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渡煮了麵，虞笙便主動承擔了刷碗的活計。


    出了廚房，二人道了別，虞笙走向寮房的方向，走了幾步，又忍不住轉(zhuǎn)身。


    月光之下，塵寂大師的背影顯得清冷而孤寂。


    他沒有迴僧人們居住的東院，反而是朝著前院而去。


    虞笙猶豫片刻，拔腿追了上去。


    臨進大殿之前，裴渡停住腳步，看向後麵一路小跑著的人影。


    “何事？”


    虞笙氣喘籲籲道：“大師，我今夜總是想到那些山匪，輾轉(zhuǎn)難眠，能否讓我去佛前上一炷香，求個心安。”


    裴渡自上而下地看著她，沒有答話。


    今日見了血，他需得來佛前跪經(jīng)，這是徑山寺的規(guī)矩。


    跪經(jīng)需心誠，不能被人打擾，所以他每每夜半前往。


    他應(yīng)該拒絕虞笙，但不知怎麼的，腦海中浮現(xiàn)起虞笙在馬上被人劫持的模樣。


    她的眸光中閃爍著淚光，聲音發(fā)顫，應(yīng)是害怕到了極點。


    嗓中有些許澀意，裴渡輕輕點頭，打開了殿門。


    “我今夜會跪經(jīng)一整夜，虞姑娘請便。”


    說罷，裴渡麵對佛像，直直地跪了下去，連蒲團也沒用。


    看著他的動作，虞笙下意識地感覺膝蓋有點疼。


    她剛想開口說些什麼，殿中已經(jīng)響起了塵寂大師的誦經(jīng)聲。


    虞笙沒敢打擾他，上前點燃一炷香後，默默地跪坐到大師身後的蒲團之上。


    前世，虞笙也陪嫡母和婆母去寺廟聽過高僧講經(jīng)，那些枯燥的經(jīng)文一度令她昏昏欲睡。


    但今日，她聽著塵寂大師溫和低沉的聲音，卻感覺那些枯澀的經(jīng)文所描述的內(nèi)容都逐步在腦海中有了釋義。


    她在心中跟著默念，原本翻湧的心情也逐漸平靜了下來。


    天色漸明，裴渡在佛前睜開眼，扶著劇痛的雙膝，緩緩掙紮著起身。


    一轉(zhuǎn)身，卻見蒲團之上躺著一個縮成一團的人。


    她枕著自己的手掌沉眠，纖長睫毛在瓷白肌膚投下蝶翼般的暗影，幾縷青絲蜿蜒在臉頰上，唇角梨渦若隱若現(xiàn)，比醒著時更多了幾分稚氣。


    他念了一整夜的經(jīng)，以為她上完香會自己離開，沒想到她居然在這蒲團上睡了一夜。


    裴渡無奈地搖了搖頭，剛想伸手叫她，卻聽到了門外的腳步聲。


    虞笙是被寺中的沙彌叫醒的，一睜開眼，五六個光頭圍在一起，好奇地打量著她。


    “施主，你怎麼睡在了這裏？”


    她環(huán)顧一周，沒有看到塵寂大師的身影。


    想來是大師念完經(jīng)就自己迴去了，沒顧上叫她。


    心中雖然有幾分失落，虞笙卻也沒說出自己昨夜是在這兒聽塵寂大師念經(jīng)。


    總歸是男女有別，還是不要給別人添麻煩的好。


    “我晨起來佛前上香，不想竟睡著了，擾了佛祖清淨，實在罪過。”


    虞笙丟下一句解釋，匆匆離開了正殿。


    寺內(nèi)一切井然有序，虞笙迎著刺眼的朝陽，悄悄伸了個懶腰。


    昨夜，是她重生以來睡得最好的一次。


    沒有做噩夢，也沒有驚醒。


    可能真是塵寂大師念的經(jīng)文起了效果，她在心裏默默琢磨著。


    下次碰到的話，請教一下大師念的是什麼經(jīng)，自己也可以學一學。


    虞笙迴到寮房和垂容一起用了早飯，便有沙彌過來找她。


    “施主，官府派人清查昨夜山匪之寺，傳人去城中府衙詢問，您是當事人，和那些山匪也有過接觸，煩請您跑一趟。”


    虞笙點頭應(yīng)下：“我一個人去嗎？”


    “還有塵寂大師與您同行，他已在寺門前等候。”


    虞笙趕到寺門時，裴渡一身灰袍，端坐於高頭大馬之上，周身沐浴在陽光之下，豐神俊朗，英姿勃發(fā)。


    不像個和尚，倒像個將軍……虞笙在心中偷偷感歎。


    兩人兩馬，疾馳在進京的山路上。


    眼見身邊的景象越來越熟悉，虞笙的心跳也逐漸加速。


    她害怕迴京，更害怕碰到裴家或者虞家的人。


    進城之前，她買了張麵紗，將自己的臉蒙了起來。


    進城需下馬步行，裴渡牽著馬，瞟了幾眼身旁蒙著麵紗的人。


    虞笙曾聲稱自己有夫君，卻帶著一個隨手救下的小姑娘，租住在徑山腳下，以采野菌為生。


    認識半月以來，裴渡從未見她身邊出現(xiàn)過其他的人。


    如今進京，還要以麵紗遮麵，必定是在躲什麼人。


    這樣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姑娘會得罪什麼樣的人，他想象不到。


    進了城以後，虞笙便將頭死死地埋住，隻用餘光跟在裴渡身後。


    在她第三次撞到路邊的人之後，裴渡終於轉(zhuǎn)身，將她拉到了路邊的小巷之中。


    “山匪當頭時，虞姑娘都不曾慌亂，是什麼人能讓你緊張成這樣？”


    虞笙的額頭上已經(jīng)滲出了細密的汗珠，她下意識地舔了舔幹澀的嘴唇，不知道該如何和塵寂大師解釋。


    “我，我與家裏鬧了矛盾，偷跑出來的，害怕碰到家人。”


    裴渡沉著眸子移開眼，刻意避開了她不經(jīng)意間流露出來的魅惑。


    他盯著腳下的路，麵不改色地與她對話：“畢竟是血脈相連的親人，虞姑娘難道打算一輩子不迴家嗎？”


    這次，虞笙沒有任何猶豫地重重點頭：“即便是血脈相連，也未必就是好人。我寧願死在外麵，也不願意迴家！”


    她語氣中的堅定和決絕讓裴渡的眼神也變得暗沉，眉眼之中仿佛染上了一層霜色。


    他的視線越過虞笙，仿佛是看到了過去的自己，沉吟片刻，沒再繼續(xù)勸說虞笙。


    為了讓虞笙放鬆，裴渡帶著她穿過巷道，繞了一段路。


    剛剛走出巷口，虞笙便看見一輛熟悉的馬車，駕馬的是裴瑾的貼身小廝。


    虞笙猛地轉(zhuǎn)身，一雙驚恐的眸子盈著些許水光，直直地紮進了裴渡的懷裏。


    裴渡剛想抬手推開她，就聽見懷裏人略帶哭腔的聲音：“別，別出去。”


    裴渡順著她方才的視線看出去，大街上有好幾輛馬車，看不出什麼區(qū)別。


    他離家一年，府上那些不起眼的人早都忘到了腦後，便也沒有看出什麼異常。


    虞笙的腦海裏充斥著前世裴瑾勒死自己的場景，整個人不住地顫抖起來。


    裴渡的身子僵了片刻，垂眸看著懷中人蒼白的臉，猶豫幾瞬，終於緩緩抬手，輕拍在她的肩膀上，動作生疏卻溫柔。


    “無事發(fā)生，莫怕……”


    虞笙生等了一炷香的時間，確定自己不會再撞見裴瑾，才從裴渡懷中慢慢抬頭。


    裴渡胸前有幾滴水漬，他從懷中掏出一方幹淨的手帕，遞給虞笙。


    “擦擦臉。”


    虞笙看到他胸前的水漬，這才後知後覺地有些羞怯。


    “抱歉大師，方才，方才唐突了。”


    裴渡搖頭：“無妨。”


    虞笙抬起頭，正奇怪大師今日語氣怎的這般溫柔，他已經(jīng)闊步前行。


    二人擦身之際，虞笙瞥見一個不太明顯的笑容。


    她揉了揉眼睛，以為是自己看錯了。


    不會吧，自己唐突了大師，他竟然不罵自己，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