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時,虞笙敲響了隔壁的房門。
二人都已收拾妥帖,寺門外,裴渡準備的馬車已經停在那裏。
虞笙忍不住感歎他的心細。
從徑山去到忻陽需一日的路程,他知她騎不了那麼久的馬,提前便備好了馬車。
馬車上,二人麵對麵坐著,虞笙猶豫許久,還是問出了自己思考一夜的問題。
“大師,我去了忻陽後,你會時常過來探望我嗎?”這是虞笙可以想到的,最委婉的試探塵寂大師的方式。
裴渡端莊地搖頭:“寺中事物繁雜,兩地又相隔甚遠,我不常會過去。
但若是虞姑娘有事,可以給我寫信,府中有仆人,他們會照顧好你。”
虞笙嘴角浮現起一抹苦笑。
他倒是思慮得十分周全,隻是他語氣中的那抹要劃清界限的疏離,讓虞笙感覺有些憂傷。
虞笙撩起車簾,吹了吹山間的風,想以此讓自己清醒一些。
塵寂大師已經為自己做得夠多了,再奢望下去,實在是有些過分了。
去到忻陽以後,自己也需盡早找到立足的方式,不再讓他為自己操勞了。
虞笙這般籌謀著以後,全然沒有注意到,不遠處的山頭上,也有兩輛馬車朝著他們的方向疾馳而來。
轉過下山的最後一道彎,馬兒發出尖銳的嘶鳴。
馬夫立即勒馬,馬車仍出於慣性往前衝了幾寸。
虞笙的頭猛地朝前,卻撞上一片柔軟,抬起頭來,才發現塵寂大師將手墊在了她的麵前。
她紅著臉朝她道謝:“多謝大師。”
裴渡搖了搖頭。
“你怎麼架馬的,你往山下走,怎能如此靠外?
沒頭沒腦的,傷了我家主子,你怎麼賠得起?”
馬車內的曖昧氛圍頃刻間被外麵的嘈雜聲打斷。
兩邊馬夫因為險些發生的事故吵了起來。
虞笙掀開簾子,想要示意馬夫別吵了,今天的首要任務是離開京城。
剛剛探出頭去,就看到了一張讓她恐懼不已的臉。
——裴瑾。
他竟這麼快就來了徑山。
虞笙慌張地想要躲迴車裏,對方卻已經脫口而出:“嫂嫂?”
永安侯府上門提親的時候,裴瑾見過虞笙一麵。
僅那一麵,他就牢牢記住了這張清麗脫俗的麵孔。
虞笙抓住車簾的手劇烈顫抖起來,渾身的氣血都上湧到頭部,腦子裏瘋狂地叫囂著“完了,她完了!”
對著裴瑾的一聲驚唿,永安侯夫人蔣氏也已經探出了頭。
“好你個虞氏,你果然在這兒!
我侯府待你不薄啊!以百擔聘禮迎你入門,一應吃穿用度都給足了你世子夫人的尊榮,你卻新婚之夜出逃,你將我侯府的聲明置於何地啊?”
蔣氏在裴瑾的攙扶下下了馬車,一步一步地朝著虞笙逼近。
又一聲馬鳴聲響起,女人的喊叫聲響徹山穀。
“親家夫人!你瞧瞧,我果然說得沒錯,這小賤蹄子準備出逃呢!要不是咱們趁天還沒亮就從城中啟程,怕是就真的讓她逃掉了!”
虞纖扶著董氏步履匆匆地趕來,四個人站在馬車四周,幾乎將虞笙團團圍住。
“親家夫人,先前你還說是我家騙婚,如今你可信了吧?是這膽大包天的妮子與人私奔逃婚,我府上並不知情啊!”
自虞笙走後,永安侯府幾次上門要人,無果之後,便要求虞家歸還結親時所送聘禮。
董氏這段時間一直為了這事發愁,如今好不容易以虞笙的落腳之地證明了虞家的清白,她隻盼著無論永安侯府如何處置虞笙,都別要迴那些聘禮。
蔣氏嫌惡地皺著眉頭,瞥了董氏一眼。
“虞家夫人,現在不是說這些時候,如今人雖然找到了,我侯府卻蒙受了奇恥大辱。”
“虞笙,你為何逃婚,是否與人私奔?是否仍是完璧之身?你今日必須給我一個交代!”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虞笙,以及她身後一直緊閉著的馬車上。
虞纖故作驚恐地捂住嘴:“笙兒,你這馬車中,坐的不會就是,就是你的情郎吧……”
所有人都吸了一口氣,看向虞笙的目光更多了幾分鄙夷。
裴瑾清了清嗓子,朗聲道:“虞氏,既然今日兩家人都到了,你究竟與和人私奔,如實交代吧!
還有你這馬車上之人,既然敢搶我永安侯府的親事,也該出來給我們個交代吧!”
說話間,裴瑾上前一步,掀開了車簾。
虞笙反應不及,轉過身去,隻對上一雙黑淩淩的眸子。
“大哥?”裴瑾的聲音中滿是難以置信,連帶著周邊的人,都徹底震驚了。
山間的風唿嘯而過,整個世界仿佛在這一刻陷入了停滯。
虞笙用了好一會的時間,才反應過來,裴瑾所叫的大哥,是裴渡。
裴渡是和尚,塵寂大師也是和尚。
所以,馬車裏坐的那位塵寂大師,就是自己的新婚夫君,裴渡。
虞笙猛地轉過頭去,他仍然端坐於馬車之中,精致的五官在日出的映照下若隱若現。
他仍舊如之前那般,靜靜地看著自己。
但墨眸中凝著的複雜情緒,卻像是在告訴虞笙,他亦不知道這一切的緣由。
虞笙感覺心裏有什麼東西碎掉了,她不自覺地長大了嘴巴,大口大口地唿吸著,身體卻止不住地顫抖著。
裴渡微不可查地歎了口氣,弓著身子出了車廂,站到了虞笙的身邊。
方才聽到裴瑾和蔣氏聲音的時候,他就已經認出了他們。
尤其是裴瑾那一句“嫂子”,讓他不得不聯想起虞笙的身份。
初見她時,她抱著大包裹躲在破廟之中,包裹裏裝著他的扳指。
他將她當作普通的小賊,即便是後來聽到她說那句“包裹裏的東西都是我夫君的”,也沒有起疑。
隻因他覺得,自己是個和尚,不可能考慮娶親的事情。
卻沒想到,在他完全不知道的情況下,自己的父母雙親,竟然已經瞞著自己娶迴來一個新婦。
而這個新婦,偏偏還是這段時間讓自己心神不寧之人。
裴渡一時間分不清,這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
四目相對的瞬間,裴渡同樣在虞笙的心裏看到了許多複雜的情緒。
“虞姑娘,我……”
虞笙眼裏泛著幾絲薄紅,在她張口的瞬間,將頭轉了過去。
這一個小小的動作,便讓裴渡明了,她不希望自己是她的夫君。
裴渡深色黯淡地轉過頭,心中也下定了決心。
他如今不能娶,她也不想嫁。
或許趁著二人還沒有夫妻之實時退婚,對於他們來說,才是最好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