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樓。


    由於宵禁令不知何時才能結(jié)束，這座青樓最近已經(jīng)開始向著“清樓”轉(zhuǎn)變。


    那些原本在晚上才出場的姑娘如今也在白天開始表演歌舞。


    陸靖最後看了眼大廳舞臺上的姑娘們，關(guān)上房門。


    李柯坐在他身後不遠的暖爐邊上，披著一件帶有白色絨毛圍脖的大氅，裏邊卻是單薄的絲綢衣服。


    不同於以往見麵時的慵懶，今天的李柯神情凝重。


    “城內(nèi)出現(xiàn)冥氣爆發(fā)點的消息我也聽說了，隻是不知道現(xiàn)場的具體情況......現(xiàn)在我問你幾個問題，你依照昨晚所見告訴我�！�


    冥氣爆發(fā)點的事情是瞞不住的。


    昨晚如此頻繁的官差調(diào)動，隻要是關(guān)注嵐陽城內(nèi)情況的人自然有所察覺，李柯也不例外。


    如今的玄明司早已成了眾矢之的，一舉一動都在眾多勢力的注視之下。


    隻不過因為玄明司對各處事發(fā)地點的封鎖，無人知道事情發(fā)展到何種程度罷了。


    “現(xiàn)場有無冥霧，我的意思是在不需要任何設(shè)備輔助的前提下，那條巷道內(nèi)有沒有出現(xiàn)常人肉眼可見的灰色霧氣？”


    “沒有，我們剛找到那處巷道時裏邊並無異狀。”


    迴憶昨晚的情況，陸靖沉聲應(yīng)道。


    “這也就是說冥氣雖已出現(xiàn)，但秘境並未與陽間真正的相交�！�


    李柯顯然對秘境的情況早有研究，在陸靖給出迴複後立刻做出了判斷，緊接著問道，


    “在短暫擁有陰陽眼後，你看見的鬼是什麼模樣的？”


    這個問題不難迴答，可是在陸靖做出描述後，李柯臉上便出現(xiàn)了困惑的表情。


    “不對，不該是這樣的�！�


    “什麼不對？”


    “那些鬼魂的模樣不對，你剛才說它們看上去與真人一般無二，隻是形態(tài)上有些模糊，這類鬼魂一般來說是不可能接受冥氣轉(zhuǎn)化為厲鬼或是別的地獄道鬼怪的！”


    李柯清楚陸靖對這方麵並不了解，因此很快給出了解釋。


    正常的靈魂無法承受地獄道內(nèi)冥氣！


    這話聽上去興許有些奇怪。


    因為在這個時代的許多人看來，人死後靈魂肯定是會進入地府的......


    沒錯，朝廷雖然禁絕仙神崇拜，但他們允許一些概念保留下來，因為民眾們需要精神上的寄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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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譬如作為亡者歸宿的地獄道，也就是地府。


    李柯卻說尋常鬼魂無法承受冥氣，這無疑與大多數(shù)人的常識是相違背的。


    “你弄錯了一件事，地獄道的碎片形成的秘境跟地府是兩個概念，它是一個獨立的存在，而普通人的靈魂根本不可能通過吸收冥氣成為厲鬼，否則等到秘境真正開啟的那天，你覺得嵐陽城內(nèi)還能有活人嗎？”


    端起酒壺給陸靖到了一杯，李柯接著往下說，


    “百鬼夜行中的鬼，無一例外都是一些因為各種特殊原因在人世徘徊的怨鬼，它們不像正常人的靈魂那般時候就會消失，也隻有這種能夠長時間存留於人世的鬼才能承受冥氣的改造！”


    “那我在巷道裏看見的......”


    “怨鬼很難保持常人的形狀，更不會如此成群結(jié)隊的出現(xiàn)，隻有一種可能，當時在那條巷道的周圍出現(xiàn)了一場兇殺案，而死者的靈魂必然受到了某種影響，導(dǎo)致它們徘徊不去。”


    李柯這話說的斬釘截鐵，陸靖在思索後也是當即將這個情況通過信雀傳給了秦若臻，讓她通過玄明司去求證這個情況。


    房間裏兩人的對話還在繼續(xù)，陸靖轉(zhuǎn)而提及自己在現(xiàn)場看到的異象。


    “黑灰，牆上的陰影......”


    重複著陸靖言語間提及的內(nèi)容，李柯端著酒杯遲遲沒有飲下杯中的酒水，最終沉聲說道，


    “如果我記得不錯，那應(yīng)該是在望鄉(xiāng)臺才會出現(xiàn)的場景......禍事，此處地獄道秘境內(nèi)部必然出了問題......是了，畢竟過了十年，裏邊要是什麼都沒有發(fā)生才奇怪！”


    “望鄉(xiāng)臺？”


    “傳說地獄道內(nèi)有一處望鄉(xiāng)臺，陰間鬼物臨轉(zhuǎn)世前會借助望鄉(xiāng)臺最後看一眼陽間的親人，按說這種場景應(yīng)該在秘境中出現(xiàn)，居然會直接呈現(xiàn)在冥氣爆發(fā)點，當真是古怪�！�


    “原來如此，我當時還覺得奇怪，居然會出現(xiàn)那些怪異的景象。”


    心中的困惑得到了解釋，陸靖點了點頭，又想到李柯剛才說的‘禍事’，不由得再看向他。


    李柯知道陸靖想要問什麼。


    “這一次的秘境可能比十年前出現(xiàn)的那一次還要麻煩，冥氣爆發(fā)的如此之早，望鄉(xiāng)臺也出現(xiàn)在了陽間，這無疑證明不隻是陽間的修行者在等待秘境開放�！�


    像是想到了什麼，李柯短暫沉默了一會兒才說道，


    “恐怕秘境裏邊的存在同樣在期待那一刻的到來！”


    地獄道秘境內(nèi)從來都不是予取予求的藏寶地。


    正相反，這裏邊藏著許多人一輩子都見不到的大恐怖。


    “秘境裏究竟有什麼？”


    因為兩人的合作目前僅限於百鬼夜行時的獵鬼行動，所以陸靖很少會跟李柯聊起與秘境相關(guān)的問題，而眼下發(fā)生的怪事兒卻是讓兩人不得不談。


    “這方麵我知道的也不多，十年前進入秘境的人最終能夠活下來的沒幾個，其中有相當一部分是官府的人，自然不可能外露消息，剩下的也都是些怪物，想從他們口中知道細節(jié)更是難上加難�！�


    將身上的大氅攏緊，李柯站起身走向窗臺，目光透過敞開的窗戶看向遠處格外惹眼的辟邪獸像，


    “民間的傳言大部分都是捕風捉影的傳言，更別提眼下距離上一次開放已過十年，誰也不知道秘境內(nèi)變成了什麼模樣，玄明司亦是如此，否則也不會在近期如此大張旗鼓的做著各種準備。”


    “當年進入秘境的考古學(xué)家呢，難道就連他們都沒有消息傳出來麼，像是這類研究人員，就算下了封口令，應(yīng)該也會通過各種渠道講他們看到的內(nèi)容整理出來。”


    想到白歆禮的父母，陸靖不由的問道。


    “考古學(xué)者......這就別想了，他們不可能有任何消息傳到外界。”


    “這麼肯定？”


    陸靖表情古怪的問道。


    要知道他今天下午還在研究白歆禮父母留下來的信息。


    雖說那些紙條和筆記都是被封存起來而且有所殘缺，但既然他看過了，那就不能說沒有任何消息流傳到外界。


    “當然肯定，因為敢於進入秘境的考古學(xué)家都會提前寫下遺書，然後由朝廷專門安排人送進去，這些人大部分都會直接死在秘境之中，偶爾有活下來的，也會受到朝廷的嚴格看管�！�


    “這......你是怎麼知道的？”


    對李柯突然提到的信息，陸靖一時間有些錯愕。


    白歆禮的父母是因為一場考古活動而去世這事兒陸靖是知道的，他也猜測這兩人應(yīng)當是死於秘境中的危險。


    這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當年那一場圍繞著地獄道秘境展開的血雨腥風，許多人最後知道的可能就是七刑盜這個稱號。


    然而陸靖通過老爺子的描述，對當時的慘烈廝殺是有所了解的。


    問題在於李柯的言下之意似乎是考古學(xué)家進入秘境近乎於自殺，而考古學(xué)者們也清楚這一點，即便如此也願意在寫下遺書後進去。


    “乾翎三年，北海天外天，出現(xiàn)了一座由天庭碎片演化而成的秘境，當時不隻是大煌王朝，周邊幾個王朝不約而同的派出船隊和大批人手前去探查，在發(fā)現(xiàn)那是天庭碎片的前提下，有超過一百位考古學(xué)者直接無視了各自朝廷的警告進入其中，最後生還的不過三人，他們無一例外的得到了各自所屬勢力的保護，沒人知道他們在裏邊究竟發(fā)生了什麼�！�


    李柯提及了幾十年前的一件往事，隨後坐迴到陸靖身旁，在一大段的敘述過後，他就像是累了一般抬頭看向天花板，又或者是想到了什麼，一口喝光了杯中的酒水，悶聲補了句，


    “有人告訴我，秘境中的一些東西根本就不是凡人所能夠接觸的，哪怕隻是短暫的瞥見或是一瞬間的接觸，也會導(dǎo)致不可預(yù)測的災(zāi)難性後果......我口中的凡人，還包括我們這些修行者！”


    “那考古學(xué)者們?yōu)槭颤N......”


    “為什麼如此奮不顧身，明知必死還要不知好歹的往裏邊衝？”


    仿佛提前預(yù)知到了陸靖的問題，李柯笑了笑，


    “這個問題我以前問過，直到現(xiàn)在還沒弄明白，不過我可以用某個人告訴我的答案來迴答你�！�


    陸靖覺得李柯口中的“某個人”應(yīng)該就是他剛才說的那個告訴他秘境內(nèi)部特殊情況的人，於是越發(fā)期待這個答案。


    直覺告訴陸靖，這會讓他提前對秘境相關(guān)的一些事情有所了解。


    “吾常聞......”


    想到那段話，李柯沒能保持坐姿，起身在房間裏走動，手中的酒杯不斷的舉起又落下，像是在吟誦詩篇，又仿佛是在迴憶過往的某段令他印象極為深刻的記憶。


    “非人勤以求知，乃知者勤以求人也�！�


    “然吾知其謬，其知者非求人，實乃出而逐人矣�！�


    “其刻深而無情者，如鷹犬逐兔�！�


    （我聽說，其實不是人在不斷追求知識，而是知識再不斷地追求人。但我知道那是錯誤的。知識並不隻是在追求人，而是在追逐人，它的追逐殘酷而沒有感情，就像獵鷹，獵狗追捕兔子一樣�。�


    說實話，陸靖對一些比較文縐的表述理解起來是比較困難的。


    所幸他最近在應(yīng)工書院也算是聽過幾堂課，在腦海中思索了一番，終於明白李柯想要表達的意思。


    為這段話中蘊藏的內(nèi)容感到驚詫之餘，陸靖有心想要再問上兩句，卻見李柯已經(jīng)在窗臺邊落座，一言不發(fā)，手指勾著酒壺左右晃蕩，看上去有些意興闌珊，顯然不想再繼續(xù)這個話題。


    此時再開口追問未免有些不合時宜。


    房間內(nèi)的氛圍一時陷入沉默，陸靖不免還是想到了白歆禮的父母。


    按照李柯的說法，白歆禮的父母應(yīng)該是主動選擇前往秘境，也早就做好了死在其中的準備......


    且不論他們?nèi)绾文芊判淖屢粋�不到十歲的孩子留在家陪自己的祖母，他們在秘境中研究得到的資料應(yīng)該都被玄明司給取走不是嗎？


    為什麼會出現(xiàn)在那座祖宅裏？


    他們的身份與尋常的考古學(xué)者不同，享有一定的特權(quán)，還是說他們......


    正思索著，已然恢複成慵懶模樣的李柯不知道從哪兒摸出個木匣拋給陸靖。


    接過來將其打開，陸靖發(fā)現(xiàn)裏邊存放著的正是之前在研討會上看見過的，能夠讓人在冥霧中長時間存在的蠟燭，隻不過都是沒有製作完成的，需要進一步加工才行。


    旁邊還擺放著一份抽出怨鬼體內(nèi)冥氣，在注入蠟燭內(nèi)以完成這件冥器的術(shù)法冊子。


    原本李柯想的是隻買一份，他用術(shù)法製作蠟燭供兩人使用，隻不過後來陸靖特地讓他多買......準確的來說是賒一份，因為他們手裏還沒有魂珠。


    陸靖的理由是為一個半妖朋友買的。


    實際上還是為他自己準備的。


    秘境內(nèi)部他是肯定要進去的，涉及到鎮(zhèn)魂卷內(nèi)的秘密，他又不想跟別人合作，隻能自己單幹。


    李柯對此倒沒怎麼在意，畢竟在他眼中陸靖是個武夫，根本就用不了製作冥器所必須的術(shù)法。


    殊不知陸靖這幾天已然摸到那股氣感，距離成為真正的術(shù)士隻差一步。


    “對了，我這兒還有件事情想找你打聽�！�


    關(guān)於秘境的事情聊完了，陸靖很快便又想起自己下午讓白歆禮畫的宮殿。


    在他認識的人裏邊，李柯無疑算是見多識廣的那一批。


    “什麼事？”


    李柯很是幹脆的問道。


    “我這兒有一張圖，是跟一座宮殿相關(guān)的，它的來曆應(yīng)當跟地獄道有些聯(lián)係。”


    陸靖清楚的記得鎮(zhèn)魂卷背部的雲(yún)霧是因為厲鬼體內(nèi)抽取到的能量而散開的，再加上那座宮殿周圍的景象也確實幽怖。


    如此想來，想要解開其中的隱秘，還是得從這方麵著手。


    然而陸靖的期望並沒有得到實現(xiàn)，李柯接過紙張看了好一會兒，才勉強迴出一句，


    “我對建築學(xué)實在是沒什麼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