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給付然打了個電話。
沒人接。
路上的燈光飛速後退,但卻像黑夜無窮無盡的循環見不到頭。
潛意識裏忽然有什麼一直覺得不對的事在這一刻猛然冒出了頭,宮祈安踩著油門的腳鬆了下。
這一陣他和付然一起探病,付然之前跟他說過一些家裏的事,因為沒能阻止母親被傷害,所以一直心存虧欠。
可僅僅接觸了年前的這幾天,他就隱約覺得不太對勁了。
這對母子之間的氣氛絕對遠遠不止於虧不虧欠的問題,他曾經有很多次試圖給他們緩和的臺階,可根本沒有任何效果。
這對母子之間一定還有事他完全不知情。
他速度很快,但開到付然家樓下的時候已經十一點五十一了。
地上厚厚的雪被輪胎壓出咯吱吱的聲音,他舉著電話,聽著嘟嘟的等待音仰頭往樓上看。
一層,二層,三層……
等數到那層亮著的窗戶上時,聽筒裏終於傳來了熟悉的聲音。
「餵。」
宮祈安舒了口氣,卻又盯著那扇窗戶皺了皺眉,
「都不叫人了?」
「……哥!
從接了電話開始,付然就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宮祈安都沒辦法從裏麵聽出來情緒。
但他就是有種直覺,付然分明在溫暖的室內,可說話的時候卻像是在寒冬臘月裏唿出了一團冰涼的白霧。
「怎麼了?」他嘆了口氣問。
「嗯?」付然很輕地笑了一聲,「沒怎麼啊,新年快樂哥,不好意思之前不小心靜音了才看見!
「是嗎,」
宮祈安聽著付然的聲音臉側骨骼動了下,
「別扯什麼靜音,你特麼就是故意的,」
他沒給人留麵子,撒謊的孩子就得長點記性,他推開車門「砰」地一聲關上,然後聽見手機對麵付然頓了下,聽細細碎碎的噪音好像是站起了身。
「哥你在哪?」
宮祈安沒答,他盯著樓上那扇窗戶很快出現了一個人影,雖然樓層有點高,但他還是一眼就分辨出來了那是付然。
「新年快樂都想在電話裏敷衍我,我看你是真欠教訓了,」他舌尖頂了頂腮幫,朝著樓上抬手招了一下,
「現在,立刻,馬上給我滾下來,多等一秒我就走人。」
沒等對麵的迴音,他掛了電話把手機扔迴車裏。
付然再一次選擇了什麼都不對他說。
他像個盲聾人一樣,看不見聽不到,隻能坐在一片闔家歡樂裏心不在焉地焦躁。
可在看見付然的這一瞬間,他又有點後悔剛才說的話了。
付然連外衣都沒套,就那麼穿著早上在家裏穿的長袖睡衣跑了出來。
冰天雪地裏衣服被風吹得壓在他身上,薄得都刺眼。
這時候怎麼就這麼聽話了?宮祈安憋悶得都不知道該說什麼。
「這麼晚怎麼來了?」
付然帶著微喘的氣息跑過來,泛青的血管在敞口的衣領前看得人都發冷。
宮祈安一句話沒說,打開車門把人推了進去,車裏暖氣一直開著很暖和,他繞到另一邊上了車,沒應聲。
「對不起哥。」
付然按了下眉骨,看見宮祈安在除夕這天夜裏居然大老遠跑來等在他家樓下,絲絲縷縷的酸澀往眼眶上爬。
宮祈安磕出了根煙咬上,沒點,之前付然說過以前會抽菸,但是配音對嗓子不好就戒了。
他不想讓人聞二手菸熏著,但現在就是單純想咬點什麼磨牙,煩。
「你,」他指了指付然,
「到底是不是因為靜音你自己心裏清楚,我不跟你說這個,」
屋裏就倆人,從早到半夜一眼手機都不看?宮祈安不是一般人好糊弄,他抽出煙攥在手裏用力碾了一把。
「聽好了,我問你最後一遍,到底發是生什麼了?」
付然看著宮祈安把煙團成一坨的手,眼皮動了下。
他忽然發覺自己開始虧欠的人又變多了。
之前打算在一起的時候,他想著等到宮祈安膩了,自己就轉身走人。
後來在一起了,他又想等宮祈安發現他那些罪惡後,再馬上離開。
可真到了現在,他卻隻想一拖再拖,心裏有個不該有的念頭像是惡性的細胞在身體裏分裂瘋長。
如果可以……能瞞多久就瞞多久行麼?
中午的時候母親問他,說到底是恨她還是愛她。
付然沒迴答,因為太複雜了,愛和恨在很多時候竟然是可以並存的,它們似乎並不矛盾。
被塵封的話匣子一旦打開就封不住了,下午的時候母親說了很多。
都說將死之人其言也善,可母親卻像是活了五十多年終於等來了發泄的機會。
除夕夜裏,他的屋子碎得像是颱風過境,那些經年的委屈、怨恨和不甘終於在壽命快被迫終結之前洶湧了出來。
他沉默地站在一地殘骸中間,腳踝手背都被濺起的碎塊劃出了細細的傷口,他聽見母親說,
「她說,她恨我!
宮祈安的唿吸停了一瞬,心髒像是被手猛地攥緊往外扯了一下,疼得他抽了口氣。
付然的聲音又低又輕,像是堪堪懸在桌角的玻璃瓶下一秒就會摔得粉身碎骨。
「沒事沒事,」
宮祈安不知道什麼時候把手裏煙的菸絲都碾了出來,他扔到旁邊,把付然一把扯過來籠在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