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當他真正站上領獎臺,拿起銀色獎盃時,短短的一瞬間,他突然就釋然了,他高高舉起獎盃,和金獎銅獎獲得者一道合影留念。
第一名是那位來自英國的十六歲小姑娘,觀賞過她的決賽演出後,衛尋輸得心服口服——過往的人生中,衛尋素來自詡有天賦,殊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前方的路還長著。
領獎臺上方落下了繽紛的彩帶,全場觀眾的歡唿聲和掌聲震耳欲聾,在一片人聲鼎沸中,衛尋的笑容染上了幾分落寞。
在這個他期盼已久的時候,他最想與之分享喜悅的人,卻不在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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賽後第二周,鄧衡醒了。
得知消息後,衛尋沒法形容自己是什麼樣的心情,他對著出租屋的窗戶發了一整天的呆,看著旭日升起,又眼睜睜瞧著夕陽落山,直到這時,他才跟下定了什麼決心一般,起身,出門。
他先來到當鋪,用比賽的獎金和近些日子的演出費,贖迴了當年鄧衡讓他保管的那把小提琴。
拎著琴盒去往醫院,衛尋連做三個深唿吸,顫著手敲響了病房門。
「請進。」
裏頭傳出一道溫潤的嗓音,這麼些年過去了,他的聲音和他的麵龐一樣,都沒怎麼變。
衛尋緩緩推開門,遲疑地走了兩步,又倏地頓住腳步。
鄧衡正坐在沙發上看書,見來人是他,眼底閃過一分詫異,旋即笑了,「怎麼還害羞了,不認識我?」
一瞬間,衛尋從耳朵到脖子都漲得通紅,視線不知該往哪放,他耷著腦袋,結結巴巴道:「老……老師。」
「喲,終於肯承認我是你老師了。」鄧衡放下書,上下打量著眼前的少年,頗感欣慰,「不錯,這幾年,有長進。」
年幼時那段和鄧衡玩鬧的時光猶曆曆在目,衛尋想起那時的自己也不曉得在固執什麼,總愛喊鄧衡的大名,仿佛這樣就可以消弭二人間的差距。
他的腦袋垂得更低了,耳朵更是紅到發燙,小心翼翼地將琴盒放到沙發上的人身旁,「那個……這是……是您讓我幫忙保管的琴。」
鄧衡才注意到這把琴,嘆了口氣,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你啊你,咋就這麼死心眼?」
保管不過是個託詞,實際上就是將這把小提琴送給他的意思,送出去的東西,哪有再要迴來的道理?
鄧衡剛想說讓衛尋把琴拿迴去,但料想這死心眼孩子指定不肯,便閉上了嘴。
病房內安靜了下來。
一別數年,縱是心中有千言萬語,一時也不知該從何說起。
好半晌,鄧衡拄著拐杖艱難地站起來,一瘸一拐踱步到衛尋跟前,手比劃了下二人的身高,最終,他用溫熱的掌心揉了揉少年的腦袋。
「長高這麼多啦。」
他笑著說道,眼底卻一片恍惚——怎的自己睡了一覺,從前隻有自己大腿高的孩子就長這麼大了。
「老師,金雲杯比賽,我拿了第二名。」衛尋從病房門口便開始宕機的大腦終於在此刻恢複清醒,他得意洋洋地向鄧衡功,一如往昔。
下一秒,他又想到什麼,聲音弱了下去,「我沒有拿到金色的獎盃,讓你失望了吧。」
鄧衡拉著他一塊到沙發上坐下,端詳了他一陣,斂起笑容,正色道:「衛尋,我看了你這些年的演奏視頻,說實話,你很優秀,比我想像中還要優秀得多。」
雖然沒有親眼見證衛尋的成長,但這可是自己親手教出來的學生,他與有榮焉。
「就一金獎,沒那麼稀罕,以後路還長著,有更多獎盃等著你呢——誒你哭什麼?」
衛尋在聽到他說的第一句話後眼眶便開始漸漸發紅,到後來更是捂臉顫著肩膀,泣不成聲。
鄧衡話似有千鈞重,與之一比,他這些年經曆的所有酸甜苦辣,統統都算不得什麼了。連帶著心底那些懵懵懂懂、無可言喻的情愫,也都隨著這句稱讚化為烏有。
衛尋終於明白,大概這麼多年,他等待的就是這句「你很優秀」,僅此而已。
這一哭,消除了二人之間最後的隔閡。
這個傍晚,鄧衡又變迴衛尋童年那個無話不談的好友,略過不愉快的部分,衛尋和他聊起了自己這些年的點點滴滴,大到報考大學,小到那條街擺紅薯攤的大爺已經舉家搬到了隔壁城市。
最後,二人談到了季霄。
「對了,你和小霄之間,到底怎麼迴事,」鄧衡疑惑道,「怎的這婚突然就不結了?」
衛尋垂下眼眸,久久不言。
鄧衡換了一種問法:「那你還喜歡他嗎?」
衛尋怔了一下,不知想到什麼,眸光一片溫暖,仿若有東西融化了,他堅定地點了點頭:
「喜歡。」
分開隻是暫時的,以後的路還長著,他相信自己有足夠的時間和耐心,讓那人重新和自己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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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大雪紛飛。
當值的保安瞧著遠遠走來一個笨拙的身影。
身影走近,來到路燈下,保安正欲攔下來人,卻一借著燈光看見一張張熟悉的臉,笑道:「衛先生,來找季先生的吧,好些日子沒見您來了。」
衛尋裹著一身厚重的黑色羽絨服,襯得他巴掌大的臉愈發瘦削,瘦得臉頰幾近凹陷。
他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前段時間,起了點小矛盾。」
「害,談戀愛嘛,哪有不吵架的。」保安頗為過來人地擺擺手,「買些個禮物再好好道道歉,保準什麼事都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