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黑夜裏, 加州牌照的轎車踩了急剎, 飄移了九十度。


    那下幾乎是玩命, 將空無一人的、漆黑的路堵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風(fēng)雪四起, 那車上，走下來了個(gè)衣著單薄的男人。


    沈晝?nèi)~一瞬連唿吸都停止了。


    那男人個(gè)子很高，隻披了件正裝襯衫, 一看就知道連半點(diǎn)風(fēng)都擋不住, 卻穿過暴風(fēng)雪與狂風(fēng)大作的天穹, 緩慢地向她走來。


    他唿吸的每一口氣，都白得像峰頂蒼雪，走的每一步, 都像踏在即將碎裂的冰麵。


    車燈慘白地照在陳嘯之身上。


    雪風(fēng)漸薄，沈晝?nèi)~終於看見那男人滿頭風(fēng)雪，麵色蒼白，甚至步履都蹣跚了, 甚至令人生出一種感覺, 仿佛再碰他一下，這人就會垮在當(dāng)場似的。


    女孩子心都被絞緊了，眼淚一下又汪滿了眼眶。


    ——克裏特島有個(gè)傳說，曾有一個(gè)牛頭人身的怪物被國王米諾斯關(guān)了起來。


    那迷宮是國王米諾斯專門找到傳說中的天才建築家代達(dá)羅斯, 要求他為怪物建造的。代達(dá)羅斯建完了它，並承諾無論是誰都不可能從迷宮中逃脫。於是殘暴的米諾斯說好，就由你以生命證明迷宮的不可突破, 將代達(dá)羅斯與他的兒子一起丟進(jìn)了關(guān)押著食人怪物的迷宮之中。


    那迷宮九曲迴折，幽深浩瀚，身處其中的人斷無逃脫的可能。


    ——像是命運(yùn)。


    沈晝?nèi)~隻覺自己在迷宮的深處，痛苦至極，無論怎樣掙紮都逃不開命運(yùn)的掌心。


    她心疼陳嘯之，又難受自己無論如何都狠不下心——十年，二十年都忘不了這麼一個(gè)人，走了多少路見了多少人都忘不了。他是心口永恆的朱砂痣白月光，又是每個(gè)無風(fēng)無月的午夜夢迴，行了萬裏路也不曾離開原地一步，甚至都這樣了還無法一走了之。


    沈晝?nèi)~百無一用。


    她不願(yuàn)和陳嘯之講話，但看著他在風(fēng)雪中躅躅的模樣，卻仍是不受控製地下了車。


    沈晝?nèi)~穿著高跟鞋踩在薄薄雪麵上，被風(fēng)吹得險(xiǎn)些一個(gè)趔趄。


    下一秒，陳嘯之伸手，牢牢地抓住了女孩子的手腕。


    那下甚至有點(diǎn)偏執(zhí)到極點(diǎn)了的意味，牢牢扣著沈晝?nèi)~的手腕，沈晝?nèi)~迴過頭去看，看見陳嘯之麵白如紙，眼眶卻紅得像要滴血一樣，嘴唇幹裂，微微動(dòng)了一下：


    “為什麼？”


    “……”


    他眼眶紅得更厲害，像塊要碎裂的浮冰，手上用力更大，聲音卻更平：


    “——為什麼，你總要告訴我。”


    “……”


    沈晝?nèi)~隻覺得胸腔被一塊巨大的悲哀堵住，連唿吸都被壓製，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陳嘯之死死地盯著她，他滿頭的雪，嘴唇都在發(fā)抖，襯衫被吹得獵獵作響，姿態(tài)甚至十分脆弱，像頭等待被射殺的鹿。


    他執(zhí)拗地盯著沈晝?nèi)~的眼睛看。


    沈晝?nèi)~眨眼時(shí)都覺得疼，連唿吸都酸痛，艱難地張嘴：“……我……”


    “……我……”沈晝?nèi)~淚水滾了下來：“我不……”


    下一秒，陳嘯之絕望嘶吼：“操你媽你能不能說一次——！！”


    那怒吼泣血，連迴聲都出來了，如果天穹聽到，連天都為這痛苦要落下淚來。


    “你他媽一直這樣，”


    陳嘯之目眥欲裂：“一直都這樣，想什麼永遠(yuǎn)都不說，是句話就憋著，天生悶葫蘆——然後自己覺得受傷了就逃，我操你媽沈晝?nèi)~你還是個(gè)——”


    “你還是個(gè)人不是——！”


    沈晝?nèi)~眼眶疼得像要裂開了似的。


    “我對你不好麼，”陳嘯之死死盯著女孩兒濕潤的眼瞳，逼問：“我還不夠疼你？就你幹的這些事你要是我親戚家小孩我早打死你了，隻有你，隻有你，這麼多年我一根指頭不舍得碰，捧在手裏他媽的怕摔了含在嘴裏怕化了！”


    “我有時(shí)候真想把你嘴給撬開，”陳嘯之聲音發(fā)著抖：“用鞭子抽你，看看你肚子裏到底有什麼意見。”


    然後他在漫天風(fēng)雪中，撕心裂肺道：


    “你能不能，他媽的開一次口？”


    沈晝?nèi)~淚眼朦朧地看著麵前的男人。


    她看見青年人赤紅的、燒灼般的眼眶，絕望到好似山崩地裂的神色，單薄襯衫長褲，他的發(fā)間落了廿年的雪。然後她透過淚簾，看見青年人的淚重重墜了下去。


    陳嘯之沒聲沒息地哭了。


    那下沈晝?nèi)~心都要碎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哽咽難忍：“——你要我怎麼辦？”


    “陳——陳嘯之，”她眼淚吧嗒吧嗒地滾了下來，沒頭沒腦地說：“你要想讓我怎麼……怎麼麵對你……呀。”


    “我該怎麼……怎麼麵對你？”沈晝?nèi)~在席天卷地的風(fēng)中哽咽道：“你對我一會兒冷淡一會兒熱切，我一會兒覺得你愛我，一會兒又覺得我可有可無。我想和你說點(diǎn)什麼，卻總是無從開口……好像錯(cuò)過了最好的時(shí)機(jī)似的。我時(shí)時(shí)刻刻都在意識到，我們不是十五歲的小孩了。”


    那句話說出口的瞬間，沈晝?nèi)~突然感到?jīng)]什麼可怕的。


    愛意。歲月。無法訴諸語言的雜亂思緒。對真理及榮光的向往。這一切，在那一剎那如發(fā)源巴顏喀拉的洪流，衝破了柵口，滔滔奔流向它們本該流向的海。


    她仰頭看著陳嘯之通紅的眼眶，酸楚地問：“時(shí)間是這麼可怕的東西嗎？”


    ——你告訴我，陳嘯之。


    “為什麼不告訴我你這麼多年過得怎麼樣？”沈晝?nèi)~聽見自己的聲音前所未有地堅(jiān)硬，像無法被摧毀的第穀石板，幾乎是逼問道：“為什麼不解釋，不和我講你見過什麼人，不告訴我你這些年走過哪些路？”


    男人鼻尖通紅，一滴淚滴了下去。


    “你什麼都不告訴我。”她說。


    沈晝?nèi)~將滿腔的委屈都倒了出來，哽咽道：“我們沒討論過以後，也沒商量過將來，你想迴國的事沒和我透口風(fēng)我就認(rèn)了，可你連決定不迴國了也不和我商量，想留在斯坦福你至少也得告訴我一聲，把我搞得像個(gè)傻子……”


    陳嘯之當(dāng)即一愣。


    沈晝?nèi)~幾乎收不住逼問，心裏卻覺得怎麼講怎麼小兒女態(tài)。


    明明是兩人積累已久的矛盾爆發(fā)，如今卻像是普通的情侶吵架——哪是這麼簡單的問題？沈晝?nèi)~心酸得要命。


    ——但這竟是頭一迴。


    他們之間慣常拌嘴，但其實(shí)沈晝?nèi)~習(xí)慣了退讓，陳嘯之則習(xí)慣了包容，交往這麼長時(shí)間，竟連情侶吵架都沒吵過。


    長夜落雪，雪花飛過黑茫茫雲(yún)杉，沈晝?nèi)~擦掉麵頰上的淚，大聲喊道：“陳嘯之你告訴我，有我們這樣的情侶嗎，你為什麼連對我都若即若離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在和我搞曖昧——?jiǎng)e人當(dāng)炮友都比我們強(qiáng)，不對，就是比我們強(qiáng)——”


    沈晝?nèi)~想到那些她的糾結(jié)，難過得耳根都泛了紅。


    “你好像不在意這東西，所以我總告訴自己這些都是虛的，重要的是我知道你在乎我。”


    陳嘯之：“……”


    “……可我也想要。”女孩子幾不可聞地說。


    “我想要親密無間，一起窩在沙發(fā)上商量未來。”沈晝?nèi)~嗓音沙啞酸楚：“哪怕隻是買個(gè)花瓶，或者商量早上吃什麼。我想要心有靈犀，毫無隔閡。”


    女孩子覺得自己的淚腺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以至於每個(gè)字都如同沾著血從心裏掏出來的。她笨拙地對麵前的男人說：“——我想和我們小時(shí)候一樣，甚至更親密。你明白嗎陳嘯之，不是現(xiàn)在這種……”


    “這種……”沈晝?nèi)~停頓了一下，哽咽道：


    “我們明明這麼近，卻無法交談的感覺。”


    “我要求太高了嗎？”她問。


    成年人是否不應(yīng)該再期待年少的熾熱？人在歲月裏學(xué)會了妥協(xié)，學(xué)會了低頭，學(xué)會了不粘人，學(xué)會了一人生活，於是少時(shí)的甜蜜和難舍難分、稚嫩的海誓山盟都成為了眾矢之的。於是少年的真心流露被貼上‘幼稚’的標(biāo)簽，成為了被鎖住的黑曆史。


    ——可我還想要。


    我要與他肆意地談起宇宙裏穿行的、相愛的瓦力與伊娃，聶魯達(dá)和阿多尼斯的詩，濟(jì)慈與王爾德。吹進(jìn)發(fā)間的春風(fēng)。


    我要和他講將來我們要征服的麥田與土地。談?wù)摪滴镔|(zhì)的泯滅與時(shí)間與空間在數(shù)學(xué)尺度上的相會。折疊在一處的十一個(gè)空間維度和碰撞的粒子。微觀上上帝的隨機(jī)骰子與宏觀精妙勻稱的萬物。貧窮，與不滅的夢。


    我要與他講起橫貫寰宇的、必然存在的，宇宙的真理。


    我懷念我們貧乏而熱烈的幼時(shí)，想念那些促膝長談的夜晚，想念迴歸的候鳥與墜落的星。


    女孩子於獵獵寒風(fēng)中抽噎不止。


    她耳朵被寒風(fēng)凍得泛紅，像是將十多年的委屈都哭了出來，眼睛像水裏浸泡的花苞。


    “你說我作也好什麼也罷……”那花骨朵潺潺道：“可我就是這麼想的。”


    然後她看著陳嘯之，將自己的手腕向外掙，酸楚地說：“你是來開車接我迴去的吧？”


    陳嘯之眼眶赤紅，不發(fā)一言。


    “你放心……”她看著陳嘯之澀然道。“沒事了，我也不是必須得怎樣的。”


    她竭力忍著自己的苦楚：“……你來接我了，我跟你迴去。”


    ——還能怎樣呢。


    沈晝?nèi)~曉得自己嚇到了陳嘯之，從他連外套都沒穿就衝來攔人就可見一斑，而自己的決定是一時(shí)衝動(dòng)，連半點(diǎn)兒理智的痕跡都沒有，這情況下最穩(wěn)妥的方式就是跟他一起迴。


    而以沈晝?nèi)~對陳嘯之的了解，他是會把今晚每個(gè)字都往心裏記的。


    記完了後，也許他今晚會開車送沈晝?nèi)~迴家或迴宿舍，然後在假期裏和她仔細(xì)規(guī)劃這假期的出遊。這個(gè)結(jié)局也不算壞——隻是太過理性。


    然而下一秒鍾，沈晝?nèi)~被重重拽進(jìn)了陳嘯之的懷裏。


    “對不起……”他聲音嘶啞，顫抖著撫摸沈晝?nèi)~的發(fā)絲。


    陳嘯之摟得非常緊，沈晝?nèi)~聽見他心跳猶如雷鳴，他壓著沈晝?nèi)~的後腦勺，把她牢牢扣在懷中，喘的氣盡數(shù)化為濕冷的白霧。


    他的懷抱很涼，如同掠過廣袤大地的風(fēng)。


    “對不起，”陳嘯之聲音發(fā)著抖，不住道：“對不起……”


    那聲音任誰聽了都覺痛楚到了極點(diǎn)，猶如一塊將碎的冰的獨(dú)白，又似是春天來臨前的、最後一個(gè)冬夜。


    “無論發(fā)生過什麼，”他喘著粗氣說：“我都沒有過任何傷害你的意圖。”


    “葉葉，”他喚道。


    “沈晝?nèi)~，看著我。”


    沈晝?nèi)~淚眼朦朧地抬起頭，與陳嘯之對視。


    他們兩個(gè)人的淚水自此無法遁形。


    她看見陳嘯之鼻尖上掛著的淚水，陳嘯之也看到她的，兩個(gè)人狼狽至此，沒有半點(diǎn)成年人的遊刃有餘，甚至看上去像個(gè)小孩。


    “我們會解決的。”陳嘯之沙啞地重複：


    “——我做的不好的那些，我做得沒那麼好的那些，都會解決的。”


    沈晝?nèi)~哭得不住倒氣，用陳嘯之的外套擦臉上的眼淚水兒。


    “你既然說出來了，”他道：“——我就會解決給你看。”


    沈晝?nèi)~哽咽著道了聲好。


    黑夜裏，陳嘯之看著她問：“你相信我嗎？”


    大雪紛飛寒風(fēng)凜冽，沈晝?nèi)~發(fā)著抖擦去眼淚，抬頭望向他的雙眼。和以前不同，如今她毫無退意，像是要看見對方眼底的靈魂。


    “——嗯。”沈晝?nèi)~說。


    然後萬千雪花紛紛揚(yáng)揚(yáng)，蓋住了人間。


    ……


    “——現(xiàn)在你得給我解釋下了。”


    沈晝?nèi)~一愣：“誒？”


    陳嘯之拉開車門，大衣上全是雪。暴雪已經(jīng)看不清前路，而兩輛車都沒綁防滑鏈，隻好明早再說，如今倆車都停進(jìn)了野地，沿途風(fēng)滾草積了雪，安靜地成為千萬個(gè)白色的雪球。


    好像兔子，沈晝?nèi)~看著窗外，想。


    “——你得給我仔細(xì)解釋。”陳嘯之砰地關(guān)了車門：“你剛剛說的那些大意我都明白了，但細(xì)節(jié)還得和你落實(shí)下。”


    沈晝?nèi)~大義凜然道：“你講。”


    “什麼叫我不告訴你這十年的事情，”陳嘯之瞇起眼睛：“你問過一次沒有，就說我不告訴你？”


    沈晝?nèi)~：“……”


    沈晝?nèi)~理虧值+10……


    她靜了三秒，隨即抽噎一聲：“你好兇哦。”


    陳嘯之：“…………”


    “……我……我不是那個(gè)意思，”陳教授立即連半點(diǎn)脾氣都不敢有，語氣軟了下來，憋屈地講：“你但凡問我一次的話，我怎麼會不說呢？”


    沈晝?nèi)~抱著自己的小抱枕，小小地哼了一聲，讓他自己去品味那一聲冷哼。


    陳嘯之覺得她哼哼唧唧的特別可愛，也不介意這個(gè)小混蛋是不是心虛理虧了，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fā)，說：“今晚我們就睡在車裏了，可以吧。”


    沈晝?nèi)~任由他揉著卷卷毛，呆呆地問：“可以，怎麼睡？一人一邊車子嗎？”


    陳嘯之：“前座放倒就行。”


    然後他把沈晝?nèi)~的副駕放倒，女孩子籲了口氣，眨巴著眼看向陳嘯之。


    “我們明早迴去嗎？”沈晝?nèi)~卷了卷自己的外套問。


    她剛一問完，忽然生出一種好像在小學(xué)生春遊一般的感覺，有種難以言說的幼稚。


    陳嘯之訝異地看了她一眼。


    然後他說：“不迴去。”


    沈晝?nèi)~：“……？”


    “你不是要去華盛頓？”陳嘯之皺起眉頭：“我送你迴去幹嘛。”


    沈晝?nèi)~：“…………”


    我誰都沒告訴，他到底是怎麼知道的啊，不對他怎麼什麼都知道，沈小師姐迷惑得不行，下一秒陳嘯之放平了自己的座位，掖了掖她的外套，一抬頭，看見沈晝?nèi)~一副你是不是在我手機(jī)裏裝了定位係統(tǒng)的懷疑神情。


    “……”


    陳嘯之開口：“你以為你是個(gè)什麼？”


    沈晝?nèi)~正要罵迴去，陳嘯之就冷漠無情道：“人家腦迴路用python寫，你腦迴路是個(gè)流程圖，收了那短信還不知道你想幹什麼，你自己用腳想想這可能嗎？自己不反省一下？”


    沈晝?nèi)~：“……”


    沈晝?nèi)~罵不迴去了，飽受打擊，顫巍巍地拿出殺手鐧：“你好兇……”


    這時(shí)候又來這一套，陳嘯之氣不打一處來，終於忍不住了，他單手壓住沈晝?nèi)~的車座，中指一屈，咬給她一個(gè)腦瓜崩。


    一團(tuán)熹微的光中，沈晝?nèi)~蜷縮成一小團(tuán)，又小心翼翼地抬起頭看陳教授。


    溫暖光暈落入女孩子的眼裏，映亮世上最溫柔的湖水，搖晃了最甜蜜的楓糖，連她的唿吸都近在咫尺。


    “……”


    陳教授要彈沈晝?nèi)~腦瓜崩的手，遲疑一瞬。


    春天的花苞破土而出，男人心髒緊繃又散落開來，像個(gè)毛頭小子似的，每個(gè)細(xì)胞都叫囂著想抱她，想吻她。


    還是要彈她這下的，陳嘯之竭力告訴自己，姓沈的眼睛膨脹壞了，距離上房揭瓦就差這麼點(diǎn)兒。


    而下一秒，姓沈的小聲喚道：


    “……之之？”


    陳嘯之：“嗯？”


    “你現(xiàn)在是要吻我的。”她說。


    女孩子說完，耳垂泛著紅，像淩霄花在晚春垂落下來。


    陳嘯之那瞬間，連唿吸都不穩(wěn)了。


    十年的歲月，不，二十年，他們有過許多親吻也有過許多擁抱，但在這落雪的平安夜之中，二十五歲的陳教授又一次覺得自己是個(gè)連女孩手都沒牽過的毛小子。


    陳嘯之不受控製，低下頭親吻他的青梅。


    他拚命克製著唿吸，心跳如雷，好像整個(gè)世界都隻剩下一個(gè)他正親吻的女孩；她還愛嬌得要命，連親親都不安生，非要蹭他幾下。


    唇分，姑娘家揉了揉唇小聲抱怨：“就親一下這麼點(diǎn)小事，你怎麼總要我提醒的。”


    陳教授訥訥的，連一個(gè)字兒都說不出。


    “你還說你會做到，”沈晝?nèi)~氣鼓鼓道：“你做得到個(gè)屁。”


    陳嘯之別開臉去，耳根泛紅，不搭理她。


    沈晝?nèi)~不知道吃錯(cuò)了什麼藥，又很幼稚地嘲了他好幾句。陳教授統(tǒng)統(tǒng)不予理睬，沈晝?nèi)~嘲沒了詞兒，幹脆從陳嘯之帶來的包裏抽了根數(shù)據(jù)線，把手機(jī)戳在空調(diào)邊兒上充電。


    陳嘯之忽然說道：“……葉葉，你真的，很介意……這個(gè)？”


    沈晝?nèi)~一驚：“啊？你說的是什麼？”


    “我……我是說，”陳嘯之每個(gè)波峰波穀都透著糾結(jié)忸怩：“就是，我不太碰你，不太愛親你這事兒。”


    他說著，伸出手來，牽住了沈晝?nèi)~的手，又輕輕地晃了晃。


    沈晝?nèi)~：“……”


    沈晝?nèi)~心想這問題問得好哇我給你看看我的pubmed搜索記錄怎麼樣不瞞你說我已經(jīng)是半個(gè)內(nèi)分泌和心理學(xué)專家了……但是她忍住了自己惡毒的欲望，誠懇迴答：“是。”


    “……”


    “非常介意？”陳嘯之荒謬地問。


    ……這問題你問我不如問我的瀏覽器……沈晝?nèi)~克製了第二波惡毒的欲望，從善如流答道：“沒錯(cuò)。”


    陳嘯之懵了。


    “肯定會介意啊，怎麼可能不往心裏去，”沈晝?nèi)~認(rèn)真地解釋：“——我喜歡你，而且那種喜歡一直都是一樣的，我想和你長長久久地在一起，想和你膩在一塊兒，無時(shí)無刻不想碰碰你親親你，不正常嗎？”


    陳嘯之：“……”


    “——而我這麼想的時(shí)候，”沈晝?nèi)~羞赧起來，卻幾乎從未如此坦誠，說：


    “是希望你對我，也有同樣想法的。”


    他啞口無言，看向旁邊的女孩兒。


    陳嘯之躺在放平的主駕駛座上，沈晝?nèi)~則躺了副駕，兩人並排躺著，隔著扶手盒牽手。落雪靜謐無聲，車窗凝了一層霧。


    外麵寒冬臘月，裏麵卻溫暖如春，女孩子牽著男朋友的手晃了晃，誠實(shí)地說：“所以我曾經(jīng)故意賴在你辦公室裏，有事沒事就碰碰你，希望你有一天開竅。”


    “……”


    “……但你對我好像就沒這種衝動(dòng)……”沈晝?nèi)~有點(diǎn)委屈，泄憤式掰著陳嘯之的手指，道：“哪怕裝著想親親我抱抱我也不行嗎？我都不要求更進(jìn)一步了，你這樣我真的很懷疑我們能——”


    陳嘯之憤怒道：“什麼鬼屁話，他媽給我打住！”


    沈晝?nèi)~生氣：“憑什麼！”


    “你——”陳教授被怒火燒得不行：“你自個(gè)兒聽聽這說的還叫人話？我連衝動(dòng)都沒有？你自己——你自己不看看自己什麼樣嗎？”


    沈晝?nèi)~委屈巴巴：“我怎麼了，我胸小有什麼錯(cuò)……嗷！”


    陳嘯之恨鐵不成鋼，敲了她一個(gè)爆栗。


    沈晝?nèi)~捂住自己的腦殼，委屈巴巴地看他。


    “這他媽的和胸圍有什麼關(guān)係，”陳教授難以啟齒道：“半點(diǎn)關(guān)係都沒有。別想太多，我怎麼可能……”


    他深吸了口氣，在落雪之下幾不可聞，且別扭地說：“……怎麼可能不想碰你。”


    沈晝?nèi)~眨了眨眼睛，示意他繼續(xù)說。


    陳嘯之沉默三秒，決定惡人先告狀，羞恥至極地怒吼：“你這麼想，到底把我當(dāng)什麼了？！”


    當(dāng)然是victimwestermarck effect，patienterectile dysfunction—probably causedmental anxiety，intensively low leveltestosterone，requires methyl-testosterone intakeseven intramuscular injection……沈晝?nèi)~眼前閃過浩浩蕩蕩一長串文獻(xiàn)和診斷內(nèi)容，將這一串韋斯特馬克效應(yīng)勃起功能障礙肌注甲基睪酮之類的屁話憋在了肚子裏，麵對著陳嘯之，露出了個(gè)天真爛漫、溫柔可親的甜美微笑。


    陳嘯之瞇起眼睛看了她三秒，道：“你他媽查數(shù)據(jù)庫了。”


    沈晝?nèi)~大喊：“沒有！”


    “你要是查了你就等著。”陳嘯之嘲道：“我弄不死你。”


    沈晝?nèi)~哼哼唧唧地滾了滾，腹誹你連對我連一指頭狠的都不敢戳，我信你個(gè)鬼……然後側(cè)過身來，看與她並排的陳嘯之。


    車頂?shù)臒粢殃P(guān)了，雪卻映亮了一切。


    兩個(gè)人在一片靜謐中安靜對視，陳教授眼神清亮，映著雪光，耳根泛著羞赧的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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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沈晝?nèi)~在夜色裏小聲問：“到底是為什麼？”


    陳教授沉默半天，道：“……我老覺得我不該碰你。”


    “？”


    陳嘯之：“你……太幹淨(jìng)了，和小時(shí)候沒兩樣，你自己可能注意不到，但……我……每次碰你都覺得……”


    他聲音變得羞恥起來：“……都覺得，好像在玷汙你似的。”


    沈晝?nèi)~撲哧笑了。


    “——我怕嚇著你。”陳嘯之幾不可聞地講：“連碰都得謹(jǐn)慎著，更不敢太快了……萬一你覺得我是變態(tài)怎麼辦？所以就想一步步來。以前有多慢，現(xiàn)在還是多慢。”


    猶如學(xué)生時(shí)代懵懂純情的男孩，又像是剛打開寶物匣子，連寶貝的羽毛都不敢碰的冒險(xiǎn)者。


    他的姑娘甜甜一笑，對竹馬伸出一隻手。


    “牽牽。”女孩子哄他似的。


    陳教授耳根發(fā)紅，慢慢地伸出一隻手，捏捏他同年生的小青梅，與她十指相扣。


    這世上再不會有更繾綣溫柔的牽手了。


    他們一牽手，風(fēng)滾草就化為雪原上如絮羊群，積雪之下孵起一整個(gè)溫?zé)岬摹⒉萑~徜徉的春天。


    “你臉紅了。”青梅梅耳朵尖兒都紅了，卻對他這麼說。


    陳教授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我知道。”


    然後他安靜地湊過去，在他的春天裏，親吻他的小青梅。


    小青梅笑了起來，於是他也忍不住笑，耳根曬得像通紅的蟲豸。


    “我們進(jìn)一步吧？”女孩子輕緩甜蜜地對他說。


    陳嘯之說：“……好。”


    於是他們在雪下得紛紛落落的夜裏擁抱，女孩子身上聞起來像某種水果糖，陳嘯之迷戀地磨蹭她的額角，感受女孩胳膊環(huán)繞住他的脖頸，撒嬌一樣湊上來吻他的唇。


    “你的貓為什麼叫阿屎？”女孩子親完他，抱著他的肩膀小聲問。


    陳嘯之沒迴答，隻是與她擁抱。


    吉普車窗起了一層白霧，影影綽綽，並不看得分明。


    …………


    ……


    許久後。


    “……睡吧。”


    陳嘯之睡意朦朧，輕輕撫摸沈晝?nèi)~的後腦勺兒。


    小青梅被順毛順得極其舒服，眼睛都睜不開了，模模糊糊地恩了一聲。


    平安夜雪如鵝毛，紛紛揚(yáng)揚(yáng)。


    天地靜謐，其中沉睡著一對溫?zé)岬膼廴恕?br />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久等了


    別的不多說，看文案第二行。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