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離開這裏,他想迴盛京,想迴皇宮,想去見母後。
道觀建在城郊一片衫木林中,山林裏一旦下雨地上便是泥濘濕窪一片,顧長風卻是管不了那麼多,一路冒著風雨腳步不停的跑,像是真的就要這樣憑藉雙腳奔迴盛京一樣。
但是這裏離盛京百餘裏,披星戴月騎快馬也要三天,他還隻是個十一歲的弱質少年如何能迴得去了?
或許是為了發泄心中壓抑的情緒,他什麼也不顧,隻想著一直往前跑,最終腳下一塊橫出的樹根將他絆倒,他狠狠的摔倒在泥地裏,立馬沾了一身泥水。
像是終於被驚醒了一樣,顧長風沒有再起來繼續往前跑,他就維持著跌倒的姿勢伏在地上,雙眼被雨水打濕微垂著看不出情緒。
「顧長風。」一道聲音忽然在雨聲裏隱約響起。
顧長風偏頭看去,小徑盡頭站著一個人,從一雙沾了泥的白履往上,看到了那個雨中擎著一柄傘的人,他的下擺被雨水打濕甚至也沾了幾點泥,但是怎麼看都覺得出塵無垢。
雖然看不清神態,但是顧長風知道那人在看著自己。
「你想死嗎?」蘇禾舉著傘走到了顧長風麵前,將半簾傘麵撐到了對方的頭頂,「顧長風,跟我迴去。」
顧長風是被皇上驅逐出盛京的,沒有皇命他是迴不去的,如果擅自迴京隻有死路一條。
地上的人滿身狼狽,雨水落了一臉,蘇禾不確定他是不是哭了。
「走吧,我帶你迴去。」
像是深知無望,顧長風妥協了,他一言不發的從地上站起來一言不發,蘇禾給他撐著傘兩人一起原路返迴。
兩人走了一段路,顧長風到底是小孩子腳步明顯有些踉蹌了,蘇禾看在眼裏最後直接在他麵前蹲下:「上來。」
顧長風也不猶豫,真的就這樣趴到了蘇禾的背上,蘇禾單手扶著背上的人站起來,撐著傘繼續往前走。
像是疲倦了一樣顧長風安靜的靠在蘇禾的背上,兩人誰也沒有說話,四周隻有淅淅瀝瀝的雨聲穿林打葉。
耗盡力氣的顧長風腦袋發暈,一直撐著眼皮直到看到了道觀才漸漸的閉上眼,恍惚間他聽到一句話。
「我帶你迴去……會迴去的。」
迴盛京嗎?
迴到道觀之後蘇禾給顧長風擦了身子換了幹淨的衣裳,自己也收拾了一番,然後寫了藥方讓觀裏的小道去抓藥迴來煎。
晚上的時候顧長風已經喝了藥,但是依然沒有醒過來,他體質弱年歲又小,這傷寒來得氣勢洶洶,晚上更是病得全身發涼。
蘇禾知道自己表忠心刷好感的時間到了,當即將外袍一解穿著中衣上床把人攬進懷裏。
小孩子很好哄的,反正對他好就對了。
上一世顧長風之所以成為暴君完全是因為原主隻顧幫他爭江山,但是卻忘了教他養心修性,更忘了顧長風當時還隻是個孩子,奪嫡之路詭譎驚險,年淺的他也需要關心愛護。
於是他變得敏/感多疑且暴戾,也不再相信任何人,凡有所逆動輒以死論罪,他的世界是陰暗無光的,這跟他從小長大的環境和經曆的事情有關。
現在他還沒走上歪路誤入歧途,蘇禾決定趁早從根源著手把人掰迴正道——方法很簡單,就是對他好,使勁對他好,讓他感受到這人世間的愛和溫暖!
孩子打小缺愛怎麼辦?用心補起來。
他缺父愛自己就給他父親般的關懷。
裝好自己的高冷人設,對外人冷淡疏離,對他溫聲細語關心入微,冷麵道長隻暖他一人這樣還不感動?
想到這裏蘇禾精神一振,收緊了抱著顧長風的手,這個世界的任務太高端了,培養澤世明君這樣的事情想想還是蠻激動的。
將一個人出陰暗,引導他入正途,看著自己養大的孩子走向一片光明坦途,受世人愛戴名垂千古,確實很有成就感。
蘇禾內心振奮。
兩人躺在一張床上,睡夢裏的顧長風也不知身處何地,隻是感到溫暖便往那處靠過去,緊緊的貼著蘇禾,他身形單薄,整個人蜷曲著就這樣縮在蘇禾的懷裏。
翌日雨停,晨光破開層雲遠遠渡來,暖景耿耿照著庭中雨洗過的綠蠟如玉,恰是好天光。
一夜安眠,顧長風睡覺倒是挺規矩的,不亂動不吵人,蘇禾沒受什麼影響,就當自己抱了個抱枕睡,天明再睜開眼的時候懷裏的人還在安安靜靜的躺著。
他伸手探了探顧長風的額頭並沒有昨天那麼燙了,身上也不冷了,這才放心的起身整衣出門。
這邊蘇禾離開門才剛掩上,裏麵的人就睜開了眼睛,顧長風坐了起來完全不像剛睡醒一樣,沉鬱的眼裏淡漠得沒有絲毫情緒,外麵的初陽也無法照暖半分,這樣的神色一點也不像他這個年紀該有的。
蘇禾再次進門的時候顧長風正在床榻上坐著,手裏拿著一塊玉佩看得出神,在聽到動靜之後便立馬將東西收了起來,蘇禾神色自若的進去也就當沒看到一樣。
「喝藥吧。」將手裏端著的藥碗放在了床頭的桌案上。
顧長風倒是聽話,他沉默著喝了藥,也不問蘇禾的身份,甚至依然是一句話也不說。
蘇禾也沒多廢話,帶著空藥碗走了。
還在屋內的顧長風側眸,透過菱花窗看到院子裏白衣道長離開的身影。
一整天顧長風就這樣不言不語的待在院子的廂房裏,他很安靜從來不鬧出一點動靜,如果沒人想起這裏還住著一個人很容易就被人忽視掉,甚至估計有人要懷疑這裏到底是否真的有人居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