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暴雨來得快去得也快,約莫過了半小時,雷聲變得越來越小也越來越遠了,天空比剛才稍微亮了一些,雨點也變小了很多。王秋生走出窯洞望了望,對王家旺與王玉竹說道:“趁著雨停了,咱們趕緊下山吧,怕是一會兒又有大雨。”
王玉竹歎道:“這天啊,下午來得時候還好好的,暴雨就是來攪和人的。”
王家旺道:“那咱趕緊走吧,要是一會兒大雨又來,可真就迴不去了。”
就在剛才下大雨的片刻,王秋生家的那匹黑騾子,一對犍牛,還有那頭母牛和小牛仔,也都不約而同的在坡地邊上聚在一起呆呆站著,身上皮毛同樣被雨水打濕了,一滴滴還在往下滴水。
王秋生一家人,趕著牲口,小心翼翼的下山迴家了。
被洪水阻擋的村民,因為沒法過河,隻能耗著等洪水變小,所有人都聚在一起,反而安心多了。可是這迅猛的河水,是從四麵山上流下來的積水匯聚而成的,沒那麼快流盡,而天又忽明忽暗,時間久了,大家開始急躁起來了。
嚷嚷聲開始此起彼伏,但誰也沒有辦法過河,村長王遠山提高嗓門喊道:“在這麼等下去,天黑了也迴不了家,我來第一個先過。”
說罷,他就卷起褲腿朝河邊走去,還沒到河邊,右腳就陷在了淤泥裏,瞬間動彈不得。竟然沒有人上前去扶他一把,王六低聲道:“趕緊,我們過去把他拉出來,弄不好這二桿子會出危險的。”
幾位年輕人才上前去互相幫扶著將王遠山拉了出來,河水依然迅猛。王家村的這位村長,學會了為官之道,但沒有學會做人之道,村裏大多數人,都對他心存怨恨,但他卻全然不在乎。
看到王遠山剛才的遭遇,大家也都沉默了,隻能繼續等待河水退去後再過河迴家。
王立家對王六說:“爸,我打算繞到沒有河水的地方迴家,你要不要一起?看這樣子,這邊是過不了河了,閑等著還不如繞一圈多走點路迴家睡覺。”
王六迴答:“這樣也行,可你得走很多路的,這麼多人都在這,我也在這裏等河水退了再迴去。”
“那行,你就在這裏等著吧。花花,咱們繞路迴家。”王立家對徐花花說道,他根本不在意別人的看法,做事始終我行我素,在莊稼漢裏邊,這是很少見的。
徐花花當著那麼多村裏的人的麵有些不好意思,隻是嗯了一聲,就和王立家走了。盡管顯得有些尷尬,但她還是站在了丈夫的一邊。原本父母包辦的婚姻,在這二人身上,反而和自由戀愛走到一起的人一樣和睦,甚至還要恩愛一些。
繞路而行,的確是一種可行的方法,唯一的不足就是路程有些遠。但當王立家和徐花花迴家時,其他人還在河邊等待。
又過了一會兒,天空的烏雲開始四散而去,朝西麵的天空出現一片藍天,陽光斜射而下,可此時還有雨滴在往下落,空氣變得清新爽朗,整片大地一塵不染,環境中彌漫著一種泥土的芬芳,給人一種說不出的喜悅。然而對於莊稼人來說,暴雨就是一場災難,隻關心地裏的莊稼,而不去在意一場暴雨究竟帶來了什麼樣的詩情畫意。
不多時,半空中掛起了一道彩虹,這場突如其來的暴雨就此宣告結束。
王秋生站在自家院子裏,眺望著遠處的莊稼地歎道:“這老天爺的事,真是猜不透,好好的半天時光,就這樣浪費掉了。”
繞道迴家的王立家,則早已上炕唿唿大睡了。晚些時候,河水變小了,等待過河的村民也終於過河迴家了。
每一次的刮風下雨,多多少少都會對莊稼產生一些影響,有好的,也有不好的。地裏的麥子已經
所剩無幾,因為刮風下雨致使本來整整齊齊的麥子變得東倒西歪,割起來增加了很多難度,這被村裏人稱為:“割亂麥”。
一個好的割手,割亂麥也是有方法的,快而不亂,穩而不慌,隻聽到鐮刀發出哧哧的聲響,這當屬於割亂麥的最高境界了,當然這是每一個地道的莊稼人必備的技能。
這場暴雨過後,淤泥填平了村裏的山泉和牲口飲水用的河道,如果不及時清理,飲水將是一個麵臨的問題。在這一點上,村長表現的最為積極,當然這也是村長為數不多的任務之一。
這天午飯過後,村長王遠山計劃組織村民清理淤泥,盡快恢複人畜用水問題。他便在村子的每個路口吆喝了起來,喊道:“大家注意,大家注意,一家一個人,拿上你們的工具,我們去淘泉。”
他邊走邊喊,並沒有人迴應,走了一圈後隻有少數幾個人拿著钁頭鐵鍁等候在路口了,高大嬸的兒子劉貴來的最早,在配合村長這件事上,劉貴則是最為積極的。王遠山繼續喊道:“大家都快點,一家一個人,大人能來的不要派小孩來。”
王玉竹聽到王遠山的喊聲後對兒子說:“家旺,你拿把鐵鍁趕緊去吧,淘泉這事不能偷懶。再說,要不趕快去一會兒遠山這個二桿子又要罵人了。”
王家旺笑了笑迴道:“媽,看來知道我們這村長脾氣的人,是越來越多了。我拿這把钁頭去好了。”
當王家旺來到路口時,等候的人比剛才多了,然而村長的臉很是難看,因為來的人畢竟是少數,按照一家一個人算,少說也得有二十多人,可現在所有人加起來也不到十人。
王遠山這次再也不能容忍,邊走邊喊道:“一家一個人都聽到了嗎,不來的是不是家裏死人了,你們人不吃水牲口也不飲水嗎?要是家裏沒死人,都趕緊來。”
等候的人開始議論紛紛,以王家福最為沉穩,輕聲說道:“有些人家飯還沒吃完,這樣罵也不合適吧,人家也沒說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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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子樹則道:“他就是這性格,出了名的二桿子,他可不會這麼想。”
其他人也都開始嘀咕了起來,說完了村長,開始討論麥子的事,隻有王貴象征性的笑了笑,大家都知道他是村長唯一一個忠實擁護者。
當王遠山第一次喊人時,王六一家人就聽到了,可是此刻的王立家打算午休,特意對王六說道:“爸,淘泉的事你不要管,別去,等睡會兒起來我去就行了。”
王六心裏清楚自己的兒子,他決定的事別人一般是說不動的,隻好應道:“好吧,你睡會兒趕緊起來去,不然那二桿子又要開罵了。”他隨後便在自家院子裏修理起了農具,王立家的女兒王丹獨自騎在門檻上玩耍,吳大鳳與徐花花還在廚房忙碌著。
王遠山的嗓門一聲比一聲大:“還不來的是家裏死人了嗎,還是死了人沒有人埋……”
王六實在聽不下去村長的罵聲,扔下手裏的活,拿了把鐵鍁打算自己先去,剛剛推開大門,那門就發出了咯吱聲,一下子傳到了王立家的耳朵,他閉著眼睛喊道:“爸,你幹嘛去?”
王六有些生氣的道:“我去淘泉,這罵聲太難聽了,你好好睡你的覺吧,我們家裏沒死人。”
這句話一說出,王立家忽的一下起來了,跳下炕穿上鞋子邊走邊喊:“爸,等一下我去,你迴來。”
王六心裏暗自罵道:“我這是造了什麼孽,先人們也是有頭有臉的人,沒做過什麼虧心事,我怎麼生了這麼個兒子,不讓我去,你倒是快點去啊,這二桿子罵的可真是太難聽了。”
他還沒走出幾步,就被王立家追了上來,接過鐵鍁說道:“爸,你
迴去吧,我去。”
“立家,去了好好淘泉,可別惹事,那二桿子罵的是一片人,又不是我們一家,你別去找他麻煩。”王六叮囑道。
王立家沒有作聲,拿著鐵鍁走了,當他來到村口,人也基本來齊了。他明白父親的為人,哪怕受了氣也是忍著,不願與人產生矛盾,因此對於村長王遠山剛才的叫罵聲,他全當作沒有聽到,這樣做也是為了讓父親安心。王立家知道自己雖然在村裏人眼裏有些另類,但他的內心深處,是深愛著父母親的。
王遠山走完最後一圈迴來後,看到人來的差不多了,罵聲也隨即停止了。陰沉的臉突然露出一絲笑,如此善變的性格,也隻有這位村長才能做得出,麵對眾人說道:“我看人到的差不多了,我們走吧,趕緊淘完泉,快的話提前結束,就不會影響大家下午正常去地裏幹活了。”
王立家隻是瞟了村長一眼,似乎在警告他做人不能太過分,二人眼神相對幾秒就互相移開了,誰也沒有說話。
暴雨過後,為婦女兒童迎來了一個忙碌的日子,當村長王遠山一行人來到泉水旁時,很多婦女在洗衣服,兒童在玩水。平時攢下的髒衣服,因為下過雨地太濕不能下地,也就有了這點空閑時間,因此很多婦女把衣服帶到泉水邊來洗,孩子們也跟來湊熱鬧。
這個季節,水裏的青蛙非常多,會時不時發出呱呱的叫聲,村裏的兒童每人手持一根棍子,撥弄著青蛙玩,玩膩以後有時候直接會將青蛙打死。天真無邪的兒童,也有著這種暴力,這似乎是與生俱來的。
平時挑水吃的那眼山泉,已經被淤泥淹沒變平,淘泉的人們先把淤泥清理掉,然後再用水衝洗泉壁上的泥巴,最後在收口處蓋上木棚,遠遠望去就像是一間小房子。然而此刻,隻剩最後一道工序了,這算得上是個技術活,雖然人人都可以做,但從美觀上來講就有了千差萬別的區分。
在年輕一代中,當屬王家樂最為心靈手巧。王遠山說道:“家樂,這最後收尾的活,這次也非你莫屬了。”
王家樂笑著迴道:“行,村長的命令我必須得執行。”王家樂除了選擇不婚這件事被人議論外,人緣極好,與村裏每個人都能說上話,這一切和他開朗的性格是分不開的。
王馮誌老人還是一副笑瞇瞇的模樣,每次有關村裏的集體活動他基本都會來,這次淘泉他依然早早的就到了。此刻,他正坐在泉水邊上休息,見村長讓王家樂負責收尾工作,便興奮的說道:“家樂,我讓你去學個木匠,將來靠著手藝吃飯,那多好啊,你這小子就是不聽。”
王家樂迴道:“叔,我哪裏是學木匠的料,不過就是瞎折騰。”
“你看,又來了,就你瞎折騰那幾下,你叔我學都沒學會。再說,哪個手藝人不是拜師慢慢學來的,你以為是娘胎裏出來什麼都會的!”王馮誌繼續反駁道。
王家樂樂嗬嗬的說:“叔啊,我就一光棍,種幾畝地養活我自己就夠了,你說我學木匠幹嘛?我可沒你們想得那麼多。再說,也不知道這世道將來會變成什麼樣,沒準這木匠都沒人用了。”
王馮誌說:“你這小子,知道嗎?技多不壓身。”
“叔,但技多不養人呀。”
“多嗎?你看看咱村方圓幾十裏,有幾個像樣的木匠?”
……
王馮誌與王家樂說的越來越起勁,雖然是長輩與晚輩兩代人,然而兩個人說起話來一點代溝都沒有,就像村裏有些老人描述的,這兩個人走在一起,說話總是沒大沒小的。
與人相處,摒棄掉很多陳規陋習,也許這並非一件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