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張紅色紙幣,映得薑阿笱眼中金光流轉(zhuǎn)。
他了然地點頭,宛如看透了傳統(tǒng)交易在現(xiàn)代的重構(gòu)。
公物不再困於戒律森嚴的庫房,而是通過市場流轉(zhuǎn)煥發(fā)新生。
在現(xiàn)如今凡間的法律框架下,公物原來是可以買的。
薑阿笱腦中浮現(xiàn)出他前不久看過的新聞。
原來這就是閑置資產(chǎn)調(diào)劑和社會化租賃。
他抬眸,看向正等著他走後就關門的小綿姐,衝她伸出一隻手,在小綿姐迷茫的眼神中理直氣壯道:
“我先前閱讀的那兩本書也要帶走。”
知道自己兜裏沒有錢,薑阿笱扭頭,靜靜地盯著屁股已經(jīng)挨上座椅的餘貝弛。
那雙瞳仁裏流轉(zhuǎn)著毫無雜質(zhì)的清光,隻是用最原始的專注凝望著對方。
擦,頭一次見到要錢要得這麼直白的。
路燈在餘貝弛腳邊投下焦灼的影子,他第三次低頭看時間,分針正無聲地碾碎最後一線天光。
沒辦法,餘貝弛忽然抬手抓了抓頭發(fā),發(fā)絲在指縫間淩亂翹起。
也趁機飛速彈起一個中指。
得了,他還有求於那神仙,老實聽話吧。
在這個傻——嗶神仙的注視下,一邊偷偷翻白眼,一邊老實地掏錢。
“等會兒,我去拿。”
小綿姐接過錢,沒多廢話,快步向樓裏跑去。
上樓的時候還碰到了興高采烈的石頭,隻不過石頭一看到她,立馬把手背到身後,表情有些不自然。
但小綿姐走得急,沒注意到,隻是經(jīng)過他身邊時飛快地摸了下他的腦袋。
“石頭,這麼高興啊,該下去吃飯了。”
“嗯。”
小綿姐的背影消失在拐角處,石頭悄悄鬆了口氣,一溜煙地跑了下去。
既緊張又興奮。
遠處公交車的引擎聲隱約傳來,餘貝弛後頸瞬間繃緊,喉結(jié)滾動著將催促咽了迴去。
鐵門旁的薑阿笱眉目斂著清冷,唇角未動,但垂眸時睫毛輕顫的弧度,隱秘地泄露了一絲歡喜。
讓人不自覺地聯(lián)想到春溪初融一詞。
最終,餘貝弛隻是狠狠揉了揉眉心,無聲地妥協(xié)。
沒辦法,他可不敢催神仙,怕折壽。
衣角隨風輕揚,鐵門外的人雖然一言不發(fā),可每次喘息時都透露著他的焦躁。
薑阿笱的視線從字典上移開,眼角微不可察的弧度如漣漪般漾開,含笑地問道:
“惶惶似鼠,急急如猱,你這是......被人討債了?”
“放屁!”餘貝弛脫口而出。
他急迫地傾身向前,不知道迴想起什麼,額角沁出細密的汗珠,喉結(jié)因吞咽而急促滾動。
“出事了!”
聞言,薑阿笱眼神一凝,視線緩緩放在餘貝弛出血的額頭上。
他身上有絳淚鏈,不會惹到陰魂,不是討債,臉上的掌印亦不是人為。
且聽餘貝弛這意思,莫非與他有關?
餘貝弛手指無意識地攥緊衣角,嘴唇剛張開便警覺地瞥向門柱處正在打太極的看門大爺。
雖然大爺明顯專注在自己的動作上,但為了保險起見,餘貝弛立即將聲線壓得極低,話語如同從齒縫間擠出的氣流:
“我收到了一個快遞——”
“快......遞?”薑阿笱第一次聽到這個詞。
重要的事情在後麵,餘貝弛舔了下幹澀的嘴唇,著急地一擺手。
“先別管這個,重點是那個快遞,是一隻手!”
“手……”
“對!還能動!”
話音未落,遠處突然響起腳步聲,餘貝弛猛地收聲,後頸肌肉繃緊,食指在唇邊豎起時甚至蹭破了嘴皮。
示意一會兒再說。
薑阿笱思考著餘貝弛的話,原本舒展的眉弓此刻如遠山疊嶂。
他掀起眼簾,那雙本該溫潤如春水的眼眸裏,層層疊疊的金色紋路自瞳孔深處漾開。
在餘貝弛害怕到大氣都不敢出一下時,驀地出聲:
“凡間的醫(yī)術(shù)竟然已經(jīng)到了如此厲害的地步了嗎?斷手還能動?”
薑阿笱抬眼,莫名感慨起來。
“嗬。”
餘貝弛嘴角抽動,原本緊繃的肩頸因為薑阿笱神經(jīng)病一樣的反應舒展開。
一時間不知道是該先笑還是先解釋。
薑阿笱正在為餘貝弛的陰晴不定而歎氣,月色中忽有急促足音碾碎枯葉。
他驀然迴首,入目是一道見過的疤痕。
石頭手上緊攥著一張紙,正扶著膝頭喘息。
男孩仰起的麵龐被月華鍍得明亮,喉結(jié)緊張地滾動數(shù)次,終於攥緊拳頭問道:
“神仙,我能和你一起走嗎?”
捕捉到關鍵信息,看門大爺半闔的眼皮猛地掀起。
青筋虯結(jié)的手掌還懸在半式白鶴亮翅,布鞋卻已“啪”地碾碎小水窪。
腿也不僵了。
灰白鬢發(fā)抖,佝僂腰背瞬間緊繃,三步並作兩步竟躥出殘影,枯藤般的手掌已鉗住石頭手腕。
餘貝弛被嚇得一個激靈之餘,還抽空為大爺?shù)暮蒙硎止牧藗掌。
“小崽子想什麼呢!”
老煙嗓震得廣玉蘭樹葉簌簌直抖,方才還暮氣沉沉的眼珠此刻精光四射。
石頭被看門大爺單臂拽得踉蹌倒退。
他手臂掄圓,手裏的那張紙被他甩得直響。
“大爺,我有院長特批,他說我能走。”
“特個錘子批,你都不是病人,他——啥?院長放你出去?”
看門大爺不信邪地從石頭手中奪過那張紙,瞇著眼睛看了兩秒後從衣服內(nèi)袋掏出老花鏡。
鏡腿纏著白色膠布。
“這年頭連崽子都敢唬人?”
大爺?shù)耐倌亲訃娫诩埳希瑓s在觸及院長簽名時戛然而止。
遒勁的“走吧”二字力透紙背,墨跡在走字的捺腳處洇開。
石頭踮起腳,用指頭點了點蓋在上麵的章,凹凸未幹的印泥被他的指腹帶走。
“是真的,院長還給我蓋章了。”
大爺喉結(jié)上下滾動,把湧到嘴邊的龜孫子硬生生咽了下去。
他抬頭看向亮著燈的院長辦公室,鬆弛的眼皮無論如何都掩不住眸中的納悶。
這個宅得要死的院長,待在房間裏腦子還能被雷劈?
拿迴院長特批,石頭鼓起勇氣走到薑阿笱身前,在薑阿笱平靜地注視下,再次重複了自己的請求。
“神仙,我想跟你走。”
此刻,眼前的男孩連耳尖都漲得通紅,卻仍固執(zhí)地仰著臉等待答複。
薑阿笱低垂的睫羽在眼下投出細密陰影,漠然,平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