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什麼都沒給雨娃子說,隻答應(yīng)會帶他去把耳朵治好。
兒子為了掙錢外出務(wù)工,第二年就在工地出了意外,兒媳一聽消息,幾個月後也跑了。
最初那幾年,季忠良經(jīng)常雕著雕著東西突然走神,心裏想著如果早些帶雨娃子去看醫(yī)生,結(jié)果會不會不同?
十幾年過去,他親眼看著季雨逐漸沉默封閉,像一支每天都在以一定速度枯萎的並不繁茂的綠植。
他想做些什麼,想給季雨這株快要枯死的植物澆水施肥想攢夠錢去大城市大醫(yī)院治耳朵做耳蝸,於是沒日沒夜雕木頭。
可惜天不遂人願,木雕生意近幾年落寞了,季忠良的老顧客們跟他一樣上了年紀,有的甚至已經(jīng)走了,找他訂單子的越發(fā)少了,溫飽都快維持不了,更何談攢錢呢。
說到底,他對不起雨娃子,他害了他的乖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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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雨掐著點,在爺爺臨睡前溜進房間幫他貼了膏藥,熟練搓熱掌心在膏藥捂上幾分鍾,草藥香氣與姣姣月光一起溢滿房間。
以往這個時候爺爺都會跟他說會兒話,可今天沒有,他盯了半天爺爺?shù)淖彀停瑺敔旊b摸摸他腦袋,說了句「乖」。
迴到自己房間的季雨無論如何都睡不著,躺在床板上望著窗外發(fā)呆。
萬裏無雲(yún),月光盛燦,明天應(yīng)該是個艷陽天。
幾秒後,他翻身坐起來,躡手躡腳開了門走到院子裏,打了盆水準備把貴人的衣服洗出來,等晾幹了再還迴去。
趴在院裏看門的大黃耳朵動了動,一溜煙爬起來擠到他腿邊,剛要叫,被季雨一把握住嘴巴,摸摸腦袋又抱了抱。
季雨不會說話,這是他倆無聲的暗號,大黃不叫了,搖著尾巴乖順地趴在地上陪他洗衣服。
他習(xí)慣性摸摸衣服口袋,確保沒有忘記取出的紙張,誰曾想竟真的被他摸到了東西。
一張硬硬的卡片和一包紙巾。
紙巾的包裝他見過,貴人替他擦臉的時候用的,跟平常村裏人用的隨意一遝的草紙不一樣,貴人的紙巾柔軟、濕潤、接觸皮膚很舒服。
另一張卡片應(yīng)該是名片,開診所的蔣耀也有這種紙片,但貴人口袋裏的名片好看多了,米白色,邊緣燙印暗金色花紋。
卡片正麵用纏繞的藝術(shù)字寫著光影工作室五個大字和一串電話號碼,背麵則印著三個工整得體的楷體字——
岑之行。
對照月光研究了半天,字體似乎是用某種特殊顏料印上去的,透過反射,字體竟像是用月光書寫的,瑩潤流暢。
好漂亮。
這應(yīng)該是貴人的名字吧?
岑、之、行。
他順著比劃輕輕摸過,紙麵柔順微涼,跟貴人的體溫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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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益於爺爺每天早上都用途方法煮雞蛋給他滾臉,季雨左臉頰的傷在被打第三天消腫痊癒了,隻是被踹的小腹還隱隱作痛。
他不知道爺爺已經(jīng)替他報過仇了。
蔣識君昨天上學(xué)路上不知怎的掉進臭水溝裏,崴了腳,很嚴重,腳脖子腫得老高,假都請了幾天,怕是此刻還躺在床上。
連晴三日,貴人的外套已經(jīng)曬得香噴噴,季雨收了衣服,疊放整齊準備好。
臨了歸還前,季雨還有些緊張,找爺爺要來老年機撥通了卡片上的電話。
季雨幾乎屏住唿吸等待著,直到顯示電話接通一段時候後又被掛斷,季雨才猛地反應(yīng)過來。
他又聽不見,怎麼可能跟人打電話呢。
對方可能聽他一直不說話,等得不耐煩,才掛斷了。
猶如一盆冷水從頭淋到尾,季雨足足愣了好幾秒,好一會兒才調(diào)整好唿吸,抿唇重新編輯好一條簡訊發(fā)過去:
先生,您的外套和物品,在我這,您住什麼地方,我送過去。
等了一陣沒收到迴信,季雨有些失落,殊不知這條信息根本沒發(fā)到岑之行手機裏。
這是光影工作室的官方號碼,助理接到電話時也很懵,問了好多遍「您好,請問是來諮詢合作嗎?」都沒有聽見迴答,隻有一道很輕的唿吸聲,看見同號發(fā)來的消息並未多想,隻當(dāng)是發(fā)錯的,以前也出現(xiàn)過這種情況,隨手點了刪除。
接連好幾天,季雨早起第一件事就是找爺爺看手機有沒有迴信,無一不失望而歸。
或許人家根本不在意,一件外套,一個隨手幫助的山裏孩子。
季雨一走神,刻刀差點戳到肉,季忠良吹鬍子瞪眼過來拍開他的手。
「去去去,不用心就別做活兒,你這幾天都心不在焉的。」
季雨悶悶不樂,餘光瞥著屋裏疊好的外套,爺爺直接曲起手指敲了敲額頭。
「還惦記著還外套呢?」
季雨點頭。
爺爺白了他一眼,道:「鎮(zhèn)上的綿竹旅店,他肯定住那兒的。你明日且去瞧瞧吧,把我前些日子雕好的佛公像也給他送去,就當(dāng)還人情了。」
【作者有話說】
下章就能再次見麵啦~
第4章 「想吃糖嗎?」
綿竹旅店開在鎮(zhèn)上最繁華的街道旁,即便周三不趕集這條街上也有許多擺攤小販,賣點自家種的菜或是別的什麼小玩意。
季雨習(xí)慣性貼在牆邊走,隔著幾米遠,看見了「綿竹旅店」的刷漆招牌,一隻腳還沒踏進,就被坐在門口的蔣大爺攔住。
「喲,這不是季家那個啞巴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