沛流離接著說道：“而且我們的對手還是殘忍而無信的，塗龍斬不會想到，他用自己的死，並沒能換取到對方的憐憫，所以塗靈也未能幸免。”


    幽若蘭已不禁罵道：“這個畜生！”


    沛流離不動聲色，道：“可惜塗前輩生前不放心的兩件事都不可挽迴。”


    饒指柔想起昨夜的酒桌上的對話，問道：“他所說的第二件不放心的事是什麼？”


    沛流離道：“他提到塗靈的名字，如今想來，是否是與塗靈棍有關(guān)，當(dāng)年匈奴城下生靈塗炭，無辜百姓死傷無數(shù)，這件事說是造孽並不為過。”


    饒指柔道：“莫非塗靈棍是出自塗龍斬之手？”


    沛流離不置可否，道：“塗家世代在穀中鍛製兵刃，或許塗靈棍出自他的先人，但這隻是猜測而已。”


    饒指柔沉思道：“我並非對她完全沒有懷疑，隻是昨日在與她一同出去時，忽然有一種很奇異的感覺，後來的時間裏就開始有些神誌不清。”


    沛流離一愣，他好像想起了什麼，連忙追問道：“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饒指柔歎道：“無法形容，直到現(xiàn)在迴想起來我仍感到疑惑，不知那種感覺到底是真是假。”


    沛流離不禁打了個冷顫，相似的經(jīng)曆發(fā)生共鳴，迴憶中的一股寒流正在向他侵襲，饒指柔看出他的寒意，問道：“你想到什麼了？”


    沛流離沒做迴答，反而問道：“那塗靈生得什麼模樣？”


    饒指柔道：“你可以將一個女子的外貌想象的盡可能完美，卻還是不及她的美貌。”


    聽到六弟的這句話，幽若蘭也點(diǎn)點(diǎn)頭，雖然她也是女人，而且女人的嫉妒心往往很重，但她仍不能否認(rèn)饒指柔這樣形容並不過分。


    沛流離心中更冷，道：“她的雙眉之間是否有一顆紅痣？”


    饒指柔迴憶道：“是。”


    一個“是”字出口，隻見沛流離的身子一搖，他伸手扶住身後的椅子，好像站立不穩(wěn)一般，他的身體緩緩坐下。


    饒指柔與幽若蘭都驚訝地望著他，不知他想到了什麼事。


    沛流離道：“我見過這個人。”


    饒指柔驚訝道：“你見過她？”


    沛流離睜開眼睛，雙眸是中一片灰蒙蒙的渾濁，他迴憶道：“你應(yīng)該還記得我的眼睛是怎樣受傷的，當(dāng)時與五毒蠍子梅川在一起的，就是那個眉間有顆紅痣的女人……”


    *


    事情永遠(yuǎn)沒有自己想象中那般簡單，望著麵前散發(fā)著新鮮泥土氣息的墳塋，饒指柔心中感到悲涼，他突然發(fā)現(xiàn)塗龍斬是錯的，一味向罪惡妥協(xié)隻會讓自己更加痛苦，隻會讓自己深陷其中不能自拔，他不知道這場鬧劇到底還要牽連多少人才能罷休。


    一件鋒利無比的兵刃本身並沒有錯，錯的永遠(yuǎn)是作惡的人，而不是鑄造兵刃的人，他隻希望塗龍斬在九泉之下能領(lǐng)悟這個道理。


    饒指柔握緊了手中的劍，他的體溫緩緩浸透冰冷的劍柄，難道刀劍隻能帶來殺戮，他覺得並非如此，時間可以證明，他要用手中的劍將這場無情的殺戮終結(jié)。


    *


    夕陽下的青山含情脈脈，沿路繽紛的果實(shí)低頭不語，它們仿佛一顆顆沉思中智者的頭顱，低頭俯瞰整個世界，既能明察過去，又能通曉未來。


    饒指柔卻沒有這種能力，他既看不清遙遠(yuǎn)的過去，更望不到飄渺的將來，此時的他就像一個在大漠中走失的孩子，絕望而迷茫。但他卻不能停下自己的腳步，正如沛流離所說，在大漠中迷失的人放棄希望，就等於放棄了自己的生命，此時沒有人可以救他，他隻能靠自己。


    他決定迴到那個熟悉的地方，那記巴掌清脆的聲響至今仍在耳邊飄忽，自己的左臉仿佛仍有火辣辣的痛覺，但這又能說明什麼？這一掌絲毫不能動搖師父在自己心中的地位，他對自己的恩情又何止用一掌衡量？這一點(diǎn)他很清楚，他永遠(yuǎn)都記在心裏。


    他是個知恩圖報的人，更是個有仇必報的人。


    所以當(dāng)他邁進(jìn)峽穀的那刻，就已暗暗下定決心，無論這次師父如何搪塞，他都要將事情問個明白。


    *


    同樣的房間，似曾相識的氣


    氛，幽冥沙啞的聲音冷冷道：“小六，我對你真的很失望。”


    饒指柔的語氣更冷，他自顧自道：“鑄劍穀塗龍斬一家三口斃命，我也對自己很失望。”


    幽冥的神情平靜如水，他似乎對這個消息並不感到意外，幽幽道：“我早料到會是這樣的結(jié)果，我隻想讓你知道你選擇的是條不歸路。”


    饒指柔道：“沒想到……”


    幽冥笑道：“沒想到什麼？”


    饒指柔道：“沒想到您早已知道這個結(jié)果。”


    幽冥搖頭歎息道：“你終究還是太小了。”


    饒指柔道：“不是我太小，而是您已經(jīng)老了。”


    幽冥臉上的肌肉在微微顫抖，許久，他歎口氣道：“師父我的確是老了。”雖然他不想承認(rèn)，但與自己的弟子在一起時，這已經(jīng)成為不容爭辯的事實(shí)。


    饒指柔道：“我相信您年輕時一定也和我一樣。”


    幽冥沉思著，他忽然疑惑道：“我不知你從何時開始變得這樣慈悲，我對你的教育真是失敗，曾經(jīng)我以為你將是我最出色的弟子，可如今看來……”


    不經(jīng)意間，饒指柔腦海中忽然劃過一個女孩的身影，他知道自己從那刻起便不再是一個合格的殺手，也許他心底的正邪之分從來不曾消失，他永遠(yuǎn)不可能變成師父想要的人。


    饒指柔道：“您說殺手要有一顆沒有溫度的心，但現(xiàn)在我的心已經(jīng)有了溫暖，那顆冰冷的心已經(jīng)消失，並且將永遠(yuǎn)不會迴來。”


    沉默……


    久久，幽冥抬起頭道：“你真的已經(jīng)下定決心？”


    饒指柔道：“是。”


    幽冥長長歎口氣，道：“看來我已留不住你，恩怨也到了該了結(jié)的時候，我知道你對自己的選擇從不後悔。”


    饒指柔道：“是。”


    幽冥點(diǎn)點(diǎn)頭，問道：“你的劍還在嗎？”


    饒指柔道：“在。”


    幽冥道：“你現(xiàn)在去做一件事，”


    饒指柔盯著師父的眼睛，他點(diǎn)點(diǎn)頭。


    幽冥道：“殺了段箜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