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首曲子宛若一臺精密而巧妙的儀器,嚴絲合縫地運行著無數個齒輪部件,演奏者如同懸於鋼絲之上,稍有一絲不慎,整場表演將在頃刻之間毀於一旦——衛尋便是儀器的操縱者,頂著觀眾席上百號人的目光,以強悍到可怕的心理素質,左右手指法與弓法精細地配合著,讓樂曲圓滿無缺地進行。
樂曲進入高潮,音符如雨點一般輕快密集地砸下,忽然,衛尋的耳朵動了動,心裏咯噔一下,他聽到了小提琴尾端傳來的一絲細微的聲音——非常輕,他甚至都無法判斷這是不是自己的錯覺。
但出於人的本能反應,在從a弦換到e弦的一霎時,衛尋的左手以肉眼無法看清的速度極快地調整了一下把位——
音樂照常進行,衛尋懸到嗓子眼的心鬆懈了下來。
他的判斷是對的,果不其然e,弦的弦軸鬆了,大抵因為這把琴是新琴,各部件之間尚未充分磨合,雖然自己調過音,但弦軸乍然鬆動是常有的事,音樂演出中類似的意外不稀奇,可衛尋沒想到,這種意外偏這麼巧在這種時候讓自己遇上了。
一係列變故隻發生在一瞬間,在場無人察覺到演奏者的不對勁,除了角落裏的季霄皺了皺眉頭。
接下來的演出進行得很順利,甚至比衛尋平日裏練琴發揮得更好一些。
結束最後一個音符,在如雷貫耳的掌聲中,衛尋再次鞠躬,走下舞臺。
穿過長長的走廊迴至後臺,衛尋發現自己的後背布滿了冷汗,方才覺出一絲後怕。
萬一他剛剛沒聽到琴弦鬆動的聲音呢?萬一他左手換把的位置不正確呢?
任何一個環節出了差錯,他都不可能順利地完成這首樂曲。
適才在舞臺上沉著自若的人,現下在候場廳裏手抖得拉不上琴盒的拉鏈。
好半晌後,心緒才稍微平複,衛尋背上琴盒離去,一出候場室,迎麵撞上了季霄。
「剛才演出時怎麼迴事?」一見他,季霄便脫口問道。
第29章 「想哭就哭吧」
「沒事,走吧。」衛尋勉強扯出一絲微笑,拉起季霄就要往外走。
整件事畢竟有驚無險,沒必要再說出來徒增他人擔憂。
「衛尋。」季霄巋然不動,端詳著眼前人比紙還白的臉色,蹙著眉,盡量放緩著聲音問:「剛才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他擺出一副今天不說出個原委來就賴在這不走的架勢,無比認真地看著衛尋。
衛尋隻好說:「剛才e弦的弦軸突然鬆了,整根弦上的音都比平時低了點。」
「好好的怎麼弦就鬆了呢?」季霄的眼眶迅速泛紅,話音末尾透著哽咽。
一時間竟不知是誰受了委屈。
被這麼一打岔,衛尋心中殘留的驚惶很快消失殆盡,他哭笑不得道:「隻是出了點意外。」
上下打量了季霄片刻,衛尋忽地抬起手,摁下他因早上過於匆忙,沒梳理到位而翹起的一小撮頭發,用安撫的語氣繼續道:「這不沒事了嗎,比賽很順利。」
季霄臊眉耷眼,眼底的陰霾好似又重了一分,他抽了抽鼻子,不再發一言,牽起衛尋的手,走向停車場
衛尋想了想,說:「今晚我們看電影吧,慶祝一下比賽結束。」
果不其然,季霄眉頭一動,眼神亮了亮,「什麼電影?」
「鐵達尼號,怎麼樣?」這是季霄最喜歡的電影,即使在衛尋看來這部電影很無聊。
「行!」
一直到坐上車,季霄才想起來一個重要問題:「對了,比賽結果什麼時候出來?」
「得等兩天吧。」
參加金雲杯的人選事關學校名譽,就這麼一個名額,須慎之又慎,學校得開會討論才能做出最終決定,屆時比賽結果將以簡訊形式通知給選手。
「那豈不是下周一之前就能出結果?」
「對。」
「別害怕。」等紅燈的間隙,季霄轉過頭,深深望了衛尋一眼,空出一隻握住方向盤的手,捏了捏他的手,「我在。」
衛尋同身邊人對視,嘴邊擠出一絲笑意,點了點頭。
紅燈轉綠,停滯的車流重新開始發動,衛尋靠著椅背,偏過頭看向窗外,掩住麵部的情緒。
怎麼可能不害怕呢,那捧金光閃閃的獎盃不知多少次出現在了他的夢裏,每一次夢見,都似乎離他更近了一些,這是他期盼多年的機會,有且僅有一次,如果失敗——
衛尋自嘲又無奈地笑了笑,他甚至都不敢去想像,如果失敗了自己將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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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一天是周六,難得清閑,但人一閑下來就容易焦慮,對比賽結果的猜想幾乎占據了衛尋每一寸神經元,密密麻麻,無孔不入。
別無他法,他必須做點事轉移自己的注意力——能讓他排除雜念一心一意去做的事,好像也隻有小提琴。
季霄早上出門加班前,衛尋就一頭紮在書房裏拉琴,傍晚迴來時,那人竟還悶在書房裏。
去翻看了冰箱,食材一點沒少,垃圾桶也沒有食品包裝袋——他竟真的在書房裏窩了一整天,連午飯都顧不上吃。
季霄蹙著眉頭淘好米,開啟電飯煲,旋即一把推開書房的門。
衛尋正側身對著他拉琴,明明屋內開著空調,額角卻沁著豆大的汗珠,脊背僵直如鐵板,運弓的右手在小幅度抖動,拉出來的音符也在發顫,但本人對此似乎毫無察覺,整個人仿佛一具無意識的木偶,無法與外界感應,僅憑著肌肉記憶的牽動在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