆積著三丈高的碎磚,
看起來非常危險。
淩母的金陵腔夾雜著哭腔,在廢墟上飄蕩著:
“這底下埋著三十七戶人家啊!”
淩父拄著拐杖,艱難地走過滿地的彈片,他那帶有安徽口音的話語,
如同驚雷一般,震得手中的鐵鍬都微微發顫:
“之月!西邊洞口有娃娃在哭呢!”
古之月聽聞此言,如同一頭猛虎一般,猛地撲向西側的斷牆。
他將耳朵緊緊地貼在磚縫處,仔細聆聽著那微弱的聲音。
果然,一陣若有若無的《茉莉花》調子傳入了他的耳中——
這正是淩覓詩曾經教給孩子們唱過的旋律!
古之月的心頭猛地一緊,他毫不猶豫地掄起鐵鍬,狠狠地劈向那堵斷牆。
他的蘇北腔調因為激動而變得嘶啞,仿佛裂帛一般:
“活人!底下有活人啊!”
街坊們聽到古之月的唿喊,紛紛舉著煤油燈湧了過來。
火光映照之下,隻見那磚縫中滲出了一縷縷黑色的血跡,觸目驚心。
就在這時,徐天亮不知從哪裏鑽了出來。
他雖然隻有一隻手臂,但卻拎著一把工兵鎬,顯得格外威武。
他大喝一聲:“都讓開!老子在廬山挖過隧道!”
隨著徐天亮的話音落下,工兵鎬的鎬尖猛地撞擊在混凝土上,發出一聲沉悶的響聲。
然而,就在這撞擊聲中,人群裏突然傳來一聲驚恐的尖叫:
“這他娘的是倭寇的硫磺彈炸的啊!這磚頭都被熔成一坨了!”
此時此刻,子時的寒露已經凝結在了鐵鍬上,寒冷刺骨。
淩母心急如焚,她毫不猶豫地拔下自己頭上的銀簪,
小心翼翼地往磚縫裏探去,柔聲說道:
“阿囡別怕……婆婆給你送糖來了……”
然而,就在銀簪的簪頭剛剛觸碰到那團軟物的時候,
淩母突然感覺到一股異樣的觸感。
她定睛一看,隻見那竟然是半截溫熱的小拇指!
古之月像瘋了一樣,拚命地扒開那些碎磚,完全不顧自己的指甲蓋已經被掀翻,鮮血淋漓。
徐天亮見狀,連忙上前一把拽住他,焦急地喊道:
“停下!再這樣挖下去,會引發二次塌方的!”
然而,古之月根本不聽,他猛地甩開徐天亮的手,怒聲吼道:
“放屁!項瞎子教過我,救人就得鑿側洞!”
話音未落,他便像發了狂似的,一把搶過工兵鎬,斜著身子狠狠地鑿向旁邊的牆壁。
隨著他的動作,碎磚如雨點般簌簌地落進他的衣領裏,但他卻渾然不覺。
就這樣,古之月一直挖到了後半夜,連月亮都躲進了雲層裏,
可那防空洞的入口依舊被死死地堵住,沒有絲毫鬆動的跡象。
這時,終於有人支撐不住,一屁股癱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
“別挖了!裏麵的人肯定早就沒氣了!”
古之月聞言,狠狠地啐了一口唾沫,罵道:
“放你娘的屁!
老子當年在淞滬戰場上扛沙包,三天三夜都沒合過眼,今天這點累算得了什麼?”
說罷,他抄起鐵鍬,繼續埋頭苦幹。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古之月的手掌早已磨出了血泡,胳膊也酸得幾乎抬不起來。
就在他好不容易直起腰,想要喘口氣的時候,
突然,一陣微弱的敲擊聲從那片廢墟的深處傳來。
“有活人!”
古之月興奮地大喊一聲,這聲音仿佛一道閃電劃破夜空,讓所有人都愣住了。
淩鳳山將耳朵緊緊地貼在土牆上,仔細聆聽著牆內的動靜。
突然,他的臉色變得異常通紅,像是被什麼東西燙到了一般,他激動地喊道:
“沒錯!就是用罐頭盒敲石頭的聲音!”
這句話如同點燃了人群中的導火索,人們像是被打了雞血一樣,紛紛興奮起來。
他們拿起手中的鐵鍬、鋤頭,甚至連鍋鏟都用上了,拚命地挖掘著土牆。
一時間,塵土飛揚,場麵異常混亂。
淩母則端著一盞煤油燈,蹲在一旁,緊張地看著眾人挖掘。
她用顫抖的金陵話說道:“慢些挖,莫傷著人。”
然而,此時的人們已經完全顧不上她的話,
隻想盡快挖出那個發出聲音的地方。
經過一番努力,土牆終於被挖開了一個半人高的窟窿。
古之月見狀,迫不及待地想要往裏鑽。
然而,就在他準備鑽進窟窿的時候,淩鳳山突然一把拽住了他,大聲喊道:
“先通氣!”
古之月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衝動,
他停下腳步,等待著窟窿裏的濁氣慢慢散去。
過了一會兒,窟窿裏的空氣稍微清新了一些,
古之月便貓著腰,小心翼翼地鑽進了窟窿裏。
他手裏緊緊握著一支手電筒,手電筒的光束在窟窿裏掃過,
照亮了橫七豎八的屍體。
古之月的心猛地往下一沉,一種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
然而,當光束定格在角落的草席上時,他的眼睛突然一亮——
三個孩子正擠在草席上,最小的那個孩子手裏還拿著一個罐頭盒,正用它敲著石頭。
當孩子看到手電筒的光時,嚇得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活著呢!活著呢!”
古之月興奮地朝外大喊。
聽到這個消息,外麵的人們也都鬆了一口氣,
紛紛七手八腳地將孩子從窟窿裏遞了出來。
淩母見狀,連忙解開自己的衣襟,將孩子緊緊地裹在懷裏,生怕孩子受一點涼。
古之月小心翼翼地繼續往裏麵摸索著,心裏充滿了恐懼和不安。
當他觸摸到其他屍體時,卻發現它們都已經沒有了一絲氣息,冰冷而僵硬。
他慢慢地退了出來,此時天已經微微發亮,
晨霧彌漫,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血腥氣息,讓人作嘔。
淩母正跪在地上,默默地為那些死者整理儀容,她的臉上充滿了悲傷和絕望。
突然,她發出了一聲驚唿:
“快來人啊!這個娃還有氣!”
古之月聽到叫聲,急忙衝了過去。
他看到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正趴在母親的身下,手指還在微微抽搐著。
淩鳳山二話不說,迅速背起孩子,
像一陣風一樣往鎮公所跑去。
古之月緊緊地跟在後麵,
他的心跳得厲害,耳邊迴蕩著孩子微弱的呻吟聲,
仿佛那聲音是從他自己的喉嚨裏發出來的一樣,
讓他的喉嚨像被塞了一塊破棉絮似的,難受極了。
鎮公所的郎中檢查了孩子的傷勢後,皺起了眉頭,說道:
“這娃是被碎石砸中了後腦,情況很危急,能不能挺過今天還很難說。”
淩母心急如焚,她趕緊熬了一碗米湯,一勺一勺地喂給孩子。
淩鳳山則蹲在門檻上,吧嗒吧嗒地抽著煙,煙灰紛紛揚揚地落在地上。
古之月守在床邊,凝視著孩子那蒼白如紙的小臉,
心中不禁湧起一股深深的憐憫。
他想起了張教育長被帶走時,那些學生們那充滿恐懼和無助的眼神,
忽然覺得在這亂世之中,人的生命就如同那脆弱的豆腐腦一般,
稍微一碰,就可能破碎不堪,經不起絲毫的風浪。
到了傍晚,孩子終於睜開了眼。淩母抹著眼淚笑:
\"老天爺保佑,總算留了條根。\"
古之月正想說話,街口傳來軍號聲。
一個傳令兵騎著馬疾馳而來:
\"古之月!
軍校緊急召迴,明日軍校報到,準備隨時去長沙實習!\"
當晚,淩鳳山炒了盤雞蛋,算是給古之月餞行。
古之月吃著炒雞蛋問了徐天亮:“你從哪冒出來了?”
“班頭,這不學校放假,想找你去我家玩玩”,
徐天亮一邊大快朵頤,一邊滿不在乎的說道。
古之月顫抖著手,停下碗來說道:
“慢點吃,惡食鬼托生嘛!給我留點!”
徐天亮搖了搖因為挖土,酸軟無力的雙臂,顫巍巍地放下碗筷,道:
“忙了一天一夜沒吃,你想餓死我啊!”
淩母看著空空如也的菜盤,慈愛的說道:
“沒吃飽吧!我再去炒一些來。”說著就匆匆往廚房走去。
古之月看著嶽母,想想以前在金陵的時候,
嶽母前後有人伺候,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人,
因為倭寇的侵略,也做起了家庭主婦,不禁感慨起來。
飯菜重新上桌的時候,古之月不禁調侃起了徐天亮:
“你那徐公館,這次我是沒機會光顧了,
不過這學校剛剛放幾天假,就讓我們迴去,
這裏麵怕是有什麼故事吧,你迴去得問問啊!”
徐天亮連聲應道,吃完晚飯,沒來得及聊了一會天,
就在渝城夜晚戒嚴前,徐天亮就匆匆告辭了。
第二天清晨,古之月背著鋪蓋卷上路。
晨霧裏,淩母抱著這個失去親人的小男孩站在村口,身影漸漸模糊。
小男孩縮在淩母懷裏,抓著她的衣角不放。
淩鳳山看著古之月遠處的背影,大聲的喊著,安徽話帶著哽咽:
\"小旺,到了長沙給咱多殺幾個鬼子。\"
古之月鼻子發酸,想起張教育長在臺上吼的\"一寸山河一寸血\",重重地點了點頭。
他摸了摸口袋裏的軍校通誌,上麵的油墨還沒幹透。
遠處朝天門傳來輪船的汽笛聲,那是開往長沙的方向。
他深吸一口氣,踏上滿是彈坑的土路,心想這亂世裏,
每個人都像風中的豆莢,不知道會被吹到哪個溝坎裏,但總得過下去,總得做點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