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在四個小時之前就開始不間斷地打過來,但沈星淮待在手術室裏,並沒有聽見任何聲音。
那是一臺難度很高、隨時會發生危險的手術,過程幾經波折。手術中病人的生命體徵十分不穩定,中間一度出現大出血,情況兇險,所幸在醫院各方的協同努力之下,最終十分成功地結束了手術。
沈星淮這次擔任一助,主刀的是心外科年資很高的主任,他對沈星淮的專業能力很是認可,也總是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不遺餘力地給沈星淮提供鍛鍊機會,手術其中一部分複雜操作也由沈星淮負責。
從手術室出來時,同事門都鬆了口氣,感嘆著這場手術的艱辛和有些不可思議的成功。沈星淮的心情在手術室裏同樣幾經起伏,出來時發覺自己出了一聲冷汗,整個人還在陷入那種緊張和急迫感中。
直到一直等在手術室外的家屬緊張凝重的臉上出現了笑容時,沈星淮的心情才稍微好了一些。做醫生沒有那麼多覺得值得的時刻,大多時候會很累很麻木,但這是他認為可以稱之為「值得」的時刻之一。
去換衣服的路上,沈星淮一路都有些莫名的心慌,他認為是五個多小時過於集中注意力所產生的疲乏造成的,因此也沒太在意。
隻是從衣櫃裏看到自己的手機上數不清的來電提示時,他的心慌達到頂峰,一種十分不好的預感帶著涼意,從心底陡然升起。沈星淮迴將電話迴撥過去時,宋識的聲音聽起來很遙遠,也有一種哀傷的輕,寥寥幾個字串成的一句話,讓沈星淮幾乎不能穩定地站立。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掛斷電話,然後去向領導請假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樣走出醫院,又是怎麼樣迴到家的。
迴家隻匆匆拿了證件,潦草裝了幾件行李,就奪門而出。在電梯上他和隔壁鄰居擦肩而過,對方似乎被他的模樣嚇了一大跳,關切地問他有沒有事,
沈星淮搖搖頭,踏入電梯的時候卻透過電梯裏的鏡子看見自己蒼白到有些嚇人的臉色。
打車軟體裏一直沒人接單,沈星淮直接去了地下車庫,車子駛離車位正步入正道時,口袋裏的手機抖動著。沈星淮接起電話,沉默的「嗯」了幾聲,放下手機時,沒有意識到手在不停地抖。
他買了最近到達y國的航班,需要立馬趕到機場。雙手握住方向盤,一腳踩住油門,汽車驟然後退,隨後撞擊了什麼,發出了巨大的「砰」得一聲。
沈星淮在反應過來後就立馬鬆了油門,踩了剎車,偏過頭,才發現自己掛的是倒擋。從拿到駕照到昨天為止,沈星淮七年的駕齡裏從未犯過如此低級的錯誤。
車庫裏零散幾個聽見聲響的人都往這邊聚集,後車的車主大概是沒想到自己在車庫裏動都沒動就被撞,先是震驚,一陣心有餘悸後下車,看到自己車頭的凹陷後,氣勢洶洶地要來找人理論。
沈星淮大腦一陣發懵,剛才那一聲巨響,似乎炸斷了他腦海裏某根緊繃的弦。
「下來!你怎麼開的車?!會不會開車!這都能撞上!」被撞的車主不斷在外麵喊著,沒有立馬得到迴應後更是怒氣值劇增,開始猛烈的敲打著沈星淮那邊的車窗。
沈星淮遲鈍地握住車門把手,緩慢打開時看到一張帶著怒氣、眼神十分兇狠的臉,一看就不好惹,圍觀的幾個旁人臉部表情都有些緊張,一副隨時準備上前拉架的樣子。
沈星淮沒能感受到那人隱隱散發出的暴力氣息,內心像是被一團泥漿死死封閉著,沒有東西能透出,也沒有什麼其他的情緒能進入。他厭惡自己無法冷靜,在這種時刻掉鏈子。也近乎麻木和自暴自棄地想,無論眼前這人想要多少錢都可以,隻要能讓他快點離開去趕飛機。
那人被沈星淮有些遲鈍的反應弄得很不滿,幾步衝上前,對著還未徹底踏出車門的沈星淮大聲吼罵著。
手機收到消息的聲音不斷響動著,沈星淮的耳朵好似被世界隔絕,隻能看到手機上不斷彈出的提示。這一次,心裏好似有某種預感,他有些不敢拿起手機。
外麵那人看見沈星淮要出又不出來的樣子,伸出手就要來拽。沈星淮的注意力全然不在那裏,因此也沒能注意到車門前什麼時候竄出來一個黑色的身影,也沒看見他是如何一邊擋住衝撞的被撞車主,一邊緩緩伸手將車門合上,隔絕掉那憤怒刺耳的聲音。
但電話打過來了,沈星淮心神不寧得滑動接聽,殘酷的宣告落下——許雲鶴搶救無效,於當地時間十七時五十三分去世。
手機從手裏滑落,沈星淮覺得心髒處傳來一陣一陣的絞痛,痛得他有些受不了。眼睛有刺裂的感覺,但一滴眼淚也流不出來。
半月之前還和自己打電話約定一起過春節的人,怎麼會這麼輕易、這麼突然就離開了。他不敢相信,也不願相信。
隨後是堅定的懷疑和自我洗腦,這一定不是真的,一定不是。
沈星淮無意識地用微弱的聲音喃喃自語,祈求這一切都是幻覺,都是假的
車門再次被打開時,沈星淮聞到一股熟悉的味道,偏頭看見朝自己靠近、一臉不忍地望向自己的遊弋,眼眶驟然一熱。
在他閉上眼睛想遮掩什麼的時候,身體已經被拉入一個溫暖而結實的懷抱,遊弋的一隻手輕撫在他的後背,一隻手按住他的後腦勺,讓沈星淮的腦袋能夠靠在自己的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