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七)
西祠比起別的宗祠要更加冷清。
此處位置偏遠,平時連皇親國戚都懶得前來祭祀, 隻是當初仙帝請了高人親自相看了幾處風水寶地, 繼而命人在那幾處地方建宗祠, 供香火, 為的是延續大晉王朝的氣運, 曆朝曆代都有這些手段,掌權者為了千秋萬載總是會花費不少工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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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景色不錯,隻是畢竟遠離皇城,被打發來這裏的宮人大多是犯了錯的,無異於發配。
下了輦, 富貴忙替他披了一件外衫,道:“主子, 風大,還是快些進去吧。”
沈眠迴頭看了一眼馬車,悄然勾了下唇,道:“走吧。”
隨行侍衛除了東宮的幾個, 皇帝還增派了不少人手,大抵怕太子一出京就讓那些狼子野心的人害了去。
沈眠心知肚明, 除了明麵上這些人, 那位野心勃勃的世子爺想來也安插了不少人,否則也不能大搖大擺坐在他的車輦裏。
早有人等候在門前, 雖說太子殿下不得聖心早已不是秘密,但也不是他們這些奴才可以輕視的。
管事嬤嬤親自在前領路,道:“殿下來宗祠是受皇上旨意來領罰的, 老奴不敢太過優待,還望殿下恕罪。”
沈眠道:“無妨。”
那嬤嬤見他麵上無異,才鬆了一口氣,接著道:“殿下的住處安排在自省閣,每日需有一個時辰在祠堂抄寫經文,其餘時候,可以自行安排,鹿山雖然荒涼,勝在山好水好,半山腰有一片楓林,過些日子正是漫山紅葉的時候,後山還有一座藏書閣,收錄了不少經文詩書,殿下可以閑暇時解悶。”
沈眠頷首,道:“倒是給你們添了不少麻煩。”
那嬤嬤忙道:“不敢,殿下不嫌奴才們伺候不周到就好,畢竟在山中,吃穿用度都比不得皇宮裏。”
沈眠笑道:“孤又不是什麼嬌氣的人,這點苦還是吃得的。”
他生得漂亮,隻清淺一笑便好似個畫中謫仙,通身上下沒一處叫人不喜歡。
老嬤嬤也算是見多識廣的,眼下卻是看得呆了一瞬,對這位殿下莫名心生好感,又補充了一句:“此外,每半月祠堂的管事會下山采買,殿下有什麼需要的,隻管吩咐就是。”
沈眠這才真心實意露出微笑,頷首。
“那就麻煩嬤嬤了。”
進了自省閣,倒是清掃得幹幹淨淨,看來是用了心的。桌上擺著備好的早膳,沈眠先前在馬車裏用過了,便賞給了富貴。
富貴道:“主子,咱們什麼時候才能迴京,這早膳都是些素食包子,清粥小菜的,奴才都吃不慣,更別說主子您膳食向來精細,這些東西哪裏咽的下。”
沈眠道:“急什麼,這山裏有趣著呢。”
富貴眨了眨眼,“有趣?”
沈眠走到窗前,推開一扇梨花木窗,清晨的朝陽剛剛升起,風光正好。
不愧是先帝爺千挑萬選出的寶地,的確是很不錯的地方。
他倒是沒點破皇帝讓他來的用意,而是道:“你想吃肉還不簡單,入秋了,正好是山裏野味肥美的時候,改天咱們帶幾個侍衛去打獵,直接就在山泉邊燒烤,難道不比宮裏有趣?”
富貴一聽自然高興,道:“主子說的是!還是宮外好玩!”
在西祠住了小半月,沈眠把這裏的形勢摸了個大概,那位李嬤嬤是這裏的第一把手,其次是管事的,西祠閉塞已久,與外界幾乎沒有聯係,所以也不必擔心有誰安插的眼線。
富貴整日跟著他遊山玩水,心都玩野了,一大早就跑來道:“主子,奴才打聽過了,東邊山澗裏魚多,不如抓幾條迴來給主子燉湯喝!”
沈眠正在練字,聞言收了筆,道:“你說的山澗,是梨林旁邊的山澗?”
富貴道:“旁邊好像是一片梨林,對了,管事的說,現在正是山裏蓮心梨豐收的時節,隻是那片果林太大了,每年都摘不完,都讓山裏的鳥吃去了。”
沈眠彎起唇,道:“那今日就去你說的地方,對了,帶上兩壺好酒,烤魚配臘梅酒,想來是個不錯的選擇。”
富貴應了一聲好,小聲嘀咕道:“主子素來酒量不佳,怎麼這次從宮裏帶來這麼些好酒?”
沈眠麵不改色地說道:“山中寒冷,喝酒既可暖身,又可健體,你這憨貨哪裏懂。”
他喜歡飲酒,這事自然說不得,不過沒想到誤打誤撞,這些酒反而有了大用處。
這些天太子殿下總愛在外玩樂,侍衛們早已見怪不怪,隻在不遠處守著,由著他們主仆胡鬧。
沈眠挑了一處高地,讓人鋪了一塊毛氈,又架起爐火溫酒。
這是宮中禦用的瓊漿,每年統共也不過釀造百餘壇,隻有在宮廷宴席上才有機會享用。
火焰沈騰,不多時肉香混雜臘梅酒的清新香氣,勾得人垂涎三尺。
不知何時,圍在四周的侍衛們越靠越近,沈眠默默翻了個白眼,揮手道:“你們也去找些吃的吧,好歹是大內侍衛,若是狩獵也不會,可就怪不得孤了。”
侍衛們忙感恩戴德,捕魚的捕魚,打獵的打獵,一時間熱鬧非凡。
這個時節山中的魚肉的確鮮美非凡,哪怕不加任何佐料,已經足夠美味,臘梅酒更是清冽香醇,沈眠將未喝完的那壇酒封好口,藏在一旁的枯草中。
翌日,他又帶了一壇新的酒去,比前一次的香氣更香醇,仍是留了半壇。
和前一次一樣,未動分毫。
一連許多天,每迴留下的半壇酒都不曾有人動過,眼看旁邊的梨林從綠色變成金色,再變成枯萎的灰黃,從宮裏帶來的佳釀也已經全部喝完。
在那之後,沈眠好幾日沒再去溪邊烤魚,而是啟封了自己先前用蓮心梨釀製的好酒。
他活了許多世,喝了數不清的好酒,腦海裏記下了數不清的釀酒秘法,雖然釀不出什麼絕世佳釀,但絕對能叫愛酒之人耳目一新。
沈眠鮮少在某件事上特別用心,當他用了心,自然沒有不成功的道理。
釀酒的水取自山泉源頭最純淨甘甜的水,用的是他親自挑選的毫無瑕疵的蓮心梨,去皮去核每一道工序都是親自操辦,揭開封蓋時,整個西祠都彌漫著酒香。
那是很獨特的酒香,既有果實的馥鬱香醇,又有泉水甘冽,初嗅時是純粹的清甜,香氣漸散卻餘下一絲微苦。
沈眠讓富貴分了幾壇下去讓侍衛們品嚐,自己留下兩壇酒埋在屋外的樹下。
富貴問:“主子想什麼時候挖出來?”
沈眠道:“初雪時啟封最好。”
富貴掰著手指算了算,說:“現下已經是秋末,想來還有月餘就入冬了,就是不知道陛下會不會召主子迴宮。”
沈眠道:“倘若迴宮了,就留給有緣人喝罷。”
富貴以為他說的是西祠裏的宮人們,心中不忿,這麼難得的好酒,還是尊貴的太子殿下親手釀造的,卻要讓那些嘴饞的糟蹋。
沈眠伸手撫上那株梅樹上新萌生的嫩芽,道:“原來已經快入冬了啊。”
富貴以為他是想念上京了,自是心疼的厲害,為他披上外衫,勸道:“主子,外麵風寒,還是進屋吧。”
沈眠應了一聲,心中卻想,那老禿驢怎麼還沒現身,不是說愛酒嗎?他前前後後搬出來十多種世間罕見的好酒,竟都沒把他引出來,這算什麼酒癡?
莫非陸沉騙了他,故意讓他在鹿山耽誤時間?
不,陸沉沒必要這麼做。
真是讓人百思不得其解。
入夜。
梅樹前佇立一道白色身影,倘若有人看見,會詫異地發現這是一個和尚。
更準確地說,這是一個相貌極英俊的和尚。
分明穿著一身質樸、粗糙的僧袍,卻好似菩提樹下,最高尚、聖潔的佛陀。
他在梅樹前佇立許久,腳下是少年白天裏埋酒的地方。
少年說,初雪時啟封最好,倘若初雪前少年被皇帝召迴京,到那時,這兩壇酒就是無主之物。
少年說,留給有緣人享用。
初雪,在下月初十。
皇帝的病情,最多拖延到下月初六。
還好。
覺察自己竟有這般卑劣的想法,和尚不自禁蹙了下眉。
作為在世間停留過分久遠的存在,他本以為自己早已超脫世俗,少有動容的時候,原來,還是俗人一個。
可這酒,他又實在垂涎。
這些天,山中每一日都是煎熬,偏又勾得他無法離去。
佳釀在前,可望不可即,便隻能借酒香解饞。
可那些酒,都比不得梅樹下這兩壇更叫他喜歡。
說不清緣由。
就像他說不清,他留在鹿山,究竟是因為這些美酒,還是因為那個在山澗邊痛快飲酒的少年。
作者有話要說: 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