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到鄺野的住處,鄺野讓裴嶼在樓下等會兒,他上樓取來他的山地自行車,讓給裴嶼騎,並且仍然親自動手幫裴嶼戴好頭盔,也整理好那枚小型運動相機。
鄺野自己還是掃了輛共享單車,他把坐墊提高,雙腿撐地一搖車鈴,笑著對裴嶼說:「你還記得那家店怎麼走嗎?出發吧,我跟著你,騎快點也沒關係。」
裴嶼微微揚眉:「騎快了你又跟不上。」
鄺野故作可憐:「反正上迴已經被你扔下過一次了,一迴生二迴熟,沒關係,我可以的,你騎得開心就好。」
裴嶼嘖聲沒說話,轉頭慢悠悠地駛了出去。
裴嶼騎的這條路是上次他們返程時那條,會路過大片的草坪。
這個季節的風其實很冷,把裴嶼的臉和耳朵都吹得很涼,紅燈的時候他停下來迴頭找鄺野的身影,鄺野也總綴在離他不遠的地方。
米線店裏仍有空位,但裴嶼還是覺得味道不錯,隻是這一次他和鄺野都沒有吃得很慢,因為今天能夠獨處的剩餘時間還有三小時左右,他們都下意識想要省下來做點別的事。
迴程時,裴嶼徵求鄺野的意見:「我們去草坪那邊待會兒行嗎,我有點事情問你。」
鄺野心跳漏半拍,怔怔點了頭。
到草坪邊,裴嶼把鄺野的山地車鎖好,暫且停在不礙事又隨時能看見的地方。
鄺野鎖了車:「等會兒不會被人家給騎走了吧。」
裴嶼笑說:「那我隻能遛著你迴去。」
供人歇腳的長椅在草坪深處,為了守著車,鄺野看著草地說:「就坐這兒怎麼樣?」
「草坪也敢坐?你不怕一屁股坐到狗屎?」裴嶼一臉嫌棄。
但鄺野還是拉著裴嶼坐下來,隻不過是坐在墊高的石頭街沿上。
他們抻開腿,少年人修長筆直的雙腿伸進草坪,腳後跟輕輕搭在草皮上。
鄺野偏頭問:「你要問我什麼?」
「……」裴嶼低頭沉默片刻,才說,「明天……我媽想讓你明天到家裏來學,她說請你吃個便飯,讓我問問你想不想來——你不想就直說,不勉強。」
鄺野一揚眉:「你就問這個?」
裴嶼點頭:「嗯。」
鄺野的表情有點一言難盡:「我還以為……你要問我點兒別的。」
裴嶼茫然一瞬:「什麼別的?」
「沒什麼。」鄺野抬手扇了扇腿邊無辜的草葉,問,「你不會今天一天就在琢磨這個事兒才老走神的吧?」
裴嶼很真誠:「對啊,不然呢。」
鄺野:「……」
裴嶼見鄺野不以為意,微微皺了眉:「鄺野,你不知道,我媽和別人的家長不一樣。別人的家長恨不得自己孩子天天跟尖子生學在一塊兒,我媽不,哪怕你是尖子生,隻要我們沒在她眼皮底下待著、沒讓她親眼看見我們在學習,她也一樣不舒坦——即使我成績肉眼可見提高了也不行。」
鄺野忽然想起那天早上,裴嶼臉上帶著被掌摑的痕跡來到他的出租屋,情緒不高地找他討了一把備用鑰匙。
鄺野抬手,拇指在裴嶼嘴角一抹:「其實我大概知道。」
裴嶼垂下眼睫:「她請你吃飯不是單純想謝你帶我學習,她主要是想親自評判你有沒有達到她心裏那個『好孩子』的標準。」
鄺野不以為意:「好。」
裴嶼又說:「她平時『監控』我還不夠,還想連你一起。」
鄺野看著他,應聲:「嗯。」
裴嶼頓了頓:「你……不覺得煩嗎?不覺得不自在嗎?不覺得尷尬嗎?」
鄺野被裴嶼這「不覺得三連」逗得一笑:「學長,你到底想不想讓我去你家?我要是不讓你媽媽見見,她以後會更介意你每禮拜都來找我吧。」
裴嶼低著頭,伸手去捋草葉子:「我以前能調整好心情——哪個學生和父母沒點摩擦,隻是有的雞毛蒜皮,有的紮在心裏而已,不值得或者不適合掛在嘴上提。但我現在……我不想你看見我和我爸媽是這樣相處的,我怕你會……」
裴嶼心想:我怕你會退縮,會發現我的父母是我們這段逐漸特殊的關係中的一顆定時炸彈,會察覺有一雙眼睛如影隨形盯緊我們的一舉一動,給我們的青春帶上鐐銬,讓自由的你也和我一樣變得草木皆兵。
裴嶼沒敢現在就告訴鄺野,林亞男之所以這樣,是怕他也和鄰居家那個優秀的兒子一樣,喜歡同性是唯一一處也是足以推翻所有的「敗筆」。
裴嶼意識到,他明明一直在努力,卻離林亞男心目中那條「好孩子」的線越來越遠了。
「我不會。」鄺野像聽懂裴嶼的未盡之言,忽然在裴嶼耳邊打了個響指,「迴神。」
「嘶。」裴嶼手一顫,被薄而鋒利的草葉劃破了指腹,但轉眼就被鄺野握住手腕拽過去——鄺野埋頭把裴嶼劃了個小口子的指尖含進了嘴裏。
指腹上的痛感很鈍也很輕微,反倒是被濕熱包裹住的感覺陌生而令人顫慄。
裴嶼詫異道:「你搞什麼!髒不髒……」
鄺野舔舔他,才鬆口:「明天幾點去合適?我們平時那麼早是不是不太好?」
裴嶼又一愣:「你剛剛是不是沒認真聽我說話……」
「我認真聽了。」鄺野晃了晃裴嶼的手腕,「學長,你沒聽說過有一句話叫『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