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不疼,讓太醫……」他的動作?忽然頓住,眼中神色一滯,劫後餘生的笑意從眼中漸漸消失,轉變為一片冰冷。
那雪白玉臂上的傷口?一線,並不多嚴重?,但是?從傷口?裏滲出的血卻?是?深黑色的。
——那箭上淬了毒。
「沒事……」發覺了顧長風的異樣的神色,蘇禾本想對他笑一下?讓他不要擔心,但是?最終提不起力?氣,隻覺一陣天旋地轉便一軟身子倒下?了。
「太醫!」一把?將?蘇禾接住,顧長風腳步匆匆的離開了正殿,身後跟著一群禦林軍護駕隨行,雪地上留下?無數淩亂狼藉的腳印,不遠處那一片紅梅依舊在寒風暗夜中開得耀眼。
將?昏迷的蘇禾帶到?了就?近的偏殿,殿外士兵嚴守,太醫匆匆而來。
一名太醫來了又退下?,下?一個?又是?如此,一屋子的太醫聚在一起,卻?沒有人說一句話。
「……道長,你睜開眼看看我。」一直守在床榻邊神色已近木然,榻上的人一動不動甚至已經沒有了唿吸,顧長風依舊不願相?信一樣一遍一遍的喊著他。
他的聲音很輕,像是?飄然而落的輕雪,又涼又無助,隱約還有些絕望。
明明上一刻還活生生的一個?人,隻是?受了輕傷,流了一點血,怎麼這麼快就?沒了?顧長風盯著蘇禾沒有血色的麵容。
太醫們大氣都不敢出,他們到?的時候蘇禾已經沒有了氣息,這毒太狠,早是?無力?迴天。
黑沉沉的夜壓得人喘不過氣來,連枝銀燈上燭火飄搖,像是?隨時會熄滅。
殿門被人從外麵推開,有人腳步匆匆而來,稟告說正殿已事畢,刺客全部服毒自盡了,顧長風充耳不聞,像是?沒有聽到?一樣。
又片刻,外麵再次響起腳步聲,人未到?聲先至,高聲大喊:「宣老太醫到?了!」
一聲如驚雷,所有人都像是?瞬間看到?了最後的希望一樣往外看去?,當?真希望來人真的能如傳言一般有令人起死迴生的手段。
宣老太醫曾是?宮中三朝太醫院使,醫術精絕,隻侍疾天子,如今他已是?耄耋之年,早在十多年前就?已經告老請辭,傳言他可肉白骨活死人,乃當?世華佗,醫術無人能及。
如今這種情況想來也隻有他或有一二法子。
顧長風也終於有了反應,親自起身去?將?人扶了進來,無數雙眼睛都同時盯著宣老太醫的動作?。
宣老太醫雖然年事已高,但依舊精神矍鑠,診脈看傷手法嫻熟老辣,數枚細絲般的銀針紮入穴道,收起之後他起身退開:「臣已盡力?!
顧長風坐在床頭,看著床上的人緩緩睜開了眼,在看著自己。
顧長風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了。
殿內更靜了。
「別哭……」蘇禾用很低的聲音艱難的開口?,想用手替他拭掉臉上的淚。
顧長風不知道自己何時已經落淚了,短短幾月,他已為他落淚兩次。
「……不要哭,那些事我不怪你,長風,記得我從前說過的話嗎?」蘇禾撐出一個?虛弱的笑,像是?開到?極致即將?萎落枝頭的寒梅,「肩負天下?大任,要好好做一個?明君……」
一直到?蘇禾再次閉上眼,顧長風都沒能出說一句話,隻是?失魂落魄的愣愣望著真的不會再睜開眼的人,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一個?字也說不出……
最後一刻道長說了什麼?他還恨自己嗎?他會迴來嗎?……
一切都混亂不堪,僅僅是?前一刻的事而已,但越是?去?迴憶,越是?模糊,越是?不真實,顧長風好像什麼都沒有聽到?,而蘇禾也好想從來沒有再次醒過來過。
或許真的……都是?錯覺。
殿門口?不知何時又出現了一道身影,是?著急趕來的顧清嘉,今日她也在宮宴上,如今匆匆趕了過來,見這滿殿肅穆,便也滯住了腳步。
夜深雪霽,天地間唯剩一片蒼茫,直至天光漸起,殿外一樹寒花已滿枝白雪。
明明是?新年,張燈結彩的皇宮還沒來得及熱鬧便隻剩一片死寂岑靜。
一直到?天光大亮,顧長風才從合玉殿裏走出來,這混亂的一夜讓再見天際光明的他覺得恍如隔世,遠處蒼山一線,一輪紅日冉冉升起,皇宮琉璃瓦鍍了金光,枝頭白雪也染了暖暈。
這一夜的寒雪過去?,那嶙峋枝椏上的梅花竟然開得越加灼艷了,顧長風過去?折了最好的一枝——這是?他昨日就?看好的,很漂亮的一枝,開得最好。
帶著蘇禾迴到?了聖恩殿,令人將?燒著的地龍撤了,暖春霎入寒冬,蘇禾原本冰涼的身體更冷了。
一隻雪白的倒膽梅瓶子擱在菱格窗邊的三足花幾上,顧長風過去?把?那一枝艷烈的紅梅插/進去?,還細心的往裏麵放了清水。
他記得去?年的冬天某一日他下?朝迴來,在窗外就?看到?蘇禾站在這個?位置,展顏擺弄同樣的花瓶,裏麵一枝瘦梅。
「折梅逢驛使,寄與……隴頭人*!诡欓L風忽然愴然一笑,嗓音發顫。
江南無所有,聊贈一枝春*。
他本想著道長近日不常笑,多半是?這金玉皇宮太悶,想著今年開春帶道長出去?走走,踏青郊遊陌上人如玉,但這報春梅尚在,他卻?沒有等到?春真的到?來那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