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這一天，湯鬱寧醒來，看見紀珩趴在床邊，眼尾通紅通紅的。
他突然覺得，自己一點兒也不想要醒來的時候看見紀珩了。
很奇怪的，湯鬱寧覺得他不希望自己死之前，紀珩在自己的病床前。
因為隻要紀珩在，紀珩就一定會想要他醒來。看見紀珩昨晚那個樣子，湯鬱寧決定，他死之前一定不會讓紀珩在他身邊。
湯鬱寧伸出手來，手指輕輕碰到了紀珩的臉頰。
紀珩慢慢地醒來了。
他看見湯鬱寧醒了，眼淚一下子就掉了下來。
湯鬱寧抬起手，輕輕擦掉了紀珩的眼淚，聲音有些啞，「別讓我再看見你掉眼淚了，不然我想不開又去吹風一晚上。」
紀珩一聽更委屈了。
他拚命想把眼淚憋迴去，但是做不到。
湯鬱寧輕輕摟過紀珩的脖頸，讓他的額頭輕輕貼著自己的額頭，「別哭了，我沒事，就太累了。」微微一頓，「我想跟你說……」
「我不聽！」紀珩立刻就要抬手捂住自己的耳朵。
湯鬱寧：「……」
他看了紀珩好一會兒，伸出手，把紀珩的手輕輕扒拉下來，「不是說那些，那些事情我以後不會再提了，好嗎？」
紀珩怔怔抬起眼，望著湯鬱寧。
他有些不確定湯鬱寧說的話是不是真的。
紀珩的眼底帶著淚，眨一眨眼就要落下來似的。
他問：「真的嗎？」
湯鬱寧「嗯」了一聲，淡淡道：「以後不再提了，我保證。」
紀珩一下子就撲進了湯鬱寧的懷裏。
他緊緊地抱著湯鬱寧，就像是逃避什麼，把頭埋在湯鬱寧的胸口，「那我答應你，我以後也不再掉眼淚了。」
湯鬱寧揉了揉紀珩的頭發，「真乖。」
紀珩給湯鬱寧餵了粥，又吃了點藥，然後在床上陪著湯鬱寧。
湯鬱寧想工作，紀珩不給。
紀珩就待在湯鬱寧的身邊，陪著湯鬱寧看會兒電影，或者把網上的一些兒童讀物讀給湯鬱寧聽。
很多時候，湯鬱寧懷疑自己是小孩子，還是紀珩是小孩子。
第二天，沈毅又來看湯鬱寧了。
紀珩去給沈毅倒水。
沈毅趁機把房門關上了。
他問湯鬱寧：「大哥，你嚇死我了，你都不知道昨天你家小朋友給我打電話的時候，他哭的那樣樣子，我還以為你真的不行了呢。」
湯鬱寧坐在床上，淡淡把袖子捲起來，手臂遞給沈毅，「那是他愛我的證明，你有人愛嗎？」
沈毅：「……」
「都這個時候了還有撒狗糧嘴賤是不是，」沈毅一邊給湯鬱寧檢查，一邊道，「拜託你以後不要作死，不然我也會被嚇死。」
湯鬱寧沒有說話。
安靜了一會兒，他對沈毅道：「我前天晚上問紀珩，如果我死了，他要怎樣生活，我想讓他把沒有我的生活先模擬好，但他哭了很久，我受不了，就在窗口坐了一晚上，想我應該要怎樣讓他去接受這個事情。」微微一頓，「我這樣做錯了嗎？」
沈毅沒有說話。
片刻後，他道：「你自己覺得呢？如果換做是你，紀珩要死了呢？」
湯鬱寧一下子就沒有說話了。
沈毅道：「你有沒有想過自己這樣做本來就是很殘忍的。」頓了頓，「把他帶來這邊旅行，說是旅行，其實是想讓他陪你最多一段時光，把你人生裏最美好的一切都交給他，那你有沒有想過，等你真的不在了，他要怎麼活？」
過了很久、很久，湯鬱寧道：「你說得沒錯，但至少，我不能讓他像沒遇見我之前那樣活著。」
沈毅微微一怔。
湯鬱寧道：「我教會他做飯，教會他照顧自己，還有很多很多事情沒有教給他。我還想看著他上大學，看著他跟其他人一樣，找到一份好工作，將來過上無憂無慮的生活。可能對你來說，我很殘忍，但如果我離開了，他還過著以前那樣的生活，才是真的對我和對他都很殘忍的事情。」
「其實……」湯鬱寧看著沈毅，「時光是可以磨滅一切的，所以終有一天，他會忘了我，隻是時間長短的問題。」
緊閉的房門外，紀珩站在那兒，手裏捧著一杯熱水，眼淚全都落進了水裏。
第53章 移植
房間裏安靜了一會兒。
沈毅嘆了一口氣，搖了搖頭。
作為一位醫生，他其實也見慣了生死，但到了這個時候，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沒有辦法勸人放下、放開，更沒有資格說誰對誰錯。
其實，究竟誰更殘忍，沈毅現在也想不明白了。
是想要給紀珩生命裏留下最刻骨銘心、最濃墨重彩一筆的湯鬱寧更殘忍，還是一旦看見湯鬱寧不舒服難受就不停掉眼淚，甚至已經完全不願意接受湯鬱寧可能會死的紀珩更殘忍。
沈毅已經不知道了。
「我知道了，」安靜了一會兒，湯鬱寧道，「我以後會少提這件事情。」
沈毅還是搖了搖頭。
湯鬱寧沒有再跟沈毅說什麼，剛想說，紀珩怎麼倒杯水那麼久，就聽見門口傳來敲門的聲音。
「進來吧。」湯鬱寧道。
紀珩探了個頭出來，「你們在說什麼悄悄話？」
湯鬱寧看見紀珩的樣子，似乎是什麼也沒有聽見，唇角也淡淡地揚了揚，有意想在沈毅麵前撒把狗糧，於是伸出手，「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