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沈晝?nèi)~總覺得陳嘯之那一瞬間的眼神, 非常深。
燈光昏暗悠長, 房間裏旖旎溫柔之氣飄散開來, 猶如夏夜篝火升騰起的炊煙，女孩子麵頰泛紅, 躺在床上抬起頭望向他。
“……”
會發(fā)生點什麼嗎？沈晝?nèi)~心裏冒出一個小念頭。
陳嘯之胳膊撐在她的床邊，眼眸沉黑，風(fēng)柔和地穿過窗欞。而沈晝?nèi)~忽而沒來由地覺得, 他心裏是洶湧澎湃的。
“……陳……”
沈晝?nèi)~開口。
陳嘯之, 我仔細(xì)想過了, 我可能還沒做好準(zhǔn)備——她想說。
而正是下一秒，陳嘯之將她的被子往上拉了拉。
夜風(fēng)繾綣又溫暖，陳教授閉上眼, 在沈晝?nèi)~唇上輕輕一吻，接著對她說：“好好睡一覺。”
然後他起身，離開了目前被沈晝?nèi)~占據(jù)的、自己的臥室。
“晚安�！�
他說，然後合上門, 動作清淡得像是落在貝加爾湖上的星月。
還是很難說不介意, 沈晝?nèi)~在床上想。
沒有人能無視這樣的事情——尤其是沈晝?nèi)~經(jīng)過了那樣的十年，又在十年過後見過了那樣的陳嘯之，哪怕因他所展現(xiàn)出的深情而重新接受他，可是當(dāng)夜深人靜時, 還是會發(fā)現(xiàn)傷口終究不是一朝一夕能愈合的。
……這傷口能自愈不假。沈晝?nèi)~清楚地知道自己終有一日會忘記這些事兒。
——可是她自己也不曉得那將會是什麼時候。
沈晝?nèi)~蜷縮在被子裏小小地歎了口氣，覺得還是按普通情侶的進(jìn)度來就好了，
她聽見外麵傳來窸窸窣窣的、陳嘯之的腳步聲, 關(guān)了外麵的燈，黑夜終於降臨在這棟房子裏。
沈晝?nèi)~在床上睡不著，輾轉(zhuǎn)反側(cè)，又爬了起來，去上廁所。
她上完廁所迴來路過客廳，角落裏的小貓窩裏傳來細(xì)微的唿嚕聲，她過去輕輕順了下屎屎的毛，月光溫柔地落於地磚上。
而她從國內(nèi)背來的，沉甸甸的的書包躺在一邊。
沈晝?nèi)~看著熟睡的小貓，發(fā)了一會兒呆，目光又移向旁邊的書包。
沈晝?nèi)~：“……”
她想了一會兒，拉開書包拉鏈，從裏麵摸出了那個本子。
月色正好，沈晝?nèi)~並沒有開燈，隻是坐在客廳裏，趁著外頭明亮滾圓的月亮，將本子翻開，一頁頁地讀。
從她剛開始給過去的自己寫信，到後麵她和小晝?nèi)~逐漸頻繁的聯(lián)絡(luò)——裏麵的信紙有一些泡了海水，水筆字跡洇開個嫋嫋的、彩虹樣的環(huán)。
屎屎睡得不太好，沒多會兒又醒了，醒了後沈晝?nèi)~將貓抱到自己腿上，輕柔地順著它的毛。
——其實開始寫信的時候，是一個很絕望的時候。
第一封信是二十五歲的沈晝?nèi)~寫的，沈晝?nèi)~還記得自己寫信時正在收拾去美國的行囊，那時她幾乎已經(jīng)接受了自己泯然眾人，卻仍想和過去的自己對話。
……你能不能變得和我不一樣呢？沈晝?nèi)~想。
沈晝?nèi)~坐在陳嘯之家的客廳裏，在昏暗夜色中望著自己過去娟秀的字跡，讀著自己蒼白委頓的句子，看著自己數(shù)度試圖脫口而出的苦悶、痛苦與絕望。她讀到小晝?nèi)~字裏行間的煩惱與悲傷。
她們那時候，應(yīng)該都是在臨界點的。
喪父。學(xué)業(yè)的壓力�，F(xiàn)實的壓力。全然陌生的環(huán)境。何其相似。
——隻不過小晝?nèi)~靈魂不是死灰，是熊熊燃燒的日珥。
沈晝?nèi)~後來想，沒有我的安慰，她也是能很快地走出來的。在絕望的胡同裏徘徊，走不出的是成年的她。
這場通信所做的，比起改變過去，更像是將年少的自己放在自己麵前，用少年人拚命擺脫冷氣隻向上走之火焰，複燃了一個成年人死水般的篝火。
——告訴她，你原來是這樣的。
看看少年的自己，看看自己的誓言，看看自己的勇敢與不屈不撓。你原來是個這樣的人啊。
沈晝?nèi)~：“……”
小貓肉肉的爪子在本子上拍了拍，沈晝?nèi)~看著自己原先畫的張牙舞爪的陳嘯之，她醉酒時留下的字跡曾經(jīng)消失，此時又在紙上浮現(xiàn)。若不是還有年少的沈晝?nèi)~的迴信夾在裏麵，她甚至?xí)詾檫@是一場黃粱大夢。
“喵。”小白貓親昵地舔了舔沈晝?nèi)~的手心，蔚藍(lán)的眼睛看著她：“喵……”
沈晝?nèi)~安撫地摸了摸貓。小貓蜷縮在她的肚皮上，暖暖的，十分舒服。
二十五歲的沈晝?nèi)~又向後翻，翻到自己在迴到北京後掖進(jìn)去的最後一張紙條。
我已經(jīng)不再迷茫。
沈晝?nèi)~撚起那張薄薄的便簽紙，看見下麵她寫的那句話：
也祝你一切都好。
那張紙卻再也送不過去。
沈晝?nèi)~看著空白的、被海水泡皺的本子，在空曠的黑夜裏幾不可查地道：“……你需要給我一個解釋�！�
小貓溫柔地喵了一聲，蹭了蹭沈晝?nèi)~的手心。黑夜靜謐如水，無人應(yīng)答。
沈晝?nèi)~垂下眼睛看著本子，又道：“……你救了我�！�
本子安安靜靜，一言不發(fā)。
“那個空間也與你有關(guān)�！鄙驎�?nèi)~看著本子道：
“……你需要給我個解釋�！�
風(fēng)吹過，皺皺的紙張發(fā)出脆響，本子緘默不語。
沈晝?nèi)~安靜了許久，終於盯著本子問：“你——你究竟是誰？”
小貓跟著沈晝?nèi)~質(zhì)問，很兇地喵了一聲，小肉墊吧唧拍在了本子上。
“不對，”沈晝?nèi)~沙啞地說：“你是我想的那個人嗎？”
下一秒，一個聲音響起，陳嘯之冷冷地問：“什麼你想的人？”
沈晝?nèi)~雖然在問一個本子一堆問題，但是萬萬沒想到會突然得到一個迴答，險些嚇?biāo)�，一時甚至想起童年陰影之一哈利波特電影魔法石篇，哈利披著隱形衣去禁書區(qū)找魔法石，那書一邊嘶聲尖叫一邊凸出的臉——
你媽的這個本子後麵難道是你，陳嘯之看不出來你濃眉大眼——
“……”
下一秒，發(fā)出聲音的陳嘯之站在客廳門口，啪一聲開了臺燈。
剎那光亮盈滿房間。
沈晝?nèi)~：“……”
沈晝?nèi)~差點嚇斷了氣……
小貓?zhí)蛄颂蛩氖中模鲉枰宦�，蜷縮進(jìn)她的懷裏。
“不睡覺在這裏擼我的貓幹什麼？”陳嘯之朝沈晝?nèi)~走來，冷漠道：“我把你送上床還不夠？”
沈晝?nèi)~都快嚇斷氣了：“貓、貓不能擼、擼嗎……”
“可以。”陳嘯之往沈晝?nèi)~身旁一坐，冷冷道：“——你先給我把‘你想的人’解釋清楚。”
沈晝?nèi)~：“……”
沈晝?nèi)~抽著氣：“我自言自語來、來的……”
“自言自語？”陳嘯之狐疑地瞇起眼：“不是給野男人發(fā)語音？”
然後他十分小學(xué)雞地，將沈晝?nèi)~往自己懷裏一攬，將她膝蓋上攤開的本子一合，拿過來看。
沈晝?nèi)~想去奪本子，拚命辯解：“我都沒、沒帶手機(jī)下來……”
“等等，”陳嘯之眉頭一皺：“沈晝?nèi)~，這個本子你怎麼還在用？”
沈晝?nèi)~：“……？？？”
“這問題我老早就想問了，”陳嘯之端詳著封皮，迷惑地說：“這本子你怎麼走到哪帶到哪？我在你辦公桌上見過，後來你還隨身帶著它迴宿舍，印尼見一次……我當(dāng)時就覺得眼熟，後來想想，想起來以前我也見過。”
沈晝?nèi)~：“？？？”
陳嘯之一愣：“？”
“你忘了？”陳嘯之迷惑地問：“……我記得我們?nèi)ツ莻�破學(xué)校集訓(xùn)的時候你就帶著這個破本子，有天中午你非說照片丟了拚命翻書包……我那時候就見過，你爸名字挺特別的，我還記得呢�！�
沈晝?nèi)~：“……什麼？”
“十年了你怎麼還帶著，”陳嘯之眼睛狹長地瞇起，單手將本子一抖，道：“要不是還有你爹的名字在上頭，我都要懷疑是哪個野男人送的了。”
沈晝?nèi)~又覺愕然，又覺哭笑不得，問：“什麼野男人？”
“什麼野男人你自己知道。”陳嘯之懟她。
沈晝?nèi)~立刻一怒：“你他媽還好意思……”
下一秒，陳嘯之捏著本子的眉頭忽然一皺，道：“等等，怎麼這就寫滿了？”
沈晝?nèi)~：“……？”
“怎麼現(xiàn)在都滿了，裏頭夾的都是什麼？這麼厚�！标悋[之疑道：“我上次看還是空白的�！�
——那個本子是你導(dǎo)師動的。某天下午張臻的聲音，在腦海中響起。
——你為什麼總是帶著這個本子？張臻問：明明裏麵什麼都沒有。
沈晝?nèi)~呆呆地道：“這裏麵解釋起來很長……”
“很長的話就明天再解釋�！标悋[之簡短地說：“我再給你衝點蜂蜜水，你喝了先去睡覺吧，倒時差還是挺麻煩的�！�
沈晝?nèi)~眨了眨眼睛，小貓喵嗚一聲，用絨絨尾巴拍了拍女孩子的小胳膊。
陳嘯之打了個哈欠，去廚房開冰箱，拿蜂蜜，找杯子。
沈晝?nèi)~坐在沙發(fā)上抱著他的貓，好笑地問：“別人家勸人早睡都是溫牛奶，怎麼你就是給我搞蜂蜜水呀？”
陳嘯之：“……”
那頭杯勺碰撞之聲不絕，陳嘯之在廚房吧臺處攪著蜂蜜水，漠然嘲道：“熱牛奶？你喝麼你？“
沈晝?nèi)~抱著貓靜了三秒，想起自己從小到大的食性，對奶腥味的抵觸——隨即誠實地迴答：“不喝。”
……
那時都快夜裏三點多了。
沈晝?nèi)~揉了揉眼睛，確實覺得有點困倦，現(xiàn)在她的時差一片混亂。小貓屎屎十分黏她，沈晝?nèi)~神誌不太清晰時，甚至在它身上感受到了姐妹的召喚……怎麼會這樣，沈晝?nèi)~按了按屎屎的頭。
“……”
陳嘯之拌好了蜂蜜，端著馬克杯和一罐褪黑素迴客廳。客廳落地窗外庭院有風(fēng)吹過，紅榕唰然作響。
陳嘯之說：“喝光，吃片褪黑素。”
沈晝?nèi)~點了點頭，接過蜂蜜水，乖乖地捧著杯子喝了個底兒掉。
“我喝完啦。”女孩子笑了起來，馬克杯則給他塞迴去。
她笑得非常甜而清淡，猶如夤夜梨花，是個能令人怦然心動的模樣。
四月梨花一樣的姑娘揉了揉眼睛，將屎屎自自己膝蓋上抱了起來，屎屎十分不情願地喵了一聲，堅決不起身，被拉成長長的一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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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屎屎下去，迴貓窩，”沈晝?nèi)~小聲哄那長條貓：“我要上樓吃藥倒時差啦……”
正是那一瞬間，陳嘯之忽然開口道：“——等等�！�
沈晝?nèi)~：“唔？”
“本子的事迴頭再說，”沈晝?nèi)~聽見陳嘯之的聲音傳來：“你在走之前，得迴答我一個問題。”
沈晝?nèi)~：“……？”
下一秒，陳嘯之忽地將沈晝?nèi)~朝後一推，連人帶貓往柔軟的靠墊裏一摁！
“你幹嘛——”
“沈晝?nèi)~，”陳嘯之按著女孩子的肩膀，撐在她身上，矜貴地、居高臨下道：
“——我越想越他媽在意，那個野男人是誰？”
沈晝?nèi)~愣愣的：“��？什、什麼野男……”
“你說是什麼？”
陳嘯之眼睛瞇起，妒意滔天，字兒幾乎是從牙縫裏一個個往外蹦：
“——你他媽到底有過幾個野男人？今天不說清楚不準(zhǔn)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