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才意識到,輪椅上的那個人沒有求生欲望。
但出於一種說不清的本能,沈星淮還是在輪椅要撞到護欄時撲過去了,等安全落到地麵,看到那張臉上裹著繃帶、但看眼睛和身高就能判斷出年紀尚小的麵孔時,沈星淮內心有種極大的後怕。
看著那雙茫然又青澀的眼睛,沈星淮有些生氣地朝他道,「你瘋了嗎?你知不知道這樣衝下去,你會死掉你知不知道你要是死了,在乎你的家人、親人、朋友該怎麼辦?」
沈星淮看他隻覺得他尚處於不知道生命珍貴的年紀,他想他剛剛要是動作慢一點,再猶豫遲鈍幾秒,那麼這麼一個還沒完完全全體會過世界美好之處的生命就要從他眼前消失了。
想到這裏,他又怕又氣,看著麵前這個垂著眼睛不敢看他的小孩,連剛剛抓著麵前這人的手都忍不住微微發起抖來。
「沒有人在乎的。」遊弋當時應該同沈星淮解釋的,說有人推了自己一把,而自己並非他想的那樣想自殺。但不知道怎麼,他卻突然說出了這句話,可憐地像條喪家之犬一樣的話。
沈星淮心裏因怒氣膨脹起來的氣球突然被人一戳,泄成軟軟塌塌的一團,他愣住了,覺得這個小孩語氣裏的失落不像騙人,而那種篤定的語氣又是實在惹人心疼。
沉默片刻,看著麵前這個低著頭,看起來比自己矮很多的小朋友,憐惜的心理占據,沈星淮很平靜又堅定地對麵前的小孩兒說,「那我在乎。」
遊弋錯愕地抬頭,那雙澄澈的淺棕色眼睛太漂亮,他對上一秒又匆匆別開,像是被什麼東西燙到時的應激反應。
「我救了你,從現在開始,你的命我在乎。所以你不能再做這種危險的事情,不要把自己的命不當迴事。你現在還小,遇見的人也太少,以後你會遇見大把大把的人,有跟你誌氣相投的朋友、有靈魂契合的愛人,他們都會在乎你。可你也要在乎你自己,才能遇見他們。」
「好多人在乎你,也會有好多人愛你。要耐心等待,好不好?」
沈星淮耐心又溫柔地跟他講了很多,遊弋本來是沒有耐心聽別人跟自己講這麼多的,但他看見了沈星淮擦傷嚴重到幾乎血手模糊的手臂和手背,就沒法兒不認真聽沈星淮講話。
後來,他也以為沈星迴隻是對自己嘴上說說在乎而已。
但沒過幾天,遊弋在家裏陽臺上,一邊聽著江琴幫蔣赫解釋那天是不小心推到遊弋的。
一邊看見,那條坡路下的沿海圍欄正在被市政部門維修加高,而遊弋那天差點撞下去的地方,站著一個熟悉的白色影子。
從那時起,他相信了沈星淮的話,學著耐心等待,學著在乎自己。
再一次遇見沈星淮,遊弋上高一。
他高中沒聽江琴的安排,自己選擇上了海濱區的實驗高中。
其實也沒什麼特別的原因,隻是記得那時候救了自己的哥哥身上穿的衣服就是實驗高中的。就覺得,那麼好的人上的學校,一定是最好的。
高中時遊弋不小心招惹了隔壁職高的幾個混混,經常一出學校,就被堵進巷子裏。
有次剛打完架,衣服很髒,臉上還有幾道不知道被什麼劃出來的傷口。有人小跑著從自己麵前經過,書包後麵掉下了一串鑰匙。
遊弋偏頭,喊了一聲「誒」,目光落在那個身影上時,整個人卻頓住了。那身影曾很多次冒進腦海裏,在他每次獨自坐在陽臺,看向海邊時。
一想到那個危險時刻拉住他、像天使一樣降臨的大哥哥,他都會覺得內心充盈起某種說不清但又很溫暖的力量——像他這樣被忽視慣了的人,也被在乎過。
他認出來那人是沈星淮,有些開心地追上去,隻是每次離他很近的時候因為自己現在的樣子又不敢叫住他,最後跟著他走了大半條街。
眼見那條步行街到了盡頭,侷促了半天的遊弋,終於追上去喊了一聲,「那個,你好...」
沈星淮迴頭時,遊弋還是一眼就看見那雙淺棕色亮晶晶像琥珀寶石一樣的眼睛。
他對上目光時有些呆愣,又很快低下頭,人生幾乎沒有出現這樣吞吞吐吐又語無倫次的時刻,"那個...哥哥,你東西掉了。」
他驚訝自己怎麼口不擇言叫了哥哥,也不明白自己怎麼這麼緊張,明明隻是說句話而已。
為了掩飾自己的不對勁,他將手裏一直抓著、沾染了自己手心冒出的汗的那串鑰匙舉到沈星淮麵前。
沈星淮先是跟隨著他的動作看到自己的鑰匙,接過時十分感激地說了謝謝後,目光沒有移開,而是忍不住繼續看向麵前這個男孩。
激烈傷口赫然分布在他的臉上和手臂上,再加上那有些不著調的奇怪發色,與他過於乖巧的聲音和友善的態度形成強烈反差。
沈星淮卻沒有注意到這種詭異感,他感激地接過自己掉下的東西,目光又注意到他的傷口。
「謝謝你。」沈星淮笑著接過。
遊弋很失落沈星淮沒認出他,但是沈星淮看見他臉上的傷口,給了他很多皮卡丘的創口貼,還叫他以後小心點,不要再受傷。
因為沈星淮讀的大學在這條路附近,遊弋莫名也總愛來這條路,也如願常常看見沈星淮。
高中畢業那年,遊弋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想要認識沈星淮,但當他意識到自己對沈星淮的情感不同尋常的時候,也正是他意識到自己一點兒也沒有機會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