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异闻(冥芝)》 第1节 一、棺材菌(1) 在我老家,有“拣骨头”的习俗。人死后,洗净身体换上殓装,放进不上油漆的原木棺材里,找一处地方埋下,不搞仪式,不立墓碑,这叫“初葬”;三年后,再大搞排场,先是大张旗鼓地把棺材挖出来,由家族长男把死者骸骨从棺材里拣出,装入事先准备好的瓦缸中,接着长男刺破手指,滴血进去,再用黑布包好缸口,最后糊上黄泥——黄泥要涂抹得平平整整严严实实——这些弄妥当后,再抬去修好的新坟地,轰轰烈烈入土下葬,这叫“正葬”,俗称“拣骨头”。 这死活折腾的习俗由来已久,也不知是当年哪位闲得蛋疼的天才发明,虽然麻烦,却一呼百应,折腾了将近一千年,至今村里人还在折腾,恪守祖训,乐此不疲。 这一年冬天,村里有户人家“拣骨头”,有了意外发现。这家人在棺材里,除了拣出骨头,还拣出个奇怪的东西,听说那东西长在棺材的底板上,从尸骸头骨的嘴巴里长出,像是菌伞尚未打开的灵芝,成团状,颜色灰黑,乍一看,就像骷髅嘴里衔着一枚什么东西似的,非常吓人。 “这不会是棺材菌吧?!”最先缓过神来的人叫道。 棺材菌,这种古怪的东西村里上了点年纪的人都不陌生,然而仅限耳闻,却从没人亲眼见过——至少活着的人都没见过——就连村里最老最有学问最见多识广的二叔公也没见过。不过二叔公说了,他虽然没见过棺材菌,可他的爷爷见过。从他爷爷当年对棺材菌的描述来看,这株从死人嘴巴里长出来的怪菌子,十有八九是棺材菌。二叔公今年九十九岁,是目前村里最德高望重说话最有分量的人,他爷爷死了有九十一年,是当年村里最德高望重说话最有分量的人,这横跨近一个世纪的记忆虽然因二叔公爷爷的早已作古而死无对证,但大家还是很乐意相信二叔公的判断,二叔公说这东西十有八九是棺材菌,那它百分之百就是棺材菌。 按照祖上传下来的说法,棺材菌是味宝药,一来稀罕,二来管用,老少咸宜,补虚强身壮元气,效果好得要命,比那人参鹿茸什么的还厉害。这么高级的补药,可遇不可求,只有祖上积德的人家才能得到,所以不能浪费。这家人家里恰好有个病人,不知得的是什么病,反正缠绵难愈,于是这家人把棺材菌炖了汤,给病人喝了,病人没喝完,剩下了一些,于是家里人把剩下的分着给吃了。 结果这一喝,喝出了大事,这一家老小总共六口人,在喝了棺材菌汤后的当天夜里,居然全部暴毙。 当时听我二叔说,那六个人的死状完全一样,满脸乌青,眼眶深深凹下,嘴唇黑得像抹了炭粉,全身肿胀,生出许多奇怪的斑点,尤其是手指和脚趾,像被门夹过似的,肿得老大,紫黑紫黑的。刚发现时,大家还以为这一家六口是被人活活打死的,后来报了案,派出所的人来了,还来了法医,验完尸体,村里人才知道,这家人压根不是被打死的,而是中毒死掉的,而罪魁祸首,就是那株祖上说补得不得了的宝药棺材菌。 村里乱了,村头村尾都在讨论这件事情。村里人想不明白,这棺材菌大补,是老祖宗们讲的,凡是老祖宗传下的说法,大抵不会错,可怎么就毒死了人?这年头,连老祖宗都靠不住啦。不过也许莫非,是二叔公老糊涂搞错了?这东西压根就不是真正的棺材菌,而是某种有剧毒的菌子。二叔公今年九十九,脑袋瓜子肯定不如年轻时管用,而且当年他爷爷和他讲棺材菌的时候,他才九岁,九十年的记忆太久太遥远,准不准确十分靠不住……这年头,连德高望重的二叔公也靠不住啦。 村子很小,放个屁都能环绕三周,二叔公老糊涂二叔公靠不住的话很快就传到二叔公的耳朵里,对此,二叔公表示出极大的愤慨,气得白胡子翘歪歪的,气得在家里拍桌子敲板凳骂他娘的,气得要把传出这话的人踢成太监。 生活很美好,未来还漫长,没有男人愿意变太监,除非他是岳不群,也没女人愿意让自己的男人变成太监,除非她另有小白脸,这样一来,大家就只好住口,重新换了个说法,还玄之又玄。该说法称:二叔公绝对没老糊涂,二叔公绝对靠得住,这东西是棺材菌确定无疑,老祖宗的话也不会有错,错就错在这家人千不不该万不该,不该吃自家长辈坟里的棺材菌。试想啊,这棺材菌长在棺材里,靠棺内死人的精血滋养生长,说白了,棺材菌就是死人的托生呐,这一家子,稀里糊涂,大逆不道,居然把自家先人的精血拿去熬汤喝,简直就是造孽哟,这是遭天谴,受报应,不死才见鬼。这番解释,既合情又合理,保住了二叔公的脸面,护住了祖宗的说法,还二叔公摸着白胡子点点头表示非常同意,大家也都觉得好。 那一年,我正好在老家过年,在暖融融的炭火边,听大人喝茶聊天时说起这事,感到非常好奇,于是多问了我大叔几句,我大叔还没张口来着,我老子就开始瞪眼呵斥我说:“这种事你一个小孩子关心这么多干嘛,去去!和阿水出去玩去!”说完,他眉头一皱,大手一挥,示意我赶紧滚,我没敢多嘴,识相地拽了把阿水,跑到院子里去了。 我这个人吧,从小好奇心就重,胆子也够大,许多稀奇古怪的事,往往是听了还觉得不过瘾,非得千方百计去亲身体验一番才行。我老子知道我这个毛病,怕我再听下去就要动歪念头,所以才把我轰了出去。 其实他哪晓得,我已经蠢蠢欲动了。论辈分,阿水是我的堂叔,不过在年龄上,他只比我大两岁。阿水今年十三岁,五官最显著的特征就是耳朵很大而眼睛奇小,阿水个头不高,和我并排站,矮了将近半个脑袋。我喊他,从来是阿水阿水直呼其名,他也并不介意。 在院子里,我和阿水并肩走着,我问他:“阿水,大叔说的那个事,什么棺材菌,是真的不是?” 阿水看着我,用力点头:“是哇,是真的哇。” 阿水把一对眯眯眼竭力瞪大,做出惊恐的模样,告诉我说:“那家人死掉以后,我还跑去看了咧,那个脸……啧啧……像抹了那个锅底灰,那个手指头……啧啧……肿得哦有……有这么大。”阿水说着,一边用手指做出一个有白萝卜这么大的圈来,见我一脸不信,他又自觉地把圈调整到黄瓜那么大,可我还是不信,他继续把圈缩小,一直缩到像小胡萝卜这么大的时候,我才勉强表示相信,点点头说:“这还差不多。” “那他们真的是被那个什么……遭报应死的?”我问。 “唔,这个嘛,就不好说了吧,反正吧……哎,不好说。”阿水摇摇头,摆摆手,他这个动作让我觉得他很成熟,有点我大叔的意思。 “那这个棺材菌,到底是不是药?”我接着问。 “当然是药。”阿水十分肯定地点点头。 “不是说吃了会受报应的么?” “这个嘛。”阿水迟疑片刻,说:“自己家的不能吃,别人家的就可以吃。” “这样啊?”我若有所思。 “嗯!”阿水再次肯定地点点头。 “那阿水!”我兴奋起来:“你说我们能不能搞到棺材菌?” “啊?咳咳……”阿水被口水呛到,脸咳得通红,好容易缓过气,问我:“你要这个东西做什么?” “看看呗。”我装作无所谓似的说。 “阿茂,我告诉你啊,这个东西是长在棺材里面的。”阿水语重心长,竖起食指,想做出长辈的姿态来教育我。 “我晓得啊。”我不以为然。 “你要去挖坟墓!”阿水收起食指,差点蹦起来。 “嘘嘘嘘……你小点声!”我往屋里看了一眼,我爸他们正在聊天,并没有听见我和阿水在聊什么。我放下心来,拍了拍阿水的肩膀,说:“挖什么坟墓哦,不挖的,那个什么,村子那头,不是有个破庙么,我记得庙里有口棺材对吧,没准里面就长着棺材菌。” 我一提破庙,阿水就怕了,一个劲对我摇手:“不行不行,绝对不行,阿茂,那个庙不能去,有鬼的呀!” “鬼什么鬼啊,都是大人胡说骗你的,再说了,就算有鬼,现在是大白天,你看,太阳这么好,鬼也不敢出来的,走哇,看看去。”我不由分说,拽起阿水就走。 二、棺材菌(2) 破庙在村子西头的山脚下,泥砖黑瓦,傍山而建,年龄比二叔公死掉的爷爷还要老,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解放前就断了香火,成了废庙。里面也不知供奉的是那路神仙,神像早不翼而飞,神龛还在,布满了蛛网和灰尘。破庙实在太破,房顶千疮百孔,下雨漏雨,天晴漏阳光,泥砖砌的墙壁塌了一面半,剩下的岌岌可危;庙里长了许多荒草,有根横梁断了,砸下来,一端恰好靠在塌掉一半的墙沿上,支成一个三角,三角下有口老棺材,被荒草掩盖,夏天草长得茂盛,根本看不见,现在是冬天,荒草枯败了,那口隐没其中的老棺材,就显露了出来。 阿水告诉我,这并不是口空棺,棺材里有死人,是个老头。老头不是本村人,老早前不知从哪逃荒来的,旺海家婆婆看他可怜,让他住在自己家老房子的偏房里。老头性格古怪,平时几乎不和人说话,有一手补锅兼磨刀的好手艺,平时就靠这个为生。老头打了一辈子光棍,八年前死了,死前据说老头有预感,自己洗干净换好衣服爬进了早已准备好的棺材里。被旺海老婆发现时,老头已经死了好些天了;老头生前无亲无友,如今死了自然没人管埋,村子周围的山头都是有主的,谁也不乐意让老头葬在自家山头,最后,老头连人带棺材被抬到了这座破庙里,这一放,就是八年。 阿水说破庙闹鬼,要是放在晚上说,用上活灵活现的语言,再佐以恰当的气氛,我肯定相信,并且怕得不行,不过现在是大白天,艳阳高照,万里无云,湛蓝的天空麻雀飞,因此无论他怎么说,我都不信。我告诉他,破庙闹鬼的传闻,肯定是大人编出来骗小孩的,庙里放了死人,小孩子不懂事,跑进去玩,大人担心沾到晦气不吉利,才编出闹鬼的鬼话来诈唬他们。我这样跟阿水解释,不厌其烦地跟他讲科学,说道理,可阿水还是怕,跟在我屁股后,磨磨蹭蹭,看得我十分生气。 “朽木不可雕也。”这是我新学会的孔子曰,学以致用,十分妥当地把它应用在了阿水身上,阿水听不懂,也不在乎,在距离破庙十几米远的地方,他拉住了我。 我扭头看着他,问:“干嘛阿水?” 阿水右边的眉毛一跳一跳的,他说:“我们还是不要进去了吧,我感觉眼皮子跳得厉害。” 我凑前看了看他的脸,说:“是哦,你的眉毛都蹦起来了。” 阿水捂住右眼,惊讶地叫:“哎呀,这么厉害?!” 我笑了几声,对他说:“算啦算啦,要不这样吧,阿水,你在这里等我,我自己进去看就行了。” 阿水急忙说:“这样不行啊,我还是陪你一起吧。” 我问他:“你不是怕么?” 阿水吸着鼻子,吸了几下后说:“怕是怕的,不过我也不放心你啊。” “好阿水。”我听着十分感动,拍了拍阿水的肩膀,我决定回去后,把我新买的玩具气枪送给他。 岂料阿水抹了把鼻涕,接着又说:“我就陪你到庙门口,然后在门口等你吧。” 第2节 ……我决定收回我刚才的决定。 破庙的两扇破门早不知所踪,大门左侧的土砖墙已经全部坍塌,屋顶上有许多大大小小的破洞,瓦片没有一块是完整的,有许多地方,已经露出了横梁,阳光从破洞里射进来,形成许多粗粗细细的光束,光束中的粉尘像显微镜下的细菌一样在蠕动。我站在门口,往里看去,因为顶破又塌掉了一边墙壁,庙堂里的光线其实很好,但不知为什么,看上去就是灰蒙蒙的。缺失神像的神龛,落满灰尘的老桌,结满蛛网的角角落落,一地枯黄的杂草……眼前这些,无不表述出难以名状的压抑肃杀。视线在庙里巡视了一圈后,我发现了那口棺材,在横倒的房梁下,枯草丛中,隐约地露出了一角。 阿水躲在我身后,像是把鼻孔贴近我耳朵似的,呼吸声又粗又急,湿乎乎热腾腾的气息弄得我的耳后根很不舒服,我被他搞得有点紧张,有点不敢迈腿,于是弯腰捡了块石头,往庙里扔去。石头砸在了一根立柱上,哆的一声,十分清脆,几只不知藏在哪的麻雀被惊扰了,扑啦啦飞起来,在庙里乱转一通后,从缺口处飞走了。 “你看,有鸟。”我看着麻雀飞去的方向,对阿水说。 “唔。”阿水点点头,表情困惑,不知道我说鸟用意何在。 “鸟都不怕,你还怕么?”我说,我打算用激将法,阿水的胆子再小,也比麻雀要大一点吧。 谁知阿水嘴巴一张,说:“鸟懂个什么?” “你懂个鸟!”我有点生气,向前迈出几步,阿水跟着我,也走了几步,我转过身,赌气似的问他:“你打算跟我一起进去么?” 阿水先是一愣,然后拼命摇头,我懒得张口,伸手指了指自已经跨进门槛的右脚,阿水低头一看,急忙后退两步,指着脚下对我说:“阿茂,我就站在这里等你吧。” 破庙里弥漫着一股怪味,大概是灰尘与霉味混合的气味,才走进大门,几根好客的蛛丝就飘然而至,亲昵地糊上了我的脸,怎么抹也抹不干净。我感到鼻子发痒,想打喷嚏,却怕惊扰到什么不敢打出来,于是用手指捏住鼻子用力揉了几下,憋得眼泪汪汪,好歹压住了。深吸了一口气,我壮大胆,慢慢往里走,枯草在脚下沙沙作响,这声音叫人很不舒服,听得人寒毛直竖,我努力放轻脚步,把脚抬高,一步一步踮着脚走,可越是小心,那声音就越是刺耳。 距离那口棺材越来越近了,我心跳得很快,头皮也在隐隐发麻,我有点不放心,停下脚,回头看了眼阿水,他没走,站在原地,双手交叉塞在腋下,耸肩缩脖看着我,看起来比我还紧张,我故作轻松地对他笑了笑,朝他挥了挥手。 “小心啊。”阿水对我喊。 “放心吧。”我说,话音刚落,庙堂里居然起了回音,我打了个寒战。 棺材没有上漆,因为有年头了,原本木料的颜色在岁月的侵蚀下变成了深褐色。棺盖上落了一层厚厚的灰,混杂着干燥的鸟粪。棺材许多地方已经朽烂了,表皮剥落,坑坑疤疤,露出蜂窝状的木头,看上去像块烂海绵,有几只蚂蚁在上面爬进爬出。我站在原地,胆子没壮足,不敢继续往前,更没胆伸手去摸。有个什么东西把棺材盖撬开就好,我心想。视线在周围找了一圈,在不远处发现了一根几近全秃的竹扫把。我走过去,捡起扫把,弄掉扫把头,留下了竹竿。竹竿够长够硬,插扫把的一端是削尖的,用来撬棺盖,再好不过。 有了工具,我胆量骤增,端着竹竿回到原处,端量了一阵后,找到棺盖和棺身之间的一处缝隙,把竹竿插进去后,闭着眼睛用力一撬,只听啪嚓一声,朽烂的棺盖居然被我撬掉了一大块,霉变的木屑飞溅起来,混杂着鸟粪的灰尘骤然扬起,一股怪味扑面而来,我猝不及防,退了两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这喷嚏打得很响,庙堂里又是一阵回音。 “阿茂,阿茂你没事吧?”阿水探着脖子大声问我。 我揉着鼻子,转过身回答他:“没事没事,我是被灰呛到了,这个东西好大的灰啊。” “你要小心点!”阿水很不放心。 “你就放心吧。”我扔下竹竿,指了指那口棺材,对阿水说:“这里烂了个大洞,搞不好棺材菌就在里面,你要不要进来一起看?” 阿水想了想,犹豫着,先是向前挪了两步,忽然又站住,迟疑了好一会,最终对我摇摇头,我失望死了,阿水这个胆小鬼! 阿水不肯来,只好硬起头皮自己看了,虽然非常害怕,事到如今,也不好半途而废。怪味较之刚才似乎淡了许多,我重新从地上捡起竹竿,屏住呼吸,握紧竹竿,一点一点地靠近老棺……我不敢离它太近,在自认为差不多的距离,我站住了,然后踮起脚,伸长脖子通过破洞往棺材里看。 棺盖上的洞不够大,里头黑乎乎的,我什么也看不清。继续把洞撬大吧,实在没胆子了,我想了想,举起竹竿,顺着破洞口把竹竿往棺材里探了进去……唔……好像捅到个软乎乎的东西……我头皮乍得一紧,我捅到的是尸体么?可尸体早该腐烂骨头了不是?一时间我有点懵,耳朵里嗡嗡响,脑门上冒虚汗,我死死抓住竹竿,既不敢往外拔,也不敢继续捅,更没想到此时最好的办法是应该扔掉竹竿逃出庙去。就这么傻呆呆的杵了将近一分钟,没见棺材里蹦出什么僵尸来,我缓过神,胆气又壮了些,就开始向外拔竹竿,谁知一拔,居然没拔动,再加大力拔,竹竿仍旧纹丝不动,插进棺材的竹竿那头,像是被什么卡住了,或者说,是被什么给拽住了。 见鬼啦?!我心里咯噔一下,感觉身体里像是被充足气似的猛地膨胀。我扭头打算看看阿水,岂料脑袋还没完全转过去,忽然听到棺材发出哆哆两声,声音不算小,像是有人在棺材里弯着手背叩棺材盖子,我头皮一麻,身子猛然一抖,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与此同时,一副极其恐怖的景象出现在了我眼前:我看见棺材在轻微晃动,棺盖咯吱作响,木渣簌簌地往下掉,接着棺盖忽然向上微微抬起了一点,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棺材里出来…… 我吓得魂飞魄散,丢开竹竿,哇哇大叫着朝庙外飞奔,阿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看我大叫着往庙外冲,吓得面无人色,跟着我一起哇哇大叫地逃跑……一口气跑到两百米开外的地方,我才停了下来。 “阿茂,你是不是见鬼啦!?”阿水一脸惊恐地看着我,气喘吁吁地问。 “那个棺材里,棺材里有东西!”我感觉心脏在嗓子眼中蹦跶,气根本喘不过来,在深呼吸了几口后,我又补充说:“那东西要从棺材里爬出来。” “啊?!棺材里是什么?”看样子,阿水差点被我这句话震翻在地。 “天晓得是什么,当时我就听到棺材里响了两声,然后棺材就开始动了,没一会,那个盖子就打开来一道缝,哎呀妈呀,吓死我了……哎,我说阿水,你就站在门口,你看不到?还有声音,你也听不到?” “没,没有啊。”阿水咯吱咯吱挠着头皮,说:“你正好挡着我了,我看不到那个棺材,你说的那个什么声音嘛,我没听到,我就听到你弄出来的声音,噼里啪啦的。” “还会?!”我叫起来:“那两声那么响,你居然听不到?你聋啦?” 阿水像中了邪,瞪着我一言不发,脸色非常难看,我被他瞪得心里毛毛的,伸出手,轻轻推了他一把,问:“喂,阿水,你怎么啦?” “阿茂,你撞到鬼了。”阿水的声音简直就像从搅拌机里拌出来的一样。 回去的路上,我千叮咛万嘱咐地叮嘱阿水,这事千万不能他人提起,要是被我老子晓得了,一顿毒打是肯定跑不掉。 “阿水,我爸揍起人来,那可是天下第一。”我心有余悸地对阿水说。 “阿茂,你就放心吧,我保证不会说的。”阿水拍着胸脯跟我保证,我很欣慰,决定把玩具气枪借给他玩一天,阿水趁机讨价还价,狮子大开口,居然要玩三天。 晚上,我失眠了,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想着白天的事,觉得既恐怖又刺激,破庙里那口棺材在我眼前飘来荡去,挥之不走。要从棺材里出来的究竟是什么东西?是鬼?还是僵尸?我该不会放出什么为祸四方的怪物来了吧?一想到这个,我不免有些担心,要说我爸那大巴掌,可不是闹着玩的,还有公安局的,会不会因为我放出了怪物然后把我逮起来?我越想越担心,恨不能即刻就跑去破庙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胡思乱想到下半夜,睡意终于袭来,我迷迷糊糊的,不知睡了多久,猛然惊觉床边好像有人,睁眼一看,猛地一惊,床边居然站着一个陌生的老头。老头个头不矮,瘦巴巴的,看上去就想根细细长长的竹竿,蓄着很长的一直垂到胸口的胡须,穿着深色的长袍——没错,就是民国遗老们穿的那种古董,村里的大人物二叔公就有这种衣服,我曾经见他穿过。 他一动不动,一声不吭,双手低垂,头耷拉着,看上去毫无生气,像个硕大的吊线木偶站在我的床边。月光从房间高处的小窗照进来,恰好照在他的后背,映得白光幽幽,勾勒出一个无比诡异的轮廓。 他的面部是模糊的,就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我看不清他的面孔,也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却很清楚他在看我。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甚至其中所蕴含的好奇,惊讶和不解。我躺在床上,倒不是那么的恐惧,我甚至敢和他对视,一点也不紧张,更没想到害怕。许多年以后,我想起这幕情景,仍觉得不可思议,当时我应该害怕的,魂飞魄散,屁滚尿流,大声尖叫,被吓得怎么样也不为过,这才一个十一岁的小孩子应该有的表现。 然而现在,我确确实实感觉不到哪怕一点点的恐惧,面前这个诡异神秘的长胡子老头,仿佛能发出一种叫人无法拒绝的安抚力量,让我平静,安之若素。 这一刻万籁俱寂。 “你是谁?”忽然,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这突如其来的三个字,并未经过我大脑的同意,居然不由自主脱口而出,此时此刻,显得非常突兀,我感到十分紧张,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可什么也没有发生,他没有回答我,他依旧保持着一开始我看到的姿势,像尊完美的雕塑,静止的,但是是活的。我竭力控制着自己,尽量不发出一丁点不合时宜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我的意识开始模糊起来,感觉身体忽然变得轻飘飘的,床铺在我身体下面,更加柔软了,然后床好像活动了起来,床在晃动,在起伏,温柔得恰到好处,我仿佛置身在一片巨大的温暖的波浪上,很困很困……我努力把眼睛睁出一条缝,老头不见了…… 第二天醒来,我瞪着天花板想了大半天,到底也没弄明白昨晚究竟是做了个梦,还是真有个怪老头站在我的床边,和我大眼瞪小眼。要说是做梦,那实在太过清晰和真实,要说是真的,那——这怪老头会是谁?我猛地想到破庙里的棺材——莫非是因为我捣坏了他的棺材,那老头的鬼魂跑来找我算账来了?这样一想,我有点害怕了。 不过,有这么算账的么?鬼报复人的故事我听过不少,五花八门稀奇古怪,什么骇人听闻的都有,可就是没听过半夜跑来在床边立正站好和人俩俩相望的。我不明白,这老头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莫名其妙了一阵,我回想起昨天中午在破庙的经历,然后懊悔起来,早知道就不应该跑掉的。当时就应该只跑到大门口,管他棺材里能爬出什么来,骷髅也好,僵尸也好,看了再说,退一万步说,就算倒霉真是鬼,在太阳那么大天空那么蓝的大白天,我不信他还能嚣张?再退一万步讲,就算这老鬼牛逼,不怕太阳追出来,我还能撒丫子跑不是?说到跑,我很有自信,在校运会上,我拿过60米和100米的双料短跑冠军,人送外号“飞毛腿”。有一次我放学回家,经过一栋居民楼,不知为何,被一条看门的恶狗看不顺眼,绕着房子追了我好几圈,硬是没能把我追上。不过话说回来,鬼这东西还真不好说,我以前也没和这东西拼过速度,谁能跑过谁还真不敢下定论,不过有阿水在,我就完全不用担心这个问题了,就算跑不过鬼,阿水我总是能跑过的。 想到能跑过阿水,我就放心了,我决定再去破庙看一次,就今天,无论如何要再去一次。 当然,一定要拽上阿水不可。 草草吃过早饭,我抛下碗筷,一路小跑着朝阿水家去了。沿着田埂跑了一段,爬上一道小坡,我远远地看见阿水站在院子中央,拿着我的玩具气枪,站在一块大石头上,居高临下,以院子里除他外的一切活物为射击目标,正在苦练枪法。阿水枪法不赖,院子里一阵鸡飞狗跳。 “阿水!阿水!”我扯着嗓门冲他喊起来。 第3节 阿水听见我叫他,停止射击,转身看见我,十分高兴,三步两步弹到我跟前,兴高采烈地给我炫耀起他的枪法来。我摇头晃脑,表示由衷佩服,阿水得意得不行,我适机说:“阿水,再陪我去一趟那个破庙呗。” “嗯。”阿水大概一时没回过神过来,随口应了声,但随即就反应过来,一脸惊愕瞪着我说:“阿茂,你还要去啊?!” “不进去了,就在门口看看。”我说。 “不行不行不行。”阿水像得了摇头疯,我很担心他的脑袋会晃下来。 “那枪就不给你玩了。”我伸手去夺阿水手上的枪。 阿水急忙把枪藏到身后,冲我竖起三个手指头,说:“三天哦,阿茂,你说过给我玩三天的。” “五天都没有问题,不过你要再陪我去一趟破庙。”我利诱阿水,说。 阿水看看手里的枪,又看看破庙的方向,显得十分纠结,我又说:“那这样吧,阿水,这把枪就给你玩,到我走的时候再还我,反正我要过完年才回家,差不多半个月了,不过你现在要再陪我去一趟破庙,最后一次,我不进去,就站在门口看看。” 阿水将信将疑:“真的?” 我赌咒发誓:“骗你是狗!” 阿水吸溜着鼻涕,权衡了好一会,实在难敌枪的诱惑,点点头同意了,他对我说:“那好吧,不过话说在前头,这是最后一次哦,以后再也不许去了。” 我把胸脯拍得砰砰响:“你就放一万个心,绝对最后一次。” 一路上阿水磨磨蹭蹭,走得非常慢,我不停催他快点,阿水不但脚下慢,嘴巴也跟着慢起来,他慢腾腾地说:“阿茂你急什么,反正那个庙就在那里,你还怕它没了么?” 结果还真没了,阿水这破嘴。在距离破庙一个操场远的地方,我看见破庙好像微微抖动了两下,还以为自己眼花来着,正想问阿水,只听轰隆一声,破庙轰然倒塌,上空腾起一股浓密的烟尘,就像被轰了一颗炮弹。好端端的一座破庙,眨眼间就成了一堆废墟。 我瞪着一堆破泥烂瓦,瞠目结舌:“这,这……这是怎么搞的?”阿水则干脆吃惊到连话也说不出,啊着嘴巴,吊着下巴,眼睛比平时足足大了两倍,表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既僵硬,又丰富,抽象得叫人难以理解。达芬奇如果看到,画下来,取名“阿水的惊讶”,准能和“蒙娜丽莎的微笑”一样,引发后人无限遐思和猜想。 愣了好半天,我才想到该过去看看。绕着破庙残骸走了一圈后,我发现破庙塌得彻底之极,那口棺材深埋其中,想必已经被砸得四分五裂。 棺材里的东西呢,是不是也被砸“死”了?我正在胡思乱想,阿水不知何时走到我旁边,问:“你还看什么,都塌掉了。” 我斜他一眼,说:“阿水,都怪你。” “怪我?!”阿水用手反指着自己,怪叫起来:“关我什么事?” 我说:“都怪你胡说八道,你说破庙没了,你看,真的就没了。” 阿水哭笑不得:“我哪里晓得有这么巧哇。” 我没吭声,看着废墟发呆,阿水回过神,开始居功起来:“阿茂你看,幸好我让你不要这么急,要是早来几步,我们俩个就被活埋啦。” 我没理他,喃喃自语说:“这也太怪了吧。” 阿水说:“其实也不奇怪嘛,这个庙太破了,随时都会塌掉,我们只不过赶了个凑巧。” 我摇摇脑袋:“应该不会这么巧。” 阿水像看怪物似的看着我,问:“喂阿茂,你没事吧?” 我朝四周看了看,不远处有块四方四正的大石块,我指着石块对阿水说:“阿水,我们去那边坐会吧。” 阿水不解,问:“干嘛坐那里啊?” 我说:“记得昨天我跟你说的么,棺材里好像有东西要爬出来……” 阿水用一个寒颤打断了我,缩头缩脑地看着破庙废墟,说:“我们还是走吧,都塌了,还看它做什么?”说完,阿水转身要走。 我一把拽住他,说:“急什么啊,看一会再说。” 阿水不干,抖着嗓子说:“万一真有东西跑出来怎么办?” 我说:“那我们再跑也不迟,我说阿水,你胆子也太小了吧?” 阿水拧不过我,只好和我走到大石块旁,我一屁股坐了上去,阿水不坐,紧张地瞪着破庙废墟,时刻准备撒腿逃跑。看他这样,我也赶紧站起来,要不等会跑不过阿水就糟糕了,不能让自己输在起跑线上。 “阿水。”我叫他。 “嗯?”阿水的声音还在颤。 “算了,没事。”我本想和阿水说说我昨晚做的怪梦,看他那样,还是不说为好。 “什么事啊,你说哇。”他倒催起我来了。 “这个老头,就是棺材里的这个老头,你以前见过他没有?”我问。 “见嘛,是见过的。” “他长什么样子?” “唔——这个,就是个人样嘛,两个眼睛一个嘴巴,这个哪个记得清。” “哎呀,是高是矮?是胖是瘦?哦对了,有胡子没?还有还有,他平时穿什么衣服,是不是那种长袍子,二叔公穿过的那种?” “高矮啊,好像不怎么高,胡子好像有——哎,你问这个干什么?”阿水不知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更加紧张起来。 “没事,随便问问,好奇晓得啵?你还没回答完我的问题啊,你说他有胡子,胡子长不?” “胡子不长吧,就到这。”阿水伸手在自己下巴下比划。 “那衣服呢?他有穿过二叔公的那种长袍子不?” “这个好像没有。” “哦。”我应了声,这样看来,昨晚并不是这个老头的鬼魂来找我算账,无非是个梦而已,这样一想,我心里顿时轻松了许多,忍不住吹起口哨来。 阿水不明就里,被我搞得紧张兮兮,听我吹口哨,急忙用手捂住我的嘴,连声说:“吹不得吹不得。” 第4节 我拨他的手,问:“为什么吹不得?” 阿水吞了口唾沫,一本正经地说:“会招来那个的。” “鬼啊?” 阿水点点头,缩着脖子看看四周,说:“阿茂,我们还是走吧。” “走就走吧。”这回我没再坚持,再看下去,估计也看不出什么名堂来。 回去的路上,我问阿水:“阿水,你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么?” 阿水把脑袋用力一点:“绝对有。” “你见过?” “这个嘛——倒是没有,不过有好多事……都是真的,你昨天不是也见过么?”阿水说。 “放屁,我什么时候见到鬼啦?”我怒道。 “你不是说你看到有东西要从棺材里出来么?”阿水的眼睛一眨一眨的。 “这个么……会不会是我有点紧张,出幻觉啦?” “你问我啊?” “啊。” “我哪里晓得?是你自己说看到有东西要出来,哦对了,你还说有声音。” “哎,对了,那么大的动静,哆哆几声,你就没听到?” “唔……我就听到你撬棺材的声音,没听到哆哆。” “这就奇了怪了。” “阿茂,是你撞鬼了。”阿水确定不疑地说。 …… 三、阿水的棺材菌 早上出门踩到一泡狗屎,想着今天可能会有什么倒霉事,结果果然,一上楼,就看见阿水像游魂一样在我家门口来回晃荡,正想悄悄溜来着——“阿茂!”阿水一声激动的大叫,顿时扼杀了我走为上策的打算。 溜是溜不成了,我叹了口气,转过身,一边上楼一边说:“阿水,我现在是看见你就害怕。” “怕什么嘞?我又不是鬼。”阿水笑眯眯的看着我,他上身穿一件皱巴巴的灰色西服,下身是一条同样皱巴巴黑色西裤,一双皮鞋像在灶灰里捂了足足两个半月,本来就小的两只眼睛此刻就像划在眉毛下的两道线。 “你比鬼还可恶,至少鬼不会隔三差五就跑来找我借钱——不,说错了,是要钱,阿水你自己算算,你向我借过多少次钱了,什么时候还过,嗯?”我板着脸说。 “嘿嘿,阿茂,我们谁跟谁哇,俗话不是说,那个什么亲,打断骨头连着筋哇,是吧?”阿水乐呵呵的,一点也不在意。 “是个屁。”我应了声,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打开门,阿水跟在我身后进了屋,东张张西望望,然后对我说:“阿茂啊,今天你怎么没去上班啊,打你电话说什么关机,我本来还打算一直等到你下班回来。” “我现在在休年假啊,手机……”阿水一提,我想起来,摸了下口袋,没找到,我看了看沙发和茶几,说:“估计没带在身上,昨天晚上关机了,早晨忘记开了。” “哦,我的小侄媳妇不在啊?”阿水歪着脖子往卧室里看。 “肖肖上班去了。”我说。 “哦,我说阿茂,我什么时候能喝上你和小侄媳妇的喜酒啊?”阿水笑嘻嘻的。 “你什么时候还钱给我,我就什么时候请你吃喜酒。”我开玩笑说,随手把钥匙扔在茶几上,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哦,这么讲的话,那就快了嘛。”阿水仍旧笑嘻嘻的,弯腰捋了捋裤子——还是皱巴巴的——在我旁边坐下,这时,我听见阿水身上一阵塑料袋响,扭头瞥了一眼,这才注意到他右手上提着一个黑乎乎脏兮兮的塑料袋。 “这里面装的什么东西?”我指指他手中的塑料袋问。塑料袋不大,但看上去鼓鼓的。 “阿茂,你猜猜。”阿水一咧嘴作出神秘的笑,举起手中的塑料袋,在我眼前晃了几下,塑料袋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看上去不重,不知道是什么玩意。 “狗屎。”我随口说道,抬起腿,架在茶几上,才没兴趣和他猜来猜去。 “哎,我说阿茂,我这里头的东西,可比狗屎精贵多啦。”阿水一边说,一边把塑料袋打开,然后从里头掏出来一个黑乎乎的东西,递在我眼前。我皱眉一看,是一个看起来像灵芝一样的东西,黑乎乎的,直径大概有七、八公分,边缘很不规则,但厚度很均匀,菌柄非常短,并且粗,我结果伸手摸了摸,感觉硬邦邦的,放在眼前仔细看了看,这东西外表虽然黑,但菌伞中间的部分有点黑里泛红,菌伞上有一条条呈放射状的沟壑般的纹理,光泽很好,表面像打了一层蜡。 “这个东西是……灵芝么?”我放下搁在茶几上的腿,抬头看着阿水,问。 “这个哇,比灵芝还精贵。”阿水越笑越古怪。 “别卖关子了,是什么,这个?” “阿茂,小时候你为了找这个东西,还硬拉着我去破庙,你还中邪了嘞,怎么,都不记得啦?”阿水继续对我循循善诱。阿水这么一说,我顿时明白了这个东西是什么,事情虽然已经过去了十几年,但当时在破庙给我留下的记忆实在是太深刻了。 “你说这个是……棺材菌?!”我扎扎实实地吃了一惊。阿水一脸“阿茂你总算是开窍啦”的表情,笑着点点头。 “这个东西你是从哪里搞来的?”我问。 “捡来的。”阿水扣着鼻孔说。 “你就扯,你阿水没事在街上乱晃,就撞上口棺材,里面还长着株棺材菌,然后被你阿水给捡到了。”我笑着挖苦他说。 “真是的捡的,阿茂,你听我给你讲。”阿水屁股朝我这边挪了挪,小眼睛挤吧挤吧的,神神秘秘地说:“是这样地,前几天嘛,我去那个山上抓香菇,在山里头,看见有口棺材横在那个溪边上,我估计是前阵子一直下大雨把个什么墓给冲开了,棺材就给冲了下来,我就走过去看了一下,然后我就发现了这个。” “就你一个人?”我眉头一皱。 “嗯,那还有谁啊?”阿水看着我说。 “拉倒吧你,就你这点比麻雀还小的胆子,你敢一个人去撬野棺材,不怕鬼啦?”我笑起来,阿水这人迷信得很,平时怕鬼怕得跟什么似的,一个人在山林撞到口棺材,不撒丫子跑就已经非常奇迹了,还敢上前撩开棺材盖子去看看里头有什么东西,打死我也不信。“阿水,拜托你撒谎也撒得像点嘛,你给我老实交代,这玩意到底是什么?是不是在山上抓香菇时在哪根木桩上抓到的,然后拿来骗我是棺材菌。” “骗,骗,骗你是狗!”阿水急得口吃起来,“真的是棺材菌哇,我亲手从棺材里拗出来的嘛,就长在那个棺材盖子里面。” 第5节 “真的假的?” “绝对是真的,我发誓。”阿水的脸都憋红了,他不擅长撒谎,这种表情是装不出来的。我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棺材菌,虽然以前从来没见过,但从外观上来看,确实不像一般木桩上长出来的菌子,要说是灵芝嘛,我也见过一些,倒是没见过长相这么奇怪的。 “阿水,你都敢去撬别人棺材了啊,就不怕惹上冤魂,到时候来找你打击报复?”我打趣他说。 “那个那个……我没有撬,那个棺材本来就已经烂掉了嘛,盖子都掀开来了,还破了这么大个洞。”阿水用手比划着说,“我看那个棺材看起来好老,就想里面可能会有那个什么……” “古董?” “嗯。”阿水点点头,显得有点不好意思,接着又振奋起来,“不过这个东西也值钱啊。” “这个东西?值钱?”我把手里的棺材菌扬了扬。 “嗯,这个东西是个精贵的药嘛,少说值这个数。”阿水冲我竖起两根手指头。 “两百啊?” “唔——”阿水摇头,两根指头岿然不动。 “两千?”我继续猜。 “唔——”阿水继续摇头,两只指头仍然竖得雄纠纠气昂昂。 “两万?!”我叫起来。 “哎,对啦!最少值这个价!”阿水用力点下脑袋,代表两万的手指猛地朝空中一戳,我仿佛看见空气被阿水戳开个大口子,纷纷扬扬地下起了钞票。 “有这么值钱么?”我半信半疑,想阿水大概是在吹牛。 “那当然咯,这个菌至少是三十年以上的了,值钱得很呐!”阿水两眼放光,口沫飞溅地说。 “你怎么突然对这个玩意这么了解?”我疑惑不解。 “哎,打听的嘛。”阿水不以为然道。 “哦。”我不由再次看了眼手里的棺材菌,“你该不会想拿这个东西来跟我抵债吧?” “那个那个,当然不是喽。”阿水讪讪地笑,“我一共欠你三千六百块钱,是吧?这个东西可值两万啊。”阿水说着,两根指头又竖了起来,好像我不识数似的。 “妈的。”我忍不住笑骂起来,“阿水,你让我想到一句俗语,一脸猪相,心里明亮。” “嘿嘿,过奖过奖。”阿水笑得蛮开心。 “那你这回来干什么?不会是专门拿这个东西来让我见识见识的吧?” “是这样地,阿茂,你不是有个朋友在那个中医院当医生么,你帮我问问,看看能不能卖个好价钱。” “哦,这样啊。”我明白了,阿水带着棺材菌来找我,是想我帮忙把棺材菌给卖掉。“这东西真这么值钱吗?我记得小时候,那家人好像就是吃这个吃死的吧?” “哎——”阿水手一摆,说,“搞错了搞错了,那家人吃的根本就不是棺材菌,吃到毒菌子了,正宗的棺材菌是长在棺材盖子上,那年那户人家捡到的菌子,是长在棺材底板的。” “这样,你当年怎么没告诉我来着?”我问。 “我也是后来才晓得的嘛。”阿水说。 我把棺材菌放到茶几上,说:“你自己不知道去卖吗?我那个朋友是医生,又不是药贩子。” “哎,能卖我就不来麻烦你了,我们家那边山沟沟,找不到人买,县城里倒是有个人想收,可是只出五百,这么低的价格,他当我是猪么?鬼才卖他。阿茂,你们这是省城,你那个朋友又是搞中医的,肯定认识这方面的人哇,你就先帮我问问,有人买最好,卖不出也没关系嘛,再说了,棺材菌一卖掉,我欠你的钱也能换上了是不是?这样一来,你就能和小侄媳妇结婚了嘛。”阿水难得的口齿清晰,说了一大堆。 我忍不住笑道:“得了得了,你还真当我差那两千多块钱才能结婚呐?” 阿水跟着笑:“哎,这不是和你说笑么,回头把棺材菌卖了,我还你四千。” “阿水,你真大方。”我讽刺他说。 “还好还好。”阿水嘿嘿的笑,他不在乎。 考虑了几分钟,我对阿水说:“这样吧,我先帮你问问,不过能不能卖掉就不好说了。” “那行那行。”阿水忙不迭地答应,“卖不掉也没关系,先问问就好。” “你这个……棺材菌,最低多少能卖,两万?” “嗯,两万。”阿水很坚决。 我笑了笑,鼻子底下闻了闻,气味很淡,怪怪的,一股说不上来的味道,也许是心理作用,我觉得这是股腐烂的棺材板味。 四、异样 肖肖回来时,我正坐在客厅聚精会神地研究那株棺材菌,肖肖推门时手有点重,突如其来的声响把我吓得一抖。 “吓我一跳。”我抬眼看见肖肖,说。 “我说你,贼头贼脑的,干什么呢在?”肖肖把包挂在衣帽架上,一边换鞋一边问。 “什么贼头贼脑?我在看东西呐。”我说。 “看什么黄色读物在?”肖肖弯着腰把换下的鞋放进鞋柜,侧着脸问我。 “这个。”我指指摆在茶几上的棺材菌。 “什么啊这个?”肖肖趿着拖鞋走过来,伸手拿过棺材菌,看了看,歪着脑袋问我:“你抱着个烂蘑菇也能看半天?咦,不像蘑菇哟,什么呀?” “说出来吓死你。”我打算卖卖关子。 “少来。”肖肖一脚踢在我的小腿上,“快说!是什么?” “棺材菌。” 第6节 听见“棺材”两个字,肖肖呀的叫起来,手一甩,棺材菌噗通一下落在我的身上,就势往下滚。 我赶紧躬腰伸手接住棺材菌,“哎哎,小心点,别摔坏了。” “骗我的吧你?”肖肖回过神,但还是把刚刚拿过棺材菌的手在我裤子上擦了又擦,然后把散在前额的头发捋向耳后。 “没骗你,上午阿水来过。”我说。 “这东西是他拿来的?” “嗯。” “真的假的?”肖肖盯着棺材菌,半信半疑。 “当然真的。”我说,架起二郎腿。 “不至于吧。”肖肖瞪大双眼,十分惊讶,“阿水可真够朋友!都这么多年了,阿水居然还记得,特意把棺材菌带来给你圆小时候的梦是不是?”我曾经和肖肖说过小时候我拉阿水去破庙找棺材菌的事。 “得了吧,他是要我帮忙把这个东西给卖掉。” “卖?还有人肯花钱买这东西?”肖肖诧异。 “嗯,说是一味非常,非常,非常稀罕的中药材。” “非常你个头。”肖肖白了我一眼,忽然想起我以前说的事,问:“我记得你以前说,你老家有人吃这个吃死了是不是?还是中药?” “哎,吃错了嘛。”我有点不耐烦,再让肖肖问下去会没完没了,于是赶紧转移话题:“不说这个了,晚上吃什么?” “随便。喂,我说,阿水要你帮忙卖棺材菌,你又不是药贩子,你打算拿去哪儿卖?” “找卢子岳问问啰。” “这东西阿水是从哪儿弄来的,拣骨头拣的吗?” “你哪这么多问题?” “问问不行吗?” “不行。” “讨厌!” 鉴于我不耐烦不合作的态度,肖肖很不高兴,告诉我她要生气一个晚上,于是吃饭时不理我,睡觉时也不让我抱,我觉得有商量的余地,锲而不舍要去抱她,结果被她一脚踹下床。 “滚沙发睡去!”她说。 “亲爱的,不用这么狠吧?” “没得商量,说一个晚上就一个晚上,一点折扣也不给你打。” “得了,得了。”我郁闷道。 抱了床被子来到沙发,一时半会睡不着,于是拧开落地灯,从茶几上随手拿了本杂志来翻,翻了几页,忽然感觉周围有点怪怪的,这与深夜走在僻静小路上忽然觉得暗处有双眼睛在盯着你看的那种感觉类似,我放下杂志,抬眼一扫,目光落在茶几右角处的棺材菌上——怪异的感觉源自它。 落地灯上的节能灯已经严重老化,开到现在,还是荧荧如鬼火,冷冷的淡青色的光,棺材菌在幽暗如斯的灯光下,隐约泛出暗紫色的光泽,看上去十分诡异,一时间,我竟不敢伸手去碰它。我坐正身体,愣愣地盯着棺材菌看了足足有十分钟,第二天醒来,发现额头上被贴了张纸条,感觉自己活像僵尸片里被道士贴了道符的僵尸,扯下纸条一看,上面写着一排娟秀的小字:猪,睡相不错。肖肖这死丫头,居然乘人之危,没想到自己居然睡得这么死。我把纸条揉在手里,喊了两声,没人答应,一看墙上的挂钟,已经八点半了,肖肖早就上班去了。 看见茶几上的棺材菌,忽然想起昨晚忽然冒出来的古怪感觉,不过奇怪的是,现在再看它,已经没有了当时的诡异感,昨晚菌伞泛出的那种令人极不舒服的暗紫色,居然也消失了。 我看着棺材菌,愣了好一会,搞不懂到底是怎么回事。 洗漱完,我走到厨房打算看看有什么可吃的,看见橱柜上摆着一盒酸奶、一条澳奶毛毛虫面包和一个白煮鸡蛋,是肖肖给我准备的。心里顿时泛出一股暖意,我一边开酸奶,一边不由自主地哼起了小时候常唱的一首歌曲:我心爱的小马驹呀,你就是太顽皮,你若是变得乖乖的呀,今儿我就喜欢你…… 吃过早饭,找出手机给卢子岳打电话,阿水的棺材菌还得帮他卖。 “喂——你好。”一声浑厚的极其做作的男低音自扬声器里传出。 我顿时飙出一身鸡皮疙瘩,忍不住骂:“卢虚虚,你不装骚x会死啊。” “哈哈。”卢子岳笑起来,恢复了正常声音:“我说你火气够大啊,要不要给你开点败火药吃吃?” “败火就不用了,我还显火不够旺呢,壮阳的有没有?” “靠,当心精尽人亡,找我什么事啊?” “我老家有个亲戚在山里弄到个据说是非常珍贵的中药,想找你鉴定鉴定。”我说。 “是什么?”卢子岳顿时来了兴趣。 “给你看了再说吧,我估计你也不认识,没准要找你老子才行。”我笑着说。 “拉倒吧你,是什么药?”卢子岳又问。 “你什么时候有空?” “这几天都没空,要不你来医院找我吧。” “那行,我下午来。” “今天不行,忙得很,要不后天吧,后天下午,我正好当班,下午一般也不忙。” “那好,那后天下午见。” “我说,电话里说不行么……” 我嘟的一声挂断电话,急死你个卢虚虚。 卢虚虚,也就是卢子岳,是我从小一块玩到大的朋友。他生在中医世家,爷爷和爸爸都是省内颇有名气的中医,据他自己说,从他爷爷的爷爷的爷爷……开始——究竟要追溯到他哪代的爷爷,因为年代太过久远,他自己也搞不太清楚——他们家就开始悬壶济世了。家学渊源,一脉相承,十分了不得。 卢子岳四岁起,开始被迫接受家学熏陶,每天被他爷爷揪着认中药,背汤头歌,背不下来就挨揍。每次见到我,卢子岳都要诉苦至少半个钟头。这样被迫熏陶了几个年头,卢子岳在某天突然开窍,对我说他“渐渐体悟到中医的博大精深”,对中医的学习,也由当初的赶驴上架开始变得积极主动起来,再后来每次见到我,就会老气横秋地把手一伸,说:“来来来,手伸过来,我来给你把把脉。”此时,我就会忐忑不安地撸起袖子,再哆哆嗦嗦地把手伸给他。 第7节 每回给我把脉,卢子岳都有新发现,但万变不离一个虚,什么心虚、脾虚、肾虚、气虚、血虚、阴阳两虚……凡是他所知道的虚,我全占了。为此我十分忧虑,虚成这样,长大后可怎么当解放军?卢子岳安慰我,说虚没关系,不是大问题,只要他给我好好调理调理,保证妙手回春,前提是我必须配合治疗。我信了他,他也很够意思,从家里偷出两盒金匮肾气丸塞给我,并且告诉我说,这两盒药是补肾的,肾乃先天之本,只要把肾补好了,那其他什么虚都不在话下了。卢子岳言之凿凿,十分胸有成竹,一副济世神医的派头,我简直崇拜死他了。于是,我谨遵卢神医医嘱,金匮肾气丸早一粒,晚一粒,三天后,我就开始冒鼻血……为此,卢子岳挨了他爹一顿狠揍,见我时依然嘴硬:“我说你呀,实在是太虚了,虚不受补了都。” “你才虚,你这个卢虚虚。”我记得我当时这样反驳他。 中医药大学一附院的新门诊大楼刚落成不久,外观看起来像五星级宾馆,气派得要命。我走进大厅,服务台后站着两个身材高挑的迎宾小护士,模样十分可爱,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下午两点半左右,来医院就诊的患者并不是很多,宽敞明亮的门厅显得有些冷清。卢子岳上周由门诊调去了住院部,我径直穿过门诊大厅,来到住院部,卢子岳所在的综合科在二楼。 “哟呵巧了,刚查完房你就来了,走,办公室去。”卢子岳朝我一挥手,昂首阔步地往医生办公室走去,白大褂在其屁股后头一飘一飘,神气极了。 我朝护士站里看了一眼,里面站着个相貌姣好的小护士,脸上犹带笑意,也正在往外看,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碰了个正着。小护士立刻偏开头。我在心里“哦”了声,难怪卢子岳心情好得不像话。前些日子问他在医院有没相好的小护士,这小子还一脸道貌岸然,说不到三十岁绝不考虑男女问题,好像不满三十他的小鸡鸡就不能拿出来用似的。我心里一直有个疑问,这家伙该不会到现在还是处男吧?据我所知,除了初中和某女生那次拉拉小手的青涩接触外,他好像再没谈过恋爱。 五、尸蕈 进到办公室,卢子岳哐啷啷地拽过一把椅子,一边招呼我坐,一边问:“哎叶茂,你电话里说的那个,什么非常珍贵的药来着?” 我从无纺布袋里拿出棺材菌,递给他,“就是这个东西。” “这个是……”卢子岳接过棺材菌,皱着眉头打量,以十分不确定的口吻自言自语道:“这个是黑芝吧这个……不过不太像啊。” “怎么样,没见过吧?”我有点得意,到底有你卢子岳也不认识的中药啊。 “还真要向你讨教,这是什么药来着?”卢子岳一反常态,居然谦虚地向我一个外行请教起来。 看他这么不耻下问,我也就不再卖关子,“我告诉你吧,这个东西是……” “这是师训啊这是。”一声略带惊讶的男中音打断了我的话,回头一看,一个身穿白大褂的中年男人不知在什么时候站在了我和卢子岳身后。此人身材高大,和卢子岳差不多高,看模样四十五岁上下,皮肤黑,胡子拉碴,面部的线条十分硬朗;白大褂像缩水缩过了头,皱巴巴的挂在身上,除了颜色,和风干的咸菜几乎没区别,下摆明显短了一截;这人的头发也乱糟糟的,像是几个月从来没梳理过,一撮头发在其脑袋左后侧昂首翘立,十分卓尔不群。看见我,他像见到老熟人似的对我点了点头,我同样点点头示意,报之以微笑。 “老石,你刚才说这是什么?师什么来着?”卢子岳屁股离开椅子,举着棺材菌问。 “师训啊。”叫老石的医生从卢子岳手中接过棺材菌,回答说。什么“师训”?明明就是棺材菌嘛。 “这是棺材菌。”我忍不住插嘴说。 “唔?”老石看了我一眼,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说:“没错,俗称棺材菌,还有其他一些民间叫法,什么地灵芝血芝冥芝对口芝的,不过最早医书上记录的名字,叫尸蕈。”老石说到这,从口袋里摸出一本化验单,撕下一张摆在桌上,在背面写下了两个字——尸蕈。大概是为了我和卢子岳能看明白,他的字写得非常端正,完全不像医生开处方时的鬼画符。 原来是这个尸蕈,我感到有点不好意思,指着第二个字问:“这个字,读训?” “对,蕈,尸蕈,就是你说的棺材菌。”他顿了顿,又耐心地跟我解释“这个蕈字,就是菌类的意思,比如蘑菇。” “哦,明白了。”我受教匪浅,同时觉得这个老石博闻广识,医术也肯定不一般。 “这是药么?我从没听说过,尸蕈也好棺材菌也好,好像一般的医书上也没有记载吧。”卢子岳挠着头皮问老石。 “嗯。”老石点点头,说:“知道的人确实很少,一般医书上对这个东西也没有记载,我也只是在明代李中梓的那部《辨药指南》里看到过,书里对这个东西有一点介绍,但总共不到三十个字。”说到这,老石顿了顿,接着又说:“我年轻时,在庄县中医院的时候,跟过一个师傅,他治癌很有一套,在他治疗此类疾病的方子里,棺材菌这味药,是一定有的,他写方子的时候把这味药写作对口芝。” “对口芝?”卢子岳眯起眼睛问,“嗯,说是棺材菌生在在棺盖内面,位置一般都是在尸体头部这个地方,和嘴巴相对,所以又叫对口芝,这东西别名很多,基本上一个地方一个名,民间流传的也很玄乎,说棺材里要长出一株棺材菌,首先棺材材质要好,尸体必须是生前吃了许多人参的男性,入棺后还必须喷一口血在在盖板上,七七八八各种条件加起来,才能长出这么一株棺材菌。” “至于么?”我瞠目道。 老石一笑,说:“当然不至于,无非都是一些民间传说罢了,其实这东西就是长在棺材里的一种菌,虽说不常见,但也不至于像传说里讲的那么玄乎。” “那这东西药效如何?”卢子岳问。 “还不错。”老石回答。 “那我怎么从没见你用过?” “这东西不像其他药材,有钱也难买到,另外……”老石说到这,像是有难言之隐似的,忽然闭上嘴巴,不再继续。 “怎么了?”卢子岳问。 老石摆摆手,意思是不说了,接着问卢子岳:“这个东西是哪弄来的?” 卢子岳指了指我,“我朋友的,说是要卖。”老石一脸疑惑望向我。 “是这样的,我老家有个亲戚,在山里无意中捡到的,希望我能帮他卖掉。”我解释说。 “哦,这样。”老石掂重似的把棺材菌放在手掌里掂量了几下,说:“这株菌品相真好,少说有五十年了。” “越老越好?”我问。 “是这么个说法。”老石回答得有点含糊。 “能卖掉吗,我亲戚想卖两万。” “两万?值吗?”卢子岳眉毛一挑,从老石手里拿过棺材菌,凑近鼻子闻了闻,不知他有没有闻出棺材板的味道。 老石淡淡一笑:“这株菌起码有三百多克,按一克两百块钱算,你说值多少?” “六万往上!?”卢子岳惊呼一声,手里的棺材菌差点没抛掉,“这都赶上麝香了!” 我也吓了一跳,想不到这东西居然这么值钱,阿水啊阿水,你发啦! “稀罕嘛。”老石说,“碰上需要的,这个价倒也没什么,前年我去广东开会的时候,遇到个药商,说他曾经做过龙棺菌,价格在五十到三百一克不等,哦对了,他们那边白话叫这个东西为龙棺菌。” “我说老石,这个这个,棺材菌,对什么癌效果好来着?”卢子岳对棺材菌价值一点兴趣都没,他关心的是它有何疗效。 “都还行,不过治骨癌疼痛效果非常好,可以说是奇效。”老石回答。 “奇效!?”卢子岳看棺材菌的眼神都变了,“这么好的一味药,怎么以前听都没听说?”卢子岳边说边用拳头捶了下自己的大腿,大有和棺材菌想见恨晚的意思。 “用的人太少了,学院派基本上不知道也不会用这个东西,也就是下面一些草医会用。”老石说,话听起来似乎有点傲气,不过语气里却听不出有任何瞧不起土郎中的意思。 “那这棺材菌现在好卖吗,哪里能卖掉?”趁卢子岳还没开口,我赶紧先插进话去,我和他不同,我关心的是棺材菌好不好卖,值钱是值钱的,可如果有价无市那也是白搭。 “卖嘛……”老石沉吟了几秒钟,“怕是不大好卖,要碰上有需要的人才行啊。” “那广东那个药商呢,石医生你有他的联系方式吗?”我问。 “当时好像给我了一张名片,不过早弄丢了。”老石双手一摊,表示爱莫能助。 第8节 “哦……”我有点失望,看来要卖个好价钱也不容易。 “老石,我怎么想也不明白,你说得这么好的一味药,你为什么从来没用过?贵也好,难得也好,我知道那肯定不是理由。”卢子岳一脸刨根问底的表情,“老石,我实在想知道,你不用棺材菌的真实原因到底是因为什么?” “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吗?”沉默了近一分钟后,老石忽然没头没脑地问出这样一句话,这话问得我和卢子岳面面相觑,好端端的说着棺材菌,老石怎么会突然蹦到鬼身上去了?莫非以前他用棺材菌用出了鬼? 看见我和卢子岳的反应,老石咧嘴一笑,说:“别怕,和你们开个玩笑。” “拜托,老石。”卢子岳哭笑不得,“有话就直说嘛,你是知道我这个人的,你如果今天不说,以后我还是会问你的。” “好吧。”老石叹了口气,拖过一张椅子坐了,同时用眼睛示意我和卢子岳也坐下,看来他有很长的话要说。 六、不人不鬼 “其实吧,我也弄不大清楚这回事,我们搞医的,说什么鬼鬼神神的好像不大合适,不过那年碰到的事情,实在是很难用常理进行解释,如果不是我亲身经历,别人说,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的。”老石一边说,一边转身从身后的办公桌上端起一个硕大无比的茶缸子,揭开盖子,喝了一口茶,终于说出了他始终不愿意用棺材菌这味药的真实原因。 那年的老石才二十三岁,在庄县中医院跟着一个在当地颇有名望的老中医学习。老中医姓黄,当地人都叫他黄七味,这绰号源于他开方的习惯,无论什么样的病,经他手里,开出来的方子大都只有七味药,虽说偶而也有例外,但在一百个方子中,其中九十五一定只有七味,不多不少,组方精准。黄七味被大家叫做黄七味,实在是名至实归。 黄七味医术十分高明,用起药来既古怪又狠辣,换言之,就是别人不常用的药材他常用,别人不敢用下剂量他敢下,尤其擅长治疗各种癌症重症,早就过了退休的年龄,可因为这套治病的手段,医院在他退休后还是把他请了回去,坐特殊门诊。老石说,他师傅黄七味治疗癌症时重中之重的一味药,就是棺材菌,针对不同病人,辩证施药,辅以不同的药物配合棺材菌,疗效特别好,纵使治不好,也能有质量的延长病患的生命。 黄七味收徒严格,当时身下只有一名弟子,就是老石。老石这人脑袋瓜子特别好使,天赋极高,记忆力尤其出众,《黄帝内经》几乎可以通篇背出,黄七味十分看重自己这名唯一的弟子,教授起来不留遗力,平生所学倾囊相授,在跟随黄七味学习的三年时间里,老石可以说完全得到了黄七味的真传。 有句俗语怎么说来着,终年打雁,却不料被雁啄了眼睛,黄七味给人治了一辈子癌症,自己却在七十二岁那年不幸罹患了大肠癌,好在发现得不算晚,他又是治疗此道高手,自己开药自己吃,棺材菌当然必不可少。黄七味无儿无女,老伴死得早,因此徒弟就成了儿子,老石义无反顾地承担起照顾师傅的责任,为了照顾师傅方便,他干脆从医院宿舍搬到了黄七味家,在上班坐诊的同时,见缝插针地给师傅做饭洗衣煎药。 在连续吃了几个月自的汤剂后,黄七味的病情似乎已经稳定,可老石却发现,在师傅病情在好转的同时,师傅的性格却变得越来越孤僻起来。以前的黄七味虽说不是个健谈的人,可也不至于是个闷罐,说说笑笑的时候也不少,不像现在,一天到晚,严肃着脸,几乎不发一言。 老石要是问他些什么,他也就嗯啊几声来简单应付,对此老石十分不解,问过师傅几次,是身体不舒服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可黄七味只是冲他摆摆手,依旧惜字如金。 大概是因为生病的缘故,导致情绪变化吧。中医讲情志,一个身患重病的人,可能会有情志不畅默默不语的情况发生。也许过阵子就好了,至少现在看来,师傅的病情十分稳定。老石这样想,也只能这样想。在有那么一段时间里,老石甚至怀疑师傅是不是已经哑了? 除了性格上的变化以外,老石还发现,师傅身上渐渐出现了一股怪味,起初很淡,要挨着很近才能偶尔闻到,随着时间的推移,师傅身上的这种怪味变得越来越明显,以至于后来每次去师傅房间,一进屋就能闻到十分浓烈的怪味。 生病以后,黄七味就不再去医院上班,每天除了吃饭上厕所会露个面以外,其他时间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奋笔疾书,他在写什么,从来没和老石说过,因为以前黄七味曾和老石讲过,他要在他有生之年,把一生看病治病的经验都整理出来,以享后人,所以老石猜测,师傅这阵子闷头苦写的,一定是其一生的临床心得。师傅身患重疾,每天又笔耕不辍,老石很担心师傅的身体受不了,劝了几次,都无功而返,大概老头觉得自己时日不多,想趁思维清晰能写能动的时候赶紧完成其人生的最后一项工作。 一天,老石因为医院工作回来晚了,进屋时发现师傅趴在书桌上已经睡着,右手还握着钢笔,笔尖倾斜着戳在桌面上。他轻轻叫了师父两声,可黄七味没有反应。于是老石就拿了件衣服给他披上让他接着睡,在给黄七味披衣的同时,老石发现桌子上并没有手稿,低头一找,才发现手稿已经掉在桌下。他弯身捡起了手稿——从黄七味开始写作到现在,他的手稿老石至今一字没看,老石十分好奇师父所写的内容,看了一眼熟睡中的黄七味后,老石轻轻把手稿翻到了第一页。 才看了一眼,老石就愣住了。接着他往下看,然后翻一页、随后再翻、继续翻……当翻到写有字迹的最后一页时,老石俨然已经石化。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手中的手稿,似乎想把厚厚的一沓稿纸盯穿,他的手在微微颤抖,捏住稿子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指甲泛白,他的呼吸急促慌乱,细细的汗珠,密密麻麻的铺在了额头上。 手稿从头至尾,压根就没有一点和中医有关的内容,手稿从头到尾,乌压压的一排排“文字”——如果可以称之为文字的话——在老石看来,那根本就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文字,完全看不懂其中的内容。这难道是师傅自创的文字? 就在老石对着手稿惊惑不已的时候,趴在桌上沉睡的黄七味忽然睁开了眼睛,老石猛地打了寒颤,他有所感应似的扭过头,看到一双冰冷的毫无生气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自己。瞬间的感觉是毛骨悚然,老石手一抖,厚厚的文稿啪地一声跌落在脚下。 “师傅。”老石叫了一声。 “你做什么?”差不多有大半个月没开口说话的黄七味居然开口了,大概是很长时间没说话的缘故,他的嗓音听上去有些怪怪的。 “我刚回来,看见你睡着了,就给你盖件衣服,哦,这个……”老石见黄七味盯着自己手中的文稿,赶紧递了过去,解释说:“掉地下了,我刚捡起来。” “嗯。”黄七味缓缓地点了下头,然后把左手压在了文稿上,在老石看来,师傅这个动作的含义似乎是掩饰。 “药还没吃吧,我这就给你热热去,然后再吃饭。”老石说。 “嗯。”黄七味面无表情地应了声,又开始了他的沉默。 老石慢慢挪到门口,忽然转过身,问:“师傅,你写的……” “嗯?”正打算继续动笔的黄七味抬起脑袋。 “是什么?” 黄七味看了老石一眼,老石没有躲开他的视线,大胆对视,他决定了,今天晚上要把所有的疑问说出来,他想听师傅的解释,这段时间师傅到底是怎么了?不愿说话性格大变的原因是因为生病还是有其他难言之隐,那份天书一样的文稿到底写的是什么东西? “我看了你写的东西。” “嗯?” “师傅,你写的是?” 黄七味沉默,头抬着,眼睛仍然直视着老石,可之前那种冰冷诡异的眼神却没有了,老石发现,似乎在一瞬间,师傅眼中代表生命力的某种东西消失了,他的眸子是暗淡的,灰色的,甚至连垂垂老矣都够不上,那是一双俨然干涸的,死亡的,完完全全没有一丝生命迹象的眼睛。 死,这个字眼让老石忽然蹦出一个可怕而又怪诞的想法,老石想说点什么,喉咙里却只发出一串无意义的音节,他觉得脖颈后面像有蚯蚓在爬行,又冷又痒,那是汗,鸡皮疙瘩在瞬间冒遍了全身。他想到的是,师傅是不是,已经死了? “你走吧。”黄七味忽然开口,仿佛有些心虚似的,在他说话的同时,他把头低下了。 “师傅你……” 黄七味支起右手挥了挥,示意老石出去,老石在原地站了一小会,最终什么都没再说,默默地走开了。 当天晚上,黄七味照例喝药吃饭,只是饭后没再像往常一样在书桌前“奋笔疾书”,他拉上窗帘关掉灯,像是睡了。 第二天,老石给师傅送早饭,敲门不应,推门却发现门是反扣的,又叫了一阵门,还是不见黄七味答应,隐隐闻到房间里有烧纸的烟味,老石顿感不详,把门撞开,迎头看见黄七味的尸体挂在房间中央,他的双脚悬离地面大概有五十公分,身下是一张倒掉的方凳,在靠近书桌地面,有一个搪瓷脸盆,脸盆里装着一大堆纸张燃烧后的余烬,门窗是紧闭的,房间里的烟味仍然呛人,屋内烟雾缭缭。 七、老石的实验 黄七味自杀了,临死前他烧掉了自己写的那份“天书手稿”,书桌上有一张他留下的字条,是给老石的,字条上的内容十分简单,只有一句:书民,勿再使用对口芝(即棺材菌),切记之!(老石的全名叫石书民) 不要再使用棺材菌,这是黄七味给老石留下的唯一遗言,没有一丁半点的解释。正如他莫名其妙的自杀一样,这句谜一般的遗言同样叫老石感到无比困惑,师傅一生行医,最擅用的就是这味药,在带自己的三年时间里,他讲授最多的就是棺材菌在临床上的配伍和使用,棺材菌运用在各类癌症上的治疗,实则他一生的经验和心血所积,是他学术的中心和重点,老石作为他唯一的衣钵传人,日后临床开方若不使用棺材菌,就等于完全摒弃了他的用药法则,这究竟是为什么? 老石外表看起来粗犷,实则是个心思细敏的人,师傅留下的这句遗言看似没头没脑,他却很快从中意识到问题所在,这一切可能源于棺材菌——师傅生病后吃的那株棺材菌。老石想,师傅在病后性格上的巨变极有可能和那株棺材菌有关系。 “那株棺材菌?”卢子岳听到这,忍不住插嘴问,“为什么是那株棺材菌,难道你师傅吃的棺材菌和之前用的那些不一样?” “是不一样。”老石看了一眼卢子岳手中的棺材菌说,“我师傅用的那株菌,之前从来没给其他病人用过,那株菌他存了有些年头了,是一株整菌,菌龄也比较长,所以一直没舍得用,后来自己病了,手上的散菌块吃了一个月后就吃完了,然后就开始用这株菌配药,当时我回想了一下,他性格上的变化,好像就是从服这株菌开始的。” “这株菌有什么问题么?”我问。 “有鬼。”老石回答得很干脆,我以为他又在开玩笑,岂料他连嘴都没有咧一下,表情严肃得很。 “鬼?!”卢子岳的表情像被灌了一大杯酱油。 第9节 “是啊,鬼。”老石身体往椅背上一靠,仰头叹了口气,手掌在下巴的胡茬上来回摸了几下。 “不明白,你的意思是那株棺材菌里有鬼还是?”卢子岳问。 “鬼嘛……”老石看着天花板像在自言自语,“倒不是平时说的那种鬼。”这话把我跟卢子岳听得么莫名其妙,好在老石很快坐正身体,给我们继续讲了接下来发生的事。 在怀疑可能是棺材菌有问题后,老石再次来到黄七味家(在黄七味后事办完后他就搬回了医院宿舍,但钥匙仍在身上),打算把剩下的棺材菌带回去看看,一打开装菌的木匣子才发现,那株菌已经用完(此前煎药是虽是老石动手,但抓药配伍都是黄七味自己来,倒不是不信任老石,而是组方时有加减,他又行动无碍,自己配药反而方便),木匣里只剩下一些掰菌时漏下的碎末,全部收集起来,也不足一克,老石把菌碎末用纸包好,带回了自己的宿舍。 一开始老石本想自己亲自试试这株菌,可没想到仅拿到不到一克的菌末子,这样的剂量,对人而言实在太小,老石考虑了半天,最后从市场上买来两只狗崽。狗崽买来后,他并没有急于给它们喂下棺材菌,而是养了近半个月,在半个月的时间里,他仔细观察了两只狗的性格特征,自认对两只狗的性格基本了解后,他在一天傍晚,把那点棺材菌用半杯开水泡了,水凉后连水带渣给其中一只毛色黑白相间的花狗灌下,而另一只纯黑色的狗,他一点也没给喂食。 当天晚上,在给花狗喂食菌水四个多小时后,也就是夜里十一点多,异样的情况出现了,被喂食菌水的花狗蔫巴巴地趴在窝里,显得无精打采,眼睛半睁半闭,未喂食的黑狗则在一旁安慰舔着花狗的脸颊,时不时还发出呜呜的叫唤。 莫非这株菌有毒?这是老石看到花狗的反应脑子里跳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可观察了一段时间后,花狗却没表示出明显的中毒体征,例如流涎、呕吐、因腹痛造成烦躁不安等反应,唯一的表现仅是精神不振。熬到凌晨两点,花狗半睁半闭的眼睛慢慢地闭上了,一边黑狗的反应忽然激烈起来,一边急促地叫唤,一边不停地用嘴和爪子去拨弄睡在旁边的花狗,而花狗则像死了,毫无反应。 不好,老石心里咯噔一下,赶紧上前去用手背去试花狗的呼吸,没有感觉,再拨开眼脸看瞳孔,瞳孔已经扩散。花狗居然,死了!在喂食菌水七个小时后,花狗居然莫名其妙的死了,然而期间并没有出现激烈的症状反应,唯一的征兆仅是精神不振而已。这和黄七味的表现完全不同,并且黄七味在服用了几个月的棺材菌后,除了性情有巨大的变化外,他的身体状况一直都表现的非常好。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老石想到大概是药物配合的可能,师傅服用的药剂是由棺材菌和其他药物组合一起的,而花狗只是单服了菌水,这会不会就是原因?单想是想不出结果的,老石决定,明天上午去找来外科同事,给花狗做个病理解剖看看。 谁知第二天一起床,老石却惊愕地发现,昨晚确定已经停止呼吸的花狗,竟然莫名其妙地复活了,刹那间老石以为自己在做梦或是眼花了,在愣了近五分钟后,老石才意识到那只趴在狗窝正懒洋洋打着哈欠的花狗确确实实死而复生了。 很快,老石接着发现了花狗复活后的变化:复活后的花狗似乎已经不再认识自己,至少不再对自己有任何亲昵的表示,叫它倒是有反应,然而仅是瞥了一眼,旋即就移开了视线,老石拿来食物引诱它,它也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老石小心翼翼地靠近它,慢慢伸出手,试图抚摸它的头,就在老石的手刚刚搭上它的脑袋时,花狗骤然扬起头,眼里忽然射出两道极其诡异的光,老石被吓了一跳,半蹲的身体猛地向后一退,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这眼神太熟悉了!老石想起那天傍晚,在书桌上睡着的师傅突然醒来时的那种眼神,与此时花狗眼里的东西简直是一模一样,然而最让老石感到恐惧,几近心惊胆战的是,他在挨近花狗后,在花狗身上,竟然闻到了和师傅身上同样的怪味——黄七味在服药后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奇怪的气味。 棺材菌,是那株棺材菌!老石的身体无法控制地抖动起来,他忽然想到另一只未灌服菌汁的黑狗,他想看看两只狗之间的反应,可屋里屋外找了一圈,竟没有发现黑狗的身影,黑狗跑了。 黑狗的突然离开,肯定与花狗有关,它一定是在花狗复活后发现不对劲才溜走的。这家伙变成了什么东西,到底?老石想着,把视线移回到花狗身上,却不料花狗正好也在偏头看他,人与狗的目光在空中碰了个正着,近一分钟的对视后,花狗的前爪忽然微微地动了一下,接着,花狗慢慢地,慢慢地站了起来,面对这样一只不到半岁的小狗,身高体壮的老石居然不由自主地退后了两步,右手伸向身后,摸索着抓起一把方凳。然而花狗站起来后并未作出攻击的举动,只是在原地转了个身,半翘的尾巴左右扫动了两下,又忽地一下卧倒了。老石呼出一口长气,老石说到这,晃了晃脑袋,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那么,然后呢?”我听得入迷,很想知道花狗在复活后到底变成了什么东西。 “然后。”老石清了清嗓子,说,“花狗就那样一直趴着,我也不能一直守在它旁边,还要上班,谁知等我上班回来,花狗却不见了,让我感到不可思议差点崩溃的是,我出门的时候,把门给锁上了,而回来时,门却虚开了将近三、四十厘米。” “你的意思是,是那只花狗自己在屋里把锁扭开的?”卢子岳一脸诧异地问。 老石苦笑道:“除此外,还有谁把门打开呢?” “见鬼啦!”卢子岳叫起来。 老石手一摊,一脸“可不是么”的表情,“且不说这只狗会扭锁开门,就算它会,也够不着啊,它还不到六个月,而锁的高度足足有一米多高,我怎么也想不通它是如何把锁给打开然后溜走的。” “再后来呢?”我问。 “后来就这样了,我再也没有见过那只花狗,哦对了,那只先它前跑掉的黑狗我倒是在一个礼拜后在街上看见,它还认得我,可死活不愿意跟我回去,又过了半年,高考恢复以后,我去参加高考,然后就上了我们这所学校,那时还不是中医药大学,叫中医学院,一晃几十年了,虽说这里和庄县隔得不远,可我也没再去过了。”老石说着,颇有点唏嘘感慨的味道,接着又端起那只大得几乎装可以一暖瓶水的茶缸,咕噜咕噜灌了两口。 “事情就到此为止了么?从那时起,你就不再使用棺材菌这味药了?”我听得意犹未尽。 “是。”老石说,“后来我找来其他菌做过实验,甚至我自己也吃了,不过再也没有发生过那种情况。” “那说明棺材菌还是可以用的呀,那一株,不过是特例,或者说,是巧合也说不定。”卢子岳说。 “巧合?你以为有这么巧合的巧合?”老石反问道。 “这件事听起来确实很诡异,简直就像鬼故事。”卢子岳用拇指和食指摸着光溜溜的下巴,说:“不过,就这样放弃掉棺材菌这味好药,我觉得,是不是有点因噎废食了?”老石听了摇摇头表示不同意,不过什么也没有说。 卢子岳还想继续说,被我打断:“卢虚虚神医,拜托你别总是盯着那些药啊方啊什么的。”卢子岳哎了一声,还想说,我没给他机会,飞快把脸转向老石,问:“石医师,那么你知不知道那株菌的来源?” “不知道。”老石叹了口气说,“完全不知道,我只知道这株菌师傅存了很多年了,但是从哪里得到的,他从来没和我说过,我也没问过,谁能想到吃了这个菌会变成这样呢?”老石说完,冲我苦笑了一下。 “倒也是。”我说,心里十分好奇,黄七味写的那部“天书书稿”,到底是什么内容呢?按老石的说法那并不是毫无意义的鬼画符,而是一种他完全看不懂的“另一个世界的文字”,如果手稿没有被烧掉,将其破译出来,那一切谜团想必都该迎刃而解。 “可惜。”我想着想着,不小心发出声来。 “可惜什么?”卢子岳问我。 “可……” “卢子岳!7床病人不舒服,你来看一下。”门口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声音,打断了我的话,我扭头一看,是那个小护士,之前我在护士站瞧见的和卢子岳眉来眼去的那位。 “哦,马上就去。”卢子岳冲门口应了声,对我和老石说:“你们坐,我去看一下。” “嗯,你忙你的。”我说,卢子岳把棺材菌往我身上一放,急匆匆地走了。 “那个,我也走了。”老石站起身,拉开椅子对我说。 “哦,好好。”我也站了起来。老石对我点点头,朝门外走去,刚出门口,忽又转回身,指指我手中的棺材菌说:“小心这东西,别中邪哦。” 我笑了:“开玩笑。”老石不置可否的摇摇头,一转身,消失在了门口。 我重新坐回椅子,瞥眼看见老石写有尸蕈的那张空白化验单仍然摆在桌上,我凑近看了一眼,尸蕈二字豁然入目。“尸蕈。”我照着字读了一遍,指尖轻轻划过菌伞布满褶皱的油亮表面,又滑又粗糙,较之棺材菌,尸蕈这个称呼,似乎更能让人产生某种诡异的联想,例如——鬼,我冷不丁打了个寒颤,把化验单拿在手里揉成一团,丢进废纸篓。 坐了一会,卢子岳还没回来,我掏出手机看时间,快四点了。在办公室里百无聊赖的转到第三圈后,我决定先走。本想给卢子岳打个电话,转念考虑到他正在看病人,怕不方便打扰,于是就给他发了条短信:“我先走了,棺材菌出售的事,帮我留意一下,看看有什么渠道可以卖。” 刚出医院大门,卢子岳的电话过来了。 “喂。”我说。 “哎叶茂,我说你怎么走了?” “等你半天不来,老石也走了,我一个人呆着没意思。” “别走别走,快回来,给我再研究研究那个棺材菌。” “你还能研究出花来不成?” “那可说不准,快快,回来吧,我也快下班了,回头下班了我请你吃饭。” 八、阿水撞邪了(上) 卢子岳这小子居心叵测,想用一顿饭就把我的棺材菌讹去,说是研究几天,鬼才信他,我太了解这家伙了,说是看几天,搞不好就给我煮成汤了。 “你放一百个心,我就拿去研究几天,去学校实验室测一测这个东西的微量元素,测完了就还给你,保证完好无损完璧归赵。”卢子岳拍着胸脯跟我保证。 第10节 “不行不行,要是这菌是我的那没话说,问题是我亲戚的,人家还等着卖了这东西娶老婆呐。”我忽悠卢子岳说,想叫他彻底死心。 “哎,都跟你说了,保证完璧归赵!”卢子岳不依不挠。 “不行,我信不过你。” “实在不行我给你立字据,弄没了我赔!”卢子岳急了。 “赔多少?六万?” “叶茂,你小子太黑了,不是说只卖两万的吗?” “没听老石说这东西至少值六万吗?” “六万赔不起,两万没问题。” “你看你看,我只是试一下你,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我就知道把棺材菌交给你,是肉包子打狗。” “唔……要不这样,你看看能不能掰一小块给我,我先拿去做个分析。” “这不好吧,卖这东西讲究品相。” “少来这套,说,你给是不给。” “不给。” “好,你等着。”卢子岳说着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翻找起号码来。 “你干嘛?”我弄不懂这家伙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给肖肖打电话啊,跟她聊聊某人在一年前和前女友私会的事,我记得我还替你擦屁股,骗肖肖说你是在跟我吃饭,对吧,哎呀,想想就过意不去啊,真是……”卢子岳一脸为虎作伥悔不当初的表情,“卢虚虚,你太狠了吧,再说,那次我只是和她吃个饭而已,很正常嘛。” “这个嘛,你和肖肖解释去吧,我别本事没有,添油加醋的本事嘛……”卢子岳冲我晃了晃手机,一脸坏笑道:“当然也可以不打,你懂的,噢。” 我暗骂一声,这小子真会这么干,想来想去无计可施,只好从无纺布袋里拿出棺材菌,上上下下看了一圈,从菌柄末端掰了一小截给他。 “给,就这么点。” 卢子岳如获至宝,小心翼翼地把菌块托在掌心,一边看一边说:“少是少了点,不过检测的话也够,好兄弟,够意思。” “少来这套,我在心里骂你呢,你连累你祖宗了。”我没好气地说。 “嘿嘿,随意,随意。”卢子岳有了棺材菌,连老祖宗也顾不上了。 “卢虚虚。” “嗯?” “说实话,我真蛮佩服你的,在你身上,我真真切切体会到,什么叫做干一行,爱一行。” “错。”卢子岳手一摆纠正我,“要反过来说,我这是爱一行,才干一行。” “你放心。”从饭馆出来后卢子岳对我说,“我会尽量帮你联系买主的,也许,我的意思是很有可能,我会自己掏钱把它买了,不过你要两万卖!” “我觉得你搞中医都快走火入魔了。”我说,以我对卢子岳的了解,他说要买棺材菌,绝对不是开玩笑。 “人活一世,恰好碰着这么一样事,给你几辈子去做它你都不嫌腻,爱它就像爱生命,你说,这是不是很幸福,很幸运?”卢子岳说得十分动情,我听了非常动容,这番话叫我既受感动又受触动,我不得不承认,只差那么一点点,我就会把棺材菌拱手相送。 “我很羡慕你,和你比起来,我都觉得我成了亵渎生命的罪人了。”我以少有的非常恳切的语气对卢子岳说。 “没那么严重。”卢子岳哈哈笑起来,“有时候我还羡慕你呐,你那单位多好,年假三个月,工资照发,都快赶上西班牙人了。” “得了吧,空虚得不行啊,这里。”我说,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回去坐公交,车很空,我径直走到最后一排,坐在左侧靠窗的位置,刚坐下,一个身穿黄色夹克衫二十多岁左右的年轻人走了过来,挨在我旁边坐下,我忍不住瞅了他一眼,车上空位很多,即便是最后一排,除我坐的这个位置外,其余三个,都是空的,这人哪不好坐,非要贴着人坐,怪人一个。虽然心里不太高兴,嘴上却不方便说什么。公交车缓缓启动,我别过脸,看起窗外。 本来一点都不困来着,可不知什么原因,过了两站后,一阵困意忽然袭来,接连打了几个哈欠,眼睛又酸又涩直冒泪花,我闭上眼,靠在座位上,感觉越来越困乏,行进中的公交车就像一张舒服的摇床,真希望车就一直这样开下去才好,没有终点…… 我是在终点站被司机摇醒的,他叫我的时候我还在做梦。 “怎么睡那么死,叫你半天。”司机老大不高兴地瞪着我说。 “这到哪了?”我揉着眼睛问。 “底站了。” “啊?”我呼地站起来,一看车厢,除了我和司机,车上再没有第三个人了。“哎哟,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真是,睡过头了。”我连声向司机道歉,正要下车,走到车门口忽然发现忘记了拿装着棺材菌的无纺布袋,赶紧回头去找,谁知无纺布袋居然不见了,我呆在座位前,顿时傻眼。 “怎么了?还不走?!”司机一转身发现我还在车上,极不耐烦地催我。 “师傅,我东西丢了。” “嗯?”司机走过来,座位左右扫了几眼,问我:“丢什么了?钱包?” “不是,一个袋子,里面装着的是那个……药。” “会不会是谁拿错了,给拿了走吧。” “不至于吧,就一个破袋子,谁也不知道里面装是什么。”我自言自语。 “就是药嘛,不贵吧?”司机说,语气间透着就是丢了也没什么关系,买过就是,如果他知道棺材菌的价值,保准吓一跳。 “这个,还是蛮贵的,是灵芝啊。”我说,司机没吭声,我猛然想起挨着我坐的那个黄夹克,此人嫌疑重大,我问司机:“师傅,你有没有注意到坐我旁边那个人是什么时候下车的,他下车以后,还有什么人坐在我边上?” “这我哪能注意。” “那,这车上有没有什么监控录像什么的?” “没有。”司机回答。 第11节 我心凉了半截,这下好,把棺材菌给弄丢了,拿什么赔阿水?六万就别提了,反正他也不知道值那么多,不过就算是两万块钱,我也拿不出来。怎么就睡得那么死呢!?我抱怨自己,右手握拳用力砸在左手上。 “要不你报警吧。”司机看我的模样,说。 “再说吧,哎。”我叹口气回答,心想这东西虽说值钱,可压根不是市面上正式交易的药物,价值不好判定,就算报警,大概也没什么用,再则阿水这株菌也算来路不正,报警报出其他麻烦来就更要命了。算了算了,认倒霉吧。 打车回到住处,肖肖加班还没有回来,我打开电视,歪在沙发上发呆,怎么和阿水说呢? 正郁闷着,丢在茶几上的手机忽然响了,拿起来一看是阿水,这真是……我犹豫了几秒,按了接听键。 “喂。”我说。 “喂喂,阿茂啊?” “嗯,是我。” “哎哎,阿茂啊,我问你啊,那个棺材菌,你有没有卖掉啊?” “额……那个,阿水,那个棺材菌,我下午去医院找朋友帮你卖……” “啊,卖掉啦?”从阿水的语气上听,似乎他很不希望棺材菌被卖了,难不成他又打听到棺材菌能卖上更高的价格?这样一想,我的郁闷也跟着水涨船高起来。 “没卖掉,那个……阿水,我给你说啊,我不是今天帮你去医院找朋友卖菌吗,我回来的时候,在公交车上,不小心睡着了,然后那个棺材菌吧,就被偷了。” “啊?!”阿水这一声啊得抑扬顿挫,极富感染力,害得我心一沉。 “阿水,不好意思啊,要不你看看,我补偿你一些经济损失?”我说。 “阿茂,棺材菌真被偷啦?” “嗯,倒霉吧就是。” “哎呀,完蛋了完蛋了完蛋了……”阿水一连完了若干个蛋,我眼前立刻浮现出阿水面对一筐烂鸡蛋捶胸顿足的模样。 我苦笑道:“阿水,不至于吧,不过就是万把块钱嘛,还是你捡来的,再说还没变成钱不是?” “不是这样,阿茂,不是钱不钱的问题,问题比钱严重多啦。”阿水的口气听上去十分慌张,“我跟你讲啊,那个棺材菌,有鬼啊。” “鬼?!”我吓一跳,叫起来,“什么鬼?” “就是那个鬼啊,棺材菌的鬼,来找我了。”阿水的声音仿佛是被棉花弓弹出来一样颤巍巍。 “阿水,你没事吧?这个棺材菌这几天一直在我这里,你撞哪门子的鬼?”我说。 “真的阿茂,我估计是因为我拿了他棺材里的东西,所以他来找我麻烦了。” “他怎么个找你麻烦法?” “阿茂,电话里不好讲,我明天来你这里好不好?” “行吧行吧,那个什么,你自己小心。” 九、阿水撞邪了(下) 肖肖过了九点半才回来,一进门就喊累,我扭头看了她一眼,没动也没吭声,仍旧保持着躺在沙发上的姿势。 “喂,我说,你一脸忧郁的在那干嘛?扮深沉是不是?”肖肖从口袋里摸出一条口香糖,丢过来,正好落在我的胸口上,口香糖骨碌滚了几下,跌进沙发靠背的缝隙里。 “棺材菌被偷了?”我说。 “啊?” “阿水还说他撞鬼了。” “嗯?” 我苦笑一声,伸手从沙发缝里抠出口香糖,抛在茶几上。 “叶茂,开玩笑吧你,棺材菌怎么被偷了?还有阿水,他撞什么鬼了?” “我下午去找卢子岳,回来在公交上睡着了,醒来棺材菌就不见了,回来后没一会,阿水就打来电话,说他撞鬼了,说是什么棺材菌的鬼来找他麻烦。” “棺材菌的鬼?”肖肖眼睛瞪得老大,“什么意思,棺材菌里有鬼?” “不是,阿水说他拿了他的棺材菌,所以他来找他麻烦了,那个他,大概说的是棺材里的死人。” 肖肖的眼睛眨了眨。“不明白?”我问。 “有点,什么他拿他的,他找他麻烦的,阿水脑袋进水了吧?” “我想是。” “乱七八糟。”肖肖摇了摇头,一转身,去卫生间了。 阿水第二天早早就来了,打开门看见阿水的那一刹那,我还以为自己见了鬼,眼前的阿水脸色晦暗两眼无神胡子拉碴,嘴唇干巴巴,翻起了皮,乱蓬蓬的头发下挂着两只硕大无比的黑眼圈。 “阿水,你不用化妆就可以演丧尸了。”肖肖看见阿水的模样,忍不住打趣他。 “小侄媳妇,你就别笑话我了,我都快要被折腾死了。”阿水愁眉苦脸。 “到底怎么回事?”我让阿水坐下,肖肖给他倒了杯热茶。 阿水把茶杯捂在手里,没有喝,两条腿并在一起,害冷似的抖得厉害,“阿茂,我这几天晚上老做噩梦,梦见有个浑身血淋淋的人,站在我床边,说我拿了他的东西,要我还他,我说我没拿你什么东西啊,他就伸手来掐我脖子。”阿水边说边打冷战,以至于手中茶杯里的水都晃了出来,洒在裤子上。 原来这就是阿水所谓的“撞鬼”,我还以为他真撞上了什么邪门事。我哎了一声,说:“阿水,我还以为你撞什么鬼了,不就是个噩梦嘛,你想多了。” “这样的梦做一次倒没什么,不过问题是,这几天晚上,我每天都要做,并且一模一样,你说邪门不邪门?” “那也不能证明是那个棺材里的……人嘛。”我本想说鬼来着,看阿水脸色青白,就转了个口。 第12节 “可我这段时间就拿了那个棺材里的棺材菌啊,没再做其他什么触霉头的事。” “阿水,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那株棺材菌,真是你在溪边上的一口烂棺材里捡到的?你是不是跑去挖人家坟墓啦?结果做贼心虚。” “绝对没有,阿茂,我哪敢去挖人家坟墓,你说是吧?” 阿水从小怕神怕鬼,这点我是了解的,可就因为这样,他才动不动疑神疑鬼,我想了想,对他说:“阿水,我觉得吧,还是你想多了,纯粹心理作用。”我伸手拿过阿水手里的茶杯,再给他抖下去,一杯茶就被他的裤子和地板分光了。 “就是,阿水,我也认为,这完全是你的心理作用。”肖肖把手里剥好的橘子掰了一半给阿水,阿水摇摇头说不要。 “话是这样说,可不过,总做这个梦会死人的……”阿水苦兮兮地说。阿茂啊,那个棺材菌,真被偷了?“ “那个,阿水,我对不住你。” “完蛋了完蛋了,我本来想把棺材菌给他放回去,这样说不定就不会来找我了,完蛋了完蛋了……”阿水低着头,抖着腿,一个劲地念叨要完蛋,看他那副模样,我不知说什么好,用眼神求助肖肖,肖肖冲我撇撇嘴摇摇头,表示她没办法。这下好,要是找不回棺材菌,再这样过几天,我看阿水会被逼成疯子。 “那个……”我忽然想到个主意,“阿水,我有个办法,要不这样,你再去捡到棺材菌的那个地方一趟,给烧点纸钱赔个罪什么的,告诉他棺材菌已经被别人拿去了,他要再有意见,就该去找拿棺材菌的人,你觉得怎么样?” “这样……有用不?”阿水抬起头,眼巴巴望着我。 “当然有用,你问肖肖,她以前有个朋友,也遇到和你差不多的情况,就是这样解决的。”说完,我悄悄冲肖肖使了个眼色。 “唔唔……”肖肖赶紧咽下嘴里的橘子,用手背擦着嘴说,“对对对,是这样的,我那个朋友啊,也是以前那个,那个,上山玩,看见人家坟墓前摆的祭品,那时候小,不懂事,为了炫耀自己多胆大就跑去了拿了一个,结果回家后就发高烧做噩梦了,后来就是上山拜祭拜祭赔个罪,然后就……好了!”说到这,肖肖还啪的拍下手。 “真的啊?”阿水半信半疑。 “那当然咯。” “那我就,就试试啊。”阿水看到了希望,嘴一咧,笑了。 “哎,一定要的,肯定管用。”我说,和肖肖相视一笑。 “阿茂,那你能不能陪我一起去啊?” “额……行,没问题。”我略一考虑就答应了。 “阿茂,那我们明天就去好不好,今天我就不回去了,回去我就怕。” “行啊,反正我也没事,不过晚上你要睡沙发了。”我拍拍沙发说,我住的房子是一室一厅,阿水只能睡客厅。 “这个行,这个行。” “幸亏我机灵,你看,配合得你好吧。”在厨房准备午饭时,肖肖偷偷对我说。 “那是,哎,我说,你朋友那故事,是你瞎编的吧?” “那当然咯,要不你以为呢?” “我当然以为是编的咯,那么拙劣,也只有阿水会信……哎哟!”我的胳膊被肖肖狠狠地捏了一把。 “明天我和你们一块去吧。”肖肖正炒着菜,忽然扭头对在一旁切土豆的我说。 “你?也去?” “嗯,不行么?” “你不要上班么?” “猪,明天礼拜天。” “哦哦,我日子都过懵了,那个什么,你不怕?” “哎,你还以为真有鬼啊?就当散心去,好久没爬山了,该活动活动筋骨啦。”肖肖一边说,一边扭了扭脖子。 “不过来回一百六十多公里啊,回头当天赶不回来你可别叫。”我说。 “大不了请假。”肖肖满不在乎地说。 “现在一到睡觉的时候我就怕,我好几天睡不好了。”晚上临睡前,阿水苦着脸跟我说。 “那你就开着电视睡,电视辟邪。”我把遥控器递给阿水,说。 “有这个说法?”阿水暗淡的小眼豁然有了神采。 “那是啊,调个热闹的台,什么鬼都不敢近身,不过声音关小点。”我说。 “哎哎。”阿水忙不迭握住遥控器一个台一个台的挑选起来。我忍住没笑,转身回卧室,边走边想,幸好阿水没看过午夜凶铃,不知道贞子。 第二天,醒来后的阿水容光焕发,神采奕奕,“阿茂,真是神啦,电视还真辟邪啊,昨天晚上我一夜没关电视,结果睡得真叫那个香哇,那鬼没来找我。”阿水兴冲冲地跟我说。 “我就说嘛,要不我们也别去了,你干脆摆台电视在你屋里算了,买电视的钱我出。”我笑着说,谁说阿水不是杯弓蛇影呢? “还是去吧,放电视毕竟治标不治本嘛,要标本兼治才行哇。”阿水说。 “还标本兼治,你倒是和卢虚虚谈得来。”我笑着说。 “卢虚虚是哪个?” “赶紧收拾一下吧,出发了。”我说。 我的老家在桥山县水头村,距离省会八十多公里,自打我奶奶去世后,我就再没回去过,掰着指头算一算,差不多已经有六年了。 十、老林 一路上肖肖很兴奋,在车上时,扒着我问这问那,还说要去当年我撞邪的那座破庙参观参观。 “不是和你说过吗,那座庙早塌了。”我对她说。 “哎哟可惜,我还想去感受感受呢。”肖肖无不遗憾地说。 第13节 下了车,还有十几公里路,没有中巴可坐,要么一二一开步走,要么打黑摩的,我们当然选择后者。路况很不好,一路上全是大大小小的碎石,到了村口,我感觉五脏六腑几乎都要被颠吐出来。 “阿茂,小侄媳妇,要不要先去我家坐坐?”阿水问我和肖肖。 我摆摆手,说:“算了不去了,赶紧上山吧,明天肖肖还要上班,今天我们要尽量赶回去。” “哦哦,那我们走。”阿水没再坚持,转身向西北面的山头走去。 “阿水,那地方远不远?”我看那个方向的山又高又深,一条小河自山间蜿蜒流出。 “不是非常远,两个多小时就能到。”阿水回答。 “两个多小时还不远?”我叫起来,“我说阿水,你采个香菇跑那么深的山里干嘛?” “那里香菇才多嘛。” 看着眼前的深山,我有点奇怪,村里有人去世后,都是往南面那座矮矮胖胖的山头上埋,一直以来都这样,怎么会有人把墓穴建在那么深的原始森林里?光是把棺材抬上去就够呛。 “阿水,那面山上怎么会埋人呢?我记得我们这个村子,好像死人都是往那个矮山上埋吧。” “我不知道啊,也许是以前的人埋的吧。”阿水缩了缩脖子,说。 沿着河道一直走,很快到了山脚下,山脚有一口深潭,由山里流出的一条溪流汇集而成。 潭水黑绿黑绿的,幽深恐怖,灰色的枯叶漂浮在水面上,缓缓旋转。这个地方我小时候曾经来过,听说潭里闹水鬼,有游泳的小孩曾经被拽下去,尸骨无存。 站在潭边,阿水指着那条山溪对我和肖肖说:“顺着这条溪一直爬,就可以了。” 一开始还有路可寻,半个小时后,山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丛丛杂草和宽叶灌木,溪流时而可见,时而被植被掩盖,只能听见潺潺的流水声。随后,我们进入了一片针叶林,越往上,针叶林越茂密,本来是大晴天,可阳光被高大的树木完全遮挡,树林里的光线暗得就像黄昏,阴冷的气息砭人肌肤,空气犹如在水里泡了几天,潮湿冰冷。 阿水穿着破皮鞋在前面开路,健步如飞,我和肖肖一套冲锋衣裤外加登山鞋跟在后头喘气如牛。 “阿水,还有多远呐?”我累得两条腿直打晃,按说我的体力还行,可架不过阿水用兔子般的速度在山里行进。 “才走了一半啊。”阿水转头看了一眼我和肖肖,见我们累得够呛,便从肖肖身上接过背包,挂在肩上后,又来拿我的,我摆摆手拒绝了。 “阿水,你慢点走吧,这样走下去,我和叶茂没到那地方就活活累死了。”肖肖双手插着腰,大口喘气,脸颊红扑扑的,额前和鬓角的头发已经被汗水完全浸湿。 “那行,那行,那就慢点吧,我主要是担心时间不够。”阿水说,用手勾了下肖肖背包的肩带,转过身,继续向深山里走去,好歹速度慢了。 爬上一段很陡的坡道后,针叶林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些我完全叫不出名字的树木和杂七杂八的植物,树干被足有成人小腿粗细的藤条缠得结结实实,乍一看,很是吓人,会以为那是盘在树上的大蛇。 “这个要小心。”阿水在经过一棵浑身长满硬刺的小树时,指着它对我和肖肖说,“这种树很毒的,如果被刺到了,又痛又痒,然后流黄水,流到哪烂到哪,十天半个月都好不了。”我仔细看了看那棵毒树,很细很小,两米多高,直直的一根树干,上面长满了两公分左右的刺,没有树杈,没有树叶,简直就像一根瘦身抽条的狼牙棒。 “看起来就像死的一样。”肖肖歪着脑袋打量那棵毒树,说。 “可没死,厉害得很,这种树,千万不要碰啊。”阿水又嘱咐了一遍。 接下来的路比之前好走多了,不再是要人老命的上坡,地势平缓了许多,溪流旁边开始出现铺满苔藓的墨绿色的石块,蕨类植物明显多了。四周暗幽幽的,树干重重叠叠,溪流时不时会被植被和石块遮挡,偶有几声怪异的鸟叫从远处传来,咕咕啊啊的,打破森林的沉寂。 穿过几棵足足要三人合抱才能抱过的大树后,阿水在一块巨石前停住脚步,他舔着干巴巴的嘴唇,显得十分紧张。“阿茂,到了,石头后面就是。”阿水用近乎耳语的音量对我说。 十一、一口棺材 那口棺材刚映入眼帘,阿水突然像见到鬼似的大叫了一声,树林里顿时回音阵阵,附近一只大鸟被阿水惊着,在树枝上扑棱起翅膀,拍着树梢飞走了。我和肖肖被阿水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吓得够呛,两人像傻了似的在原地愣了好一会,才缓过神来。 “阿水,你瞎嚷嚷什么啊,怎么回事?”我有点抱怨阿水的意思,这样一惊一乍,很容易吓坏人,尤其在深山老林,还面对着一口老棺材,就算神经粗大如我,也被吓得心脏乱蹦。 “这,这,这……”阿水像是没听见我的埋怨,瞪着棺材一动不动,结结巴巴说不出话,一脸惊恐。 “有什么不对么?”我问阿水。在我看来,眼前那具棺材并没有什么吓人的地方,硬要指出它可怖之处,那也就是它是一口棺材这一点了,除此外,我实在看不出这具棺材哪里能让阿水做出这么大的反应。 这口棺材年代显然已经很久了,木料表面已经完全变质发黑,斑驳不堪。棺身是侧翻的,棺内的一面朝向我们,棺材里头是空的,尸骸已经不见踪影,底板上沾了些黑乎乎的东西,侧板上落着几块小鹅卵石,靠近石块的这头还烂了一个大洞。棺盖已经和棺身完全分离开了,不知何故,裂成了好几块,横七竖八地散落在棺材旁边,断裂处有尖锐的刺棱,从断裂处的颜色来看,棺盖应该是最近几天才被砸裂的。 “不是这样的啊,开始我看到的,不是这样的啊!”阿水喃喃自语,嘴唇哆嗦着,身体在发颤,脸色由黑转灰,再由灰转白。 “阿水,阿水,镇定一点。”我双手按在阿水的肩膀上,用力捏了捏,问他:“有什么不一样?你说清楚。” “那个棺……棺材,前几天不是这样的,它是正着的,现在怎么……怎么翻了?前几天不是这样的啊,盖子还是好的……”因为恐惧,阿水语无伦次,但我至少听明白了他要表达的意思。 “阿水,你的意思是说,你前几天来的时候,棺材不是侧翻而是正摆着的,对不对?” “是啊。”阿水用力点了下头,接着说:“盖子也不一样,我来的时候盖子还在棺材上,掀是掀起来的,可还连着一个角,还有,那时候盖子也没有烂啊。” “这样……我说这盖子看起来怎么像才砸裂的。”我皱了皱眉,说。这么说来,在阿水拿走棺材菌后的这几天中,又有人来过这里,发现了这口棺材,并且对棺材施以破坏?可谁会那么无聊呢? “对了阿水,那个尸体呢,之前你有没有在棺材里发现尸体?”我问。 “这个……”阿水皱起眉头,思索了几秒,说:“好像没有……对对,肯定没有,一根骨头都没有见到,也许是水给冲走了吧。” “哦,那这地方来的人多么?会不会是有人来过弄成这样的?” “不多啊,也就附近几个村抓香菇的有时候会来。”阿水看上去镇定了一些,但脸色仍然难看。 “那会不会是山里又涨了大水,大水冲来石头,把盖子砸成这样的。”肖肖猜测说。 “不不,不可能。”阿水说,“涨水棺材也就冲走了嘛,不可能这样,再说,这个冬天涨大水本来就十几年都碰不上一次,也就是上个月下雨下得多,所以涨了一回,这几天天气都非常好,涨大水根本不可能嘛。”我点点头,阿水说的不错,先不提涨水不涨水的问题,仅从棺盖的损坏程度和方式来看,不可能是因为自然因素变成这样,很明显是人为的。这口棺材说大不大,但要凭一个人的力气,要把它侧立起来,怕是根本办不到。另外就是,哪有人会这么无聊,吃饱了撑的,在深山老林里发现一口棺材后,把它掀起来后,再把棺盖砸个稀巴烂。 “有,有,有……”阿水有了大半天,那个“鬼”字硬是出不来。 “放心阿水,不管是什么东西干的,绝对不是鬼。”我说,“哎对了,阿水,这山里有熊吗?”我忽然想到狗熊,曾听说这种动物在山里吃多了野果后,野果会在肚皮里发酵成酒,狗熊醉了,会满山撒酒疯,搞破坏,没准棺材是被一只酒醉的狗熊给砸烂的。 “没有啊,从来没听说过山里有狗熊,豹子倒是有的。”阿水说。 “现在是冬天了吧,狗熊难道不要冬眠吗?”肖肖斜了我一眼说,认为我很没常识。 “这才刚刚立冬嘛,天气还暖和着呢,说不定狗熊还没有开始冬眠。”我争辩说,肖肖没说话,她也搞不清狗熊到底什么时候开始冬眠。 “管他是狗熊还是什么动物弄的,反正吧,我想,绝对不是那个什么——鬼就是了,阿水,你就放一万个心吧,别东想西想。”我安慰阿水说。 第14节 阿水拧着眉头思忖了好几秒,接着揉了揉鼻子,看看肖肖,然后对我说:“那……我就烧啦?” “嗯嗯,放心烧就是,就在这里吧。”我说着,用脚尖点了点地,然后拉着肖肖退后几步,给阿水腾出地方。 “阿茂。”阿水刚把装着祭品的塑料袋解开,不知脑子里又想起了什么,停下手里的动作,昂起头对我说:“我觉得是不是要到他的坟墓那里烧才行啊,这样他才收的到吧?” “哎,你想棺材都冲到这了,那坟墓还会有吗?怕是早就冲没了。再说了,我们哪知道那个坟墓在哪?这里就行了,没问题的,他的棺材在这里嘛。”我想赶紧离开,一想到这地方可能有狗熊或者豹子之类的猛兽出没,心里就直打鼓,因为身上除了一把小短刀外,再没有可用来防身的武器,要是倒霉踩到狗屎,真碰上个熊啊豹啊什么的猛兽,那可是要丢命的大事。 肖肖倒是什么都不担心,悠哉悠哉地找了块石头坐下,翘起二郎腿,从包里拿出奥利奥饼干和纯净水,一边吃喝一边看阿水战战兢兢的烧纸钱,一副饶有兴味的模样。 阿水没再多说什么了,蹲在棺材前,从塑料袋里抓出一把纸钱锡箔,摸出打火机点燃了,接着,他一边朝火堆里添纸钱,一边嘀嘀咕咕的像念经似的念叨着什么,我在一旁看着,感觉十分好笑。忽然在一旁吃饼干的肖肖发出一声尖叫,我被吓得肩头一耸,阿水则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肖肖怎么了?”我扭头问肖肖,却看见一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灰毛猴子抓着肖肖的背包,非常灵活的朝一棵大树上窜去。 “猴子!猴子!”肖肖指着猴子叫,“它偷了我的包。” 这死猴子!我骂了一声,随手从地上捡起一颗石头,朝树上扔去,可惜准星差了点,没打着,猴子一手拖包,一手攀援,三下两下就窜到了树杈末端,接着身体一沉,呼啦一下蹦到了另一棵树上。 “哎呀,叶茂,你快追啊!”肖肖跺着脚命令我,包里除了吃的东西,还有钱包,手机和一架单反相机,就这么被猴子给偷去了,是可忍孰不可忍。我迅速折身抓起两块石头,拔腿便追了上去。 “哎哎!阿茂!”阿水在后面叫叫嚷嚷,我顾不上理他,追回背包要紧。 猴子在树上逃,我们三人在下面穷追不舍,追了不知多长时间,阿水终于瞅准一个机会,趁猴子在一根树枝上稍有迟疑的刹那,扬手掷出一颗石块。不得不说,阿水的手法真准,只这么一下,石块不偏不倚恰好打在猴子拿包的胳膊上,猴子吱吱叫了两声,手一松,包从树上掉了下来,挂在距离地面两米左右的树枝上,猴子没再顾恋背包,慌不择路的逃走了。阿水爬上树把包取了下来,递给肖肖。 肖肖接过包,拉开拉链看了一眼,“这地方居然有猴子,这猴子真是坏。”她又好气又好笑地说。 “是啊。”我望着猴子逃走的方向,说:“我也第一次见到。” “猴子嘛,就是坏。”阿水说,接着冲我苦笑:“阿茂,我的那个纸钱都还没烧完。” “心意到了就行了嘛,走吧走吧,我们回去了。”我半开玩笑说,“猴子这东西鬼精鬼精的,没准回头找来帮手报复我们,还是赶紧闪。” “真的假的?”肖肖瞪大眼睛,她把我的玩笑话当真了。 “我猜的,不过安全第一,没听过那句俗语么?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在山里,猴子这家伙不好惹,千万别惹。”我笑着说。 “不过我那个还没……”阿水惦记着他那堆没烧完的纸钱。 “行啦,阿水,放一万个心就是,你烧都已经烧了。”我打断他说,说完我朝四周看了看,糟糕,刚才只顾着追那只该死的猴子,压根没注意方向,弄得现在不知身在何处,“阿水,你能找到路吧?”我问阿水说。 “找到那条溪就行了,沿着溪走就没事。”阿水说,并不担心会迷路,“不过阿茂,我还是有点不放心啊。”让阿水忧心忡忡的,还是那堆他没烧完的纸钱。 “得了得了,那回头你把剩下的给烧完。”我说。要是不让阿水遂了心愿,就算回去了他也要寝食难安。 “哎,这样我就放心了。”阿水嘘出口气说,一脸如释重负。我暗叹了口气,要说阿水胆小吧,可他一个人就敢往深山老林里钻,说他胆大吧,却怕鬼却怕得跟什么似的,只要一挨上鬼鬼神神的事,这家伙的智商就立马蹦回五岁前,一提鬼就屁滚尿流,也不管是真是假,横竖就听不得一点这方面的东西。 十二、迷路 原以为阿水很快能把我和肖肖带回溪流边,可绕啊绕的,绕了大半个小时,却一直没能找到溪流。周围的景物越看越觉得陌生,树还是那些树,草还是那些草,藤还是那些藤,可加在一块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密密麻麻的树木不怀好意地挡住视线,天空被参天古树茂密的枝叶所遮掩,偶有阳光从间隙中漏下,星星点点犹如白色的碎纸片,散落在黑乎乎的泥地上和墨绿色宽大叶片的草丛中,或是如龙脊般拱起在地表的粗硕树根上。 “这是怎么搞的?”走着走着,阿水停了下来嘀咕了一声,东看看西看看,不确定该往哪个方向走。 “找不到路了?”我问。 “嗯,奇怪了啊,不可能啊。”阿水咯吱咯吱地挠着头皮,满脸困惑。 “阿水,那我们怎么办?”肖肖问,听口气倒不着急。 “小侄媳妇,你放心,我肯定能把你们带出去。”阿水说。 “这个我信,不过要是绕到晚上还没绕出去怎么办?”肖肖昂起脑袋,看了看天,“会有野兽吧这里。” “要么你被豹子吃掉,要么我被豹子吃掉,要么阿水被豹子吃掉,要么我们三个一起被豹子吃掉。”我说。 “你就没有更好的结果了吗?”肖肖瞪着我说。 “要么我们把豹子吃掉。”我右手一挥,气吞山河。 “好主意!”肖肖用力拍了下我的后背,拍的我差点背过气去。 “豹子不好吃哇。”阿水在一旁瓮声瓮气的开腔了,“野鸡好吃。我以前在这山里打过野鸡,那一身花花绿绿的毛可好看嘞。拿回家红烧,放辣椒、米酒、酱油,再加点香料,放在沙钵里用木炭慢慢煨,那味道,啧啧……”阿水说起野鸡忽然变得兴奋起来,手舞足蹈比划着。 “野鸡肉真的这么好吃么?我还没吃过呢。”肖肖的馋虫被勾起来,吞了口口水。 “好吃得很,鲜嫩鲜嫩的,小侄媳妇,有机会我一定打只野鸡请你吃。” “好啊。”肖肖抿嘴一笑,然后冲我扁扁嘴说:“叶茂,我有点饿了。”肖肖这一说,我的肚皮就很配合的咕咕叫了两声。 “我也有点。”我撩起袖口看了看手表,说,“都快一点半了,歇会吃点东西再找路吧。” 吃的东西并不多,只有两包饼干、两袋牛肉干和三瓶矿泉水。做梦也没想到会在山里迷路,本来出发前肖肖打算要多装些吃的,我没同意,说轻装上阵,早去早回,肖肖破天荒听了我的劝,结果……现在想想实在是失算,未雨绸缪总是好的。 其中一包饼干肖肖已经拆开,吃了两片,我们把两包饼干分着吃了,牛肉干没有动,以备不时不需。虽然阿水自信满满,说肯定能带我们出去,但还是小心些好,饿一顿也没什么,总好过万一什么什么的这种情况发生。 “实在不行,我们只能打电话求救了。”肖肖在抿了一口水后,笑着对我和阿水说。 “没用没用。”阿水摆摆手说,“这个山里头,找不到信号的。”他光吃饼干不喝水,嘴巴上粘一层干巴巴黑乎乎的饼干屑,手里的矿泉水压根没拧开过,我看着都难受。 “不是吧?”肖肖赶紧从包里摸出手机看了看,然后按了按,再然后站起身仰着脖子举着手机转了一圈,最后眉头一皱,对我说:“完蛋,真的没信号了呀。” “嗯,我的一样。”我边说边试着拨号,提示当前无网络。 “阿水,这下我们的希望可全都寄托在你身上了,你要是找不到路,估计我们今晚就要露宿在这里了。”肖肖盯着没信号的手机说。 “放心放心,我进这座山起码有一百次了,从来就没有迷过路。”阿水摸了把嘴站起来。 “那今天真是活见鬼了。”我随口说道,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偷看了一眼阿水,哎,他脸色都变了。 “会不会是鬼打墙?”阿水自言自语,他想象力还真是丰富。 第15节 我不禁苦笑:“阿水,拜托你就别自己吓自己了,找路下山要紧。” 为了避免绕圈,我拿出小刀,每走出几米,就在树干上划下一个三角标记。两个小时后,我们仍旧没有找到溪流,沿途我一直做着记号,因此可以肯定我们没有在绕圈。开始还胸有成竹的阿水看上去已经有些沉不住气了,一会说往这边,走出几步又说不对要往那边,三个人绕来绕去,无头苍蝇似的在原始森林里到处乱转。 “阿水。”我累得几乎要岔气了,叫住阿水,“走不动了,休息一会再走吧。” “啊?要休息哇,时间不早了吧?”阿水从裤兜里摸出手机看时间,“都三点四十多了。”他对我们说。 “我的腿都要断了。”肖肖找了根横在两棵树中间悬空半米的藤条坐下,脱下鞋子揉揉脚趾,然后双手扶住藤条左右前后晃动着。 “要不这样哇,阿茂,你和小侄媳妇在这里歇一下,我一个人去找找路。”阿水说,看上去他体力充沛得还能跑八千米。 “不行,太冒险了,万一你也走丢了怎么办?”我顿了顿,接着说:“那我和肖肖怕是真要成为豹子的晚餐了。” “没事没事,我不走远哇,就是在附近转转,走的时候我会留心看路,刚才是因为追猴子,没注意看路,才搞成这样的。”阿水揉着鼻子说。 “那行吧。”我想了想,光坐着不动肯定找不到下山的路,既然阿水体力足够,那让他去找找看也行,我和肖肖可以在这里休息下,恢复点体力好下山。 “你小心点,我们就在这里等你。”我说,脚又酸又痛,身体也因为进食不足而疲困无力,实在想好好休息一会。 “嗯,你们千万不要乱走,我马上就回来哈。”阿水说完,转身要走。 “你放心,现在我们是什么样,你回来时我们还是什么样,肯定半步都不乱走!”肖肖笑嘻嘻。 “哎,阿水,等等。”我叫住他,把身上那把唯一可以用来防身的小刀递给他。 “不要,我……”阿水看看脚下四周,捡起长约一米的一根断树杈,横在手里朝两头看了看,“用这个就行,阿茂,把刀给我用下。” 我把刀递给他,阿水接过小刀,蹲着把树杈夹在腋下,一只手紧紧抓住树杈一端,三下两下就把树杈一头给削得尖尖的。他站起身,把刀还给我,接着把树杈朝地上一掷,噗嗤一声闷响,树杈尖头整个刺入了泥土中,俨然已经变成一把粗陋但实用的木矛。“这样就可以了,就算真遇上什么,也能戳它个窟窿嘞。”阿水拔出木矛,在我和肖肖眼前晃了晃,很有些得意炫耀的意思。 “你们千万千万不要乱走哇。”临走前,阿水再次叮嘱我和肖肖。 “放心吧,肯定像桩子一样不动的,你快去快回。”我说。阿水点点头,提起木矛,猫腰往左侧树丛里一钻,悉悉索索几声后,就听不见动静了。 “叶茂,你说我们今天能不能走出去啊。”阿水走后,我同肖肖一起坐在了藤上,她把头靠在我的肩上,藤条在屁股下轻轻晃动。 “天晓得。”我仰头看了看天,脑袋顶上没有天,只有那些大树撑起的密如乌云的枝叶。 “唉。”肖肖叹了口气,说:“早知道就带睡袋来了。” “嗯,还有帐篷。”我说。 “嗯,还有烧烤架和调味料,要带鸡腿、鸡翅、蘑菇、茄子、青椒,对了,最好再带几条鱼……”肖肖继续白日做梦,肚皮也十分配合,咕咕噜噜嚷了几声,“叶茂,我好饿。”肖肖苦着脸说。 “不是还有牛肉干么,你打开来吃吧。”我说,其实我也饿,那几片饼干,连塞牙缝都不够。 “可阿水不在呢。” “没事没事,你吃一袋,留一袋就行。” “唔,那我们一起。”肖肖实在忍不住食物的诱惑,拉开背包,从里面拿出一袋牛肉干,找到易撕口把包装撕开,牛肉干的香味顿时飘入鼻腔,馋出我一嘴口水。 “喏。”肖肖把包装袋口撑开,递给我,正要伸手去拿,忽然听到脑袋顶上传来呼哧呼哧的呼吸声,仰头一看,一张毛茸茸红白相间的鬼脸豁然出现在眼前。肖肖吓得大叫一声,手里的牛肉干甩了出去,那只怪物动作快得惊人,长臂凌空一闪,居然把肖肖丢出的牛肉干抓在了手中。 抓到牛肉干后,那只怪物呼呼几下就窜上了树,这时我才看清楚,那居然又是一只猴子,但绝对不是之前偷包的那只,这只猴子的毛色是褐绿色,与之前那只灰猴明显不同,并且体型大了不止一倍。 十三、山魈 这是山魈!我猛地想到,以前在动物园看过,对那张鬼似的怪脸印象极为深刻。这种灵长类动物脾气坏,胆子大,凶猛好斗,据说敢和豹子单挑,是丛林一霸。在山里遇到山魈,唯一能做的,就是避而远之。 “怎么这鬼地方有这么多坏猴子?叶茂,把牛肉干抢回来!”肖肖的牛肉干一口没吃上就被抢了,嘟着小嘴十分生气,指着树梢大声命令我。 “收到!你等等。”我说。 “还等什么?再等就追不上啦!”肖肖气呼呼的。 “等我变成了猴子就能爬上树梢帮你抢回牛肉干啦!” “你!哼!”肖肖跳下树藤光脚站在地上,两手叉腰。 “这只猴子和刚才那只可不是一个级别的,这是山魈,发起狠来敢和豹子单挑,我们可惹不起,这是它的地盘,就当给它的保护费了吧。”被抢的不过是包牛肉干而已,强盗不是小猴子,而是以凶横著称的山魈,这个险我可不敢冒,只好劝肖肖。 “哎呀,呀,呀!真气人!饿死我啦!”肖肖想想不解气,捡起一块石头,朝树上扔,那山魈带着牛肉干早跑了,肖肖这么做无非就是解解气,可惜她力气不够,扔石头的手法也不对,石头没扔多高,在空中一个抛物线,落向几米外的树丛中。只听“哎呀”一声,阿水捂着脑袋从树丛里钻了出来,我和肖肖当即愣住,“阿水?!” 肖肖这一石头,正好砸在阿水脑袋上,想必砸得不轻,阿水嘴里咝咝吸着凉气,眼角还一抽一抽的。 “阿水,你没事吧?”肖肖咬着食指,很不好意思。 “哎哟,小侄媳妇,那块石头是你扔的呀?”阿水苦着脸说。 “唔。”肖肖点点头,走过去摸摸阿水的脑袋问:“你没事情吧?” “还好我阿水脑袋硬,不然就被你砸晕了,你没事乱扔石头干嘛?”阿水把手放在眼前看了看,还好没出血,大概只鼓了个包。 “又跑来个大猴子,把我的牛肉干给抢掉了,阿水,你说你们这的猴子怎么个顶个都那么坏啊,一帮强盗。”肖肖愤愤地连说带比划。 “这个啊,猴子嘛,就是这样,还偷东西咧。”阿水哭笑不得。 “阿水,怎么样,找到路没有?”我问。 “找到了!”阿水兴奋地吸了吸鼻子,侧身指向他刚才过来的方向,“就在那边不远,那条溪就在那边,不过……”阿水话没说完,肖肖啪的拍了下手掌,高兴地叫:“老天,总算找到了!” “那赶紧走吧。”我也十分高兴,绕了大半天,总算绕到正道上来了,“哎,阿水,你刚才不过什么来着?” 阿水挠挠脑袋顶,说:“我刚才要说,那条溪在山谷底下,不晓得我们是怎么走到这里来的。” “山谷底下?!”我和肖肖同声叫起来,“那怎么下去?”我问。 “我看了一下,那个山谷倒是不深,我们应该可以下去的,就是要费点时间。” 第16节 “那赶紧吧,再过一阵子天就要黑了,天黑待在山里可不是开玩笑的。”我说。坏啊,一帮强盗。“肖肖愤愤地连说带比划。 “这个啊,猴子嘛,就是这样,还偷东西咧。”阿水哭笑不得。 “阿水,怎么样,找到路没有?”我问。 “找到了!”阿水兴奋地吸了吸鼻子,侧身指向他刚才过来的方向,“就在那边不远,那条溪就在那边,不过……”阿水话没说完,肖肖啪的拍了下手掌,高兴地叫:“老天,总算找到了!” “那赶紧走吧。”我也十分高兴,绕了大半天,总算绕到正道上来了,“哎,阿水,你刚才不过什么来着?” 阿水挠挠脑袋顶,说:“我刚才要说,那条溪在山谷底下,不晓得我们是怎么走到这里来的。” “山谷底下?!”我和肖肖同声叫起来,“那怎么下去?”我问。 “我看了一下,那个山谷倒是不深,我们应该可以下去的,就是要费点时间。” “那赶紧吧,再过一阵子天就要黑了,天黑待在山里可不是开玩笑的。”我说。 穿过一片根本无法直身行走的矮树林,前方出现一块大空地,给人的感觉豁然开朗,刹那间还以为自己已经走出了原始森林。空地并非空空如也,只是没有高大的树木而已,空地上有许多大大小小的石块,一些细细小小的树长在石块间隙中,还有一种叶片很宽边缘长满锯齿的灌木植物,空地尽头,则是阿水刚才所说的山谷。山谷是一条宽约三十米,深近四、五十米的沟壑。沟壑很长,站在谷顶眺望,也不见首尾,两边崖壁怪石嶙峋,就像利斧在大山身上劈就的一道伤疤,“溪在哪呀?阿水。”肖肖伸着脖子朝谷底看了好一会,也没发现溪流,我也一样,压根没看见溪流的影子。 “喏,在对面。”阿水伸出手给我们指指点点,“对面,靠近右边那里,好多草的那边,有条溪流下来,看到了不?” 凝目细看,好一阵子,我和肖肖才看见隐匿在对面崖壁灌木丛后的溪流,溪流很细很小,目测其宽度不会超过六十厘米,顺着崖壁蜿蜒流下,消失在谷底的小树林中。 “这条溪是我们之前走的那条吗?”肖肖有些疑惑,从溪流的走势方向来看,我觉得也不像是我们刚才走的那条溪。 “不管是不是同一条嘛,沿着溪走,就一定可以走出山的,这是绝对的,你就放心吧,小侄媳妇。”阿水拍着胸脯跟肖肖保证。这话没错,水往低处流,在山里迷失了方向,最稳妥的方法就是跟着溪流一直走。 “那我们走吧,赶紧的。”我说。 “小侄媳妇,你把包给我。”阿水接过肖肖的背包,背在肩上,那根用断树杈削成的木矛虽然有些碍手碍脚,他也没舍得丢掉。太阳已隐没在了山后,仅在西边天际留下一抹淡淡的余晖,山谷里的空气沉淀成了深橘色。 隔着一段距离看,山谷的崖壁十分陡峭,可一旦置身其中,就会发现,其实要下到谷底,倒也不是那么困难的事情。崖壁其实没有看上去那么陡峭,即使双手没有着力点,只要踩稳了地方,也可以在崖壁上保持平衡。崖壁上长着不少灌木和野草,野草黄了枯了,但灌木看上去仍旧生机勃勃,坡壁上没有植被覆盖的地方裸露出凹凸不平的石壁,借助这些石壁本身的凹凹凸凸和扎根其上的灌木,仅仅用了不到半个小时,我们就安全下到了谷底,比想象中顺利多了。 谷底的光线比上面要暗一些,温度也低了好几度,一下到谷底,就感到一股砭人肌肤的阴寒。地面上全是大大小小的石块,高大的灌木丛东一簇西一簇。溪流隐蔽在灌木丛后,很小,很浅,悄无声息地流淌着。 “说不定这里是那条溪的上游。”阿水用木矛戳到溪底,说。 “沿着走吧。”我说,心想今天在天黑前无论如何是下不了山了,同时庆幸出发前在包里塞了根手电筒。 路还算好走,除了偶尔要穿过扎人的灌木丛。谷底的灌木不知是什么种类,近两米高,枝条细细长长,十分茂盛,上面还长着芝麻粒大小的刺,人往中间穿过,即使格外小心,也免不了被刮刺,非常讨厌。刚走出一片灌木丛,忽然听到附近传来一阵吱吱的惨叫声,继而又响起几声奇怪的低吼,像是某种猛兽的叫声,把惨叫声给盖住了。 “山鬼!”阿水听见这声音,脸色一变,肩膀像触电似的猛一哆嗦,左右看了两眼,阿水十分警觉地闪身到两块大石块后,蹲了下来。 “阿茂,小侄媳妇,你们也快过来。”阿水见我和我肖肖站着没动,赶紧招呼我们。 “山鬼是什么东西?”我蹲在阿水身后问,这名字听着就瘆人。 “一种大猴子,那张脸红红绿绿的,长得像鬼一样,很厉害的哇,在山里没东西敢惹它们。”阿水低声回答,把脸贴近两块石头之间的缝隙往外看。 “哦,我知道了,就是抢我牛肉干的那种猴子。”肖肖说。 “是山魈吧。”我也明白了。 “对对,我们都叫这东西山鬼,嘘,来了,啊呀这是……”阿水忽然发出一声惊呼,瞪大了小眼睛,像是看见什么可怕的景象。 “怎么了?”我凑上前要看,阿水木木的挪开两步,给我腾出一点空。我双手扶着石块,把脸贴近石缝,接着,我看见了一副令我终身都无法忘记的景象。 十四、抬棺材的山魈 我看见不远处——大概十五米到二十米左右的距离——两个个头极矮但身形粗状的“野人”,抬着一口棺材在乱石堆中灵活穿行,棺材的重量对它们而言仿佛就像一根轻飘飘的竹竿,谷底怪石嶙峋灌木丛生,它们虽然抬着棺材,但行动完全不受阻碍。 在它们身后,还跟着一个这样的“野人”,手中好像提着一只灰茸茸的活物,活物蜷成一团,看不清是什么动物,尾巴很长,像条无助的蛇在空中不停扭动。刚才的惨叫声,应该就是那个活物发出的,而低吼声,则大概是这三个“野人”的叫声。 “这好像是猴子啊!”趴在我肩上向外看的肖肖惊呼起来,走在最前面的那个“野人”似乎听到动静,呼啦一下猛地转过头,顿时,一张红白相间,如京剧脸谱般的鬼脸结结实实地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是山魈!眼前这几个抬着棺材在谷底前行的“野人”,居然是三只大山魈! 山魈抬棺材?!简直比天方夜谭还扯淡,若非亲眼所见,我就是做上几辈子的梦大概也不会梦到眼前这一幕。它们这是要干什么?抬着一口棺材,带着一个貌似猎物的活物,难道它们打算吃掉猎物后再把它的骨头放进棺材好好安葬不成? 我蹲在石块后,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屏息敛气地看着眼前这诡异离奇的一幕。 那只山魈只往我们这边瞥了一眼,应该没有发现我们,它们抬着棺材,匆匆前行,接着一个右拐,通过石缝已经无法看见它们。我赶紧站起半个身子,尽可能的把脸贴在石块表面上,目光继续追随它们的动向。 它们进入了一丛灌木,很快就从灌木丛中出来了,然后绕过几块巨石,蹚过小溪,最后忽然在崖壁前消失了。过了不到五分钟,那三只山魈又冒了出来,棺材却已经不见了,它们没有按原路返回,而是攀上崖壁,三窜两窜往一边窜去,速度快得惊人,很快就不见了身影。 “这些猴子……成精了么?”好一会,肖肖嘴里蹦出几个字。我看了看阿水,他的小眼睛瞪得就像一对十瓦小灯泡。 “真是邪门了。”我喃喃自语。“阿水,你以前听说过山鬼抬棺材?” “没有哇,从来没听说过,这东西简直成精了嘛。”阿水一边说,一边舔着干巴巴的嘴唇,他一紧张就要舔嘴唇。“不过以前我倒是听说,周围有些村子,包括我们村啊,有几座老坟莫名其妙被人挖掉偷去了棺材,原来是这些山鬼干的啊,它们偷来这些棺材做什么?”阿水皱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 “要不要过去看看?”我那无穷无尽的好奇终于打败了理智处于上风,这下是非去探个究竟不可。 “啊?”阿水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异形,“阿茂,你不要命了哇?”好一会,他才吐出这几个字来。 “怎么了?”好奇使我头脑发热,弄不明白阿水的反应为何这样大。 “那些山鬼厉害得很呐,那个牙还有那个爪子,哗啦你一下命就没了。”阿水一边说,一边还张牙舞爪的比划,我看着他紧张兮兮的模样,一点也不感到恐惧,反而觉得好笑。 “阿水,你有没有想过,你摘到棺材菌的那口棺材,很可能就是这些山鬼扛来的。”我说。 “这个,也许是的吧,它们抬棺材干嘛咧?”阿水的眉毛忽上忽下地跳动。 “就是说嘛,所以我们最好过去看看。你不是总觉得有鬼缠着你吗?与其担惊受怕疑神疑鬼的,不如现在就过去搞搞清楚,这样不就安心了吗?”我鼓动阿水。 阿水看起来有些动心,但还在犹豫不决。 “小侄媳妇,你觉得呐?”阿水倒征求起肖肖的意见来。 第17节 “我呀?听起来蛮刺激,其实我倒挺想去看看的。”肖肖说。 “你不怕哇?”阿水看着肖肖,张着大嘴,看起来就像下巴脱臼。肖肖撇撇嘴,不置可否。 “怎么讲阿水?连小姑娘都敢去,你小子不会连女人都比不过吧?”我开始激阿水。 也就阿水愿意吃这一套,我话音刚落,他猛一抬头,下定决心似的把树杈举到头顶,“去就去,怕个鸡巴!”他一紧张,粗话也就喷出来了,以往只要肖肖在,他说话一向很注意,还动不动请,谢谢,对不起,满嘴文明用语,实则羊头狗肉,做作得要死,现在一声“鸡巴”喊出来,这才是本色阿水。 虽然亲眼看见山魈走过去了,可我们也不敢大意,这些家伙凶得要命,发起狠来豹子也要让三分,更何况我们手上什么武器也没有,除了阿水那根简陋之极的“木矛”。阿水走在最前头,猫着腰,四处张望,警惕得像只训练有素的猎犬。当走到那三只山魈消失的那块崖壁跟前时,眼前的情景差点把我们三人同时震晕过去。 崖壁下俨然是一副乱葬岗的模样。这里紧挨着溪流,溪流对面有一片空地,空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七、八口棺材,棺材的棺盖无一不是掀开的,扔得到处是,棺身或倒翻,或侧立,也有几只是好端端的正放着。棺材周围散落着一些白骨,是人的遗骸,有部分骨头甚至直接泡在了溪水里。 “阿茂,那边好像有个洞。”眼尖的阿水指着崖壁叫起来。我抬头一看,距离空地上方不到两米的地方,居然隐匿着一个山洞,从下边看,山洞呈扇形开口,看起来不小,黑洞洞的看不见底。 并不确定山洞里有没有其他山魈,我们也没敢直接过去。阿水猫腰捡了块石头,躲在一丛灌木后面,把石头扔到洞口试探,三人低着头弯着腰屏住呼吸等了一会,洞里没有出现任何的动静。 “走吧,上去吧。”阿水轻声说。 爬上嶙峋的石块,走到洞口前,我们才发现,这个所谓的“山洞”其实只是一块凹进石壁的壁坑罢了,有半个足球场那么宽,但是非常很浅,我举起手电四处照了下,发现里面过就两、三米深度,一览无余。洞里散发出一股十分难闻的腐臭味,肖肖捂住口鼻嗡嗡的说:“好难闻呀!” 洞里居然还摆着两口棺材! 十五、尸洞 “怎么这里还有两个棺材?”肖肖惊呼起来。 我站在洞口想了想,接着招呼阿水道:“走,阿水,我们把棺材打开来看看去。” “啊?”阿水看着我,表情十分犹豫。 “怕什么啊,看看没关系的,来都来了。”我说完,径直走进洞去,阿水迟疑了一下,还是磨磨蹭蹭地跟在我后面走了进来,肖肖也跟在阿水身后进来了。 洞里的气味不对,除了之前那股难闻的腐臭味意外,我似乎还隐隐闻到一股新鲜的血腥味。问阿水和肖肖有没有闻到,阿水快速吸动鼻子,像猎狗一样搜寻气味来源,“有股血的味道,在这口棺材里。”阿水指着左侧的棺材说,他的鼻子还真灵,居然有闻味定位功能。的确,我握着手电筒分别在两口棺材上照了照,发现阿水指的那口棺材上以及地面下,沾有新鲜的血液。走过去仔细一看,棺盖上居然还有几只模糊的类似手指样的血印。我心里一个激灵,抬头看了眼阿水,他的表情像生吞了一只癞蛤蟆。 “肖肖,你来打电筒。”我把手电交给肖肖,然后伸出右手,抠在棺盖下,试着向上用了用力,感觉不是非常重,棺盖被我抬起来一、两公分。 “来,阿水,快来帮忙抬一下。”我招呼阿水,阿水走到棺材另一头,双手伸到棺盖下,“一二三,起。”我轻喊一声,棺盖被我和阿水合力抬起,一股很浓的又新鲜的腥甜血味自棺内飘出。 屏住呼吸朝棺材里看去。在视线进入棺内的一瞬间,我感觉心脏像被抽出一根筋似的剧烈抽搐了几下,随即头皮一阵接一阵地发紧。 “啊呀这个!”阿水被惊得不轻。 “里面是什么?”肖肖伸长脖子凑过来往棺材里看,之后她哎呀一声,赶紧又背过身去。 棺材里躺着一副血淋淋的骨架,明显可以看出是人的骨骸。这具淌血的骨架给我的第一印象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被硬生生地剐尽皮肉后装进了这口棺材。血还没有凝固,看得出来,才从身体流出不久。我向阿水要过树杈,用尖头探进棺内撬了下骨架,骨架被挑起十几公分,我一松劲,骨架跌回底板,哗啦一下都散了,那颗头颅左右晃了晃,嘴巴嘎达一声响,颌骨掉了下来,骷髅张着没有下巴的嘴,两只黑洞洞的眼窝死死地盯着我。我当场吓僵,动都不敢动一下,飙出一身冷汗。 “这个,这个,这个骨头好像已经很久了啊。”阿水结结巴巴地说。 “是啊。”缓过神后我说。这样看来,棺材里的血,是刚才那三只山魈把手中的猎物杀死后,再把血淋进去的。那只猎物是什么?我从肖肖手里拿过手电,朝脚下照去,我看见一滩血迹,和一团应该是才从动物身上脱落下来的灰色的毛发,那三只山魈的毛发是褐绿色,因此这团毛肯定是山魈手中那只猎物身上的。 打着手电在找了一圈,在靠近石壁的一堆乱石后,除了发现一只新鲜的灰猴的尸体外,还有近十只已经腐烂成白骨或正在腐烂的动物尸体,从尸骸上看,应该都是猴类。那只灰猴的致命伤是在咽喉,两个很深的血洞,颈部的和面部的毛几乎完全被鲜血染红,而胸前的血迹却不多,可以看出来,这只猴子被咬后,是被山魈倒提着朝棺内放血的,血放干净后就被抛到这边。 把一只活生生的猴子咬死,鲜血淋进棺内,那几只山魈这样做,到底所为何事?这群家伙,莫非真成妖了?想着想着,我忍不住一个哆嗦,鸡皮疙瘩顿时冒了一身。 “好恶心,叶茂,我们快走吧。”肖肖真正害怕起来,拽着我袖子扯了扯。 “等等,等一下。”我搂过她,在她的腰上轻轻拍了几下。 “它们会不会是在养血尸啊。”阿水忽然面露恐惧,身体也哆嗦起来。 “养血尸?什么血尸?”我听着就觉得十分恐怖。 “就是把死人养成一种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我以前听人说过,解放前我们这地方有人养这种怪物,说是养成以后的血尸很厉害,只听养它的人的话,让它杀谁就杀谁,不过据说血尸很难控制,一步没搞好,养它的人也会被它杀掉。” “阿水,它们可是猴子欸。”肖肖觉得阿水越讲越玄乎,反而不怕了。 “小侄媳妇,它们可不是一般的猴子,你看,都会挖坟墓偷棺材,还会把其他猴子杀掉往棺材里的灌血,都成妖怪了它们。”阿水说。 “它们也许是被人训练出来的。”肖肖眼珠转了几下,这样猜。 “好了,别瞎猜了,来阿水,我们把那个棺材也打开来。”我说。 第二口棺材的盖子抬开后,棺材里传出的是一股浑浊的腐臭味,里面虽然同样有一副骸骨,但却不是鲜血淋漓,骨架看起来黑乎乎的,似乎被刷了一层柏油,棺材板上也同样如此,糊了黑黑一层。 “这像是干掉的血。”阿水说。我点点头,这么说来,这口棺材其实也曾被灌了鲜血进来,只不过灌进来的时间早,已经完全变质干掉了。 “你们看,盖子上,盖子上有东西。”肖肖在一旁轻声叫道,我移目一看,嚯,还真是,棺盖内面中间靠上的地方,长着一个形似木耳样的小东西。 “棺材菌!”我当即喊了出来。这口棺材的盖板上,居然长着一株棺材菌。 这株棺材菌明显比阿水摘到那株要小得多,也就和普通香菇差不多大,表面是褐红色的,我伸手摸了一下,感觉软乎乎的,手感也和阿水捡来的那株菌完全不同。 “这是棺材菌吗?”我有些拿不准,让肖肖把电筒递过来,打着手电仔细看了一会。 “肯定是棺材菌。”阿水指着菌伞说,“你看这个纹,和我抓到的那颗一模一样。” “嗯,是。”我点点头,菌伞上的纹圈,确实和阿水摘到的那株菌相似。这么说,这应该是一株棺材菌了,只不过还小,大概没长出来多长时间。 “阿水,你看看那个棺盖下面,有没有棺材菌。” 那口棺材的棺盖放在阿水那头地上,阿水弯下腰去找了好一会,最后直起腰对我摇摇头说:“这个上面没有。” “这个是才灌进血的,这个是已经灌了很久的……”我指着两口棺材喃喃自语,脑子在飞速转动,山魈这种血腥凶残又恐怖诡异的做法,到底目的何在呢?我忽然想到……养菌! 山魈这么做,是为了养棺材菌!它们不知从哪里的墓地挖来棺材,再抓只灰猴,一起带来这个山洞,接着把灰猴杀死鲜血淋进棺材里,假以时日,棺材菌就会长出来。而没长出菌的棺材,或者长出后被摘掉菌的棺材,则被它们丢弃在了洞外。 “养棺材菌?!”阿水在听了我的想法后,惊呼起来,“它们要棺材菌做什么啊?” “也许是做药用,棺材菌不是味中药吗,没准它们无意中发现这种东西有治病的功效,所以拿来做药。”我说,“不记得在哪里,好像是书还是电视上我曾看到过来着,说动物在野外都有自己一套治病疗伤的法子,比如鹿,听说它们拉肚子的时候,就会去吃槲树的皮,据说里面有种叫鞣酸的物质可以止泻,哦对了,还有印度一种长臂猿,在身体受伤后,就知道去弄来香树叶子,嚼碎后敷在伤口上,有止血生肌的效果。” 第18节 肖肖一手捂着嘴巴和鼻子,皱眉说:“那它们怎么会养棺材菌呢?谁教它们的?太残忍了。”肖肖说着,朝那堆猴子尸体看了一眼。 “唔,大概是无师自通吧,几百年来代代相传这样形成的,山魈是灵长类的动物,智商很高的。”我说。 “不对,即使智商高,也不能聪明到这个程度,我总觉得是有人特意训练他们的。”肖肖双手抱在胸前说。 “也不是没有可能。”我说,“不过让我想不通的是,如果阿水捡到的那株棺材菌真是这些山魈养出来的,那么它们怎么会不要棺材菌而把棺材直接扔掉?”说完,我寻找答案似的看了看阿水,阿水一脸愣愣的表情,看着我,茫然而又困惑地摇了摇头。 “也许不是它们可以丢掉的,也许是……”肖肖挠了挠头发,摇了摇头:“啊呀,我脑袋都大了。” “养血尸?养菌?”我自言自语。 “唔。”肖肖用力摇起了头,说:“比起养血尸,我觉得还是养棺材菌靠谱些。” “哎。”我叹了口气,说:“不管是不是养棺材菌吧,反正阿水,你的噩梦什么的,我想完全就是你自己多心,心理作用造成的,压根就不是鬼不鬼的事。”阿水点点头,表情有些恍惚,也不知他心里在琢磨什么,大概又在琢磨那个什么血尸了。 十六、一场大战 沉默了一会,肖肖忽然喊了一声,“叶茂,外面天都黑了!”。我往洞外一看,果然,天几乎已经全暗了,外面的景物,朦朦胧胧影影绰绰,只能看个大概了。 “阿茂,我们快走吧,天黑了危险嘞。”阿水已经回了过神,扯了下我的衣角说。 “嗯,走走。”我嘴里答应着,脚却没动,我在犹豫,是不是要把那株没长成的棺材菌给带走。踌躇了将近半分钟,想想还是算了,我拿走这东西也没什么用。回去后再说吧,有机会干脆再来一趟,带好装备什么的,我倒是想看看,这些山魈棺材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那这个怎么办?”肖肖指着打开的棺材问,她的意思我明白,我们临走前,是不是要把棺盖重新盖上? “盖上吧。”我想了想说,“来,阿水,我们把盖子盖上。”把棺盖盖回到原位后,我拍了拍手,说“走吧。”刚转身——只转到一半的时候,我忽然瞥见洞口闪过一个白乎乎的身影,身影速度很快,嗖的那么一下就消失了,就像一道白光,在我眼前闪过,我压根看不清那是什么动物。 “哎!”我叫了一声。 “怎么了?”肖肖问我。 “你们,没有看见有个白影子跑过去?”我指着洞口说。 “白影子?!”阿水紧张起来,脸色哗啦一下就变了。 “我没看到什么白影子啊,你什么时候看见的?”肖肖问,她比阿水镇定多了。 “就在刚才啊,非常非常快,一道光似的。”我说。 “真没注意到,阿水你看到没?”肖肖问阿水,阿水摇摇头说没看到。 “叶茂你大概眼花了吧?”肖肖说。 “不一定,还是小心点的好。”我话音刚落,阿水手中的树杈已进入一级战备状态。 三人战战兢兢,慢慢挪到洞口,然后探出半截身子左右看了看,却并没有看见什么白影。 “阿茂,没什么啊。”阿水看着我说。 “我就说你眼花嘛。”肖肖拍拍我肩膀道。 “也许是什么动物吧。”我说,绝对不可能是眼花,我刚才看得清清楚楚,我眼神很好,精神也没问题,因此不可能是幻觉,这点我笃信不疑。 “肖肖,把手电给我。”我说,刚从肖肖手里接过电筒,忽然听见几声咯咯的怪笑,从头顶上空传来。 有人?!我心里咯噔一下,慌忙转身举起手电朝声音来源处照去,只见一只浑身上下披着白毛的人样怪物,正攀在洞口上方一块突起的尖石上,勾头耸肩地看着我们。那几声阴阳怪气的笑,正是由这个人样的怪物发出来的。我移了下电筒,找到它的脸上,那张脸三分像人,五分像猴子,还有两分我也不知道该形容像什么。大概是电筒的光晃了它的眼睛,它举起一只手在眼前乱晃,嘴里发出低沉的怒吼。接着,我发现,它勾在尖石上的手臂在缩紧,踩在石壁上的双脚骤然下蹲,身体猛地一缩,作势要向下扑来。 “阿茂快躲!”阿水扯着嗓门冲我吼了一句,老实说,当时我被他吓了一跳,如果他不吼,可能我还能早些做出反应。就在我这一愣的空当,一团白影忽的朝我当空扑来,与此同时,肖肖在我身后发出一声尖叫。我下意识抱头蹲下,只感觉一团狂风从我头顶卷过,那只白毛野人从我头顶一跃而过。好险!我吓出一脖子冷汗,正想着该往里跑,却不见那个白毛野人重新扑上来。忽然阿水哎了一声,像是看见了什么奇怪的景象,这时,洞口下方传来一片乱糟糟的兽吼声,我转身向下一看,嚯!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几只山魈,那个白毛野人居然和山魈干了起来。原来刚才白毛野人发怒,并不是冲我,而是冲这些山魈。 山魈虽然占数量优势,但看上去十分忌惮白毛野人,只把它围在中间,并不敢贸然进攻,反观白毛野人,虽然被山魈团团围住,但全然没有畏惧退缩的意思,嘴里发出嗯嗯的低吼,两只粗壮的手臂凌空挥舞着,向山魈发起进攻,山魈东挪西闪,不敢直接和白毛野人接触,只是在白毛野人攻击其中一只山魈时,旁敲侧击的偷袭一下。白毛野人明显比五只山魈强悍,不但体现在个头和体力上,智力上也是如此,它居然会就地取材使用武器。在徒手和山魈搏斗了几分钟未见到明显战果的时候,它忽然一矮身,从地上捡起一块棺材盖子,抱在怀里,左右挥舞着扫向山魈。白毛野人有了武器之后,攻击力暴增,棺材盖在它手中舞得虎虎生风,其中一只山魈躲避不及,被棺材盖扫中脑袋,只听嘭的一声闷响,这只山魈哼都没哼一声,被直直扫出两米开外,狠狠的撞在一块石头上,手脚抽搐了几下,不再动弹。 我们几个看得呆了,一时竟然忘记了逃跑,结果还是阿水最先反应过来,拽了我一下,低声喊道:“阿茂,小侄媳妇,我们赶快跑啊!” “哦,哦。”我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扶着肖肖,从山洞下到了地面上。白毛野人和山魈火并正酣,双方都没有注意到我们,我们偷偷绕过空地,跑出一段距离后,才停下来,藏身在几块大石头后,继续观战。 白毛野人明显占上风,棺材盖在手里舞得像柄青龙偃月刀,山魈已经被它撂倒了两只,另外三只明知打不过,却也不临阵逃跑,说起来,倒也算好汉一条,不,好猴三条。 就在白毛野人又把一只山魈拍翻在地的时候,忽然山谷间传来一声几乎能与火车汽笛相抗衡的怪吼,整个山谷似乎都抖动起来,我被震得浑身一颤,差点懵掉,肖肖啊了一声,扑在我身上,我没吃住力,两个人咕噜一下滚在地上。 “肖肖没事吧。”我赶紧扶起肖肖,她摇摇头。“什么声啊?”她问。 “你们快看!”阿水轻轻叫了一声。 白毛野人似乎也被这声巨吼骇住,不再对剩余两只山魈发动进攻,一把扔下棺材盖,飞似地朝山壁窜去,三下两下,就没有身影。那两只山魈却不像有惧怕的样子,并不跑,而是站在原地像在等什么东西出现。 “这是怎么回事?”我微微站起身,伸出脑袋朝四周看。 山魈!又来好多只山魈!起码有十几只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山魈,陆续窜到了空地上。其中有一只领头的山魈,体型与其他山魈比起来明显大了好几倍,远远看上去,简直就像一头熊,在一群山魈中,非常鹤立鸡群,就是那个神勇非常的白毛野人和它比起来,在体型上,也明显小了几号。这只体型巨大的山魈应该是山魈的头领,它站在山魈群的最前头,屁股坐在石头上,两只前爪稍稍扶地,显得霸气十足,左顾右盼了一番后,忽然仰头朝天怒吼一声——又是近乎山崩地裂的动静,好家伙,原来刚才那声振聋发聩的怒吼,是从这只山魈头领嗓门里发出来的。难怪那只白毛野人要跑,识时务的都要跑,光听这嗓门就知道这山魈头是绝顶高手了,就算抱着棺材盖子估计也干不过它。 “好吓人。”肖肖捂着耳朵说。 “传说中的狮子吼。”我想开个玩笑。 “什么?狮子在哪里?!”阿水没听清,又被吓了一跳,伸长脖子到处看,以为哪里又跑出来一只狮子,他也不动动脑筋仔细想想,狮子能在这里出现吗?狮子在非洲,非洲很遥远,这呆瓜,我真是拿他没办法。 这时那只大山魈正好朝我们这边看过来,阿水冒出的半个脑袋不慎被它看见,只听它呜呜两声,像是发出某种命令似的,它身后五、六只山魈呼啦一下就窜了出来,以极快的速度,直奔我们而来。 “跑!快跑!”我大喊一声,一把抓起肖肖的手狂奔起来。在谷底这样的地势中,以山魈的速度,就算距离有一百米,估计一分钟不到,山魈就可以把我们追上,更何况它们距我们仅有不到二十米的距离。多想无益,逃命要紧,能不能逃掉只能听天由命。 十七、死里逃生 恐怕我这辈子都没跑出过这么快的速度,只听风呼呼在在耳边刮起。只是感觉几乎没跑出几步,我就听见身后传来沉重的呼哧呼哧的呼吸声,同时听见阿水冲我大喊,“小心!”我还没来得及回头,脖子后头一阵劲风扑来,同时一股强烈的骚臭味窜入鼻腔。我把肖肖往旁边用力一推,她哎呀发出一声惨呼,我顾不上看她,因为一股热气已经贴近了我的后颈,刹那间我的脑中一片空白,意识到应该躲,可身体却根本来不及反应。大概是出于潜意识本能的反应,我右手塞进了口袋,摸出一直放在口袋里的户外小刀,以几乎不到百分一秒的速度打开短刀,反身用尽全力向后一划,锋利的刀锋带给我犹如拉开顺滑的拉链一般的手感,我清晰的感受到手中的小刀划破了山魈的皮肉,随即一声凄厉的惨叫在我身后响起,然后砰的一声坠地声,同时我感到一团热腾腾潮乎乎的东西穿过小刀挂在我的右手上,犹豫惯性太大,我再也无法保持平衡,身体不由自主的朝左侧摔过去,就地滚了一圈,右手上挂着的那团东西也被甩了出去。整个过程持续仅仅不过三、四秒。 根本没有时间让我站起身,我看见两只山魈以胜似闪电的速度腾空朝我扑过来,张开血盆大口,口中锋利如军刺般的獠牙在我眼前闪着白森森的冷光,“完蛋了。”我暗叫,眼睛一闭紧握小刀,在胸口和头部上空疯狂挥舞……忽然间我隐约听见咔嚓一声,好像是按相机快门的声音,眼前似有一道强光闪过。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那两只山魈居然没有把我撕碎——非但没有把我撕碎,并且好像没有再扑上来,接着又是咔嚓一声,强光再次闪起。我扭头一看,原来是肖肖,她居然把那台单反相机拿了出来,对着袭击我们的山魈狂按快门,那几只山魈似乎很惧怕相机的闪光灯,止住前冲的势头,呆在距离我们几米远的地方上蹿下跳,发出嗷嗷呜呜的怪叫,接着又是“咔嚓”一声按快门的声音,闪光灯再次闪起,几只山魈竟吓得开始回头逃跑。 “好样的!肖肖!”我高兴得大叫,死里逃生的喜悦让我恨不能立刻冲上去把肖肖抱起来狠狠的亲上一口。 “阿茂快起来!”阿水抓住我胳膊,用力把我扶了起来。 第19节 “快跑!你们快跑!”肖肖举着相机,对我和阿水喊道。 “小侄媳妇,你倒是闪快一些啊,干嘛每次要等一时再闪?”阿水觉得肖肖按快门停顿的时间太长,这样说。 “哎呀,闪光灯要蓄电的嘛,有延迟,快跑吧!”我说。 山魈并没有跑开,而是一直尾随在我们身后,保持着七、八米远的距离,不敢太靠近,闪光灯一闪,它们就回头跑,见不闪了,又掉转头向前扑,龇牙咧嘴呜呜呀呀,作势要朝我们冲来……如此反反复复,这几个家伙还真是不屈不挠,幸好相机电池是满电状态,支撑一阵子完全没问题,更幸好的是,山魈首领和其他山魈并没有一起追来,估计它权衡了下利弊,认为我们不是它攻击的重点,懒得亲自和我们纠缠。 追着我们跑了大概有七、八分钟,这几只执着的山魈终于肯罢休了,先站定不动张牙舞爪了一番,见闪光灯还在闪,呼啦一下掉头跑掉了,再没有回头。 我们没敢停留,不确定这帮家伙还会不会卷土重来,我拉着肖肖,跟在阿水身后,一路狂奔,跌跌撞撞的不知跑出了多远,肖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叫起来:“哎哟我的天呐,我不行啦,休息,休息一下。”我伸手想把她拉起来,谁知力气不够,自己反倒摔了一跤,干脆也一屁股坐下去。太累了,骨头架子都快散了。 “休息一下吧,阿水。”我说,看了看身后,“它们已经不再追了。” 阿水不放心,往回走了几步,观察了一阵,确定没有山魈跟来后,才慢慢走到我身边坐下,那根破树杈子居然还在他的手上。 “刚才好险呐。”我说,想起刚才惊魂动魄的十几秒钟,又是一阵头皮发麻。 “小侄媳妇,这次多亏你了,想到用这个闪它们,要不然我们都要完蛋啦。”阿水一脸敬佩地看着肖肖。 “我这是忙中出错歪打正着了。本来打算拿相机砸过去的,接过不小心按到快门,闪光灯就那么闪了一下,没想到真管用,当时都要吓死我了都。”肖肖拍着胸口调整呼吸说,接着用手肘轻轻拱了我一下,“哎叶茂,看不出来啊,你刚才那么神勇,就那么一刀,居然把山魈给杀死了。” “我?是么?”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右手,还抓着小刀,刀身和我的手,以及袖口上,已经是血迹斑斑。“也就是乱挥一下,感觉好像划到了什么,死了吗?”我问,指那只山魈。 “肯定死了,我看见它的肚皮被你划开了,肠子都流出来了。”阿水伸出双手比划着说。 “哦。”难怪感觉有团软乎乎的东西挂在手上,原来是那只山魈的肠子,想想真恶心,我打了个冷噤。“就是凑巧,我就拿着刀子随手朝身后那么一挥,没想到正好划破了它的肚皮,活该它倒霉。” “阿水,我说你们这山里怎么那么多怪物啊,那个长白毛的,是野人吗?”肖肖问。 “这个啊,我也没见过啊,倒是听说过山里有野人,不过都是传说,谁也没见到过哇。” “好嘛,我们运气好,今天算是见到了,不但见到了传说中的野人,还有会养棺材菌的山魈。”我说。“可惜,没录下来。”我摇摇头说,觉得有些可惜。 “刚才用闪光灯闪它们的时候,应该是拍了一些的。”肖肖说。 我有气无力地摆摆手,“那没什么意思,那个野人没拍下来。” “都什么时候啦,谁顾得上去拍野人。”肖肖说。 身体非常疲倦,肚皮饿得咕咕响,肖肖背包里还有一袋牛肉干,拿出来三个人分了,牛肉干实在太少,没吃之前因为饿过了感觉还好,这一吃倒把馋虫给勾出来了,反而更加难受。 天已经全黑了,山林里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怪叫声,此起彼伏,非常瘆人。七点多的时候,月亮升起,今天应该是农历月中,月亮又大又圆,清冷的白光把山谷照得十分明亮,周围的景物看得十分清楚,完全用不上电筒。 休息了十来分钟,阿水坐不住了,不住地催我们走,我嘴上说走走走,屁股却一直贴在石块上一动不动,直到肖肖站起身,用力把我拽了起来。 “哎哟,你劲还蛮大。”被肖肖拽起来后,我这样对她说。 “刚吃的那点牛肉干全都耗在你身上了。”肖肖说,接着做了个泄气的表情,“现在完全没有力量了。” “回去我补偿你。”我说。 “怎么补偿?”肖肖斜眼看我。 “买一大堆牛肉干给你。” “谁稀罕?要补偿现在就补偿。” “现在也没牛肉干卖不是?”我双手一摊。 “我已经没有力气了,你背我走吧。” “那你不如杀了我得了。”我说。 阿水在一旁听我和肖肖对话,这时忽然开口:“小侄媳妇,我背你吧。”说着走到肖肖跟前,放下手中的树杈,转身半蹲下来,示意肖肖上。 “哎哟阿水。”肖肖笑起来,“我和叶茂开玩笑呢,不用你背的。” “真的?”阿水转头看着肖肖,以为肖肖不好意思,说,“我背得动,你放心吧。” “真不用真不用,你看,我走得好好的。”肖肖一边说,一边甩动胳膊走起来。 我拍拍阿水的肩,说:“阿水,要不你背我得了。”肖肖听见我的话,刷地转过头,“叶茂,你脸皮还真厚。” 阿水上上下下看了我几秒钟,眼神活像在掂量一头猪的分量,接着他一本正经地对我说:“阿茂,背你不行,你太重了。”说完,弯下腰捡起树杈,在手里转了几下,走了,我站在原地,骂了声靠。 夜间的山林虽有皎洁月光,但识别起方向还是很困难。阿水在前面开路,我们就这样晕头转向七绕八拐的走了一个多小时,不知道究竟什么时候才能走出这该死的地方。在山里转悠了一天,又经过刚才和山魈的一番折腾,肚子饥肠辘辘,两条腿又酸又疼。再加上这一个多小时的行走,现在更是累到要虚脱,三个人的肚子此起彼伏演奏者饥饿交响曲。 十八、小屋 “阿茂,前面好像有个房子哇?”阿水忽然停下脚步,指着右侧一处树丛对我说。 “哪啊?”我问,走到阿水旁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借着月光,透过绰绰树影依稀可以看见一栋黑乎乎的小屋隐匿在树林后面。屋内没有灯光,不知是否有人。 “这深山里怎么会有屋子?”肖肖问。 “有可能是打猎的人搭的临时棚子。”阿水说。 “过去看看吧,说不定能翻出块腊肉来。”我说。 “哇,腊肉!”肖肖在吞口水。 “怎么可能嘛。”阿水苦笑,“不过也许能找到红薯土豆之类的东西。” “管他红薯还是土豆,有口吃的就好。”我拉着肖肖,一边说,一边快步朝小屋走去。 走到小屋跟前,我们的心顿时凉了半截,这是一间不知废弃了多久的小屋,摇摇欲垮,屋顶上的覆盖物早就没了,露出霉变的木头横梁,横梁上缠绕着细细的枯藤。小屋没有窗,有一个黑乎乎的门洞,门洞外长满了荒草和灌木,还有许多落叶,阿水从落叶下捡出一块像是曾是栅栏的东西,在眼前看了看,随手甩开,“这个门都烂得不成样了。”阿水喃喃道,“起码有好几十年了,这个屋子倒是结实啊,怎么还没倒?”阿水说着,向前迈出两步,这时他脚下传来声响,好像踢到了什么东西,他弯下腰,悉悉索索的,从荒草中拎出来一个黑乎乎的东西。 “这是什么?”我走过去看。 第20节 “好像是罐子,煮东西用的。”阿水把罐子提在我眼前给我看。 “这是煎药的罐子吧。”我看了一眼说,弯起中指叩了叩罐子,声音很闷。 屋里同样长满了荒草,屋里有一张小方桌和一张床,桌上除了灰就是落叶,床上铺着一层厚厚的黑乎乎的东西,像霉变的被褥,床沿上方有一条绳子,大概以前是挂帘子的,帘子早已经面目全非,只剩下几根布条像风干的腊肠一样悬挂在床沿上方。一张椅子倒在杂草中,走到椅子跟前,我用脚踩了一下,几乎没怎么用力,只听咔嚓一声,椅腿断了——椅子已经完全朽烂,根本不堪一踏。 “这个不像是打猎人搭的棚子啊。”阿水打量着茅屋,自言自语道。 “你怎么看出来的?”我扭头问他。 阿水动了动嘴唇,声音还没发出来,只听见走到床前的肖肖忽然发出一声惊呼:“呀!叶茂!” “怎么了?” “死人……床上有死人!”肖肖的声音在发抖,身体急忙退后,我正朝她那边走,她一脚踩在我的脚背上,打了个趔趄,差点摔倒,我急忙扶住了她。 “哪来的死人?”我问,只看见床上那层略有起伏的霉变被褥,没发现死人。 “阿茂,在被子下面。”阿水眼尖,一下就发现了被子一角处露出来小半截人的脚骨,由于年代很久,脚骨暴露在外,因此也呈黑色,加上被子和落叶的遮掩,不十分留心,还真发现不了。 “怎么这里会有死人?”我一边说,一边走到床前,除了那小半截暴露在外的脚骨,尸骸的其他部分都藏在被子下。我犹豫了一小会,伸出两根指头捏住发黑的棉被,轻轻一掀,棉被像纸一样被我撕下来一小片。 “朽透了,都已经发脆了。”我说。 “阿茂,我们走吧,这里肯定没吃的。”阿水说。 “走吧走吧。”我说,在呆下去,也没什么意思,说完,我转过身,电筒的光照向方桌,我下意识地晃动了几下电筒,忽然发现桌面下有小抽屉。 “有抽屉啊。”我说着,走上前,把抽屉拉开,抽屉里有两只毛笔,还有一方砚台,砚台上放着半截墨条。我拿起墨条,在砚台里磨了磨。这时候肖肖在桌子四周找了一圈,并在我的对面,同样发现了一个抽屉,她打开来,在抽屉里发现了一本手写稿子。 “叶茂,快来看。”她拿出本子,冲我挥了挥,我放下手中的墨条,绕过去。 这像是一本日记,本子是线装的,大概是自己做的,看上去有点粗糙,封皮是褐色的牛皮纸,里面的纸张密密麻麻的写满了毛笔字,行文还是纵向的。 “这是什么?武功秘籍么?”我笑着说,把电筒交给肖肖,让她照明,我双手捧着本子,开始翻看。 即使过去了许多年,本子仍然保存完好,页面已经变色,但字迹仍然十分清晰,文字是清秀的蝇头小楷,工工整整,虽然用的繁体文,还是不符合我们阅读习惯的纵向行文,但好在字迹清晰,连猜带蒙,我们也能把内容读个八九不离十。 这是解放前一个男人的日记,日记的内容……摘录重要的几节,自己看吧: 民国二十一年三月二十一 妻小法重疾已数月,寻医无策,汤药不效,余心急如火,小法日渐消瘦…… 民国二十一年三月二十七 夜小法忽发喘逆,身冷汗出,面现青黑,自语闭目觉飘扬无所依,危在顷刻,余大惊,急请王先生来诊,先生搭脉告知余,小法脉尺部无根,寸部摇摇有将脱之市,乃病久元气愈薄,元阳欲脱,其症凶险,急着山萸肉人参爆火煎之,一沸即服,汗与喘皆微止,再添水随煎随服,遂汗止喘定,四肢之厥逆亦回。 昧爽,送先生出,先生告知余小法病不可医,再犯凶险,神仙难救。余心悲戚之极,小法若去,余必不独活。 民国二十五年四月初三 遇游医金郎中,遂请之诊视小法,金郎中按脉后告知余,小法病虽重险,却非无药可医,有一味异药或可救之,余急问之,答曰死人菌,生长于死人棺板之上,与尸嘴对之,极其难得。 能救小法,纵上天揽月,余亦往之。 民国二十五年四月十六 千辛万苦,购得死人菌一枚,煎汤与小法服之,静观其效。 民国二十五年四月十七 晨起,小法自觉舒爽许多,食白粥一碗…… (接下来几天记录的,他的妻子小法每天都服用棺材菌,病情好转。) 民国二十五年四月二十 死人菌用尽,再寻难得…… (接下来一段时间记录的,他都是在为棺材菌发愁,小法因为断药,病情重新加重。) 民国二十五年五月初五 又得菌一枚,欣喜若狂…… (往后一段时间,他都在为棺材菌奔忙,棺材菌对小法的病有效果,但无法治愈,小法似乎对棺材菌有了依赖,有菌吃病情就稳定,一段药就反复加重起来,直到后来有一天……) 民国二十五年十一月十七 余忽思得一法,此法若成,小法有救矣…… (他想到的办法,是打算人工培育棺材菌,往后一段时间里,他除了除了四处奔忙去寻找棺材菌给妻子小法入药外,还开始研究起养棺材菌的办法,为了养菌方便,同时也担心遭邻居非议,他带着妻子小法住进了深山……) 民国二十六年三月初三 在山内救山鬼一只,山鬼有灵,竟不肯走…… (所谓山鬼,就是山魈了,那只山魈被他救后,为报恩,不愿意离开了,留在他身边。后来日记中提到,经过训练,山魈竟然能帮他干些杂活,例如拾柴什么的,尤其让我们大吃一惊的是,这只被他救下的山魈,居然在他养菌的过程中,帮了许多忙……) 民国二十六年四月十一 余血不足以润,思以土猴血代之…… (他一直用自己的血尝试养菌。看到这里,我们顿时恍然大悟,之前遇到的那些山魈,那些棺材……如我所料,它们果真是在养棺材菌,这些山魈,是他救下那只山魈的后代?总之是有传承的,这下可以解释那些山魈的古怪行为了。) 民国二十六年五月三十 有小成,菌出二三分…… 第21节 日记到这,戛然而止,我把线订本一直翻到最后,再没看见片言只语。 “怎么突然就没了?”肖肖说。 “不知道,也许出什么事了吧。”我说,回头看了一眼床。 “那床上的是?”阿水指着棉被下的尸骸低声说。 “应该是那个叫小法的。”肖肖的声音比阿水还低,像是担心小法死而有灵,忽然蹦起来。 “大概是的。”我说。 “可他哪去了呢?”肖肖打着手电看了一圈说,“他不可能会把她留在这里,就算死了,也会好好安葬才对吧?”肖肖口中的“他”,指的是写日记的那个男人。 我想了想,说:“也许他在外遭遇了什么不测,就没有再回来,而小法重病缠身,没有了人照顾,自然也活不下去了。” “那怎么会蒙着脑袋?”阿水疑惑不解,他这一提,我和肖肖顿时也愣住了,也对啊,难不成她和他心有灵犀,知道自己丈夫在外遭遇不测,拉上棉被捂住脑袋把自己给闷死了?或者知道自己不行了,趁还有一口气的时候自己把棉被拉上了? 总之是个谜了。 三人沉默地站了一会后,我说:“走吧。” 肖肖从我手里拿过线订本,说:“这个我带走吧。”她的声音有点嘶哑。我看着肖肖,没说话,阿水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但见肖肖一脸悲戚,最终什么也没说。 十九、诡异的公路 谢天谢地,在九点四十多的时候,我们终于走出了原始森林,到达山脚下,不过一番张望后,我们发现,这时我们身处的位置,并不是我们上山的地方,也就是说,我们是从另一条路下的山。 “阿水,这是哪?”我问。 阿水东张西望了半天,摇摇脑袋说:“黑灯瞎火的,我一时也搞不太清楚。”四周黑麻麻的,极目远眺,远处黑暗中有两盏非常微弱的灯火,那地方应该有人家。 “朝那边走吧。”我指指那两盏灯火的方向,说。 那两盏灯看起来很远,走起来其实更远,穿过一片仿佛没有尽头的荒地后,我们与两盏灯的距离似乎依然没有变化,但我们终于踏上了一条公路。 公路是柏油路面,应该是条国道,前后看了看,并没有发现附近有路牌指示,再问阿水这是哪里,他稀里糊涂的还是搞不清。我想到手机有导航,拿出来一看,却发现我和肖肖的手机已经没电自动关机了,阿水的手机虽然有电,但仍然没有信号。 “这是怎么搞的?”阿水瞪着手机莫名其妙。 “烂手机。”肖肖说。 “好手机啊。”阿水说,接着补充一句:“我一直在用,好得很。” “算了,那个,我们就沿着公路走吧,看见有车就招手,没准能搭个顺风车。”我说。 “那该往那边走呢?”肖肖看看公路两头,问。 “嗯——”我抬头看天,月亮的方位大概是正南方,跟着月亮走就行,我指指右侧,说:“这边。” 身体又累又困,沿着公路走了将近两个小时,非但没有遇到一辆车,连路牌也没有看见一张。肖肖哎呀一声,一屁股在路边坐了下来,说:“叶茂,我实在走不动了,我要休息。” 我也累得够呛,看看阿水,他似乎看不出一丁半点的疲倦,“阿水,你累不累?”我问他。 “我感觉还好吧。”阿水看了看他脚下的皮鞋说,这双皮鞋又脏又破,别看貌不惊人,质量还真不错,翻山越岭长途跋涉的,居然连道口子都没开。 “休息一下吧要不,我也快不行了。”我说,说完挨着肖肖坐了下来,一坐下感觉浑身一阵酸痛,骨头架子像被扔进搅拌机轰隆隆的搅拌了好几个小时,似乎只要伸手一戳,就会哗啦一声统统散架。 “有口吃的就好了,我的肚肚好饿呀。”肖肖前后晃动着身体,有气无力地念叨着,我撸起袖子把手臂放在她嘴边。“干嘛?”肖肖疑惑不解。 “给你吃呀。”我笑。 “啊呜。”肖肖很不客气,用力在我手臂背面咬了一口,我哎哟一声缩回手臂,埋怨她说:“你还真下这么大劲咬啊。” “哼哼,给你咬块劳力士出来。”肖肖哼哼道。 我低头看看被咬的手腕背面,不禁笑了,圆溜溜一圈牙印,要是画上指针,倒是真像块手表来着,还是花边的。 时近凌晨一点,我们在一条不知名的公路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四周大山环绕,视野所见,除了脑袋顶上那个又大又圆的月亮外,再也找不到有光亮的地方,一开始还能看见灯火的那块地方,我们早已经走过了。我忽然心生不详的感觉,脚下这条公路,似乎有点邪门,按说走了两个小时,就算碰不上一辆车,至少路牌总该看见一块,哪怕再偏僻的公路,路牌这种东西,是无论如何也少不掉的。 心里有疑问,我嘴上却没有说出来,肖肖其实倒没什么,主要是担心阿水疑神疑鬼。也许只是碰巧了,实在不行,就在公路挨到天亮,唉,这一晚上够呛了。我正在胡思乱想,忽然远处的弯道上有灯光一闪,过了几秒,灯光又闪了一下,灯光扫过几个弯道过后,我看见,一辆车,正朝我们的方向驶来。 二十、黑胖子和圆脑袋 “有车来啦!”靠在我身上几乎瘫成一团泥的肖肖忽然有力气,呼啦一下从地上蹦了起来。 那辆车开得并不快,发现我们在路边招手示意停车后,车速就变得更慢了。车里的人显得十分犹豫,车速慢得眼看好像就要停下,却又像刹不住似的借着惯性缓缓向前移动。就这么磨磨蹭蹭,慢慢悠悠地开了几十米,最后到底在我们跟前停了下来。是一辆白色的金杯面包车。 右侧车窗放下,从里面探出一个圆咕隆咚的大脑袋,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面带狐疑,打量着我们,“喂,朋友,你们干嘛的?”圆脑袋年轻人开口问。 “不好意思朋友,我们是进山旅游的,不小心迷路了,不知道你们方不方便带我们一段。”我说。 “哦?”他应了声,随即缩回头,似乎在和驾驶室的司机商量,一会他又探出脑袋说,“上来吧!” “谢谢谢谢!”我们忙不迭道谢,拉开后门,钻入车内。才进车,我发现这辆面包车是经过改装的,正常的金杯面包是11座,而这辆车仅保留了前排和后排五个座位,往后则用铁皮给封住了,把车子分成了前后两节,大概嫌铁皮不够牢固,还在铁皮前焊了一道铝合金栏,不知铁皮另一面的后车厢里,放着什么东西,需要这样严加防范。 “哎哟我的天呐,总算坐上带靠背的了。”肖肖一上车,整个人就瘫倒在座位上,舒服地喊起来,一点都不客气。 “我说你们,兴致够高嘛,对了,你们是那个什么什么,驴友吧?”圆脑袋年轻人扭头咧着嘴冲我们笑道。 “啊没错。”我说,“本来是进山玩来着,没想到却在山里迷路了,绕了大半天,到半夜才找到路下山,幸好遇到你们,实在感谢。”我说。 这时司机忽然转过头来,问道:“你们要去哪里?”司机是个黑胖子,看起来比圆脑袋年纪稍长,嘴巴很大,嘴唇很厚,下巴上有未刮干净的胡茬,脸上疙疙瘩瘩,泛着油光,看上去像好多天没洗脸。 “到有人的地方把我们放下就行。”我说。 “有人的地方。”黑胖子确认似的重复,然后问:“你们在这条路上等了多久了?” “我们在这条路上走了快两个小时了,在遇到你们之前,一辆车也没看到过,那个路牌路标之类的,也没有看到,真是怪了。”我说完,发现黑胖子和圆脑袋飞快地对视了一眼,两人的表情怪怪的。 第22节 “咳咳。”圆脑袋干咳两声,他的嘴巴动了动,仿佛想和黑胖子说什么,但什么都没说,只是打了个眼色,黑胖子会意似的转过脸,直视车窗前方,手指在方向盘上有节奏地敲击起来,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车非但没有启动,还熄了火。我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这辆车也好,这两个人也好,给人的感觉古古怪怪,尤其是那个黑胖子,一脸横肉,非常不像好人。我顿时警惕起来,右手悄悄伸进口袋,握住了小刀。 “喂我说帅哥。”肖肖叫起来,“怎么还不开车呀?”叫黑胖子帅哥,她还真会睁眼瞎话,黑胖子若有自知自明,肯定要生肖肖的气。 “额——”圆脑袋转过脸,笑了笑,说:“美女,不瞒你们说,其实我们两个也迷路了。”圆脑袋的话,让我们坐在后排的三人同时吃了一惊。 “你们也迷路了?”我诧异地问。 圆脑袋苦笑了一下,摸了摸圆乎乎的脑袋顶,对我们说:“是啊,在遇到你们之前,我们已经在这条路上跑了好几个小时了,这条路嘛,感觉没头没尾一样,非常邪门。” “这?”我听不大明白,不知道圆脑袋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这条路没头没尾,我看了看肖肖和阿水,两人同样一脸不知所谓。 “怎么讲嘞。”圆脑袋从驾驶台上拿过一盒香烟,打开烟盖递给我们,我道谢说都不抽,阿水也摇了摇头,圆脑袋缩回手,自己点起一支,用力吸了一口后,把烟盒扔回到驾驶台上。“你们刚才说,在这条路上走了将近两个小时,但是一辆车都没碰到过,还有那个路牌啊路标啊什么的,也没看到过,是吧?”我点头说是。 “我们也一样!”圆脑袋拍了下座位靠背,说:“我们在这条路上跑了几个小时了,什么人啊,车啊,路牌啊,一样没看到过……哦对了,除了刚遇上你们。”圆脑袋吐出一口烟雾,抱歉似的笑了笑。 接下来我们从圆脑袋口中得知,原来黑胖子和圆脑袋是江西人,黑胖子姓武,圆脑袋姓杨,两人出公差去广东某县,途径这里,本来在高速路上跑得好好的,不料高速路前段有事故堵上了,被分流下到国道,在国道上跑了个把小时,两人中途下车解了个手,之后不久,就发现路开始莫名其妙起来。 “遇到你们之前,我们已经在这条路上跑了有四个多,快五个小时了。”圆脑袋说。“不瞒你们说,开始看见你们在路边招手,我们还以为你们是那个……”圆脑袋说到这,嘿嘿一笑,黑胖子也跟着笑起来,我发现,黑胖子笑起来瓮声瓮气,憨憨的。 “你们在发现不对劲后,怎么不掉头往回走呢?”肖肖问。 “我们已经掉过头了,现在我们走的方向,就是掉头以后,跑了也有两个来小时了吧?”黑胖子说,确认似的望着圆脑袋,圆脑袋点点头,说:“是啊,我们跑来跑去就这条路,两边的景色也什么变化,除了山就是山,这条路没头没尾了,操!”圆脑袋骂起来。 “怎么会这样?”肖肖惊讶。 “谁知道嘞。”圆脑袋说,“连盏灯都没看到过,没想到还遇到过你们,哎我说,你们是人吧?”圆脑袋开玩笑似的说。 “当然了!”肖肖叫起来,向圆脑袋伸出右手,“你握握,热着呢。” “开玩笑开玩笑。”圆脑袋和黑胖子同时笑了起来。 “不对啊。”我说,“我们在下山后,当时是看见有灯光来着。” “嗯?在哪个位置?”圆脑袋拧了下眉头。 “就在……”我指指身后,“大概十几公里远吧,我们走了两个小时,灯光在靠左边那头,不过隔得很远。” “我们不就是从刚从那边开来的么?没看见啊。”圆脑袋看了眼黑胖子说。 “会不会你们没注意到?”我说。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圆脑袋摇头,十分确定的说:“就算有只萤火虫我们都能发现,一路都在仔细看。” “我们会不会走到阴路上来了?!”一直没吭声只听我们说话的阿水忽然开腔了,一车人的眼睛齐刷刷地落在阿水脸上。 “你说这个阴路是怎么回事,朋友。”圆脑袋问阿水。 “就是那,那个,鬼走的路。”阿水的脖子又开始缩了,他一害怕就缩脖子,“我以前听人说过,人走夜路,有时候会误打误撞到阴路上,然后就怎么走都走不出来了。” “有什么办法可以走出去不?”黑胖子问阿水。 “这个我就不晓得了。”阿水摇摇头,黑胖子哦了声,没再说什么,自顾自地点起一支烟,吸了起来。 “大嘴,现在怎么讲?继续往前走还是?”圆脑袋问黑胖子,他叫黑胖子大嘴,这倒很恰当。 “我随便咯。”黑胖子一脸随你们的表情,他看起来倒是一点都不担心,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 “朋友,你们觉得嘞?”圆脑袋征求我的意见。 “怎么办?”我问肖肖和阿水,两人说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车里开着灯,车窗外看上去乌黑一片,放下车窗,才能看清外面淡淡的月光,路本身看不出有任何奇怪之处,和普通的公路没什么区别,旧旧的柏油路面,路边零星长着几株小树,路两边是空旷的荒地,荒地尽头则是黑魆魆的连绵起伏的大山。 “实在不行,就熬到天亮呗,幸好人多,聊聊天抽抽烟,很快就天亮了。”黑胖子把胳膊伸出窗外弹了弹烟灰,笑着说,听他的口气,好像天亮后问题就会迎刃而解。 “哎兄弟,你那么确定天亮后就会没事了?”我问。 “不是很确定。”黑胖子说,“不过天亮了,总比天黑要好,你说对吧?” “看起来你们很淡定啊。”我笑着说。 “哎。”黑胖子挥了下手,表示这算什么,圆脑袋嘿嘿笑了,“我们以前也遇到过类似的事,也没什么的。” “你们是不是经常跑长途啊?常遇到这种事?”肖肖听了圆脑袋的话,顿时来了精神,身体向前倾,双手扶在前座的靠背上,一脸好奇地问。 “长途经常跑,这种事情嘛……”圆脑袋嘿嘿一笑,和黑胖子互相看了一眼,两人脸上露出古怪的笑容,“说常遇到也不是,不过总遇到那么过几次吧。”圆脑袋说。 “都和现在情况一样么?你们是怎么……过去的?”肖肖问。 “大差不差吧,我们那边叫这个是鬼打墙,一般没什么问题,天亮了就没事了。”圆脑袋说,随后看着阿水笑道:“不过刚才那位兄弟说的什么阴路,倒是蛮吓人的嘛,感觉好像走到鬼的地盘上来了。”阿水极不自然的笑了笑,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 二十一、鬼打墙吗? “这么说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肖肖的表情就像看见了一万条蠕动中的蚂蝗。 “这个嘛。”黑胖子叼着烟屁股冲圆脑袋笑,圆脑袋摸着脑袋显得十分纠结,仿佛不知该怎么回答肖肖才好,“鬼这种东西嘛,你信就有,不信大概也会有。”圆脑袋说完,和黑胖子一同呵呵笑起来,这两人还真是乐天派。 “要不再向前走走吧。”圆脑袋对黑胖子说,“人多阳气旺,搞不好可以突破出去。”圆脑袋咧嘴笑着,表情夸张。 “突破一下是吧?”黑胖子顿时乐不可支。 “那是,突破一下!”圆脑袋用力向前一指,仿佛我们身陷重围,正要舍命一搏似的。 “那他妈就突破一下!”黑胖子的屁股在座位上颠了颠,拧了下钥匙,汽车轰然发动。 听着两人的对话,肖肖看向我,嘴巴微张,眼睛瞪大,眼神像是在说:这两人的脑袋是不是有毛病? “我说两位兄弟,你们倒是挺那个什么……临危不乱嘛。”我笑着对黑胖子和圆脑袋说,一时想不到更合适的用词,本想说苦中作乐的,想想更不搭界。 “嘿嘿。”圆脑袋扭头冲我一笑,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兄弟几个平时就爱开开玩笑,见笑,见笑。” 第23节 “你们这辆车是改过的对吗?”肖肖侧身敲了敲铝合金框,问,“这后面是干嘛用的呀?” “装货的。”圆脑袋说。 “哦?”肖肖上下看了看铝合金框,好奇地问:“什么货啊,隔得跟警车似的。” “这个嘛……”圆脑袋显得有点犹豫,看了眼黑胖子,黑胖子笑了笑,没说话。“不好说,说出来怕吓着你们。”圆脑袋说着,脸上现出讳莫如深的笑。 “不过你们放心,我们肯定是好人,后面装着的,绝对不是什么违法乱纪的东西。”大概是看我们有些疑虑,圆脑袋解释说,他这么一说,我们就更好奇了,可是又不方便再问,我扭头看了看分隔框,框后的铁皮边上有一条缝,缝里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清,隐隐有一股不好闻的怪味从缝隙后传出。 车开得不快,圆脑袋打开音响,放起音乐,我感觉很困,却又不敢睡,肖肖在一旁打起了盹,阿水则依然精神十足,扒着车窗向外看,脸几乎整个贴在了玻璃上。我有点支撑不住了,眼皮子重得就像灌了铅,一坠一坠的忍不住要闭合……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没过多久,忽然后车厢传来咚的一声响,把我惊醒。 “什么声音?”圆脑袋猛地转过身。 “好像是从这里传出来的。”我指指后车厢说,我话音刚落,车陡然停下,肖肖受惯性身体向前一拱,也醒了过来,“怎么了?”她眯着眼,一脸迷糊。 黑胖子关掉音响,“大家先不要出声。”圆脑袋说,车厢内顿时陷入一片死寂。很快,后车厢又起了动静,悉悉索索的,紧接着我听见身后的铁皮发出吱吱咯咯的声音,像是有人用指甲在抓挠铁皮一样。 “后面有人?”肖肖倏然坐直身体。黑胖子和圆脑袋的脸色忽然剧变,圆脑袋仿佛忘记了自己在车子里,面向我们,猛地站起身,那架势像是要朝后排扑来,只听咚的一下,他脑袋撞在了车顶上。 “做什么?!”我飞快地从口袋里掏出小刀。圆脑袋看见我手里的小刀,当即愣住,黑胖子也是一愣,随即问:“你要干什么?” “你们要干什么?”我反问,“后面装的是什么?”从上车起就觉得这车和这两人怪怪的,果然有问题。阿水手中的树杈一直没扔掉——幸好没扔掉,此时他也举着树杈,尖头对准黑胖子和圆脑袋。黑胖子和圆脑袋则两手空空,从情势上看,我们占了上风。 “我不想管闲事,我们现在就下车,不管后面装着的是什么东西,我们只当没遇过你们。”我对黑胖子他们说,同时心里认定这两人肯定干了什么违法乱纪的勾当,这勾当可大可小,不过现在我可不想多管闲事,只想我们三人平安无事就好。 “肖肖,下车。”我用身体推了下呆在一旁的肖肖,她这才反应过来,拉开车门下去了。 “那个,朋友,别误会,我们真不是坏人。”圆脑袋说,他看了看黑胖子,说:“要不告诉他们算了。”黑胖子点点头,接着又苦笑着摇摇头。我一只脚跨在车外,被这两人搞得莫名其妙。 “咳咳。”圆脑袋干咳两声,说:“其实我们这个车吧,是殡……”圆脑袋话没说完,后车厢忽然再次传来一声巨大的声响,轰隆一声,仿佛有一柄大锤重重地砸在车上,以至于车身都在微微摇晃。黑胖子一张黑脸在瞬间变得惨白,圆脑袋的两只眼珠惊愕得几乎要弹出来。 “下车!”黑胖子大喝一声,随即他和圆脑袋分别拉开左右车门,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跳出了车外,动作快得简直匪夷所思,等我和阿水一前一后跳下车后,黑胖子和圆脑袋已经跑没了影。 “他们跑哪去了?”我问肖肖,肖肖显得有些茫然,看着我,不知所措地摇摇头。 空空荡荡的公路上,只剩下一辆车和我们三个人,黑胖子和圆脑袋弃车不顾,已然不见踪影。 “我们怎么办?”阿水问我,我摇摇头,没说话。寂静中车身传来吧嗒吧嗒的声响,一看才发现,原来车的双闪灯是打开的。后车厢里的动静似乎消失了,黑色镀膜的车窗玻璃隐隐泛着幽冷的蓝光。 “打开后面看看吧。”我说,肖肖和阿水没做出反应,我便走近车尾,试着用手抠住后盖的锁扣,用力一掰,只听咔嚓一声,后盖弹起,我托住后盖底部向上一推,把后盖完全打开…… 当我看清后车厢内情形的刹那间,感觉头发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握住狠狠地向上提了一下。 后车厢里居然摆着三具尸体! 三具尸体的身上并没有蒙盖白布,后车厢内的光线很暗,但这并不妨碍我看清三具尸体的面貌,或者说,我根本不用看面貌仅凭衣着也可以把三具尸体认出来,因为这三具尸体是我再熟悉不过的人了,这三具尸体竟然就是我,肖肖还有阿水。 这已经无法用语言来表达我的感受了,魂飞魄散也好,呆若木鸡也好,总之此时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心脏仿佛骤然停止了跳动,“这下你总该明白了吧。”一个声音忽然在我背后响起,我一抖,猛然转过身,之前跑掉的黑胖子和圆脑袋不知何时又出现了,站在我身后,表情僵硬的脸如同石雕一般,我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一连串奇怪的声响,我试图找到阿水和肖肖,却发现他们已不知所踪,我顿时汗如雨下,想跑却挪不开步子,忽然两人的面容扭曲起来,仿佛一只无形的手,如揉面团一般揉捏着我眼前这两张脸孔,突然两张脸合二为一,变成一张巨大的,骇人之极的,像山魈,又不完全像山魈的鬼脸,龇着近半尺长的獠牙冲我迎面咬来…… 我是在大叫一声后醒来的,这一声大叫,不但惊醒了我自己,把车上所有的人都惊醒了。 “靠,我们怎么在这个鬼地方?”圆脑袋放下车窗,把头伸出窗外张望一番后叫道。天蒙蒙亮,时间应该是在清晨六点多钟。 我们在一条看似修建中的道路上,路不宽,两辆车并行都困难,我们正前方不远处就没有路了,道路两边是荒草丛生的野地,稀稀拉拉的老坟,隐匿在枯黄的杂草丛中,我粗扫了一眼,就看到六、七座之多。我纳闷,昨晚我们不是在那条诡异的柏油马路上跑着的么,什么时候跑到这条路上来了? “我们怎么到这里来了?帅哥,你是什么时候从那条路上开出来的?”肖肖扒在车窗上,一边四处打量,一边问。 黑胖子挠着下巴,也是一脸困惑,说:“昨天晚上你们都睡着了,我也困,就把车停路边,然后就睡了,一醒来就到这里来了,怎么到这里的,我也不知道。”黑胖子说完,看看圆脑袋。 圆脑袋晃了晃脑袋,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昨晚晚上,其实我们应该一直是在这条路上。” “路原来不是这样的呀?”肖肖睁大眼睛。 黑胖子露出讳莫如深的笑:“这就是诡异之处了。” “鬼?”肖肖半张脸都皱起来了。 “现在不好了么?”圆脑袋半摊开手说,仿佛在说,这压根没什么嘛。我对黑胖子和圆脑袋顿时心生敬佩,这两人真乃神人也,实在非一般人可比。忽然脑子里闪过昨晚做的怪梦,我半转着身,看了看背后的隔断,铁皮的另一边到底放着的是什么?才一琢磨,就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走吧走吧,大嘴,掉头。”圆脑袋对黑胖子说。黑胖子点了支烟,打火启动,他车技不错,在这么窄的路上,三下两下就把车掉转过来。开了大概有七、八公里的样子,我们终于回到了正常的公路上。 “这条路怎么才这么短?”肖肖把脑袋伸出车外,回头看着我们刚拐出的那条怪路,喃喃道。 “这个世界上,好多事情用正常的思维去想,是怎么样也想不通的。”圆脑袋一本正经地说。 “我都开始崇拜二位了。”肖肖说,“我说,你们到底是干什么的呀?” “不好说。”圆脑袋嘿嘿笑着说。 “不能说。”黑胖子附和道。 “真那么神秘?” “确实。”圆脑袋点点头。 “如此。”黑胖子补充。 这两人真是有意思。 二十二、失而复得棺材菌 回到家已经两天了,我还是没缓过神来,回想起那二十四个小时内发生的事情,感觉就像做梦一样,并仍然栖身其中。 肖肖胡乱编了个理由,向公司请了一个礼拜的长假,“管他呢,了不起不干了。”肖肖在给同事打过电话后,随手将手机朝沙发上一抛,“这次经历,让我的人生观都变了。”肖肖对我说。 “噢?怎么讲?”我问。 “世界太不可思议了,想想以前,我把生活过得一塌糊涂,真是太无聊了。”肖肖双手插腰,一副白活了二十多年的表情。 第24节 “怎么,难不成你还打算改行做职业冒险家?”我翻着杂志,笑着说。 “不是没这个可能。”肖肖盘腿坐在沙发上,吧咯吧咯吃起了开心果,“我现在困惑的是,山里那些山魈……”肖肖说到这,忽然侧过头,一脸若有所思。 “山魈怎么了?”我问。 “既然那个人都已经死掉了,他养的那只山魈大概也死掉了吧,嗯?” “嗯,我查过,山魈的寿命也就二十来年,那只山魈要能活到现在,就是妖怪了。” “既然都死了,那些山魈干嘛还养棺材菌呢?” “唔……”我放下杂志,挠挠头,猜测说,“那只有灵的山魈发现主人死掉后,接过主人的遗愿,它智商高,精明能干,回到山林,成了山魈的首领,猴多力量大,领导其他山魈一起养棺材菌,一代传一代,几十年下来,成它们的习惯了,估计现在这些山魈养菌,根本没有目的可言,无非就是一种习惯,习惯嘛。” “那你说那些山魈,它们种出棺材菌以后,能拿去干什么用呢?应该不会送到那间小茅屋里去的,哦。” “想知道么?”我看着肖肖问。 “当然。”肖肖眼都不眨。 “真想知道,再去山里一趟,风餐露宿守个一年半载的,估计就弄明白了。”我随口说道。 “你真这么想?”肖肖扔下开心果,挪到我身边,搂住我的脖子问。 “我说。”我瞥了眼肖肖,“你还真打算这么干啊?” “你要敢这么干我就陪你去。”肖肖一点也不含糊。 “算了吧,我还没缓过来劲呢,才死里逃生,又跑过去送死,我还没那么不要命。”我靠在沙发上说。 “哎。”肖肖叹了口气,我瞥了她一眼,没做声,肖肖捏着开心果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后说,“不过我还有不明白,就是阿水捡到的那株棺材菌,既然山魈都已经种出来了,它们干嘛要扔掉?”肖肖剥了开心果,往我嘴里送。 “也许是没注意吧,以为没养出来,随手给扔出去了,山洞下不是溪么?一发大水,正好把这口棺材冲了下来,结果被阿水这傻子给捡到。”我嚼着开心果说,示意肖肖再给剥一颗。 “不对啊,叶茂,我们后来下山是沿着那条溪走的,对吧?” “嗯。”我点头。 “可下山后,我们到的却是另一个地方,对吧?” “嗯。”我继续点头。 “那么这么说,山崖下的那条溪,根本不是阿水发现棺材菌的那条溪,对吧?” “啊?”我愣住了,心想是啊,这么重要的一点我居然给忽略掉了,这样说来,那口棺材,根本不是被大水冲下来的。 “唯一可能的解释是,是山魈自己把那口棺材给扔掉的。”我思忖了一会后,说。 “为什么扔掉呢?”肖肖问我。 “这口棺材有问题?或者说,这口棺材因为长出了棺材菌,有了问题。”我猜测说。 “也许阿水是对的。”肖肖面色凝重,看着我说。 “棺材菌有鬼?”我皱起眉头。 “你别总是把人家阿水的话不当回事。”肖肖说。 “哎,也许只是凑巧罢了,没准阿水捡到棺材菌的那口棺材,根本不是山魈弄的,而真是发大水,把那个墓穴冲开了。” “你们不是说那地方没人埋在那里么?” “这谁说得好?真有人埋,我们也不知道不是?” “唔……强词夺理。”肖肖咬着开心果说,我一笑。 “哎,叶茂。”肖肖扔下开心果,挪到我身边,“你说我们要不要把在山里看到的,养棺材菌的山魈还有那个白毛野人,报告给有关研究部门啊?” “为什么要报告?”我问,不明白肖肖脑子里在琢磨什么。 “唔……突然想到而已,是要报告的吧?都是不一般的动物,对吧?” “对个屁。”我骂了一声,说,“别人过得好好的,又没挖你家祖坟,你干嘛要把人家送到研究机构去?” “挖你家祖坟!”肖肖凶神恶煞扑过来,要来掐我的脖子,我笑着躲闪。 “等等等等……”我忽然想起卢子岳拿去分析的那一小块棺材菌样本,好几天了,他一直没联系过我,也不知分析出了什么名堂,或者什么名堂也没有分析出。 “给他打个电话问问嘛。”肖肖说。 “这就打。”我一边说,一边站起身,走到衣架前,去拿口袋里的手机。 铃声响了好几下卢子岳才接。 “喂,叶茂。”他说,语速很快,听上去很忙。 “忙着呐?”我问。 “嗯,有点。” “问你个事,那个棺材菌,你不是拿去研究室做分析了么,有什么结果?” “还没出来呢,还要过几天吧。” “哦。” “怎么,找到买家了?” “找屁,棺材菌丢了。” 第25节 “啊?怎么会?” “不过前两天我去了一趟山里,发现了棺材菌的一些秘密,说出来吓死你。” “少来这套吧。” “信不信随你,对了,那个什么分析结果出来了,告诉我一下。” “好好,没问题。” 我给卢子岳打过电话后的第三天,下午三点多,我和肖肖正在住处附近的公园散步,卢子岳打来了电话。 “叶茂你在哪?”他张口就问。 “在公园散步。”我说。 “我在你家门口,快回来。” “嗯嗯,等十分钟。”说完,我把手机塞回口袋,牵起肖肖的手,“走,我们赶紧回去。” “谁呀?是阿水?”肖肖问我。 “是卢子岳,在我们家门口呢。”我说。 “是不是棺材菌分析出什么怪东西了?”肖肖问。 “他没说,肯定有什么不对吧。”我说,心里有点期待和紧张,脚下的步子也加快了。 大概是听见了我们的上楼声,卢子岳从楼道扶手处探出半个身子,冲着我和肖肖嚷嚷起来:“不是说十分钟嘛?这都十五分钟了!” “多等五分钟你会死啊。” “人生能有几个五分钟?”卢子岳振振有词,我一时哑口无言。 “那株棺材菌呢?”一跨进门,卢子岳就东张西望满屋子找起来。 “不是跟你说过丢了吗。”我说。 “真丢啦?”卢子岳看着我,眼神像在说你小子别蒙我了。 “哎。”我苦笑,“骗你干嘛,真丢了,那天从医院回来,在公交上睡着了,醒来后发现被偷了。” “你还真衰呀你,这东西也有会人偷?”卢子岳十分诧异。 “大概是顺手牵羊吧,他以为袋子里是什么好东西来着。”我说。 “哎!”卢子岳满脸失望,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 “我说卢虚虚,那个棺材菌,检测出什么来了么?” “出来了,你知道么,那块样品得出来的成分,其中的灵芝多糖,比普通灵芝高出五倍不止!”卢子岳说着就兴奋起来,伸手比划着,两眼冒光,好像他在棺材菌样品里发现的不是灵芝多糖,而是一座大金矿。 “什么是灵芝多糖?”肖肖伸出脑袋问。 “唔,就是灵芝的有效药用成分,简单的说,灵芝之所以能治病和保健,主要就是这个灵芝多糖在起作用。”卢子岳解释说。 “哦,这样。”肖肖点点头,“听上去甜甜的。”卢子岳哑然失笑。 “真是可惜啊,你怎么就弄丢了呢,我还打算亲自试试。”卢子岳搓着手,满脸遗憾。 “你要吃?”我问,大概口气十分诧异,卢子岳看了我一眼,说:“有什么不行么?又不是敌敌畏。” “你要知道这东西是怎么长出来的,大概就不会这么说了。” “不就是从棺材里长出来的么?我不忌讳。”听卢子岳的语气,看他就算是棺材板,只要有药用价值,他都敢当成饼干给直接咔嚓进肚子里去。 之后,我花了半个小时的时间,给卢子岳讲了前几天我们在大山深处的那场遭遇,我讲完后,卢虚虚的表情你尽可想象,在呆呆的看了我近半分钟后,他的嘴唇才缓缓启开,“叶茂,认识这么多年了,我居然没发现你这么有想象力,这么有编故事的才能,你小子可以去故事大王了。” 我对肖肖笑,“就知道他会这么说。”肖肖笑了笑,没说什么,接着我和肖肖都不再说话,一直保持沉默,我们都知道,卢子岳这个人,要是你反应越激烈,解释越多,他就越不相信,你要摆出一副爱信不信随便你的态度,他反倒会认真琢磨起你讲的话来。 果然没一会,卢子岳憋不住了,就开口问我,“你刚才说的那些,真的是真的?” 我一挥手,说:“肖肖,相机,还有那个本子,都拿来,给他看。” 肖肖从沙发上站起来,走进卧室,拿出来那本线订本和相机。卢子岳先接过本子,翻开看了一眼,叫起来:“繁体字,还是竖版的啊。” “看得懂不?要翻译不要?”我笑着说。 “小看我。”卢子岳说完,低头看了起来,他看的速度很快,估计中医古籍曾读过不少,看起这个线订本来,一点也不吃力。看完日记后,我拿起相机,把在我们被山魈追赶时,肖肖使用闪光灯帮我们脱困,无意拍下来的那几张山魈的相片挑出来给他看。 “这些猴子看上去蛮吓人啊,膘肥体壮,还张牙舞爪的。”卢子岳捧着相机看了好一会,抬起头说。 “那是啊,简直就是死里逃生,长那么大从来没这么惊险过。”我说。 “那么,这些……”卢子岳举起相机,又冲线订本努努嘴,说:“都是真的喽。” “那不是废话么?”我瞪了他一眼,说:“没必要为了骗你废那么大力气来弄出这些东西吧?” “这么说,你拿到的那株棺材菌,真的是这帮家伙种出来的?”卢子岳皱着眉头问。 “百分之百。”我说。 “太不可思议了。”卢子岳按着相机的翻看按键,一张一张,把那些相片依次重新看了一遍。“太不可思议了。”他喃喃的重复,接着放下相机,再次拿起线订本翻译,“也不知道这个小法到底得的是什么病,棺材菌的效果居然这么好……”卢子岳自言自语,忽然把脑袋一抬,问我,“你说那个洞里其中一口棺材里,还长着一株棺材菌?” “嗯,对。” “你干嘛不摘下带回来。” “还没长成呢,才那么点大。”我伸手比划道。卢子岳蹙眉不语,不知脑瓜子里在打算些什么。 第26节 “我先走了。”沉默了许久,卢子岳忽然站起身对我和肖肖说,这多少出乎我的意料,我原本以为他会说要去山里看看。 “就走?”我问,接着又说:“再坐一会,晚上一起吃饭。” “不了,今天是晚上的班,要早点去。” “好吧。”我说,站起身,把他送到门口。 卢子岳走后过了几分钟,肖肖说:“我怎么觉得卢子岳突然怪怪的。” “有吗?” “没有吗?” “好像是有点,大概是在琢磨棺材菌吧。” “我以为他在琢磨那些山魈呢。” “他才没兴趣,他关心的是棺材菌有什么药用,能治哪些病,配什么方。”我懒洋洋地说。 “唔……” 卢子岳走后,我和肖肖歪在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聊天,不知不觉就讨论起今天晚饭吃什么这个重大问题来。我主张就近,楼下吃点拉面或者盖浇饭,要不炒菜也行,肖肖不同意,咬着食指想了半天,说想吃酸菜鱼,离家近的馆子还不行,非要去距家五站路之遥的一家酸菜鱼馆,我承认,那家酸菜鱼做得确实不赖,但吃个便饭跑那么远实在没必要,打车来回还费钱呢,我不愿意去,肖肖先是软磨,然后硬泡,我不屈不挠,就是不松口,最后肖肖凶相毕露,扬言要揍我,我十分不屑,说你有本事你试试,结果她真试了……于是我们就去了她要去的那家酸菜鱼馆。 回来时打不到车,我和肖肖在马路边等了半个多小时后,终于放弃了打车回去的念头,两人走了一小段路,走到能直达到小区门口的17路公交站台,打算坐公交回家。在一辆挤得几近散架的2路车摇摇晃晃地开走后,17路公交来了,我垫着脚往车里看了一眼,谢天谢地,人并不多,好像还有空位可坐。上车投币时,司机像是在打量什么似的一直盯着我看,害得我以为自己捏着的是两枚假硬币,投币完,我正要走开,司机忽然开口了:“你,你是不是前几天在车上丢掉灵芝的那个人?” “嗯?”我先是一愣,随即认出了司机,前几天丢棺材菌,就是在他开的公交上丢的,“哦,是你啊。”我恍然道。 “你那个灵芝,是被人错拿了,那人不错,还给交到我们这里来了。”司机一边对我说,一边按下按钮关闭车门,接着公交车缓缓启动。 “这样啊。”我扶着司机座位后的立杆,脑子忽然有点懵,莫名其妙的,棺材菌就这么找回来了? “嗯,等下就不要下车了,一直坐到底站,跟我去调度室拿吧,你要自己去还不一定给你,没证据是你的嘛,也亏得我记性好,一下就把你认出来了。”司机絮絮叨叨说个不停,显得非常热心,和那天冷淡的态度截然不同,大概当时心情不佳,没准是和老婆吵架了。 “哦,谢谢谢谢。”我向司机道谢后,走到最后一排,在肖肖身边坐下。 “你刚才和那司机在说什么?”肖肖问。 “棺材菌找到了。”我说。 “什么?” “棺材菌找回来了。”我加重音量说。 回到家已经九点多了,肖肖端坐在沙发上,捧着棺材菌看了大半天,直到我洗完澡出来,她仍保持着一开始的那个姿势。 “我有预感。”听见我出来,肖肖终于开口了,但视线还停留在棺材菌上。 “什么预感?”我用干毛巾擦着头发,问。 “有事要发生。”肖肖一脸严肃状。 “什么事?” “不知道。” “我看你要走火入魔。”我扔掉毛巾,从肖肖手里夺过棺材菌。 “叶茂,我们要不要把棺材菌交给卢子岳?”肖肖抬头看着我问。 “给他干嘛?”我不解。 “他不是说他要学神农以身试药吗?我还是挺佩服他这种科研精神的,再说了,我也想看看他吃了这个棺材菌后会怎么样,没准会变成一只大山魈。”说完,肖肖弯起手指举在脸前,冲我做了狰狞的表情。 “你做人还真是地道,你自己干嘛不试?”我笑着说。 “我嫌恶心嘛,卢子岳就不嫌,他蝙蝠屎什么的都敢吃。” “这倒是。”我忍不住笑起来,蝙蝠屎又叫夜明砂,是中药里的一种,卢子岳这种药用得少,一次给病人开方里头有这味药,病人吃了说哪里哪里不得劲,卢子岳左思右想不明白,就干脆弄了几幅同样的药方自己试吃。后来在一次吃饭时他无意和我们提起这事,从此肖肖就记住了,并且对我说,要是狗屎能治病,卢子岳也一定敢吃。 “所以说嘛,要是把棺材菌给他,他保准高兴死。”肖肖说。 “不过这棺材菌是阿水的。”我说。 “你觉得阿水还敢要?”肖肖反问。 “要不要是他的事,至少应该和他说一声。” 晚上莫名其妙失眠了,怎么睡也睡不着,身边的肖肖睡得很香,鼻息均匀,偶尔转个身。 我想起来看会书,又担心开灯会吵醒肖肖,只好作罢,干瞪眼看着天花板。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见窗外传来啪嗒啪嗒的声音,像有人用手指在轻轻叩击窗户玻璃,又像是风吹树枝刮擦在玻璃上的声音,不过两种可能都不存在,第一我住在二楼,第二并没有大树挨近窗户。窗帘是拉着的,我看不见窗外的情形,声音持续不断的响,啪嗒,啪嗒,啪嗒……我轻轻起身,穿上拖鞋,走到窗台前,就当我把手拽住窗帘但尚未掀开的时候,声音消失了。 窗外什么也没有,室内并没有开灯,而不远恰好有一盏路灯,路灯的光亮使我得以把窗外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玻璃外,没有任何一样东西可以引发刚才的声音,如果有的话,那一定是隐形的。在窗台前站了几分钟后,我放下窗帘,回到床上。 二十三、怪事 “喂!死猪,醒来啦!”一只手在我的脸颊上轻轻地拍,我听见肖肖在喊我,我睁开眼,疑惑地打量四周,我怎么睡在客厅的沙发上? “我说,你怎么突然跑到沙发上来睡了?”肖肖气鼓鼓地瞪着我。 “我?不是在床上么?”我困惑不已。 “嗯?”肖肖冲我皱了皱眉,“不会睡傻了吧?” 我皱着眉不吭声。 “叶茂,你是不是梦游了?”肖肖说。 “我从来没有梦游的毛病啊。”我一边说,一边努力回忆昨晚的情形,“我昨天晚上失眠了,怎么也睡不着,然后我听见窗外有动静,于是起床去看。” 第27节 “你看见了什么?” “什么也没有看见。” “唔,那你是梦游了。”肖肖说。 “不对啊,就算梦游,可我根本没出房间,怎么会跑到客厅来?” “唔,大概你只记得梦游的前半部分,后半部分忘记了。” “可能吗?” “怎么不可能?”肖肖说。 我表示很难理解。 吃过早饭,我给阿水打了个电话,告知他棺材菌找回来了,问他怎么办,阿水表示很犹豫,这家伙既想卖钱,可是又怕鬼,支支吾吾的十分为难,考虑了一小会后,他先问我能不能卖掉,得知不一定后,他又开始琢磨是不是要把棺材菌完璧归赵。 “你不是还想拉我一起去吧?”我冲着电话叫起来。 “嘿嘿,阿茂,我就知道你不会袖手旁观的。” “难不成这几天那个‘鬼’还来找你不成?” “那到没,不就是图个心安嘛。”阿水说。 “要去你自己去,我可没工夫陪你跑了。”我没好气地说。 “对了,阿茂,和你说个事。”阿水忽然转移起话题来,这小子难不成还学会声东击西了? “什么事?”我问,吸了口气,抖擞精神,千万别着了这家伙的道。 “就是上次我们进山,那个茅屋里的人啊,就是养棺材菌那对夫妻,我打听到了。”阿水说。 “打听到什么了?”我顿时来了兴趣。 “阿庆的大叔公说,他小时候听人说过,那个人,以前好像是县里头一个教书的,后来不晓得为什么,开始养血尸了,他还养了山鬼来帮忙养血尸……” 阿水说到这,我立刻打断他:“哎,阿水,别人讲养血尸,你就认为是养血尸啊?那日记你都看了,人家是为了养棺材菌救老婆的。” “阿茂,我们是知道的,但是别人不晓得撒,反正具体我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就是后来有人进山了,发现他养血尸,发现他的人还差点被血尸杀掉,逃回来以后和大家说了,然后大家就抄着家伙去找他,正巧在山口碰到他,就把他给打死了。” “打死了?!”我忍不住叫起来,把电话那头阿水的耳朵震得嗡嗡叫。 “是啊,他养血尸嘛。” “阿水,你要我提醒你多少次。” “我的意思是,他们说他养血尸嘛。”阿水连忙改口,我沉默,终于明白怎么回事了,想到当年他惨死时心里一定放不下茅屋里重病的妻子小法,心里很不是滋味,阿水见我没说话,接着说:“不过阿茂,也许当年他养棺材菌的时候,真的出意外了,把那个血尸给养出来了,要不当年别人也不至于……” “没那么邪乎,十有八九是以讹传讹。”我说,心想那些愚民也真会胡说八道,打死了人家不说,还编出来那么多鬼话,不过转念一想,那人为了养棺材菌,势必要去掘别人家的坟墓,别说那个年代,就是放在现在,你要去挖人家坟墓,别人都要和你拼命,他养棺材菌为了救妻子的命,可别人不理解,认为他在搞邪术,还挖人坟墓,不被人打死才见鬼了。 肖肖在看电视,听我说了和阿水的电话内容后,急忙凑过来听,得知那人是被一伙村民活活打死的,眼圈立刻就红了。 “那人也太可怜了,还有小法,躺在床上等自己的丈夫,却不知道他已经被人打死,就这样一直等到了死……”肖肖说着说着,哽咽起来。 “哎。”我叹了口气,摸摸肖肖的脑袋,说:“就是命吧。” “叶茂。”肖肖哭了一会,抹了把眼泪抬头纹我。 “嗯?” “如果是我得病了,需要棺材菌,你会不会冒着被人打死的危险也要给我种棺材菌?” “这个嘛……”我哭笑不得,女人都这样,一说点例如和爱情有关的东西要往自己身上揽,“现在都火葬了,想养也养不成了。”我说,琢磨着最好赶紧换个话题。 “我是说如果嘛,如果我病了,棺材菌也可以养,你会不会养?”肖肖不依不饶。 “唔……我想我应该会养的。” “你还想?你居然还想了一下!还说什么应该会!”肖肖冲我叫起来,用力在我胳膊上拧了一下,痛得我跳起来,“叶茂,你根本就不爱我,哼!”她倒生起气来了,背过身不肯理我。 没关系,女人每个月总有几天是不太讲道理的,对付这个我有办法,觍着脸赔小心,说说情话拍拍马屁,不一会,肖肖嘴角漾出来笑意,斜了我一眼说:“这才差不多。”我心里顿时舒出一口长气,接着拿起遥控器,舒舒服服地靠在沙发上调起台来。 “哎,叶茂。”肖肖一把抢下遥控器,挪到我身边,“我突然意识到一个很严重,很严重的问题。”肖肖这么一说,我脑袋顿时就大了,难不成这丫头又开始幻想自己罹患怪疾,要我冒着被人揍死的危险去掘人坟地养棺材菌? “什么问题?”我战战兢兢地问。 “叶茂,你声音怎么变了?” “我嗓子痒。” “我替你倒水去。” “不用,不用了,你说什么问题来着?” “那株棺材菌有问题。” “你昨天不才说过么?”我说,暗松了一口气。 “是呀,不过我突然一下更确定了,昨天我和你说你还不信,你自己再好好想想,昨天刚拿回棺材菌,你晚上就莫名其妙梦游了,一定是这株棺材菌有古怪,是它在捣鬼。” “可棺材菌没丢之前,也放在家里,没出什么问题啊。”我说。 “唔……”肖肖一时也想不出好的解释来,“反正我就是觉得棺材菌有古怪。” “那你觉得有什么古怪呢?”其实我觉得肖肖说的不无道理,又看她鼓着腮帮子一脸严肃状,模样十分可爱,我忍不住笑起来,伸手在她的脸颊处戳了一下。 “哎呀别闹。”肖肖拍我的手,继而视线瞥向电视柜的左侧柜门,声音忽然低了下来,“说不定……说不定棺材菌里真的有鬼。”在肖肖说完这句话后,头皮没来由的飞快地麻了一下。 第28节 我忽然想到老石在医院说的那件有关他师傅黄七味的事,难道这株棺材菌,和他师傅当年服用的那株棺材菌,有某种共同的作用,吃了它,会不会…… “叶茂。”肖肖打断了我的思考。 “嗯?” “想什么在?” “没什么,胡思乱想。”我打了个哈欠,说。 “唔……阿水打算把这东西怎么办?” “他也不知道,说先放在我这里,这家伙,又想卖钱,又怕鬼找上门来。”我摇摇头说。 “叶茂,你说世上真的有鬼吗?” “说不好,你想想那条怪路,不过也许不关鬼的事,听说过平行宇宙不,也许我们当时无意中踏入了另一个空间来着。”我说。 “不懂。”肖肖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我也不懂,瞎说的。”我摸了摸她的脸。 “我很好奇,也有点害怕,叶茂,你说你是不是中邪了,会不会被那个东西缠上啦?”肖肖抱起双臂,流露出恐惧的神色。 我笑起来:“傻丫头,我都不怕,你怕什么?”接着我又说,“放心吧,别跟阿水似的疑神疑鬼,说不定只是凑巧。”我安慰肖肖,伸手搂过她,视线却不由自主地移到电视柜左侧柜子的柜门上。 大概是昨晚没睡好的缘故,天刚刚黑,困意就席卷而来,草草洗漱后,我爬上了床,头才挨上枕头,眼睛就合上了,迷糊中感觉肖肖走到旁边,对我说了些什么,我含糊着应了几声,很快便陷入了深深的睡眠中。 半夜时分,依稀听见楼下有人噼里啪啦的放爆竹,爆竹声过后,隐约听见客厅门外传来了一阵敲门声,敲门声音不大,轻轻而又礼貌的叩击,我用手肘推了推肖肖,她嗯嗯两声,翻个身,并没有醒来。敲门声仍在继续,不急不缓也不重,但持续执着,大有不开门就绝不罢休的势头,我起身下床,慢慢走到客厅门前,问了声:“谁?” “我,一楼的。”声音沙哑苍老,我听着耳熟,透过猫眼一看,原来楼下102户的那个的老头。老头人不错,和善热情,平时见到我和肖肖会主动打招呼,有一次我们卫生间水管漏了,肖肖一个人在家不会弄,还是老头上来帮忙弄好的。不过这么晚了,他来敲门做什么?我并没有多想,打开门,老头对我一笑,说:“我要走了。”我茫然不解,但脑袋却不由自主地点了点,然后我让开空,示意老头进屋。老头进屋后,哪里也不看,径直走到电视柜最左侧的柜子前,随后转头冲我点了一下,接着拉开柜门,整个人嗖的一下,像果冻一样被吸进了仅能放下一只饼干盒的柜子里。棺材菌就放在这个柜子里。我呆若木鸡。 这是一个奇怪的梦。 第二天上午,我和肖肖下楼吃早饭,看见102那户人家的大门敞开,人来人往,显得很热闹,隐隐听见屋里有人在哭,楼道前的小路两侧摆了些花圈,路面上铺满了爆竹碎屑。一向其他邻居打听才知道,昨天晚上,102的老头过世了。 “这绝对,绝对,绝对不是巧合!”肖肖一连说了三个绝对,以表示绝不可能出现这样的巧合。我默然以对,解释成巧合,这次就连我自己都说不过去。 我打开柜子,拿出棺材菌,棺材菌看上去并无异样。 “它会吸引鬼魂。”肖肖开始展开想象。 “也许吧。”我说。可是谁说得好呢?我的好奇心被彻底勾了起来,要么是棺材菌有问题,要么是我和肖肖精神上有问题,无论如何,我想到了必须要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的时候了。 可到底应该先从哪里入手?是守株待兔,坐等以后可能会发生的怪事?我感觉脑袋里就像被缠了一团乱毛线,毫无头绪。思前想后,我决定先去找老石,毕竟目前为止,他是我所知道的接触过棺材菌最多的人。 二十四、老石失踪了? 巧得很,在医院大门口,我迎面碰上了老石。老石还是那副样子,胡子拉里拉碴,头发突兀,白大褂不是穿而是根本像挂在身上,永远都那么皱巴巴,并且短上一截。 老石看见我对他笑,大概一时没想起我是谁,略微一愣,很快就想了起来,朝我笑了笑,问:“来找小卢?” “不是,我是来找你的。”我笑着回答。 “嗯?找我?”他很是诧异,视线瞥向我手中的塑料袋。塑料袋是半透明的,能看见里面装着的东西,“这个……”他伸手指了下塑料袋,露出“你怎么老带着这个东西跑来跑去”的表情。 “唔。”我把塑料袋向上提了提,说:“有点问题。” “你有问题还是它有问题?” “它有问题。” “嗯——”老石眯起眼,额头生出几道深深的皱纹,他看看我,又看看塑料袋里的棺材菌,好一会后才开口问:“有什么问题?” 在听我说话时,老石一直向右偏着脑袋,两道浓得像蘸了墨似的眉毛时不时地拧一下,他一拧眉,眉心就会挤出来一个毛茸茸的小团。 “就是这样,在棺材菌拿回来以后,两天晚上,都发生了怪事。”我说,老石蹙眉不语,仿佛在思忖什么,我接着补充道:“我也想过可能是凑巧,不过如果真是凑巧的话,那未免也太凑巧了。” “不是凑巧,肯定不是凑巧。”老石喃喃道,同时微微摇了摇头。 “那——”我低头看了眼棺材菌,“这个东西……” 老石嘴唇紧闭,从鼻腔中发出一声闷浑的“唔”,目光如毛刷一般在我脸上上上下下地扫视了好几个来回,然后说:“我现在有点事要忙,这样吧,你给我留个电话,到时候我联系你。” 我报给他我的手机号码,他摸出手机记入号码,问:“怎么称呼?” “叶茂,树叶的叶,茂盛的茂。”我说。 “名字不错。”老石抬头看了我一眼,嘴巴咧开两公分,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这时我听见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一下,仅一声就断了,我拿出手机看,是个陌生号码。 “这个是我的手机号。”老石说。 “哦,好的。”我把号码存了下来,老石看着我存完号码,才把手机塞回裤子口袋。 老石瞄了一眼塑料袋里的棺材菌问:“这个东西,能不能给我看两天?” “行啊,没问题。”我略一想,把塑料袋往老石面前一送,老石伸手接过,撑开塑料袋,往里看了一眼。“那就这样吧,有时间在聊,我先走了。”老石说着,转身抬脚踏上一级台阶,忽然扭回头,问我:“你怎么对这东西这么感兴趣?” “对这个东西本身其实倒不是多感兴趣,只是对最近发生一些事不明白,好奇吧。”我说。 “好奇。”老石的神情就像在琢磨这两个字所代表的具体意义,继而仿佛想明白似的点点头,冲我摆摆手,风风火火地走掉了。 棺材菌交给老石已经一个礼拜了,电话也好,短信也好,什么消息都没有,我甚至怀疑他是不是把这事给忙忘了。又等了一天,我实在是等不下去了,就打了个电话给老石,谁知电话打不通,系统提示说对方已关机。又过了两天,老石的电话一直处于关机状态。 “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我拿着手机,喃喃自语。 “去医院找他嘛,我和你一起去。”肖肖说。 “嗯。”想了一会,我站起身,对肖肖说:“走,现在就去。” 第29节 今天是周日,来医院看病的人十分稀少,门诊大厅稀稀拉拉,漂亮的迎宾小护士也不见了踪影。到了住院部综合科,正好碰上卢子岳当班,办公室里没有其他人,只有他一个。卢子岳坐在书桌前,抽屉是拉开的,面前还摊着本书,像在专心致志地看书,一听外头传来动静,就飞快地关上了抽屉,仿佛里头藏着什么宝贝。 “哎,你们怎么来了?”卢子岳看见我和肖肖,很诧异。 “那个路过嘛,过来看看你。”我随口扯了谎说,棺材菌拿回来后,我一直没有告诉卢子岳,不然他肯定软磨硬泡的要拿去试药性。 “开玩笑吧,你怎么知道今天我当班?”卢子岳纳闷道。 “凑巧咯。”我左右看了看,说,“反正就是路过,你人不在我们就走了。” “肖肖你坐吧。”卢子岳从旁边拉过一张椅子,给肖肖。 “谢谢。” “那个卢虚虚,老石呢?”我假装不经意地随口一问。 “你找他干嘛?”卢子岳听见我问老石,本来弓着背的身体忽然绷直,反应有点奇怪。 “没干嘛,随口一问嘛,上次听他讲那个故事,觉得蛮有意思。”我说。 “有意思?”卢子岳一脸莫名。 “嗯,他人不在啊?”我东张西望。 卢子岳低头看了眼抽屉,有一道缝没闭合,他伸手一推,把抽屉关严实了,然后说:“他啊,请假走了。” “请假走了?!”我和肖肖同时叫起来,非常吃惊。 “我说你们反应怎么这么大?”卢子岳皱了皱眉,看着我和肖肖。 “他什么时候请假走的?”我问。 “好些天了,快一个礼拜了吧都。”卢子岳说。 “他干嘛请假,去哪了?”我问。 卢子岳不解的眼神在我脸上左右移动,“我说叶茂,你怎么突然这么关心起老石来了?” “那个什么,随口问一下罢了。”我说,心想以卢子岳的性格,肯定瞒他不住,等会一下问东问西起来,保准要露陷。 岂料卢子岳却一反常态,忽然不再追问我找老石的原因了,说,“他没说去哪,就说有急事。” “他请了多长时间假?” “这个说不好。”卢子岳摇头。 “这样……”我看了肖肖一眼,她动了动嘴唇。卢子岳看着我们,表情怪怪的。我心想这个老石也太奇怪了,真有事要走的话,他至少应该给我打个电话把棺材菌还给我吧,就这么一声不吭的走掉,难道,难道他的突然离开和棺材菌有关?在思忖了几秒钟后,我决定向卢子岳如实相告。 卢子岳一声不吭,瞪着眼睛听我说完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后,愣了足足有三分钟之久,最后回过神,就气哄哄地冲我叫起来:“好你个叶茂啊,尽耍我!” “我没耍你啊,只是没告诉你棺材菌找回来了嘛。”我说。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卢子岳十分生气。 “这不是担心你拿去试吃了吗,万一你变成老石师傅那样的,我情何以堪。”我笑着说。 “少来这套。”卢子岳挥了下手,侧着脑袋盯着桌腿不知在想什么,忽然扬起头,问我:“是不是你把棺材菌卖给老石了?” “哪有这回事。”我说,“只是棺材菌拿回来以后,连续两个晚上都发生了不正常的事,所以我才去找老石,他以前不是用过很多棺材菌么,并且他师傅又出过那样的怪事……我找老石,纯粹是想看看这株棺材菌到底有没有古怪,是不是和他师傅吃的那株相似,然后他说他拿去看看,过几天就还我,结果……”在我说话的时候,卢子岳一直一言不发,我说完了,等了十几秒钟,他还是没有吭声,一副若有所思灵魂出窍的模样,直到肖肖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喂,卢子岳!”他这才灵魂归位。 “我说老石最近怎么有点古古怪怪的。”卢子岳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跟我和肖肖说。 “古怪?”我一愣,随即问:“他怎么古怪了?” “说不好,反正感觉和平时不大一样。”卢子岳皱着眉头说,“前几天就没见他来上班了,一问其他人,才知道他请假了,具体原因也没说,就说有急事。” “这样……”我心里的疑云更重了,老石的忽然消失,一定和棺材菌有关。 “那现在怎么办?”好一会,我开口说。 卢子岳显然还在为我没把棺材菌找回来的消息及时告诉他而耿耿于怀,看看我,故意板着脸,“我怎么知道。”我和肖肖面面相觑。 “你打他电话了么?”卢子岳忽然问。 “打了,这几天都打不通,一直关机。” “哦?”卢子岳眉头一挑,从口袋里摸出手机,一边找号码一边说:“我打个看看。”手机在耳边放了好一会后,卢子岳才把电话放了下来,抬起头对我说:“关机。” “是嘛,一直都是这样。”我说,“他到底跑哪去了呢?” “这谁晓得?”卢子岳把手机放在桌上,翘起二郎腿,摆出一脸欠揍的表情,接着他端起茶杯,在我眼前移过,问:“喝茶不喝?” “不喝。” “嗯,要喝也没有。”卢子岳揭开盖子,有滋有味地啜了一口,茶水黑乎乎的,像用老鼠屎泡的。“好茶!”他说,又啜了一口,我看在眼里,又好气又好笑。 “喂,我说卢虚虚,你小子不会还生气吧?” “当然生气!”卢子岳猛地坐直身体,以至于杯子里的茶水都荡了出来,“你们几个瞒着我,神神秘秘的,到底在搞什么鬼?” “搞鬼?”我不由苦笑,说:“刚才不都给你解释清楚了嘛。” 卢子岳端着茶杯怔怔地看了我半分钟,说:“我怎么觉得你们一个个好像都疯了。” 我不知该说什么,肖肖吸了口凉气,说:“事实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确实很难理解。”卢子岳沉吟不语,端着茶杯的手似乎不堪重量一样在微微发抖。 “你知道老石住哪吗?”沉默了一会后,我问卢子岳。 “怎么?”卢子岳的表情仿佛有点吃惊。 第30节 “我想去看看。”我说。 “就医院后面,职工宿舍,不过肯定找不到他人的。”卢子岳说,放下茶杯,指指桌子上的手机说:“他摆明了不想我们找到他。” 尽管如此,我还是决定过去碰碰运气,心里却并不抱能在住处找到老石的希望,结果不出所料,在老石住处,我们扑了个空。下楼后,卢子岳向看大门的老头打听这两天是否有看到老石。 “石医师走了,前些天下午,看到他拖着个大箱子出门了,好像说是去外地学习吧。”老头提着一只依依呀呀不知在唱些什么的收音机,几乎是扯着嗓门对我们喊道。 “我们可以向他家人打听一下吧,他家人你认识吧?”走出职工宿舍大门不远后,肖肖问卢子岳。 卢子岳摇头苦笑,说:“老石呀,是老单身汉一个。” “他没结过婚?”我颇感意外。 “据我所知,是的。”卢子岳像是要说什么秘密似的看了看左右,接着压低声音说:“听说老石上大学时有过一个女朋友,后来在医院实习时,那女孩走到路边,被电线杆砸死了。” “被电线杆砸死了?!”肖肖惊讶道,感觉非常不可思议。 “是啊,据说当时正修路来着,她走到路边,正在经过一根电线杆下,那电线杆好端端的,忽然就这么倒下来,然后嘭的那么一下,唉。”卢子岳叹了口气,“真不幸。”肖肖摇头惋惜。 “是啊,这就是命吧。”卢子岳居然开始宿命论起来,这倒十分稀罕。 “那他以后就再没谈过?”我问。 “好像是这样的,一直单身到现在。”卢子岳说。 “真是个好男人啊。”肖肖感叹说,言下之意仿佛在说她怎么没遇上,我不禁侧目,她装作没看见。 二十五、没有头绪 辞别卢子岳,在回家的车上,我试着再拨打老石的手机,结果一样,提示对方没开机,我叹了口气,挂断电话。 “别打了,肯定打不通的。”肖肖劝我说。 “这太不厚道了吧,怎么说也要打个招呼啊。”我说,不免有些生气,肖肖没做声,不知在想什么,沉默了一会,她忽然用胳膊肘顶了顶我,“哎,叶茂。” “嗯?” “你说老石会不会把那个棺材菌给吃了?” “不至于吧。”我说,转念一想不是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老石的师傅在服用棺材菌后所发生的改变,一直是老石心头上的一个结,保不准他发现这株棺材菌和他师傅吃的那株有相似之处,一横心就给吃了。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啊。”我改口说。 “那他是不是已经变成他师傅那样了?”肖肖的表情顿时夸张起来。 “他师傅什么样?” “你问我?”肖肖瞪了我一眼,“我是听你说的呀,感觉就像,就像活死人。” “这谁晓得呢?”我说。 “没准现在不正常了,所以才跑走了找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肖肖猜测说。 “唔……”我闭上眼睛,把头靠在座位靠背上,试图从纷乱的思绪中理出头绪来,结果越理越乱。眼下唯一能做的,只有等了,等老石回来,不过他会回来么?我心里实在没底。搞不好从此就这么人间蒸发了也说不定。 “阿水那边怎么和他说?又说棺材菌掉了?”沉默了一会后,肖肖问我。 “就别说了吧,就算说了也没什么,反正他也不敢要了。”我说。 这段时间,总想着老石可能会突然联系我,手机24小时不关机,拉屎洗澡都要揣着它一起,生怕漏接了电话,期间不时向卢子岳打听老石的消息,偶尔也会试着拨打他的手机,结果除了关机就是关机。带走棺材菌的老石,仿佛突然人间蒸发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在做什么。 直到一个多礼拜后,在一天下午,卢子岳忽然来找我。我刚把门打开,卢子岳才露脸,脚还没迈进门,张口就说:“老石有消息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问:“他人回来了?” 卢子岳摇摇头,弯腰换上拖鞋,走到沙发前坐下,说:“你别急,先听我说吧。” 卢子岳告诉我,前天晚上,他们科室的一个护士,下小夜班时,经过住院部后院,看见了一个好像老石的人。当时护士要从后院侧门出去,后院没有照明设备,但铁栏围墙外的路灯十分明亮,光照进院子,虽然不是非常的亮,但足以看清。据护士说,她当时正好走到院子中央,忽然看见一个人影出现在院子西侧,她下意识停下脚步往那边看,因为在院子西侧的顶头,是医院的停尸房,别说晚上,就是在白天,若无有刚去世的人要送到停尸房,西侧那头也不会有人出现。那人影当时与她距离很近,不过十米左右的距离,当时她就感觉那人看上去十分熟悉,但脑子却一时想不起是谁。 也许是哪个科室有病人过了,护士想,同时转身向住院部楼看了看,等她回过头时,那身影已经消失了。停尸房的灯并没有开。护士虽然感到那人有些古怪,却也没多想,因为临下班时,新进来来了病人,下班时间延迟了近一个小时,现在都快凌晨一点了,护士想早点回家,当时也没多想。回到家,洗漱时她脑子忽然一亮,猛然想起那人好像是同科的医生老石,难怪当时看上去觉得眼熟,不过老石已经请假有半个多月了,怎么会半夜三更出现在医院后院呢? 在第三天,开早会前聊天时,护士把这事和卢子岳说了。查完房后,卢子岳就立刻跑去了后院停尸房,在停尸房周围仔细查看了一圈,却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就在卢子岳打算回科室并且已经走到楼道门口时,不知何故,他又鬼使神差地折回身,跑到侧门的铁门里外找了一圈。 “结果,我发现了这个。”卢子岳说到这,从口袋里摸出一串钥匙,在我眼前晃了晃。 “这是老石的?”我看着那一大串钥匙问。 卢子岳点点头,从一把钥匙中捏出一把指甲钳,对我说:“以前我常向老石借指甲钳用,所以,这串钥匙,除了老石,对它最熟悉的人大概就是我了。” “这么说老石其实一直没走,之前他拖个大箱子说出门也是为了障人耳目。” “应该是吧,老石这么做,大概就是想避开大家。” “可他半夜三更跑去停尸房干什么?” “这谁知道,哎叶茂,你说老石会不会变成什么怪物了?” “怎么这么想?” “不知道,胡乱猜的,你想想以前他给我们讲的关于他师傅那事,我想他很可能把棺材菌给吃了。” “我和肖肖早就想到这点了,可是如果不找到他,谁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说,卢子岳沉吟不语,过了一会,他仍不说话,我又说,“要不再去他家看看?” “他人不在。”卢子岳很干脆地说。 “你去过?” 第31节 “嗯,来你这里之前我就去了,还特意问了几个人,都说没见过他,晚上屋子里连灯也没亮过。”卢子岳搓了搓手说。 “这样……”我顿时泄了气,往沙发上一靠,视线落在卢子岳手上的那串钥匙上,我突然有了主意。 “卢虚虚,这个。”我指了指钥匙。 “什么意思?”很明显卢子岳在装傻。 “别装了,你明白的。”我说,我的意思是或许我们可以去老石家看看,也许有意想不到的发现。 “这样……不大好吧。”卢子岳说,我当然知道不好,可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要么坐等老石自己出来,要么主动出击查个水落石出。卢子岳显得十分纠结,我也不再说什么,让他自己考虑,看得出来,他比我更想知道,如果老石果真吃了棺材菌的话,那么在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就去看看吧。”不到五分钟,卢子岳彻底被好奇心击溃了,“不过不要晚上去,明天白天吧,白天宿舍楼里反而没什么人,大家都上班去了,进门了也不用开灯……”他啰里啰嗦一大堆,我只点头不说话,其实就算被邻居什么的发现了也无所谓嘛,就说老石临走前把钥匙给了他,过来拿样东西什么的,都是医院的人,有什么好怀疑的呢?卢子岳到底是个道德感很强的人,干的不是贼的事,却把自己摆在了贼这个位置上,才这么做贼心虚。 第二天上午,我按约定时间来到医院宿舍外,等了大概五分钟左右,卢子岳来了。两人一同走进宿舍小区,来到老石所住的楼下。这是一幢有些年头的红砖楼房,楼房两侧挂满了爬山虎的枯藤,叶子几乎已经完全落败,果实发黑干瘪,像干燥的鸟粪。 二十六、在老石家的发现 楼房一共只有三层,老石住在二楼。 上到二楼,卢子岳扒在扶梯上上上下下地看了一会,确定没人,才从口袋里摸出钥匙。大钥匙一共有三把,卢子岳试到第二把的时候,门开了。 房间里的光线很暗,窗帘是拉着的,应该很久没有开窗透气了,房间里的空气很不好。地板是木制的,涂漆斑驳不堪,踩上去,感觉地板在微微晃动,有些地方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客厅里几乎没什么家具,两张破旧的单人沙发,中间一张茶几,茶几上扔着一个皱巴巴的苹果,放了起码有一个多月。沙发对面是一个电视柜,然而并没有电视在上面,乱七八糟的堆着一大摞期刊和报纸。走过客厅,正面是厨房,右手是卫生间,左边则是卧室,卧室的门是关闭的。 卢子岳掏出钥匙,逐一试探,把卧室门打开。卧室连着阳台,没拉窗帘,光线比客厅要明亮得多,我上下左右扫视了一圈:一张单人木床,一张书桌和一把木椅,一个书柜,还有一个老旧的五斗衣橱……卧室里有许多书,书柜自不必说,被书填得满满当当,书桌上摞起的书足有半米高,此外,在床上,五斗橱上,甚至靠近书桌一侧的地板上,都可以见到书的踪影。我走到书柜前看了看,基本上都是中医方面的书籍,也有西医的,不过很少,还有几本关于周易八卦方面的书。 “叶茂,你来看。”在我观摩书柜的时候,卢子岳走到书桌前,不知发现了什么。我走过去,看见凌乱的书桌上摆着一个黄橙橙的铜质捣药罐,卢子岳已经把盖子揭开,一手拿着捣药杆,一手端着药罐,鼻子凑在药罐前不知在闻什么。 “有什么发现?”我问,卢子岳把药罐递在我鼻子下,说:“你闻闻,我闻着像是棺材菌的味道。” 我对着药罐吸了吸鼻子,只闻到一股中药味,“就一股药味啊。”我说,同时往罐里看了看,里面黑乎乎的,底部沾有一些碎碎的药屑。 “不对,应该就是……”卢子岳说着,缩回手臂,再次闻了闻,接着放下药罐,把食指伸进去沾了一些药末,放进嘴里尝了尝,吐掉药渣后,他十分肯定地对我说:“是棺材菌,百分之百是棺材菌。” 我不免惊讶,棺材菌的气味我也闻过,很怪很特殊,话说我的嗅觉虽然和阿狗阿猫们没法比,但和其他人比起来大概也算是灵敏的,不过仅凭闻过一次的记忆,就能再次把棺材菌的气味给闻出来,这个本事我是万万没有的。 “你不熟悉中药,到也难怪。”卢子岳把到捣药杆轻轻放在盖子上,说,“不过我和你不一样,我是从小在中药堆里泡大的,什么药什么样的气味,我一闻基本就能知道,这个药罐子用了许多年头,捣过不少中药,所以药味很重,不过要是你仔细闻的话,是可以闻到棺材菌的气味的,毕竟最后一次捣的东西,是棺材菌。” 我拿起药罐,再次仔细闻了闻,还只是一股中药味而已,我摇摇头,说:“闻不出来。” 卢子岳没说什么,淡淡一笑,说:“这下可以肯定了,老石吃了棺材菌,并且是碾末直接吞服的,不过……”说到这,卢子岳皱起眉头,视线在桌面上来回搜寻,不知在找什么。 “不过什么?”我问,卢子岳摇摇头,“嗯。”卢子岳点点头,“他没去外地,就在这个城市里,只是应该住到了别的地方。” 似乎有一些头绪了,老石从我这里拿走棺材菌,并试吃了,过了几天,他发现了自己身上出现了问题,而这种问题应该是外在的,旁人是可以看出来的,因此,为了避人耳目,他离开了医院宿舍,搬去了另外一个没人认识他的地方。 可是在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改变,以至于他半夜三更跑去医院停尸房,总所周知,停尸房里可能存放的只有尸体,他去停尸房,要找的东西,肯定就是尸体,难道老石要尸体不成?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一直在到处翻翻找找的卢子岳忽然哎了一声,好像有了什么发现。 “怎么了?”我问,卢子岳没做声,手上拿着一张不知从哪翻出来的白纸看得出神。白纸皱巴巴的,显然之前被揉成了一团。白纸上龙飞凤舞的写了一些字,像是一封信,字迹潦草不堪,简直和鬼画符无异,我压根认不清其中内容,勉强认出几个字。但信件开头收信人的姓名就算再怎么潦草,我都能认得出来,因为那名字不是别人的,正是我——叶茂。 “这是给我的!”我忍不住惊呼起来,努力想看清信的内容,费了好大劲,也认不全内容,只好等卢子岳看完,再“翻译”给我,他们医生开起处方来龙飞凤舞惯了,想必这样的笔迹,也只有他们自己能看得懂。果然,卢子岳毫不费力就读完了留信的内容,读完后,他把信中所写的内容告诉了我:信的内容是这样的:“叶茂:抱歉带走棺材菌不辞而别,未经你的同意就拿走棺材菌,实有难言之隐,有些问题亟待解开,假以时日,如果我能解开其中秘密,一定如实相告。另,实不相瞒,在从你这拿来棺材菌的当天晚上,我就试着服用了一些,结果,在仅服用了两天以后,我的身体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我想我已经无法在有人的地方呆下去了,我要去茶山县旁边的一个荒废小村,那里没人…… 信写到这,就戛然而止,显然老石在写信时,突然临时改变了主意,于是把信揉成一团,扔进了废纸篓。 “这么说,老石一开始原本是想告诉我的,那么他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了?”我拿着信,喃喃自语,卢子岳摇摇头。 “另外奇怪的是,他有我的手机号码,干嘛不直接打电话或者发短信,而要通过写信来告诉我,再说,他根本没我的地址啊。” 卢子岳继续摇摇头。 “喂,卢虚虚,拜托别总是摇你的脑袋,给点想象力嘛。”我忍不住说。 “我觉得可能是这样,因为信有延时性,老石通过这种方式告诉你,大概原因就在这里吧,不过他没你的地址,要把这封信交到你手上的话只能通过我,但他可能又不想我知道,所以写到一半,想想还是算了。”卢子岳如此分析说。 我想了想,卢子岳的解释虽然牵强,但倒也不至于狗屁不通,至少老石在信里提到了他的行踪,我们只要找到他,一切都能水落石出。 茶山县附近的一个荒废的小山村。我隐隐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听说过,但一时又想不到起来。 “要去找老石。”卢子岳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在和我说。 “去茶山县?” “嗯。” “你有时间去?”我倒是没问题,卢子岳一年到头三班倒,过年都没假。 “请假。”卢子岳说,侧头看着老石房间里的书桌,说“我都好几年不知道假期是什么了,请这一次,也不为过。” “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就这两天吧,我先手头上的工作要处理一下。” “不过我们先要弄清老石到底去了那个村子,茶山县……荒废的小村……我肯定在哪里听说过这个地方。”我喃喃道,卢子岳看了我一眼,脸上忽然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表情,转瞬即逝。 “或者,到了那边,一打听也就知道了。”他盯着老石的书柜,说。 二十七、准备出发 “茶山县……小山村……”肖肖在听我说过今天我和卢子岳在老石屋里的发现后,蹙眉想了好一会,忽然眼睛一亮,叫起来:“我想起来了,叶茂,你记不记得以前我和你说过我一个同事和一帮驴友去一个叫里坳的荒村旅游并且撞邪的事情。” “哦。”肖肖这一提,我猛的想了起来,肖肖那个同事是驴行爱好者,曾去过那个名叫里坳的荒村,当时好像说里坳在茶山县那边。难怪我一听卢子岳说茶山县附近的荒村会觉得耳熟。 “这个村子就是在茶山县附近对不对?”我问肖肖。 “你等等,我打个电话确认下。”肖肖说着,开始满屋子的找起手机来,“咦,我手机哪去了?”她总是这样,丢三落四。 第32节 “别找了,用我的吧。”我说。 “你的有什么用,你又没他号码。” “哦,对。”我应道,肖肖扭头又要去找,忽然意识到什么,转过头,瞪了我一眼道:“笨蛋,你不会打打我的手机么?” 我:…… “没错,这个里坳村,就是在茶山县下面的一个荒废的小山村。”肖肖在给她同事打过电话后,非常兴奋地跟我说,“这个村子很偏僻,据说在大山的里面的里面的里面……”肖肖一连用了好几个里面,我听起来,感觉好像大山中间有个深不可及的洞,而里坳村,就在这个洞的顶头。 “那老石十有八九去了那里。”我说。 “那地方一个人都没有,老石一个人跑去那里,难道他在吃了棺材菌以后,变成了什么怪物?”肖肖说。 “瞎说什么。” “我没瞎说啊,你看,他先是半夜三更跑去医院的停尸房,然后在信里说自己的身体出现了一些变化,并且没办法在有人的地方呆下去了,这不是变成怪物了是什么?”肖肖说。 “总之找到只要找到老石,就一切都水落石出了。”我说,“看来我们要尽快去一趟里坳,我和卢子岳商量过了,这两天就出发。” “去里坳?” “嗯,怎么了?” “那个地方,据说很邪门诶。” “嗯?” “你不记得了么,闻羽丰(肖肖的驴友同事)说,那个地方,不大干净,上次他们去,不就撞到那个什么了么?” 我当然记得,上回闻羽丰他们去,一行五人,在那遇到一件非常邪门的事。说是同行的一个女孩,在里坳村露营一晚后,第二天一早洗脸时,发现自己的左手臂前段有三道淤青的指痕,指痕十分清晰,拇指在下,食指和中指在上,就是说,有人在她睡着的时候,用三根指头,把她的手臂捏成了这样。诡异的是,被人捏成这样,那女孩居然毫无所觉,即便第二天发现手臂上的伤痕后,也不觉得疼痛,而据与她同住一个帐篷的另一个女孩说,昨天晚上,她曾听见受伤女孩发出类似梦魇一般急促的呼吸声,听得十分瘆人,虽然害怕,但她也没多想,以为受伤女孩只是在做噩梦,就把脑袋缩进睡袋,捂着耳朵睡了……她百分百之确定的是,昨天晚上,帐篷里不可能出现了除她俩外的第三个人。 他们回来,把这事在驴友圈里说了,有人不信邪,呼朋唤友聚了几个人又去了好几次里坳,结果在那里,据说他们同样遭遇了或不可思议或恐怖离奇的怪事,于是,茶山县的里坳荒村闹鬼,就这么传了出来。 天晓得老石怎么会知道这么个地方。 “叶茂,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肖肖问我。 “你也要去?” “那当然咯,你还想甩下我自己去不成?”肖肖反问我。 “这个嘛。”我犹豫,我不太希望肖肖去,经历了上回的深山遇险,我对这世界可能存在什么,发生什么都不持怀疑,我实在不想肖肖去冒险。“那地方可邪门得很,回头你别吓得尿裤子。”我笑着说。 “去你的,我又不是阿水。”肖肖说。她一提阿水,我忽然想到,既然都要去,就干脆把阿水也一起拉上,里坳村在山里,阿水对山再熟悉不过,有他一起同行,可以帮上很大的忙。 “阿水啊?他比怕死还怕鬼,他会去么?”肖肖说。 “试试看咯。”我说。 给阿水打电话前,我在想,是否该编个什么理由让他陪我们一块去里坳,思前想后,决定还是如实告知的好,如果他不去,我就先晓之以理,再动之以情,情理都不通的话,我就打算吓唬吓唬他…… “喂喂,阿茂啊。”无论是打给我,还是接我的电话,阿水一张嘴巴,第一句永远都是这个五个字,并且一字不差。 “阿水,忙什么呐?”我问。 “我在劈竹子啊。” “哦,别劈啦,收拾收拾,来我这里一趟吧。” “啊?干什么啊?” “干一件有意义的事情。” “阿茂,你没吃错药吧。”好一会,阿水才开口。 “我当然没吃错药,吃错药的是老石,就是那个拿了你棺材菌的那个医生。” “怎么回事?”阿水一头雾水。 “他吃了棺材菌,却不料染上了怪病,现在跑到山里躲着不敢见人,我们要去救他。” “那——你让我也去?” “我不是让,是请,我们几个对大山都不熟,如果你在,肯定帮上不少忙啊。” “哦,那个石医生,得了什么病啊?他自己不是大医院的医生么,干嘛跑山里去,不能治么?” “这个不好说了,反正很严重,医院治不了。” “他……”阿水想说什么,但没说,其实他不说我也知道,他肯定想说,那个老石医生是不是鬼上身了。 “你放心,他没有鬼上身,就是那个棺材菌可能有毒性。” “啊?有毒?”阿水吃惊不小。 “好了好了,电话里也说不清,就说吧,你帮不帮这个忙?” 阿水犹豫了一会,问:“那什么时候去啊。” “就这两天,你要是愿意去的话,今天就过我这里来。” “好吧。”阿水说。 出乎预料,阿水居然答应得这么爽快。 二十八、荒村 有了上次的进山的经验,这次我们准备了不少户外装备,包括阿水,每个人都背了一个鼓鼓囊囊的大背包,为安全起见,我还特意从户外用品店买了把七孔狗腿刀,刀十分锋利,刃口隐隐泛出冷青色,勾指一弹,刀锋发出铮的一声长鸣。 第33节 阿水把狗腿刀拿在手里掂了掂,凌空挥了几下,咧嘴一乐说:“这刀比柴刀好用多了。” 出发这天,天气非常好,我们起了个大早,吃过早饭后打车来到约定的城南车站,卢子岳已经先到了,并且买好了八点一刻去茶山县的车票。从我们这,到茶山县大概要三个小时,然后再转车去一个名叫元庆的地方,从那里进山,爬上将近两个多小时的山路,才能到达里坳村。 据说里坳村以前是个有几十户人家的小村子,隶属茶山县,位处大山深处,不通车,非常偏僻,五年前因为修水库淹了进村的土路,政府把庄村的村民全都迁了出来,从此里坳村成了荒村,除了专爱往荒郊野外跑的那些驴友,几乎没人愿意绕上几个小时的山路去那个鬼地方听鸟叫,也不知老石是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 中巴车一路载客,停停走走,浪费了许多时间,到达元庆时,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我们找了个小饭馆吃中饭,顺便向老板打听进里坳的山路,虽然来之前已经仔细询问过肖肖同事,并画了简单的地图,但毕竟谁都没来过,光凭那张粗陋的手绘地图,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对路的。 按饭店的老板的指点,我们沿着马路向北走了大概一公里,看到一条河,过了桥,左拐进入一条水泥路。水泥路依河而建,不宽,仅能容一辆小车单行,左边是河,右边贴着山体,河对岸是陡峭的崖壁,不是很高,但已然让人有了踏入深山的感觉,感觉阴森森的。 二十分种后,水泥路到了尽头,一所水电站出现在眼前,再往前,则是一条蜿蜒向上的羊肠山道,山道可以看到尽头,目测约莫六十多米高,爬完这段羊肠山道,就是水库,沿着山路绕过水库,就差不多进入大山腹地了,接下来的路,会十分艰难。 好在有路可循,一路上卢子岳和我都在留心脚下,希望能发现有老石留下的蛛丝马迹。遗憾的是,一路走来,我们都没能发现路上有人走过的痕迹。 等到终于看见里坳村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山里的天黑得早,现在又是冬天,才过五点,就已经昏昏蒙蒙了,此时的里坳村就像被罩在一层半透明的黑纱中,朦胧的视野并不妨碍一观这座废弃山村的全貌:一个被群山包裹的荒凉小村,稀稀拉拉的农宅,依稀可辨的荒田和小道,参天老树,摇摇欲垮的窝棚,一条两岸长满灌木的溪流自西向东蜿蜒流过。 “真像世外桃源。”肖肖感叹。 “我以为你要说阴森森的。”我笑着说。 “还好吧。”肖肖看着山窝里的荒村,说,“就是有点安静得过分。” “山里当然就是安静嘛,不过到了晚上就不安静了。”阿水说,接着又补充了一句:“什么怪叫都有。” “见识过啦。”肖肖笑着说。 “小侄媳妇,你胆子比男人还要大。”阿水对肖肖是由衷敬佩。 “那阿水,比起你怎么样呢?”肖肖打趣阿水。 “那就差不多了。”阿水支支吾吾,怪不好意思。 “走吧,天就要黑了,看村子不大,如果老石来了这里,估计就呆在哪家农宅里,赶紧找找看。”卢子岳说。 “还是先扎营吧。”我说,“天就要黑了,把帐篷搭起来再说。” “搭帐篷?”阿水像是十分不解,看我眨巴眨巴小眼,指指脚下的村子说:“不是有那么多房子嘛,随便找个住就是了嘛,费那些事。” “没听说过么,老宅闹鬼,老树成精,这些废弃的房子你也敢住?”我说。 阿水吓一跳,连连摆手,“还是搭帐篷。” 我们在村口溪边找到块空地,露营正合适,放下行囊,我和卢子岳开始搭帐篷,肖肖和阿水则去捡了些干柴,以备晚上生火用。等一切弄好,天已经完全黑了,阿水把篝火生了起来,肖肖从包里拿出方便面,架起汤锅煮了,吃过晚饭,卢子岳在附近走了一小圈,回来后说:“还是明天找吧,现在天黑,不方便。” “也许老石看到篝火会自己过来。”肖肖说。 “但愿如此了。” 时值夜里九点多,里坳村已完全被黑暗吞没,即便近在咫尺,也压根看不出一丁半点村庄的轮廓,篝火之外,唯一有光亮的地方就是脑瓜顶上——繁星密布的黑色天幕,没有月亮,星星霸占了全部的夜空。 “好漂亮。”肖肖仰头看着天,“不知道能不能看到流星。” 结果流星雨没看到,半夜时分,天气忽然骤变,先是刮起了风,接着下起了雨,雨打在帐篷上,发出啪啦啪啦的声音。 “这不像下雨吧,叶茂。”肖肖扭过脖子问我,她身体在睡袋里捂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个脑袋在外面。 我撑起半个身子,把耳朵贴在帐篷上仔细听了听,“是雪豆子,下雪了。”我说。 “下雪啦?”肖肖看上去很兴奋。 “是啊,上半夜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下雪了。”我皱着眉头说。 “那多好,山里下雪多美呀。”肖肖显然已经忘记此次出行的任务,完全当作户外游了。 “雪要是下大了,回头我们出不了山,看你还高兴不?” “幸好带的口粮多,就算被封个三、四天,也不至于饿肚皮。”肖肖说。这倒是,介于上次进山差点饿死的经验,这次出发前,肖肖备足了口粮,光方便面就带了大半箱,分摊在四个人的包里,倒也不重,还不算上其他诸如火腿肠、饼干、牛肉干等零食,可以说,这次出来,除了帐篷睡袋,最大的负重就是食物了。 雪豆子下了大概有半个小时,噼里啪啦的声音消失了,转为如蚕食桑叶般沙沙的声响,接着,帐篷顶上忽然传来嘭的一声响,随即又是一声,很快,嘭嘭嘭的声音便不绝于耳起来,像有人把大朵大朵的棉团故意砸在帐篷上,想必此时的帐篷外,雪已经下得不可想象的大了。 这样的雪如果持续下上一夜,帐篷不知道能不能承受的住,回头别压塌了。我暗暗想,拉住睡袋将身体往里一缩,连脑袋也一起缩进了睡袋里。 清晨醒来,我从睡袋里探出头,一股冷冽的气息顿时扑面而来,帐篷里冷得就像冰窖,空气仿佛被冻住了,一吸气,甚至可以听见细微的破裂的声音。 “好冷啊。”肖肖也醒来了,看见我睁着眼,裹着睡袋滚到我身上。 “哇,压死了,快下去。”我憋着气叫。肖肖咯咯笑着,一滚身,下去了。 “阿茂。”这时候阿水在外面叫了我一声。 “嗯?” “醒了吧?” “醒了,这就起来。” “外面好大的雪啊。”阿水说。 “多大啊?”肖肖问。 “小侄媳妇,你出来就知道了,大得不得了啊。” 出了帐篷,才知道昨晚的雪居然下得有多大,无处不是一片白茫茫,整个世界仿佛已然被雪掩埋了一般,地面上雪的厚度足以淹至小腿,踩在上面,发出夸张的咯吱声,我远眺才一会,就感觉双目隐隐作痛。天空依旧阴沉,乌云低垂,没有一丝风,雪随时可能再下。 阿水蹲在一旁生火,昨晚的篝火已经被雪完全掩盖,阿水重新把篝火余烬挖了出来,用还算干燥的柴火重新把火生了起来。不一会,丝丝青烟自他头顶升起。 “阿水,卢子岳还没起来么?”我问阿水。我们一共带了两个双人帐篷,昨晚他和卢子岳睡一个。 “起了啊。”阿水的眼睛被烟熏了,用手揉着,四下看了看,说:“他不在啊?” 第34节 “没看见人啊。”我在四周看了一圈,并没发现卢子岳的身影。 “他什么时候起来的?” 阿水一脸迷糊,“不知道啊,我醒来的时候就发现他已经不在帐篷里了。” “我找找看去。”我说,正要走。 “哎,阿茂。”阿水忽然叫住我。 “唔?” “卢子岳是不是有狐臭啊?” 我一愣,阿水这话问得我有点啼笑皆非,“怎么?” “昨天晚上我和他睡一个帐篷,闻到他身上一股怪味,哎呀好难闻,像死老鼠的味道。”阿水说着,皱起眉头用手在鼻子跟前扇了扇。 “好像没有吧”我说,认识卢子岳这么多年了,没发现他有狐臭的毛病。阿水摇摇头,转身添柴烧火,没再说话。 雪地上有一排脚印,一直通向村里,应该是卢子岳留下的。我心里奇怪,卢子岳也不知在搞什么鬼,这一大早起来,一声招呼也不打,就自己跑进村里去了。 跟着脚印走了没几分钟,前方一栋房子后忽然闪出一个身影,我定睛一看,是卢子岳。看见我,卢子岳似乎愣了一下,接着不紧不慢地朝我走来。 “你跑哪去了?”未等卢子岳走近,我就大声向他呼喊起来,卢子岳说了声什么,我没听清。 “啊?”我问。他没再说话,举起一只手朝我摆了摆,意思大概是等会说。我站在原地,等他走近。“你跑哪去了?一大早不声不响一个人进村,不怕被狼叼了啊?” “没事,起早了,不想吵醒你们,就自己先到处转转。”卢子岳搓着手说。 “有什么发现没有?” “没有。”卢子岳回身看了看村子,“只是在附近走了走。” “嗯,先回去吃饭吧,吃完再去找。” “走吧。” 二十九、老宅 回到营地,阿水和肖肖已经把泡面煮好,一碗热气腾腾的泡面下肚后,浑身都洋溢着热气,一哈气,嘴里热气化成的白雾简直能把人脸整个盖住。 肖肖破天荒地把面汤也喝了个底朝天,喝完后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巴,说:“第一次发现方便面这么好吃。” “进村吧。”我说,眯着眼睛打量雪后的山村,简直就像一幅绝妙的雪景图,美不可言。 村里不大,房子也不多,一眼看去,能称之为房子而不是棚子的建筑稀稀拉拉的不会超过二十座。村里的房子大都完好,大门紧闭,不少房子的大门上还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锁,想必迁出的村民并未从心底放弃掉自己的家园。事先做梦也料不到会突然下了这么大的雪,我们穿的是低帮的登山鞋,雪从鞋口漏进去,转眼就化成了水,不一会,连鞋带袜都湿透了,脚趾头如同泡在冰水里一般冰冷刺骨,隐隐作痛,不一会,就麻木得根本没有知觉了。 “如果老石来了这里的话,那么一定会选一栋房子作为住所。”卢子岳说。 “房子也不多,还有些上了锁的,应该很快就能找完。” “要是都找遍了却发现老石根本没来这里怎么办?” “就打道回府咯。” 找了几栋没锁的房子,但都没发现最近有人活动过的迹象,继续向前,好些座房子都上了锁,再向前,应该就是村尾了,那是很大一片空地,原先大概是田地之类的地方,空地尽头,就是山了。山脚下仅有两栋房子,彼此间隔有几十米远,几乎是贴着山体建的。走过去十分费力,我们穿过那片大概曾是田地的区域,在距我们稍近的那间农宅停了下来。 房子很老很旧,是用泥巴和木料砌成的那种非常老式的农宅,农宅一共有两层,荒废了五年,整体完好,但因为太过老旧的缘故,总给人一种摇摇欲垮的危险。门前的雪地上并没有脚印。门没有上锁,是虚掩着的,大门上段有一排排栏,从排栏间隙朝屋里看,里头黑乎乎的。 “进去看看吧。”我说,迈出一步,走到大门前,脚下忽然一软,半条腿登时陷入了雪中,原来我踩进了一条排水沟,雪把水沟完全填满了,根本看不出来。 “当心别踩进沟里。”我说着,从雪堆中抽出腿,,踏上屋檐下的水泥平地,原地用力跺了跺脚,把雪抖落。脚已经冻得没有知觉了。 大门是由两扇木制的门组成,门槛高得出奇,我伸出右手,轻轻推向右边的木门,只听吱——呀——,结锈的门轴发出干涩刺耳的呻吟。门开了,屋里的光线非常之暗,我迈过门槛,走了进去。 “进来吧。”我说,没有人再去推左边的门,大家从右侧鱼贯而入。 空气十分浑浊,是陈年积灰的气味。虽然是废弃了五年的老宅,外面还下了雪,但屋子里并不潮湿,相反,地面上灰尘看上去十分干燥。正门靠墙的位置摆着一张八仙桌,八仙桌上摆着一只香炉,八仙桌上方的墙上,挂着一面两边贴花的镜子,镜子的右上角裂了一条缝,由于长年积灰的缘故,镜子表面已是浑浊不堪,在镜子旁边,还贴着一张老得掉牙的传统寿星图,画倒是完整的,但褪色严重,其中一个角卷了起来,在大门左侧结满蛛网的角落里,有一架看起来比我年纪还要大的打谷机。 在厅堂转了一圈后我们发现,在八仙桌左侧后方有一个门洞大小的入口,能看见黑乎乎的木梯,木梯通向二楼;厅堂的左侧还有一个门洞,从门洞进去,是一条狭窄的过道,过道两面,分别有两间小屋,走到头,则是厨房。 楼下找了一圈后,没有发现老石呆过的痕迹。 “看来不在这里。”卢子岳说。 “还有楼上呢。”肖肖说,歪着脖子往木梯上看,“好黑好黑,怪吓人的。”她缩回脖子,吐了吐舌头说。 “应该不会在楼上,我们走吧。”我说,顺着木梯朝楼上瞥了一眼,确实黑不可言,就像半夜窗帘紧闭黑灯瞎火的房间一样。还没走到门口,楼上忽然传来咚的一声响,声音不轻,像是什么重物摔到了楼板上。 “什么声音?!”卢子岳仰头望着天花板。 “老鼠?”阿水说。 “你家老鼠有这么大个?”肖肖抢白了他一句,话音刚落,楼上又传来了两声咚咚,这声音平时听到也没什么,可放在现在,每一声都像一柄大锤在耳边上砸鼓似的,弄得人心惊肉跳。 没人再说话,仰着脖子紧张地等,过了一阵,没有声音再传来。 “没了。”卢子岳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会是老石吗?”肖肖问,也不知她问谁,没人回答。 过了一会,卢子岳对着楼上轻轻喊了一声:“老石?” “老石?” 没有人答应,奇怪的咚咚声,也消失了。 “上去看看吧。”我说,同时从包里拿出了狗腿刀和强光电筒。 第35节 上二楼的木梯很陡很窄,木板并不厚,我刚踏上一只脚,就被糊了一脸的蜘蛛网,同时听见脚下传来吱吱呀呀的声音,晃晃弹弹的,似乎不堪重负。 “不会塌吧。”我有点担心。 “放心走就是,我家的也是这样,放心,其实结实得很。”阿水在我身后说。话虽这样说,走在上面,还是非常提心吊胆。楼梯不长,可我几乎是以挪的步伐极其缓慢地向上爬,阿水他们跟在我身后,没人催促。 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紧张,我感觉心跳几乎已经达到了极限,如果这时楼上突然再发出咚的一声,我大概会血管迸裂,幸好什么动静也没有,除了我们踩踏木梯的声音。木梯上的蛛网多得超乎人的想象,每跨上一个阶,我都要用袖子抹去糊在脸上的蜘蛛丝,再往上,每走一步,我会先用手里的狗腿刀在前方搅动一番,即便如此,还是免不了被蜘蛛丝挂上。 “这是盘丝洞么。”阿水在后面嘟嘟哝哝。 “你们在我后面,好多了。”我说,我感觉自己都快成蜘蛛侠了。 二楼的地板和楼梯板一样薄,走在上面,感觉就像走吊板桥一样,晃悠悠的,非常没有安全感。我站住,用电筒照了一圈,发现地板上滚落着三只竹篮,刚才的动静,应该是竹篮从梁上掉下来发出的。可竹篮不会凭空落下,一定有什么东西?我竖起电筒,朝头顶上照去,霎时头皮一阵爆麻,房梁上一双绿幽幽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我们。 被电筒的强光一照,那东西喵呜一声,转身钻进房梁上的隔板中,窸窸窣窣一阵响动,跑走了。原来是只猫,虚惊一场。 “是猫啊。”肖肖嘘出一口长气。 “吓死人。”阿水揉着鼻子说。 “走吧,下去吧。”我说,这二楼让人感觉阴森森的,人呆在这里,非常不舒服。 下到一楼,走到门口才知道,雪又开始下了,鹅毛似的雪片又密又急,简直就像用翻斗车把雪整车整车地往下倒一样,眼睛被密集的雪片下得几乎难以睁开。之前我们在雪地上留下的一个个深坑似的脚印,已经完全被雪覆盖。在雪地里站了不到半分钟,身上就已经落了一层厚厚的雪,伸手在肩头一捋,手里的雪就能捏成一只拳头大的雪球。 “不行不行。”阿水叫着连蹦带跳地回到屋檐下,对我说:“阿茂,雪太大了。” “这样大的雪,我还从来没见过。”卢子岳眯细双眼,盯着漫天纷飞的雪片说。 “等等再说吧。”我说,雪太大,走在外面,会十分吃力,鞋子早湿透了,脚趾头完全没有了知觉,这样冻下去,我担心会冻坏。 “看看能不能生堆火,先把鞋子烤一烤。”我说。 在厨房,我们找到一些木柴,我和阿水各抱了一堆木柴到前房大厅。阿水生火很有一套,用狗腿刀从木柴上劈了些小片做火引,很快就把火生了起来。顾不上管鞋袜,我先把完全没有知觉的脚放过去烤,脚已经完全看不出血色,苍白冰冷,活像在冷藏柜里放了一个冬天的猪蹄。烤着火,一边用手揉捏,好一会才有了知觉,感觉双脚隐隐作麻,血液开始流通,皮肤渐渐红润起来。大家都忙着把脚从湿冷的鞋袜中解放出来烘烤,可卢子岳却不脱鞋,只是象征性的把脚伸在火堆边。 “这样多不舒服,干嘛不脱掉烤?”阿水问他。 “我鞋里不湿。”卢子岳回答。 “看上去蛮湿的嘛。”阿水瞥了眼他脚上的鞋,说。 “他脚臭,脱下来熏死你们。”我说,卢子岳笑了笑,没说话。我感觉卢子岳有点不对劲,他不是沉默寡言的人啊。 烤暖了双脚,再开始烤鞋袜,三双湿透的袜子一起上阵,很快火堆上方升起了一团团白色的水雾,并混杂着一股难闻的脚臭味。 “唔……好臭。”肖肖皱着眉说。 “忍忍吧。”我说,“爬了那么远的山路,不臭才怪。” “我的就不臭。”肖肖说。 “嘿嘿。”阿水不怀好意地笑了笑。 “阿水你笑什么?” “小侄媳妇,你的袜子其实也臭。” “去你的。” 烘干的袜子套回脚上,暖烘烘的感觉瞬间传遍全身,第一次发现一双温暖干燥的袜子能给人带来这么愉悦的享受。 三十、人面蜘蛛 穿好鞋袜,烤了会手,我站起身,在前厅走动起来。走到八仙桌前,我才发现,香炉后面,居然有一块灵牌,灵牌是横倒着的,落满了灰尘。我不由好奇,这家人搬家也太仓促了吧,家人的灵牌居然都忘记带走? 正想伸手把灵牌翻过来看看,忽然听见阿水在身后叫了声:“别动!” 我吓了一跳,转过身,埋怨阿水道:“阿水,你走路不能出点动静么?” “阿茂,这个人家的牌位,不能随便动的。”阿水一脸紧张,生怕我动出什么乱子来。 “好好,不动不动。”我说,缩回手,转身走开,走出两步,发现阿水没跟上,回头一看,差点笑出声来,阿水正对着那块横倒的灵牌作揖来着,口里还念念有词,不知在说些什么。 我笑着摇摇头,走回火堆边,卢子岳一脸不解地看着阿水,问我:“他在干什么?” “那边,有块灵牌,阿水大概怕我们叨扰了人家,正在赔罪呐。” “这个……”卢子岳讶然。 “我倒觉得阿水做得没错。”肖肖说,“不是都说这个村子诡异嘛,凡事小心点好,叶茂,不该动的东西你别乱动,知道么?” “行啦行啦,别瞎想了。” 我们正说着,忽然阿水发出一声怪叫,像兔子一样窜到我们身旁,“那,那,那……”阿水脸色煞白,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阿水,怎么了?” “鬼……那边……有鬼。”阿水的嘴唇都在哆嗦。 “什么鬼?”我站起身,卢子岳和肖肖跟着站起来,阿水见我们都要走开,不敢离大家太远,也跟在后面。 我走到八仙桌前,没看出来什么异常,转头问阿水:“阿水,你刚才看见什么了?” “香炉里面。”阿水站在卢子岳身后,不敢靠近。我往香炉里看去,顿时惊出一身冷汗,一张火柴盒差大小的人脸,居然在香炉里面,像是知道我们在看它,人脸上那双黑色的眼睛居然还眨了眨,紧接着,人脸动了一下,脸的四周忽然有几只细长的腿动了起来,接着整张脸在香炉中缓缓移动起来。 “是蜘蛛!”我说,话音刚落,肖肖就哇的一声大叫起来,她平时最怕蜘蛛蟑螂这种东西了,一发现是蜘蛛,比开始看见香炉里的“人脸”反应还大。 原来那张“人脸”,是这只蜘蛛背面的花纹,眼睛,鼻子,嘴巴,甚至还有眉毛,也不知道这蜘蛛是怎么长的,背面的花纹简直和人的五官一模一样。刚才它趴在香炉里一动不动,黑色的腿和香炉里底灰的颜色几乎融为一体,不凑近细看的话,根本看不出来,无论谁看,都会以为是香炉里有一张人脸。 人面蜘蛛已经爬到了香炉的边缘,卢子岳从地上捡起一根细细的木棍,试着拨了拨那只蜘蛛的腿,蜘蛛受惊,腿忽的一缩,只停顿了那么一两秒的时间,它忽然以迅雷之势爬上木棍,半秒不到的时间,它就爬上了卢子岳的手背,卢子岳压根来不及反应,接着就听见他哎哟一声,猛地一甩手,一个小黑影从他手上被甩到地下,阿水眼疾脚快,脚一跺,把那只人面蜘蛛踩得稀烂。 第36节 “怎么了?被咬了?”我问卢子岳,卢子岳看着手背,点点头,我探头一看,只见他手背上两个小小的红点。 “痛不痛?”肖肖问。 “痛倒是不怎么痛,隐隐的。”卢子岳说。 “不会有毒吧那个蜘蛛。”阿水说,低头打量他脚下那团俨然已是一团烂稀泥的蜘蛛尸体,卢子岳摇摇头,表示不知。 “要不然擦点碘酒消毒吧。”肖肖说着一摸背包,“哎呀,放在帐篷里。” “没事没事。”卢子岳说,他是医生,知道简单有效的处理,挤了一阵伤口,但并没有挤出血来,相反,手背倒像是没有血液似的越挤越苍白。我们把水壶都拿了出来,依次冲洗他手背上的伤口,直至把四瓶水都用完。 “没事没事。”卢子岳安慰我们说,“应该没毒的,我感觉还好。” “还是回帐篷去擦点药吧。”我说,“也快十二点了,回去正好吃点东西。” 冒雪回到扎营地,眼前的情境让我们顿时傻眼:两个帐篷居然都被雪压塌了。我们早上起来后,一时疏忽,没清理掉帐篷上的积雪,这时雪又一下,帐篷不堪重负,完全倒塌。 “该死。”看着几乎被雪掩埋的帐篷,我无比懊恼。 “唉,挖吧。”肖肖在我身边叹了口气。 由于没有带铲子,我们只能徒手挖雪,费了好大力气才把帐篷上的雪清开。雪势仍旧没有减弱的迹象,风反而大了起来,把冲锋衣的帽子吹得猎猎作响,很难想象,在大山深处,也能刮起这样大的风。 这样的天气,很难把帐篷重新搭起,就算搭起来,雪如果一直这样下的话,今天晚上也不敢再睡在帐篷里,万一半夜轰隆一声,帐篷又被压塌了,人睡在里面,到时候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由于刚才徒手挖雪,手指冻得僵硬,无法伸直,我一边对着弯得像鸡爪一样的手哈热气,一边对他们说:“把东西都带上,回到那个房子里去。” “不会吧,今晚我们要睡那?”肖肖很不想去,她怕蜘蛛。 “这里是呆不了了,不想死的话,就得去。”我说,肖肖扁扁嘴,没吭声,我们背起背包,拿了睡袋,再次回到了刚才那间废宅。 好在厨房里的木柴够多,我们抱来了一大堆放在前厅,阿水还从厨房捡来了几块砖头,架起来一个临时的灶台。阿水把火堆烧得旺旺的,煮上方便面,嚼着牛肉干,坐在热烘烘的火堆前,身上很快就温暖起来。屋子里弥漫着方便面的香味。 卢子岳右手背上的伤口擦了碘酒,看上去还好,没有红肿的迹象,人也没感觉到哪里不舒服。 “这种东西就是看上去吓人,其实没毒,要是黑寡妇就糟糕了。”我说。 “有毒也好,没毒也好,反正一看到那东西我就起鸡皮疙瘩。”肖肖说着,打了个激灵,往四周地面看了看,很担心还有蜘蛛爬出来。 “也怪,这么冷的天,居然还有蜘蛛。”我说。阿水一言不发,愣愣地看着门外的大雪出神,“阿水,发什么呆呐?”我问他。 “这个雪哦,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停。”阿水说,显得忧心忡忡。 “阿水,照你看,这样的雪,按我们来时的那种路,能回得去不?”我问,心想过了今晚,再没发现老石踪迹的话,干脆回去算了。 阿水连连摇头,“走不得走不得,一不小心就要掉到崖底下去,这是要命的。”过来的山路有一段十分险峻,一不留神,就会坠入万丈深渊,过来时天气还晴好,都走得胆战心惊,更何况现在这样糟糕的情况。阿水的担心有道理,不等雪化了,确实很难返回。 可这样的大雪,就算明天不下了,起码要等上三天,雪才能融化,当然,这还是最保守的估计。我看了一眼背包,说:“从现在起,东西省着点吃吧。” 三十一、命悬一线 雪整整下了一天,傍晚时分,才停了下来。我走到屋外,试着在雪地踩了一脚,雪几乎快没到膝盖,我不禁咂舌,有生以来,这样的大雪还是头一次见。空气里弥漫着雪的气息,柳絮一样的小雪片在空中纷扬飞舞,落在鼻尖上,很快就融化了,冷丝丝的。 天黑以后,我们煮了方便面当晚饭,饭后卢子岳说自己感觉有点不舒服,想睡了。我看了看他手背上的伤口,并没有什么异常。 “伤口看上去没什么事啊。”我说,问卢子岳:“你怎么个不舒服法?” “就是有点困,想睡觉,估计是累的,和蜘蛛咬的应该没多大关系。”卢子岳说。 “有没有发烧啊?”肖肖问,说着伸过手要来试卢子岳的额头,卢子岳偏了下脑袋躲开了,对肖肖笑了一下,说:“没事,睡一觉就好了。” 说完,他拿过睡袋,就地展开,连鞋也没脱,整个就钻了进去。 “这样睡舒服么?”我问,“回头起来别感冒了。” “没事。”他说,“你们聊着,我先睡了。”大概是真困了,他说完以后,在睡袋里翻了个身,背对着我们,没过一会,就听见他发出了均匀的鼻息声。 “卢子岳不会中毒了吧?”肖肖看了眼卢子岳,用接近耳语的音量跟我说。 “应该没事吧。”我说,“我看伤口没问题啊,不红也肿。” “可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他有点怪怪的。” “大概是在想老石的事吧。” “唔……” 正聊着,一阵风忽然从门外灌进来,火焰被吹得直往一边斜,随即噼啪两声,两个火星子在阿水面前炸开,阿水吓一跳,身体急往后仰,“妖风啊。”他说。这家伙也是,什么东西一到他嘴边,不是鬼就是妖。 我站起身,快步走到门口,打算把门关上,关门前,我探出身,朝门外看了看。由于雪地的反光,夜色并不黑,朦朦胧胧的,近处的屋舍和树木,远处的山峦,都能看得清楚。我抬头看了眼天,稀疏的云层竟隐隐泛出一种诡异的暗红。 “叶茂,你看什么呢?”肖肖在后面喊我。 “这个外面,看上去有点奇怪。”我没回头,说。 “怎么奇怪了?”肖肖问。 “你自己来看看就知道了。”我说,肖肖没动,阿水趿拉着鞋子过来了。 “好亮啊。”阿水说着,抬脚跨出门槛,在房檐下东张西望起来。 “等下进来把门带上。”我嘱咐了阿水一句,转身回到火堆边。 时间还早,除了卢子岳,没人睡得着,我们围在火堆边,一边烤火,一边聊天。 “也不知道老石到底在不在这里。”肖肖叹了口气,说。 “在不在就这样了,等雪融化,我们立刻就走。”说完,我看了眼卢子岳,补充道:“如果卢虚虚没事的话,我们就再找找看。” 第37节 说话时,一直勾着头盯着火堆,感觉脖子有点酸,就昂起来打算活动活动,岂料刚抬起脑袋,我就僵住了,脖子无法动弹丝毫,身上的鸡皮疙瘩砰的一下全都冒了出来。 我看见,天花板上,居然出现了一张恐怖至极的大脸,大脸足足有一张大圆桌盘那么大,几乎占据了天花板的五分之一,表情隐隐带笑,十分怪异,我感觉似乎在哪里见过;大脸的五官像是由千万只虫子组成的,在不停蠕动,抽搐,而整张脸,正在在天花板上,缓缓地向一个八仙桌那个方向移动。 “是那个,那个长人脸的蜘蛛!”阿水叫起来。没错,确实是人面蜘蛛,我猛然想起,咬卢子岳那只人面蜘蛛背后的花纹人脸,就和眼前这张大脸的表情一模一样,这张大脸,完全就是人面蜘蛛背后人脸的放大版,而这张大脸,竟然是由成百上千只人面蜘蛛组成的。 肖肖吓得当场尖叫,我头皮也是一阵接一阵的暴麻,“快快,拿东西,赶紧走!”我叫道,接着扯过背包,一边胡乱把地上的东西往背包里塞,一边伸脚隔着睡袋踹卢子岳,“醒醒!卢子岳!醒醒醒醒!!”谁知卢子岳竟像死了一样毫无反应,我心想坏了,这家伙不会蛛毒发作报销了吧,背包也顾不上了,提起来往阿水面前一扔,转身去看卢子岳。 奇怪得很,卢子岳看上去像压根没事一样,呼吸均匀,表情平静,我用手试了一下,好像烧也退了,可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无论我怎么叫,都叫不醒他,我急了,试着拍他巴掌,前几下轻轻的,后来开始加重,可这家伙俨然一副死猪样,仍你怎么叫,喊也好,扇耳光也好,怎么样都没有反应。 “叶茂,它们过来了!”已经跑到门口的肖肖冲我大声叫道,我抬头一看,只见那张“大脸”已经有一半爬到了八仙桌上,而它们行进的目标,分明是冲我们来的。 “该死!”我暗骂了一声,卢子岳怎么叫叫不醒,我只能把他拖出去了。我喊来阿水,让他拽住睡袋尾,我拉开睡袋拉链,双手伸过卢子岳的腋下,反扣到肩部,用力一拉,把他拖了出来。正要把他向门口拖,那些人面蜘蛛好像知道我们要逃似的,居然一下轰然散开,以极快的速度冲我们弹跳着冲过来。 “阿茂,快!快!”阿水扔下卢子岳的睡袋,冲过来帮我一起拖,可卢子岳这家伙身高一米八多,又高又壮,就算两个人一起,也快不起来。 才走了不到两米,已经有几只跑得快的人面蜘蛛窜到脚下,我和阿水赶紧放下卢子岳,忙不迭地踩踏,一脚下去,火柴盒大小的人面蜘蛛在脚下发出吱吱的叫声,随即脚下传来轻微的爆破感,褐绿色的肉酱顿时从鞋底挤了出来,和身体分离的长腿兀自在抖动不停。 我浑身的毛孔都要炸开了,脚下的人面蜘蛛越来越多,根本踩不过来,我想拿火烧它们,可此时距离火堆已经有几米的距离,而火堆两侧的地面,已完全被密密麻麻的人面蜘蛛占据,现在去拿火把的话,无异是自送蛛口。有几只人面蜘蛛已经爬上我的鞋子,顺着裤腿飞快地往上爬,我寒毛直竖,使劲跺着脚,把它们震落在地,再一一踩死,脚下发出吱吱啵啵的响声,蜘蛛的尸体使地面变得滑腻腻的,人站在上面,感觉脚下就像踩着一层剁碎的肉泥酱,毛骨悚然。 卢子岳还躺在地上,对身边乱糟糟的一切,根本没有一点反应。我心想这下完了,这家伙肯定成了盘丝洞里的唐玄奘,被蜘蛛吃定了。谁知一眼瞥过去,居然发现,这些蜘蛛,似乎对躺在地上的卢子岳丝毫不感兴趣,甚至怕压坏他似的都不往他身上爬,而是像绕过火堆一样绕过他,直奔我和阿水。 “阿茂,蜘蛛好像不咬他呀?”阿水也发现了这点,冲我叫道。我一边手忙脚乱地踩蜘蛛,一边看卢子岳,确实,那些蜘蛛对他一点兴趣也没有,难道说,只要被它们咬过,就不会再受到它们的攻击?来不及多想,再呆下去,不用一分钟,身上肯定会被这些该死的蜘蛛爬满。 “走吧阿水,出去再说。”我冲阿水叫道,从现在情况来看,卢子岳是暂时安全的,我们必须先保全自己。 冲到门口,我扭头看了一眼,蜘蛛像潮水一样冲我们涌来。怎么好像越来越多了?我纳闷,抬头一看,只听见脑袋里嗡的一声,头皮险些炸开,不知何时,天花板上又多出几张人面蜘蛛组成的“大脸”,这些后备军,正井然有序地沿着此前那张“大脸”行进的道路,爬过天花板,越过八仙桌,绕过火堆和卢子岳,以不可阻挡的势头向我们冲来。非常奇怪的是,这些蜘蛛,在爬到地面上之前,都统一保持着人脸阵型,可是只要有一只蜘蛛从八仙桌上爬到了地面,阵型顿时就会一哄而散。 没工夫琢磨这些莫名其妙,逃命要紧。那些蜘蛛执着得很,我们跑出了门,跑到了雪地上,它们翻过门槛,爬上雪地,不屈不挠地追赶我们,也不怕冻死,或者说就算冻死也在我们身上来上一口。雪地上很难跑快,我一手拉着肖肖,一手勾着从肖肖身上接过来的背包,高抬腿似的在雪地上跑,那些蜘蛛的行动快得惊人,按这样的速度,恐怕还是会被它们追上。这样一想,心里就慌了,回头看了一眼,忽然发现,那些蜘蛛虽然还在追,但速度却明显减慢了,我们跑得不快,它们则更慢,不一会,这些蜘蛛,已经在我们的视野中消失了。 “好了好了,停一下。”眼看看不见那些蜘蛛了,我停下脚步,大口喘着气,此时距离那幢老宅,大概有四百米左右的距离。 肖肖脸色煞白,一脸惊魂未定的模样,“怎么会突然蹦出来那么多蜘蛛?” “大概是来报仇的。”我说,看了一眼阿水。 “妈的,它们还成精啦。”阿水骂道。 “卢子岳还在里面呢。”肖肖说。 “貌似那些蜘蛛对他不感兴趣了。”我说。 三十二、卢子岳不见了 在雪地里站了一会,没见蜘蛛追来,我让阿水陪着肖肖在原地呆着,我单独回去看看,回走到一半,前方雪地上出现了一些黑乎乎的东西,我吓了一大跳,想这些人面蜘蛛果然不一般,有智慧,有耐心,居然还会来守株待兔这一套,于是我掉头就跑,跑出几步,回头看了看,没见那些黑东西动,不由停下脚步,原地观望了一会,确实没动。我慢慢地走过去,直到走到那些东西跟前,才发现,原来这些黑乎乎的东西,都是些人面蜘蛛的尸体,它们蜷缩成一团,八脚朝天地躺在雪地上一动不动。我试着用脚拨拉了其中一只,没有任何反应。我心想这些蜘蛛还真是奇怪,屋子里虽说没外头冷,但也暖和不哪去,它们在屋里跑得跟兔子一般快,怎么一到雪地上,一下子就给冻死了。莫非它们怕雪? 接下来的路面,能零零散散的看见一些冻死的人面蜘蛛,但数量远远比不上追赶我们的蜘蛛大军,看来它们中的绝大多数,沿原路返回了,冻死的这些,大概都是些身体素质不理想的家伙。走到老宅前,我站住了,看看四周并没有人面蜘蛛出没,于是轻手轻脚接近大门,等走到门口,我往屋里一看,心脏顿时咯噔一下,险些停止跳动,卢子岳居然不见了! 篝火还烧得很旺,卢子岳的那个睡袋还扔在一边,被我和阿水踩成肉泥的蜘蛛残骸在地面一片一片的像乱抹的地图,可卢子岳却不见了踪影,那些人面蜘蛛,也同样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我脑子蹦出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卢子岳被那些人面蜘蛛带走了。转念一想不可能啊,卢子岳人高马大,就算那些蜘蛛再多,也不大可能把他抬起来带走吧。算算时间,从我们跑离老宅到我回来,前后不超过半小时,卢子岳怎么就莫名其妙地被蜘蛛抬走了呢? 我喊了几声,没听见卢子岳答应,急得直冒汗,这时肖肖和阿水也朝我这边走来了。 “阿茂,怎么了?”阿水远远地冲我喊。 “卢子岳不见了!” “他怎么会不见了,那些蜘蛛呢?”走到我身边后,肖肖心有余悸,不停左顾右盼。 “都不见了。”我说。 “是不是他自己醒来跑走了?”肖肖说。 “不至于啊,他要跑的话,肯定往门外跑,我们距离才多远啊,肯定能看见不是?就算我们当时背对他,没看见他,他也应该能看见我们。”我说。 “哎呀,会不会是那些蜘蛛把他吃啦?”阿水叫起来。 “总不见的连衣服一块吃了吧。” “那是被蜘蛛带走了,带回老窝吃!” “赶紧找吧。”我说。 在屋子里找了一圈,楼下楼上,所有的房间,包括厨房,统统找了个遍,却没有发现卢子岳。那些诡异的人面蜘蛛,也突然蒸发似的不见了,只留下一大摊之前被我和阿水踩成肉酱的尸体。 站在前厅的八仙桌前,我心急如焚,这下可好,老石老石没找到,倒把卢子岳给搭进去了。 “怎么办。”我喃喃道,看了看肖肖和阿水,他们比我更不知所措。在前厅转了几个圈后,我走出大门,站在房檐下大口呼吸,冰冷的空气灌入胸腔,精神为之一震,我冷静下来,想了想,卢子岳的突然消失不外乎三种可能:1、卢子岳自己走的;2、卢子岳被那群人面蜘蛛抬走的;3、有其他人,他或者他们,把卢子岳带走的。 仔细一想,这三种可能,其实都非常勉强,但事情业已发生,就不能武断排除掉任何一种可能发生的情况。 我仔细查看了老宅周围,雪地上除了我们留下的脚印外,没有再发现任何重物压踏的痕迹,这样可以肯定,卢子岳还在老宅里,可老宅楼上楼下我们都找了个遍,所有的房间,几乎都是空的,根本没有可以藏匿人的地方,卢子岳这样的块头,要把他藏着让人找不到,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也许这个房子里有密室。”肖肖猜测说。 “那,再找。”我说,三人拿着电筒,一间一间房间搜索起来,地面,墙壁,几乎是一寸一寸地摸过去,除了够不着的天花板,楼上楼下几个房间里的四壁和地面,几乎被我们摸了个遍,然而并没有发现有机关暗室之类的地方,还有古怪的是,我们在老宅里的找了这么久,居然连一只活着的人面蜘蛛都没再碰上。 在搜索完木梯下的那一小块地方后,我彻底放弃了寻找暗室的想法,垂头丧气走到前厅门口,一屁股坐在了门槛上,心里说不出的沮丧和懊恼。现在,最有可能的结果同样也是我最不愿意接受的结果是:卢子岳被那群人面蜘蛛给带走了。这些蜘蛛是如何把他带走的我无从想象,把他带去了哪里更是抓破头皮也想不出来,总之蜘蛛和卢子岳都消失了。 我忽然意识到刚才那些蜘蛛为什么弃躺在地上的卢子岳不顾而一个劲的追赶我们,它们的是目的是要把我们撵走,从而好乘机带走卢子岳。这些家伙带走卢子岳的目的我只能想象到一个:那就是食物需求。想到卢子岳在蜘蛛老巢里被那些恐怖的人面蜘蛛吸髓啃骨,我就不寒而栗。我后悔极了,当时就算被这些蜘蛛生吞活剥了,也不该把卢子岳抛下自己逃命的。我越想越后悔,扬手在自己脸上抽了一巴掌。 “叶茂,你干嘛?”肖肖诧异地看着我,我叹了口气。 “阿茂!阿茂!”一直在前厅里转来转去的阿水忽然叫我,我转过头,只见阿水站在八仙桌前,他没有转过身,而是面朝八仙桌,像是发现了什么东西。 我刷的一下从门槛上弹起,跑过去,阿水一脸死灰,右手颤巍巍地指指八仙桌上的香炉,我以为他又在里面发现了人面蜘蛛,赶紧凑过头一看,香炉里什么都没。 “怎么了?”我问。 第38节 “那个牌位,没有了。”阿水的声音细得简直像蚊子叫。他这一说,我才猛然发现,原本香炉后的那块横倒着的灵牌,居然没有了。 “是不是被拿走了?”肖肖在我身后说。 “不对啊。”我看着原本横倒着那块灵牌的地方,上面满是灰尘,和八仙桌其他地方的颜色几乎完全一致,顿时迷惑不解。 “怎么不对了?”肖肖没看出来哪里有问题。我把电筒交给她,伸手把香炉端了起来,香炉所占据的桌面部位,有一个圆乎乎的印迹,这时常年落灰而香炉从未移动过造成的结果,同理,如果灵牌被拿走了,那么也应该在桌面上留下其应有的痕迹才对。 “对呀,这是怎么搞的?”肖肖终于明白过来。 “有鬼。”阿水哆嗦起来。 “见鬼。”我说,阿水闻言抖了一下,我忍不住苦笑,对他说:“拜托阿水,我说的这个鬼不是你想的那个鬼……” “不过实在……”阿水使劲舔着嘴唇,眼睛像害眼病似的眨个不停。 “冷静,冷静一下。”我喃喃道,既是安慰阿水和肖肖,也是提醒我自己。一大群诡异的人面蜘蛛,忽然消失的卢子岳,加上没来由不翼而飞却不留痕迹的灵牌,不过一个半小时的时间,发生的这些怪事,实在超出了我所能接受的范围。 现在能做什么?我深深吸了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我抬起头,目光落在八仙桌上方那面镜子上,镜子灰蒙蒙的,但仍可照出影像。镜子正对大门,虽然不是很清楚,但仍可以看见外面的景象。我对着镜子看了几秒,忽然感觉不打对劲,可是那里不对劲,却一时弄不明白。对着镜子,我左摆了下头,接着又朝右摆了下头,接着我听见脑子里嗡的一声响,整个人顿时懵掉,镜子里面,居然没有我的人影,不但是我,就连站在我身后的肖肖和阿水,也统统不在镜子里面。镜子里,仅能看见前厅大门及其旁边墙壁部分模模糊糊的阴影。也就是说,我们三个人,在镜子面前,就像空气一样透明起来。 “阿水,肖肖。”我轻轻叫了一声。 “叶茂,你看见什么了?”肖肖问我,我的脸色想必已经难看到无以复加的程度。 “镜子。”我伸出手,在镜子前晃了晃,镜子就像一幅挂尘的画,根本就无法照出我在镜子前晃动的手。 “怎么没有……”肖肖发现了镜子的不对,也赶紧伸出手,在镜子前晃动起来,“怎么照不出来?!” 三十三、无底洞 我正想开口,只听咔嚓一声,面前那面镜子忽然从中裂开,紧接着,无数细小的裂横在镜子表面迅速蔓延,不过一眨眼的功夫,镜子表面就布满了细细的裂痕,然后啪的一下,镜子爆碎,无数玻璃碎块散落在八仙桌和地上。 一滴冰冷的汗珠从我额头上落了下来,我想说点什么,喉咙里却只发出一串毫无意义的音符。 “叶茂。”肖肖紧紧挽住我的胳膊,身体紧贴在我身上,她在发抖,剧烈的发抖。 “阿茂,我们快走吧。”最怕鬼的阿水此时反倒镇定起来,拉了一把几乎石化的我说。 “可卢子岳怎么办?”我说。 “我们先出了这个房子再说。”阿水紧张至极,不停在四处张望。 我看了一圈屋子,感觉这屋子现在看起来是如此阴气森森,再呆下去,不准会再出什么要命的事,“走吧。”我说。 出了门,村子里是不敢呆了,我们回到村口的露营地,把帐篷重新搭了起来,好在雪已经停了,天空看上去也高朗了许多,应该不会再下雪。搭好帐篷后,阿水生了一堆火,三人坐在火堆边,半是因为冷,半是因为恐惧,瑟瑟发抖,闷声无语。 “我们打电话求援吧。”沉默了不知多久,肖肖忽然说。 “那,打打看吧。”我说,但并不报多少希望。这么大的雪,就算打了救援电话,人家也不见得能进的山来,等到路能走救援队伍进来,怕是卢子岳已经被那群蜘蛛啃成一堆骨头了。结果电话一打,怪事又出现了。肖肖先是拨了110,电话响了几声就接通了,但对方根本就没有声音,她喂喂喂个不停,听筒里听到的永远只是她自己的回音。接着,几个手机一起上阵,110、119、112等11开头的号码几乎轮番打了一通,情形都和肖肖一开始说的那样,电话接通了,可就是听不到声音,听筒里传来空洞的嗡嗡声,像是一个另一个世界本身发出的回响。 我有一种想把手机砸碎的冲动,大概我的脸色很难看,肖肖把手轻轻放在我的脸颊上,“总有办法的,对不对?”我抬起头,看着肖肖,勉强挤出笑容。 “这个村子太怪了。”阿水盯着火堆喃喃自语。 我猛地站起身,说:“不行,还是要回去看看,找不到卢子岳我不甘心。”阿水仰头看着我,一脸的错愕和惊恐。 “可是房子里我们都找遍了。”肖肖细声细语地说。 “那就再找一遍,就算把房子翻过来,也要找!”我说完,抬脚就往老宅方向走去,肖肖和阿水急忙追了过来。 走到老宅门前,我暂时停下了步子,前厅里的篝火已经熄灭,屋子里很黑,地面上隐隐能看见一点暗红色的炭火,我深深吸了口气,握紧狗腿刀,正要抬腿跨过门槛。 “阿茂,那边有脚印。”阿水忽然叫起来,我闻言一扭头,阿水正用电筒照着老宅左边的雪地,雪地上果然一串深深的脚印。 “刚才还没有,是不是?”我问阿水和肖肖,我的脑子已经乱了,我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和眼睛。肖肖点点头,没说话。 “是啊,刚才确实没有。”阿水说。 “走,沿着脚印走。”我说。 老宅左边是一间柴房,柴房对面有一块大的空地,空地周围仅存的稀疏的栅栏告诉我们这里以前应该是一片菜园。柴房和菜园之间有一条狭窄的小路,这些脚印,沿着小路一直向前而去。 “脚印肯定是卢子岳留下的。”我说。 “他怎么了?为什么不来找我们,却往那边走?” “不知道,找到他再说。” “也许是那个姓石的医生。”阿水说,我这才意识到村子里可能还有一个老石在,要不是阿水这一说,我几乎都忘记了此行的目的,卢子岳的突然失踪,都把我急懵了。 跟踪脚印的一路,我不时用电筒照向远处,并不时喊一嗓子,可前方既看不到人影,也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从脚印前后的间距来看,行人的个头应该不矮,那么,这个人,不是卢子岳的话,就应该是老石了。 一开始还是走,到后来,我干脆小跑起来,阿水体力很好,跟着没问题,可肖肖就不行了,跑出几步,就摔到在雪地上,我赶紧返身把她扶起来,拉着她,快步走了起来。 脚印一直通向山上,路越来越难走,我的脑门上已经渗出了汗珠,内衣里也是汗津津的。 上山的雪地,根本没有路可言,即便是踩着那些脚印前行,也是一脚深一脚浅,非常吃力,体力消耗过大,喘不过起来,鼻子不够用,再加上嘴巴,每一次呼吸,都能在眼前看到一团白蒙蒙的雾气。 前方是一片针叶林,地面上随处可见被雪压断的树枝,针叶林并不十分茂密,但不知何故,才踏进去,就感到一股阴森森的气息扑面而来,电筒的光,在树林里,似乎也暗淡了许多。 “好冷。”阿水打了个冷战,东张西望地说。 “留神脚下。”我说,话音刚落,只听脑袋顶上啪啦一声,一根积满雪的树枝不堪重负,折断从树上掉了下来,恰好跌在阿水旁边,阿水被吓了一大跳,兔子受惊似的朝旁边蹦去,不料脚下没站稳,哗啦一下摔倒地上。 我伸手去拉他,问:“怎么样阿水,没事吧?” 阿水哎哟哎哟叫了两声,用手摸着后背说,“后面有块石头,碰着我的腰了。” 第39节 “能起来不?” “没事没事。”阿水说着,抓住我的手,借力站了起来,阿水拍拍身上的雪,转身用电筒照向他刚才摔跤的地方,“什么石头啊,感觉怪怪的。”他说。 电筒光下,我们发现,雪堆里藏着一块小小的石碑,石碑之前被雪覆盖了,看不见,阿水一跤摔在上面,把雪蹭开,石碑这才露了出来。阿水举着手电,慢慢弯下腰去看,才看了一眼,他猛地一个激灵直起身来,“坟墓!”阿水变声叫道。 我转过电筒定睛一看,可不是坟墓吗,墓碑黑乎乎的,很小,就到膝盖这么高,一看就是知道是几十年前的老坟,再仔细看,能看见墓碑后微微隆起的坟包。 “叶茂,这里好像好多坟墓啊。”肖肖看了一圈四周后,颤抖着嗓子对我说。我仔细一看,确实,树林的雪地上有许多鼓起的小圆包,一开始进来没注意,这些坟墓大都被雪掩盖了,有一些墓碑做得较大的,还是可以看到灰白色的石碑。 “这是坟地啊。”我说,顿时感到脖子后头凉丝丝的,肖肖紧紧地挽住了我,阿水则像缺水似的一个劲舔着嘴唇。 越往树林里走,坟墓越多,有几座坟墓近在咫尺,一不留神脚下就会碰到,我努力让自己的身体保持平衡,目不斜视,低头只看雪地上的脚印,一步一步地向前走。树林中一片死寂,仿佛所有的声音都已经被雪吸得干干净净,没有风,没有鸟鸣,没有任何古怪骇人的声响,不时有雪絮从树枝上飘落,悄无声息地跌在身上,雪地上。这样的寂静,反倒让人更加提心吊胆。雪在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呻吟,奇妙而夸张的回音仿佛在喋喋不休地警告我们正在踏入危险之境。 坟地早过了,针叶林已经被我们远远地抛在了身后,脚印却仍在前方蔓延着,脚下的路由一开始的上坡改为下坡,我们在下山,很快,地势就变得平坦起来,这像是一个山间盆地。树木稀少,放眼所见,唯有白皑皑的一片雪。 “天好像亮了。”肖肖抬头看了看天,说。确实,走出坟地后,天色就亮了许多,好像已经到了黎明,可一看时间,分明才凌晨三点。天上并没有月亮,天空仿佛浸透油的薄纸,呈现出一种古怪的半透明色。我关掉手电,一点也不妨碍视力。 脚印是在一处和地表平行的深洞前消失的,洞宽约两米,深不见底,黑乎乎的,我打开手电,往洞里照去,光呈一道直线消失在黑暗中,深坑就像一张的大嘴,把光束吞没,根本看不到底。我从雪地下找来一块砖头大小的石块,扔了下去,等了许久,也就不见洞底传来回响,砖头就像掉进了地球另一端,或者穿透地球,跌入到无边际的宇宙。无论是谁,从这里跳下去,肯定会被摔得尸骨无存。 “难道他从这里跳下去了?”阿水伸长脖子,往洞里看着。 “脚印到这里就没有了。”肖肖说。 “嗯。”我应了声。 “那……”她没继续说,但言下之意很明白,除了跳进或者跌进这个深洞里。 “也许……下面雪积得深,也许没大事。”我说,“刚才石头扔下去,也没听见回响,应该雪比较厚。”我尽可能让自己往好的一面去猜想。 阿水却在这时不合时宜地来了一句:“阿茂,就算那个下面雪厚,他没摔死只摔厥过去了,不过你刚才那么大一块石头丢下去……” “啊?!”我当场呆住,张大嘴,看着阿水,不知说什么好,阿水同样一脸呆呆的,和我大眼瞪小眼。 “也许人根本没晕,已经走开了呢。”肖肖安慰我说。 “嗯嗯。”我应着,心里却不这么认为。懊恼间,忽然想到背包里有登山绳,于是赶紧从后背卸下背包,扔在地下,从包里拿出登山绳,在一端系上手电筒,把手电打开,扔进洞中,一点点往下放。深洞的边壁被电筒照亮,表面看上去极为光滑,如同被精心打磨过一番似的,恐怕即便是壁虎,也很难在看似光滑如镜面的洞壁上落足。 绳子一共有六十米长,在放到约莫三分之一的时候,绳索另一端像是有谁抓住猛力往下一拉,我当时正半跪在洞口边缘一点点向下放绳子,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感觉身体无可遏制的向前一倒,接着脚下一空,隐约听见肖肖和阿水的惊呼,随后,所有的声音都被耳旁呼啸的风声取代,眼前一片漆黑,我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向深洞底部坠去……一瞬间我脑子里只闪过三个字:完蛋了。 三十四、我没死 我大概没有完蛋,我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病房很破很旧,天花板斑驳不堪,墙皮隆起翻卷,露出里面灰白色的泥灰。病床的右上方,有一瓶药水正在咕噜噜地冒着细细的气泡,我发现自己的右手背上正扎着吊针。我试着抬起头,左右看了看,左边是墙壁,右边还有两张病床,靠近窗户的那张床位是空的,我旁边,也就是中间那张病床上,也躺着一位病人,他侧躺着,背对着我,被子也盖得很上,我无法看见他的面孔,甚至连后脑勺也仅仅露了那么一点。 正想坐起身,门忽然开了,进来一个四十来岁的护士,手里拿着一瓶药水。 “你醒了?”护士见我睁着眼睛,说。 “这是?”我很糊涂,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说着,我挣扎着要坐起来。 “小心小心。”护士见我想起身,急忙说:“别把针弄掉了,回头还要给你重新扎。” “感觉怎么样?”她问我。 “还好。”我说,确实还好,就是浑身酸痛,骨头像被拆开又重新组装了一遍似的。 “我说你们几个小年轻,没事跑去里坳玩什么,出事了吧?”她一边说,一边背过身,给我旁边床位的病人更换药瓶。 “我的同伴呢?”我问护士。 “你旁边不就一个么?”护士用眼睛示意到中间床位上的病号说。 “还有两个呢?” “两个?”护士皱眉看了我一眼,说:“还有一个吧,一个小丫头,在另一间病房。” 我急忙用手撑在床头柜上,探过身去看中间床位上躺着的人——原来是阿水,“阿水,阿水。”我叫道。 “别叫。”护士呵斥我道,我只好闭嘴。 “他们没事吧?”我问。 “没事,不用担心。”护士说着,看了我一眼,小声叫起来:“叫你注意注意,都回血了,手,手,放下来!” “这是到底怎么回事?”我回想起失去意识前发生的事情,我在深洞边,用登山绳串住手电打算查看洞底的情况,不料在放下绳索的过程中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大力拽进洞里,然后我就在下坠,一直下坠,再然后,我就失去了意识。 “怎么回事?”护士眯着眼睛看了我一眼,说:“看上去没被压傻啊,你们几个人,在里坳搞露营是吧,晚上下了大雪,帐篷被压塌了,亏你们命大,碰上正好有人进山里打猎,撞见了,把你们给救了出来。”说完,她摇了摇头,感慨起来:“也是你们命不该绝,那地方居然也能碰上人。” “护士大姐,你说我们是被压在帐篷底下?”我糊涂不已,不是掉进洞去了么,怎么莫名其妙变成压在帐篷底下了? “是啊,要不你以为呢?”她反问我。 我皱了皱眉,说:“我记得我是掉进一个洞里去了。” “嗯?”护士惊诧地看着我,“不会真傻了吧你,等等,我叫医生来看看。” 后来,我所了解到的情况是这样的:我们睡在帐篷里的那天晚上,突然下起了大雪,由于经验不足,我们的帐篷没搭好,帐篷半夜被雪压塌,我们几个人,都被压在了帐篷下,所幸这天晚上有两个人,跑进山来打猎,恰好经过我们露营的地方,发现了我们,急忙电话报警,镇上出动了好些人,还弄了两艘船来,才通过水库抄近路把我们弄了出去,送到医院。 可在肖肖和阿水醒来后,我从他们俩口中所得到的情况却是这样的:在我不慎掉入深洞后,肖肖和阿水急得不知所措,两人趴在洞口撅着屁股正在往洞里看。 “哪晓得在这时,好像有人从后面推了我一下,我咕噜一下,就掉进洞里去了。”肖肖说。 “是啊,小侄媳妇掉洞里时,我一把抓了她的衣服,结果没把她抓上来,我自己也一起跟着掉下去了。”阿水说,一脸郁闷。 “有人在背后推你?” “是啊,用了好大劲呢,就是头牛,大概也被他推下去了。”肖肖说。 “你们没看见是谁?”我又问。 第40节 两人一起摇头,然后肖肖说:“当时我们只顾着担心你,谁会注意背后呢?” “是啊。”阿水点点头说,“掉下去,也是头朝下屁股朝上,根本没法看到上面嘛。”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喃喃道,脑子里如同被倒了一大桶浆糊。 “难道说,是我们三个人做了一个一模一样的梦?”肖肖满脸的不可思议。 “我倒是觉得我们好像是走阴关了。”阿水的表情半是神秘半是恐惧。 “走阴关?走什么阴关?” “就是那个快死了但是又没有死成,醒来后又记得当时的情形,这个就是走阴关。”阿水说。 “哦,你讲的是濒死体验吧。”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不过哪有三个人一模一样的?” “这不就正好说明了有阴间的存在么。”阿水说,“阿茂你看啊,在我们第二天起来以后——其实这个时候我们已经被埋在帐篷下面了,实际上我们是在走阴关,只不过我们自己不知道,还以为是正常的,然后就发生了那些乱七八糟的怪事。” “可卢子岳去哪了?既然那个……”我实在想不出其他的说法,只好暂且相信阿水所谓的“走阴关”之说,“走阴关里有他,那为什么救我们的人在帐篷里只发现了我们三个人?” “是啊,卢子岳到底哪里去了?”肖肖喃喃道,阿水则一脸茫然地看看我,又看了看肖肖。 “并且他什么东西都没有带,包啊睡袋啊什么的,都在帐篷里。”我看着一旁堆在墙角处的装备说。 沉默了一会后,肖肖对我说:“我们去找警察吧。” “一共两个帐篷,昨天晚上,哦不,准确说应该是今天凌晨,我们在帐篷下面,只发现了你们三个人。”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警察和我们说。 “可我们一共四个人,还有一个人,叫卢子岳,男的,和我差不多大,大概一米八多一点的个头。”我说。 “没有。”警察摇摇头说,接着又说:“按你说的,那个人应该不在帐篷里,他在帐篷塌掉前,就已经出去了,那人和你们熟吗?”警察问,这话问的真奇怪,不熟能一起出来睡帐篷么? “当然熟了。”我说。 “那……”警察摸了摸下巴,没把话说出来,不过他的意思我明白,既然是朋友的话,怎么会自己跑掉而弃压在帐篷里的朋友不顾?可他不知道我们在昏迷时的诡异经历,我也不打算说,不然一定会被当成神经病。 “你们有没有试着联系过他?”警察问我,他这一说,我才想起来世界上还有手机这东西,赶紧掏出手机拨打卢子岳的电话,结果,提示不在服务区…… “确实打不通。”年轻警察放下电话,他用固话试着打了卢子岳的手机后对我说,“不过,从你们发现他失踪到现在,还不到24个小时,是吧?” “嗯。” “那就再等等。” “万一他有危险怎么办?毕竟天气那么坏,那个地方又是在深山里,一个人影都见不到,他身上又什么东西都没有。”我说,“还有就是,直到现在,电话短信什么的,我们都没有收到任何来自他的信息,如果他安然无恙的话,是绝对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的。” 警察略一沉吟,说:“你们等等。”随后他打了个电话,放下电话后他告诉我们,他们可以去找人,不过最快要等到明天,现在已经接近傍晚了,并且天气很不好,去山里搜寻,非常困难,再说卢子岳的失踪连24个小时都没有到,他劝我们再耐心等一个晚上。 这天晚上,天又下起了雪,不算很大,但足以铺平地表,掩盖雪地上原本的痕迹。因此第二天,我们去里坳寻找卢子岳的时候,完全没有踪迹可循,雪地上的脚印,已经完全被新雪覆盖。我们一行七人,我,肖肖和阿水,还有两名警察和两个原先里坳村的村民,找遍了里坳村以及里坳周边的山头,都没能发现哪怕一点点卢子岳留下的踪迹。 村里的景物大致和我们“走阴关”时见到的完全无异,而那间卢子岳在其中消失的,怪事迭发,冒出许多人面蜘蛛的老宅,却已消失不见了。老宅所处的地方,看起来仅是一小块山坡下的荒地罢了,“这块地方,没有房子么?”我指着那块荒地,问其中一个村民。 “这里?”他诧异地看了我一眼,不明白我为什么问出这句废话,确实,有没有房子不是明摆着的么? 这时另一个年纪更长的村民开口说:“这里以前倒是有一栋房子的,不过在我小时候,这个房子就已经倒掉了。” “在你小时候?那时你多大年龄?”我问。 “十岁左右吧。”他回答说,我有点吃惊地看着他,他少说也有四十好几了,也就是说,这房子起码已经倒掉了有三十年。 “哦?这个房子以前有人住么?” “当然有了,呵呵。”他笑起来,觉得我问了个很傻的问题,房子当然是用来住人的。 “哦,我的意思是,这个房子里,以前住的是什么人?” “以前么,住的是一个老头。”他说。然后我从他口中得知,这栋房子的主人,叫罗多根。 在当年村里,罗多根是个学问人,走出过大山,跟着外面的先生读过书,还有个字叫启之,平时也喜欢以罗启之自称,这一点,老一代的里坳人都知道。罗启之早年成过家,但老婆在生产时大出血不幸离世,小孩也没有保住,此后他并未再娶,一直孤身到死。罗启之平时爱研究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有人说他懂异术,知阴阳,能通鬼神。他死的那年,八十一岁,死后没几个月,一天忽然下起暴雨,暴雨整整下了一天一夜,这栋房子位置处的不好,贴在山坡下,暴雨把山坡冲垮了,造成泥石流,轰隆一声推下来,把罗启之的老宅给冲倒并掩埋了。 “就这样,干干净净,什么都没留下。”村民说着,啪的一声拍了下手,那模样仿佛在说,人生就是这么一回事,来也空空,去也空空。他倒是看得蛮透。 “哦,是这样。”我应了声,又忽然意识到卢子岳的突然失踪可能和罗启之有关,脑子里越来越混乱,简直乱不可言。 没有找到卢子岳,次日,镇上又组织了一个大约有二十多人的救援队进里坳搜找卢子岳,结果同样无功而返。 一个礼拜后,仍然没有发现卢子岳的行踪,再耗在这里,也是无济于事,于是我们便返回了,心情低落之极,身体疲累不堪。 三十五、老石出现了 距卢子岳失踪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半个月,卢子岳仍旧没有任何消息,除了我,阿水和肖肖外,其他所有人都认为卢子岳已遭不测。我试图做点什么,可又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卢子岳的突然失踪的原因到底出在哪里?和罗启之有关?还是和老石有关?或者是因为其他什么超现实的原因?我完全排除了卢子岳迷路的可能性,完全没有这个可能。 “叶茂,有个问题我一直想不明白。”这天晚上临睡前,肖肖忽然跟我说。 “什么问题?”我放下手中的手机,问她。 “按说当时,卢子岳是和我们一块走阴关的,而在走阴关的,实际上是我们的魂魄,当时我们的身体正埋在帐篷下,也就是说,卢子岳在那个老宅里失踪的,其实是他的魂魄,那么,卢子岳的身体不应该莫名其妙的没有了啊,他到那里去了呢?” “是啊,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但怎么想都想不明白,如果卢子岳在帐篷倒塌之前就已经离开,那他怎么可能和我们一同走阴关呢?如果卢子岳没有离开,那么为什么帐篷里会没有他呢?往最糟糕的方面想,就算他死了,尸体总该在的吧。” “那是不是说明了这么一个问题,卢子岳和我们不一样。” “不一样?” “嗯,不一样。” 第41节 “叶茂,你有没有注意到,从我们出发去里坳起,我就感觉卢子岳有点怪怪的。” “有吗?”说实话,我也觉得有点,不过到底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来。 “你不记得了么,当时在老宅过夜,我曾经和你提过一次,当时我就觉得卢子岳和平时有点不一样。” “唔……”我含糊的应了声。 “会不会是卢子岳有什么事瞒着我们?” “瞒着我们什么呢?关于老石的?” “很有可能。”肖肖的眼睛忽的一下亮起来,“你不是说上回你们一起去老石家,他在那个捣药罐子里发现了一点棺材菌的碎末,会不会他背着你偷偷吃啦?” “你还真会异想天开。”我说。 “也许真有这个可能呢。”肖肖不依不饶。 “唔。”我不再说话,重新拿起手机,按到最近联系人,卢子岳三个字排在第一位。他的号码我每天都会拨打几次,收到的提示却无一不是您所拨打的用户不在服务区。手指在拨打键上放了好一会,我没有按下,侧过身子,把手机放在了床头柜上。 让我做梦也想不到的是,在我和肖肖这番对话的第二天,我居然在街上撞见了老石。 当时我正在街上走,忽然听见背后有人喊我的名字,回身一看清来人,我感到心脏像被什么戳中似的猛然一颤,眼珠子差点弹了出来。 “老石!”我惊愕不堪,大叫了一声,音量之大,以至于路人纷纷朝我侧目。想必我的反应过于激烈,老石愣了一下,没等他开口,我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他跟前,“老石,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是不是去了里坳?你怎么样了现在?”我噼里啪啦,问题一连串地蹦出嘴巴,老石则一脸不知什么情况的表情,两只眼睛瞪着我,困惑不已。 “叶茂,你别激动,到底怎么了你?”老石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精神错乱者。 “你不是吃了棺材菌么?你是不是跑到里坳去了?” “棺材菌?我吃了?什么我去了里——坳?里坳是什么地方?”老石脖子往前一伸,满面莫名其妙,“到底是怎么回事?”老石问我,我差点晕过去,你还问我怎么回事?!难不成老石消失了大半个月,弄了个失忆症回来? 我深吸了几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一些,接着,我用了花二十分钟,才把事情始末和老石说清楚。 “就是这样,你都不知道?”我看着老石说。 “我明白了。”老石喃喃道,“我明白了。” “怎么了?”我不明白。 “叶茂,首先,我根本就没吃那株棺材菌。” “啊?!”老石这句话,让我不禁又大声喊起来。 老石举起手,说:“你先别惊讶,听我说完。”我点点头,做了个你说的手势。 “首先,我根本就没吃那株棺材菌,在从你这里拿到棺材菌后没两天,我就接到医院的通知,要我去外地学习一年,由于事情来得急,我手机不巧正好丢掉了,所以我就把棺材菌给了卢子岳,让他还给你。” “这样?”我先是一愣,继而忽然想起一件事,就是之前卢子岳和我说,他们医院某护士在下夜班时在医院的后院看见了老石正在停尸房附近鬼鬼祟祟,第二天,卢子岳还在后门门口捡到了老石的钥匙。 “钥匙?”在听我说了这事后,老石眉头一皱,接着告诉我,他在临走前,把钥匙给了卢子岳,因为卢子岳常常从他那里拿书看,他这一走要一年,人不在了,卢子岳借书是个问题,于是就干脆把钥匙给了他,一来让他自己方便取书看,二来没事也可以帮自己看看屋子。而老石这次回来,是为了办一点私事,谁知就这么巧,在街上碰到了我。在遇上我之前,他没去医院,根本不知道卢子岳失踪的事情。 “还有你说的在我家发现的那封信,我根本就没写过。”老石说。 “原来如此……”我喃喃道,原来之前的一切,信的内容也好,老石的失踪也好,都是卢子岳伪造出来骗我的,而那封信,根本就是出自卢子岳之手,他故意事先伪造好那封信,然后编了个故事,再引我去老石家……最后的目的,都是为了让我们和他一起去里坳,这么东弯西绕煞费苦心,他究竟要干什么呢? “不用说,他肯定试服了那个棺材菌。”老石说。 “可他为什么要煞费苦心的布下这么一个局,让我们和他一同去里坳,然后却自己玩消失?”我十分不解,感觉卢子岳其实完全没这个必要这样干,就算他偷偷试吃了棺材菌,我也不会把他怎么地,并且他应该知道,这个谎言,只要老石一回来,就即刻会被戳穿,不过是个时间早晚的问题。 这样一来,卢子岳设局的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他需要有人陪他去里坳,并且不能让我们知道他服用了那株棺材菌。 可卢子岳为什么非去里坳不可,又为什么会突然失踪呢?棺材菌和里坳之间,莫非存在着某种联系?可是阿水这株菌,并不是从里坳捡来的,再说,我的老家和里坳村相隔有一百多公里,无论我怎么想,也想不出这株棺材菌和里坳之间会有怎么样的联系。 “要解开这个秘密,恐怕就要再去一次里坳了。”老石对我说,“我离不开,不然很愿意和你们一起去,不过我可以介绍一个人给你认识,如果他感兴趣的话,或许能给你们一点帮助。” “他是谁?” 老石介绍的人姓周,叫周浩淼,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物理学博士出身,不知何故,放着自己好好的专业不去好好研究,却剑走偏锋迷上了灵异学,听说对于神神鬼鬼那些玩意,很有些本事和见解,绝非那些专门以唬人为业的神棍们可比。老石和他认识,是因为周浩淼的父亲曾是老石的病人,两人一个主治医师,一个病号家属,也不知在什么情况下会聊起这方面的东西来,想想倒是有些好笑。 三十六、鬼的解释 周浩淼比我想象的要年轻许多,三十多岁,中等个头,戴着一副方框金丝眼镜,在不说话的时候,常常会做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仿佛无时不刻都在考虑有关鬼鬼神神的问题。 “我嘛,就是喜欢研究这些东西,科学证明不了不代表它们不存在,是吧。”周浩淼这样对我和肖肖说,他说话慢条斯理,每次开口之前,似乎都要斟酌一番后才把话说出来。 “那个,你确定世界有鬼魂的存在么?”肖肖好奇地问。 “有。”周浩淼的语气十分肯定,接着补充道:“不过并不是普通意义上的鬼魂。” “那是什么?” 他笑了笑,说:“大多数人和你们一样,一听到灵异学,就想到鬼,一提到鬼,就想到那些法力无边面目狰狞的冤魂,可实际上呢,所谓冤魂,可能并不是我们所想象的那样,我可以告诉你们一个颠覆常识的说法,就是,所谓我们见到的那些的鬼魂,并不是人死后灵魂的单独存在,而是我们大脑的脑电波与磁场发生的某种共鸣,从而产生让你有看到,听到,甚至完全置身其中的真实效果。” “你的意思是,所谓的鬼魂,还有那些灵异方面的经历,其实不过都是源自我们自己的臆想?”我问。 “不不不,不是这样的,你没有听明白我的话。”周浩淼伸手托了下鼻梁上的眼镜,说:“不是源自自己的臆想,前提是要有刺激物,也就是某种电磁波,在它的刺激下,我们才得以感受这些东西,而这种电磁波是什么呢?”周浩淼反问我们道。 “鬼魂?”肖肖弱弱的答了一句。 “可以说是鬼魂,至少我们现在没有专门的名词来代替这种东西,就是它刺激了我们的大脑,使我们产生一系列的真实无比的感官效果,由此产生了鬼魂之说。” “那这样说来,其实所谓的鬼魂,还有鬼打墙什么的见鬼经历,无非都是我们的幻觉,只不过这种幻觉是要受到某种电磁波的刺激才会出现。” “差不多是这样的。”周浩淼点点头,又说:“不过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受到刺激,有部分人是特异体质,所以容易遭遇到所谓的撞邪或者撞鬼。” 周浩淼说到这时,肖肖看了我一眼,说:“叶茂就是这种人。” 周浩淼饶有兴味地看着我,“是吗?”他的脸上的笑让我觉得自己像一个实验室里的小白鼠,我不置可否摇摇头。 第42节 “不过这样说的话,那么这个电磁波总不能凭空产生的吧,我记得,好像说电磁波是电磁场的一种运动形态,而电磁场是一种带电的物体产生出来的物理场,难么这个带电的物体是什么呢?难道是地球本身?或者,这才是真正的鬼魂?”我问。 “问得好!”周浩淼看着我,嘴角掠出一缕赞许的笑,说,“重点就在这里,我们亟待解开的秘密也就是在这里,这种磁场的母体到底是什么东西?普通意义上的鬼魂不太可能,我们平时所听闻的鬼魂,不过是这种刺激给予我们的一种假象,真正的东西藏在假象后面,也就是说,这种神秘的磁场母体,在给我们制造一种世上有鬼的假象来蒙蔽我们,从而达到掩饰其自身的目的。” “掩饰其自身。”我轻轻重复了一遍。 “是的,掩饰其自身。”周浩淼点了点头,确认说。 “那么这种神秘的磁场母体究竟是什么呢?你们有研究出来么?”肖肖问。 “遗憾得很。”周浩淼勾起食指轻轻敲了敲桌子,说:“现在还不知道。” 我和肖肖互相看了一眼,周浩淼接着继续说:“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种东西一定存在,并且应该是一种高智慧的另类存在。” “另类存在?”我觉得这种说法奇异之极。 “干嘛不直接说生物,另类存在,听起来真别扭,像外星人似的。”肖肖问出我想说的。 “生物嘛,我觉得不适合用来形容他们,因为他们可能根本没有实体,或者说,是我们肉眼看不见的实体,并且,如果他们不主动刺激我们的话,我们是很难感知到他们的存在……之前你和我说的,你们在,在那个什么地方?” “里坳村。”我说。 “嗯,里坳村,你们在里坳村的异常经历,也就是刚才你所说的走阴关,应该就是那种东西给出的刺激从而让你们的大脑产生了相应的情境模式和经历感受。” “那么这个和卢子岳的突然失踪有联系么?”肖肖一脸困惑,说:“他是在吃了棺材菌以后,把我们骗到里坳村,然后一通折腾,又莫名其妙的消失了,难道说其实根本不关卢子岳的事,而是那种东西在背后作祟?” 周浩淼皱了皱眉,食指又开始哒哒哒的敲起了桌面,“事情很复杂,也许和棺材菌有关,也许没有,只是凑巧。” “我觉得不是凑巧,卢子岳把我们带到里坳,肯定是有目的的,不然他不至于那么煞费苦心的来骗我们。”我说,肖肖点头表示同意。 “我只是说可能,在没有了解清楚事情的真相之前,什么都只是可能。”周浩淼不急不慢地说。 “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找不到卢子岳,就根本没法知道事情的真相。” “有一个办法倒是可以试试。”周浩淼思忖一会后,说。 “什么办法?”我和肖肖异口同声地问道。 “你们的思维之前已经进入过那个电磁场制造的情境场中去了,也就是说,你们的大脑已经存储了那个电磁场的频率,通过一种办法,可以让你们的大脑重新找到这个频率,从而返回到这个情境场中去。既然卢子岳是在那个情境场中消失的,那么,就一定能在这个情境场里把他找回来,至于他的身体究竟到哪里去了,也许只有找到他,这个问题才能水落石出。” “那万一这个电磁场已经消失了呢?”肖肖问。 周浩淼笑了一下,说:“那就没有办法了。”我和肖肖面面相觑。 沉默了一会,我问:“那么通过什么办法可以让我们回去?” “这个嘛。”周浩淼顶了一下镜框说,“简单的说,催眠。” “催眠?”我和肖肖对视了一眼,接着肖肖问:“在这里催就行吗?” “这里当然不行,要去那个磁场的发生地,也就是那个,那个什么……”周浩淼歪着脑袋敲起了额头。 “里坳。”我说。 “噢,对对,里坳,唔,里坳,里坳,这名字听上去怎么这么别扭,难怪记不住。”周浩淼自言自语道。 “对了。”我忽然意识到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我们回到那个情境场后,如果碰到一些奇形怪物,它们会对我们造成实质上的伤害么?”我这样问,是忽然想到那些奇怪人面蜘蛛,因为在情景场中活动的,其实并非我们的身体,而只是我们的思维。 “这个嘛,我不敢保证,反正要小心,一旦进入到那个情境场中,那么就要把里面所有的一切当作真实的来对待。” “那万一我们在那个情景场中报销了会怎样?”我问,肖肖闻言斜了我一眼,大概在怪我尽朝坏地方想。 “会比较糟糕。”周浩淼说,“准确的说,会非常糟糕。” “怎么个糟糕法?” “现实里的你们,可能会永远醒不过来,成为没有思维的植物人。” “这么严重?!”肖肖吃惊道。 周浩淼勾起小指搔了搔后耳根,说:“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想,也不一定。” “那进入以后,我们该怎么回来呢?旁边的人,比如你,能不能把我们叫醒?” “可以,不过如果那个磁场非常强大的话,就不太容易了,但外界的刺激可以造成一个出口,不过这个出口需要你们去找,能不能找到,就需要靠你们自己了。” “出口?”我想到那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当时我,肖肖还有阿水,都是掉进这个黑洞后才回到现实世界中来的,那么这么说,当时是有人——莫非是卢子岳?把我们引到了这个出口。 “出口会变吗?”我问,“我的意思,第一次我们进入到那个情境场中,是通过地表的一个黑洞回到现实中来的,如果不会变得话,那么找到这个出口,会很容易。”我说。 “唔……”周浩淼再一次敲起了桌子,他似乎一碰到说不好的问题就习惯弯起食指叩桌子,“毕竟这个实验我也没做过几次,不好说,每个场的模式都不是一样的,各有各的特征,就像人和人一样,各有各的性格。” “所以,进去以后,一切得靠你们自己,随机应变。”周浩淼总结似的说。 三十七、去情境场 我必须想个办法把阿水叫来,因为周浩淼告诉我们,要回到那个情境场中,最好把当时所在的人员都叫齐,原因无他,人多力量大,彼此好有个照应,因为除了我,阿水和肖肖外,其他人,是无法找到那个频率,并进入到情境场里的。 就在我坐在马桶上思忖该怎么和阿水说的时候,卫生间的门忽然被推开了,我抬头一看,只见肖肖一手捏着鼻子,一手拿着手机,站在门口。 “你干嘛?”我问。 “搞定了。”肖肖晃着手里的手机和我说,得意洋洋。 “什么搞定了?”我不解。 “阿水搞定了,他说他来,和我们一起去里坳。” “唔?你是怎么和他说的?” 第43节 “照直说咯。” “照直说?” “嗯。” “他肯来?没说什么么?” “当然说了。” “嗯?” “他说他真倒霉。” 我:…… 又一次来到里坳,感觉就像隔世,雪早就化了,枯黄的野草在冷风中瑟瑟发抖,天气不是很好,无处不是一片灰蒙蒙的色调。 我们回到当初的扎营地,篝火的余烬还在,被雪水浸泡以后,看起来就像变质的牛粪。不远处的一棵树上,一只黑色的鸟正歪着脑袋打量着我们这几个不速之客。周浩淼冲它吹了声口哨,它似乎并不中意周浩淼向它打招呼的方式,一歪脑袋,拍着翅膀飞走了。 “当时我们就是在这里扎营的。”我对周浩淼说。 “嗯。”周浩淼从后背摘下背包,扭动脖子看了看四周,接着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把背包放在了地上。一路上周浩淼都很宝贝他的背包,也不知里面装着什么贵重物品。 “一到这里,我就感觉阴森森的。”阿水缩着脖子说。 周浩淼看了他一眼,笑了,“我看这个地方还不错,清净。”说完,他从包里拿出一个仪表似的东西,拨开开关,指针猛然抖动了一下后,跳回到零的位置上。 “这是什么?”肖肖好奇地问。 “测测这里的电磁场。”周浩淼回答。 “电磁场应该哪都有吧?”我说。 “嗯,但我要测的和普通的不同。”周浩淼一边说,一边拿着仪表慢慢向前走动,忽然仪表上红色的指示灯亮起来,指针猛地打到了最高位置,显然仪表本身的数值不够,不然可能升到更高。 “很高啊。”周浩淼轻声惊呼。 “这个数值越高代表什么?表示那个磁场很强大么?”肖肖问。 “是的,非常强大。”周浩淼点点头。 “这样会不会造成进去了不容易出来?”我问。 “和这个没有关系。” “那……” “数值越大,表示这个磁场的能量越足,能量越足嘛,则表示这个场中的模式会非常丰富。” “模式丰富?”我一头雾水,“这是什么意思?” “怎么跟你解释呢?”周浩淼头疼似的敲了敲自己的额头,说:“好比一个游乐场,有钱建设的话,里面的软硬件就会做得很丰富,要是没钱呢,则一定很单调,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明白?” 肖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问:“可之前我们在里面,感觉没什么啊,和这个……”她说着,指了指四周,说:“这个周围的情景,基本上一模一样,好像没丰富到哪里去。 “那就要看需要,如果需要的话……”周浩淼没说完,推了下眼镜,我们静待下文,可是却没有了下文。周浩淼关掉仪表器,塞回包里,拍了拍手说:“好了,就在这里,开始搭帐篷吧。” 我们只搭了一个帐篷,帐篷很大,四个人都可以呆在里面,周浩淼要在这个帐篷里对我们进行催眠,让我们重新回到那个情境场中。 一开始以为周浩淼要拿个挂表或者吊球在我们眼前一边晃,一边念咒似的说些你们累了困了要睡了之类的话,岂料他所谓的催眠根本不是这样。他从包里拿出一台和便携式收音机差不多大小的仪器,和一卷数据线,数据线一端是单孔插头,另一端是两个小夹子,之后,他又从包里抱住来一个看似很有些分量的东西——看起来像蓄电池,这个东西一拿出来,他的包顿时就瘪了,我试了试那个蓄电池的重量,好家伙,起码有十斤重,这么难走的山路,也亏他能背。 “这是电池吧?够沉的啊。”我说。 周浩淼颇为无奈的摇摇头,说:“是啊,这地方不是没电源么。” “这个,是用来干嘛的?”肖肖看着这堆古里古怪的东西,问。 周浩淼一边动手解开数据线,一边慢条斯理跟我们说,“这个东西嘛,是帮助你们回到那个情境场的工具,夹子夹在耳朵上,接通电源,然后……” “然后就能回去了?”肖肖问,一脸疑惑,觉得周浩淼说话比天方夜谭还天方夜谭。 周浩淼抬头看了一眼肖肖,笑起来:“简单的说,是这样的。” “复杂点呢?”肖肖十分好奇,想知道其中原理。 “那怕是要说上几天几夜了,以后有时间,和你慢慢说,如果你感兴趣的话。” “这么复杂?”肖肖惊诧,周浩淼笑了笑,没说话,自顾自地调试着手中的仪器。 一会,周浩淼调试好了仪器,抬起头问:“你们谁先来?” 我们互相看了看,我问:“要一个一个来么?” “嗯,只有一个仪器,没法同时。”周浩淼说。 “那,我先吧。”我说。 “嗯,躺下吧。” 我拉开睡袋,钻了进去,周浩淼把数据线上的两个夹子分别夹在我的左右耳尖上。 “对了。”我忽然想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嗯?”周浩淼看着我。 “我们重新回到那个情境场中后,会在哪个地方出现?这个帐篷里么?” “这个不好说,哪里都有可能。”周浩淼说,“还有一个可能就是,你们进去以后,会发现,情境场完全变了个样,也就是说,这个情境场可能不是里坳了。” 第44节 “不是里坳了?!那会是什么样?”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我只是这样猜。” 周浩淼这么一说,我心里顿时没了底,看了看肖肖和阿水,两人比我更紧张,更没底。 “不过不用太担心,无论在哪,都是那个磁场发生体给予你们大脑刺激所造成的一种假象,当然这个假象对于你们而言,是完全真实的,总而言一句话,随机应变,随遇而安吧。” 我深深吸了口气,闭上眼睛,说:“开始吧。” 三十八、进入情境场 仿佛睡了一个很长的觉,醒来时,我发现自己置身在一片漆黑中。很黑很黑,就像世界上所有的黑都被浓缩凝聚在这里,我站起身,伸出手,在眼前晃了晃,什么都看不见。这种感觉很不好,心里没了底。 正准备摸索着走两步时,忽然身后传来一声惊呼:“这里怎么这么黑啊?叶茂?叶茂你在吗?” 是肖肖!我急忙转过身,右手忽然碰到一个软软的身体,那身体像触电似的猛然一震。 “啊!”肖肖一声大叫,险些把我耳朵震聋。 “肖肖,是我!” “哎呀,吓死我了,你怎么也不吭个声?” “这不已经吭了么。”我说,摸到肖肖的手,凉凉的。我握住了她。 “我们这是在哪呢?感觉自己就像瞎了一样。”肖肖说,声音有点颤抖。 “我也一样,天晓得这是什么鬼地方。” “是不是在那个黑洞里?”肖肖说,我抬头看了一眼,头顶同样一片漆黑,连一丝微弱的光线都捕捉不到。 “感觉不像。”我说,“阿水呢?阿水来了没?” “不知道啊,我在你后面进来的。” “那我们只能在这里先等等阿水。”说完我开始摸口袋,想找个打火机或者手机什么的照明工具,结果摸遍了全身,却发现情况有些糟糕,口袋空空,什么都没有,这才想起来,所有的东西,都放在了背包里。 “怪啊。”我忍不住叫道。 “怎么了?”肖肖问。 “怎么这次我们的东西都没带上,肖肖,你身上有手机什么的么,找找看。” 肖肖窸窸窣窣的在身上找了一圈,叫道:“真是!都放包里了。” “哎,摸黑吧。”我说。 除了黑还是黑,无限的黑在无限中伸展蔓延,时间和空间俨如已被黑暗完全吞噬,四周既看不到一丝光亮,也听不到呼吸和脚步以外的声音。黑仿佛有了重量,一点点叠压在我身上,每前行一步,就越感压抑沉重,呼吸逐渐艰难,心跳促急有力。肖肖紧紧握着我的手,两个人的手心都出了不少汗,潮乎乎的,冰冰凉,我用力捏了捏肖肖的手。 等了不知多久,已然没有听到阿水的动静。在黑暗中,人对时间的感受会变得非常迟钝,例如你觉得过了一个小时,实际上大概只过了十几分钟。非常非常的难受和压抑。 “我们先走走看吧。”我对肖肖说,再继续在这样的黑暗中待下去,人会发疯,说完,我拉着肖肖,正要摸索着向前迈步。忽然面前哐啷一声巨响,像是一面镜子被砸碎,接着仿佛圣母玛利亚降临,眼前骤然出现了刺眼的亮光,在黑暗里呆久的眼睛根本受不了突如其来的光亮,我急忙侧过脸,闭上了眼睛。 “阿茂,小侄媳妇!”我听见阿水兴奋的叫声。 “阿水?”我扭过头,用手挡住眼睛,透过指缝,我看见阿水一脸惊喜地站在我和肖肖面前,手里拿着一块石头,他脚下,散落着一地的碎镜片,显然是他用石头砸碎了一面镜子。 “哎呀,阿茂,小侄媳妇,你们怎么跑到镜子里去了?”阿水扔下方凳,向前走了一步,碎镜片在他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我们?在镜子里?”我纳闷之极,看看脚下,一地的碎镜渣。 “是啊,我一睁眼,就发现自己到了这里,找你们又找不到,后来我看见墙壁上靠着一面镜子,镜子里还有人影在动,当时吓了我一跳,仔细一看原来是你和小侄媳妇,你们居然在那个镜子里,我叫了你们半天,你们都没反应,在镜子里摸瞎一样找来找去不晓得在找什么东西,后来我就干脆把镜子砸了,然后你们就出来了,真是邪了大门了。”阿水一手抓着石块不停比划,一口气说了一大堆,非常难得,这么长的一串话,他居然说得如此顺畅。 “我们怎么会在镜子?”肖肖的嘴巴长张得老大。 “实际上嘛,你们就是在镜子。”阿水扔掉手里的石块,拍了拍手,又说:“刚开始我还以为见鬼了。” 我看着满地的碎玻璃渣,挠了挠头,不知说什么好。 “这里好像靠近村口吧?”肖肖一句话,让我回过了神。 我抬起头,看了看四周,这才发现,我们所处的位置,是距村口最近的一栋房子的外墙下,这间房子我有印象,不知什么原因,我们居然会在这里出现,更匪夷所思的是,我和肖肖还被困在了一面扁扁平平的镜子里。 这才刚冒头,这鬼地方就给我们来了这么一下,往后,不晓得还有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发生。不过话说回来,现在身处此地,无论再发生什么难以置信的怪事,我想我大概都可以接受,想不通是一回事,在这个情境场中,事情业已发生,那就是真实的存在。 “叶茂,现在我们去哪?这里也已经没有雪了。”肖肖揉着眼睛说。 我想了想,说:“要不我们先去那个老宅吧,看看还在不在。”我说。 “不会还有蜘蛛吧?”肖肖满脸心有余悸。 “这可说不好。”我说,这可不是存心吓唬她。 走到村尾,远远的,就看见了那栋在现实中早已塌掉三十年的老宅。老宅和上一次见到的一样,黄墙黑瓦,雪消失了,老宅前和周围生出来许多枯黄的野草。 门是虚掩的,我推开半扇,朝里看去,大厅里的陈设完全没变,打谷机,八仙桌,寿星图,甚至那面在那天晚上莫名破碎的贴花镜子,也仍在原来的地方……一切都和我们上回来时看到的情景一模一样。而我们曾经烧过的火堆,和那些人面蜘蛛的尸体,都已然消失了,像是有人来打扫过,又仿佛我们根本从来没来过。 三人探头探脑,扒在门前看了一阵,“进去看看吧。”我说。 “我怕蜘蛛。”肖肖不敢进。 “没蜘蛛啊。”我说。 “谁知道等下会不会跑出来。” “那你在这等着,我和阿水去。”我说,肖肖没吭气,等我和阿水一前一后跨进门槛后,她也跟了进来,我看她一眼,笑了笑,她还我一个白眼。 在老宅的一楼转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看着通往黑魆魆的二楼的木梯,我犹豫了几秒,没有上去,我想卢子岳,大概也不会在上面。 第45节 怎么样才能找到卢子岳呢?我叉腰站在八仙桌前,叹了口气,忽然觉得自己像只被胡萝卜诱引着不断前行的傻驴,自打我把棺材菌交给老石以后,我就陷入到不停寻找的境地中去了,找完这个找那个,找来找去,越找越迷糊。 “怎么办呢?”我心烦意乱,心里窝着一团火。 “我们到外面去转转吧。”肖肖说,一只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轻轻地捏了捏。 我扭头看着她,勉强一笑,正想说走吧,这时已经走到门口的阿水忽然发出一声怪叫,“阿茂!”阿水的声音又惊又怕,不是见了鬼,就是看到了怪。 “怎么了阿水?” “外面,外面……”阿水反手指着门外,脸色苍白,结结巴巴的说不出来。 我和肖肖急忙走过去,一看门外,顿时傻了眼,外面居然消失了!我的意思是,外面原本是一块生有野草的空地,空地往前能看到几棵树,再往前则是稀稀拉拉的农宅……然而这些景物,在忽然间都没有了,该有的物体,该有的声音,总之房子外头该有的一切,统统都消失了,放眼看去,外面的世界就像天地未曾分开前的混沌状态。我们连同这所废宅,如同被包裹在一堆无边无际的泡沫之中,与世隔绝。 “这是怎么搞的?”我脑袋轰隆一声就大了。 “是不是那个东西发现我们进来,把情景场给改变了?”肖肖的眼睛瞪得老大。 “干嘛变成这样?”我十分不解,那个所谓的磁场发生体如果现在在我面前,我肯定忍不住要揍他一顿,本来就够烦了,现在还给我们来上这一下。 “他是想把我们困住,困在这里。”阿水说,不停地舔着嘴唇。 我暗骂了一声,没多想,抬脚跨出门,一头扎进了那堆“泡沫”中,试着走了几步,倒没什么特殊感觉,呼吸也好,裸露在外的皮肤也好,都没有感到异样,就是眼前看不清什么东西,犹如置身在能见度不足十厘米的浓雾中。 “叶茂,叶茂你在哪?”我听见肖肖在我身后焦急地叫喊,我回头一看,白茫茫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你们别动,我这就回来。”我冲身后喊道。 三十九、死城 门槛仿佛是一道分界线,我一跨进去,那些泡沫似的白雾就没有了,统统留在了身后。 “真邪门。”我对肖肖和阿水说,“看起来像泡沫似的,走进去却一点感觉都没,就是什么都看不清,到处白乎乎的。” “看你走进去,就好像钻到一堆洗衣粉泡泡里了一样。”阿水说,像害眼病似的眼睛眨个不停。 “会变回来么?”肖肖像在问我,又像在自言自语。 “这谁知道。”我说。 “要不我们走走看吧。”思忖了一会后,我对他俩说。 “走,在这堆泡泡里?”阿水很吃惊地问。 “要不怎么办?在这里傻呆着?” “我怕憋死。”阿水居然笑了。 “我刚才不是好好的么?没什么感觉的。”我说。 “要不试试看吧,万一在里面迷路了怎么办?”肖肖有点担心。 “横竖都是被困,走着看吧。”我说,接着嘱咐他俩,“手一定要拉好,无论发生什么,都要保持镇定,千万千万不能放开对方的手。” 接着,我们手拉起手,我打头,肖肖在中间,阿水殿后,三人一行,慢慢地往“泡沫”深处走去。 我们在“泡沫”中走了大约二十分钟的时间,没有有人说话,气氛压抑沉闷。肖肖紧握着我的左手,很凉,手心渗出凉津津的汗。我看不到她的脸,但可以想象出她由于紧张而双唇紧闭的样子。太安静了,唯有三人粗重的呼吸声在此起彼伏,此外,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甚至我们的脚步声。这种感觉奇怪而诡异,轻飘飘的,一点也不踏实,总是让人产生错觉,仿佛行走在云端,稍有不慎,就会坠入万丈深渊或者迎头撞上什么东西。视力已近乎半盲,比起之前我和我肖肖被困在镜子里那种纯粹的黑的感觉虽然要好一些,但时间久了,仍旧叫人难以忍受,视力受阻的时间越久,就越想逃离,而四周的“泡沫”如枷锁一般禁锢着我们,我们无处遁逃,唯有忍耐。 “好压抑。”肖肖开口说。 “小侄媳妇。”阿水在叫了一声肖肖后,足足过了一分半钟,后面几个字才吐了出来:“坚持就是胜利。” 阿水话音刚落,我在一步迈出后,忽然眼前一亮,顿时豁然开朗,我哎了一声,还没来得及说话,肖肖和阿水就已经跟着走了出来,看见眼前的情景,两人不约而同发出一声惊呼。 “这又是哪?” “情境场变了!”我喃喃道,眼前的情景已经完全和里坳不一样了,在我们面前,出现了一条笔直的水泥路,在水泥路的尽头,灰蒙蒙的一片阴霾中,影影绰绰的似乎矗立着许多建筑物,那像是一座城镇。 水泥路两旁光秃秃的,树也好,草也好,什么都没有,路外则是茫茫无际的荒原,土灰色平坦的地貌,一望无垠。 “怎么会这样?” “我们进来之前周浩淼说过,情境场可能会变。” “是因为我们来才变的么?” “很有这个可能。” “那,我们是不是要过去?” 我回身看了一眼,那片混沌状的泡沫就在我们身后不到半米的地方,再一头扎回去,怕是一点意义都没有,眼前唯一可行的,就是继续前行,到前方的城镇里去看看。 “往前走吧,过去看看。”我说。 走到一半时,肖肖忽然怯生生地说了这么一句:“那里会有人吗?”我当即愣住,这个问题我倒没想过,对我们而言,这是虚拟的情景场,如果城里有人,那么他们……我无法想象这些人会是什么。 “最好希望没人。”我说。 “可万一有人怎么办?” “那就打声招呼,问声你好,然后再向他们打听有没有见到卢子岳。”我说。 “叶茂,你还能开玩笑?”肖肖惊讶地看着我。 “那怎么办?总不能像见鬼一样惊声尖叫吧。”我说。 城镇看上去很近,走起来却远得要命,足足走了将近一个小时,我们终于来到这座灰蒙蒙的城镇跟前。 是一座城市——死城,街道纵横交错,楼房林立,目力所及的一切都是灰色的、破败的,街道上空无一人,无处不是灰蒙蒙的,整座城市看上去就像是一张落满了灰尘的黑白相片。 第46节 道路两旁有路灯,还有许多商铺,有些店门紧闭,有些是敞开的,然而里面很黑,站在街道上看,根本看不清商铺里的陈设,打开门的商铺犹如一张张黑洞洞的嘴,仿佛随时等待着吞噬一切。街道上积有厚厚的灰尘,仿佛若干个世纪以来,此地就从来没下过雨或者刮过风,更别提会有人打扫了,一脚踩上去,就留下一个清晰可见的脚印,如同月球表面。 “这个地方,是新弄出来的么?”肖肖四处张望着,发出疑问。 “什么新弄出来的啊?”阿水不明白肖肖这句话的意思。 “这是情境场不是么?看上去,像是荒废了好多年了。” “也许是他们故意弄成这样的。”我猜。 “我感觉不像。”肖肖摇摇头说,我正想问她为什么,肖肖忽然发现了什么,她朝路边跑去,在一根路灯柱子下弯下腰,从灰尘中抽出来了一张纸片。 纸片不知在灰尘里埋了多久,很脏,但仍可看出花花绿绿的颜色,像是一张海报的残片。 肖肖拿着残片,正反看了看,忽然视线在残片某处停住,接着,我发现她的身体开始出现了轻微的颤抖。 “怎么了?”我凑过去看。 “叶茂,你看。”肖肖一手拿着海报残片,一手指在某处让我看。 “这是什么,字么?”我问,在这张残片的底部,有一排看似像“文字”的印刷印迹,我歪着脑袋看了好半天,也看不出这到底是哪国的文字。 “这个,不像是地球上的文字。”肖肖说,忽然猛地抬起头,她这个动作吓了我一跳,“是他们的文字!”肖肖兴奋地说。 “唔?”我忽然想到老石的师父黄七味,他临死前写的那部天书手稿,大概用的就是这种“文字”,可惜老石不在,他要是在,一看就能确定了。我从肖肖手里拿过海报残片,小心折好,放进了口袋里。 “你觉得能带走?”肖肖问我,言下之意是我把这张残片塞进口袋根本没什么意义。 “管他能不能,先带着再说。”我拍拍口袋说。 “嗯,继续走吧。”肖肖转身又对阿水说:“阿水,别发呆啦,要……哎呀!” 我看见肖肖的脑袋被一个从天而降的物体砸了一下,肖肖捂着头蹲了下去,她身侧多出了一个锈迹斑斑的灯罩,我仰头一看,是路灯的灯罩突然掉了下来,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了肖肖脑袋上。 “肖肖你怎么样?!”我急忙奔过去查看肖肖的伤势,肖肖捂住脑袋的右侧,指缝间冒出了鲜血。 “哎哟,疼疼。”我在拿开肖肖手的时候,大概碰着了她的伤口,她大叫起来。灯罩锋利的铁片边缘划破了她右侧头皮和右侧的耳朵,伤口倒是不深,就是血流得比较多,我急忙脱下外套,再把贴身的t恤脱下来,扯出一条布条给她包扎。 “哎呀好多血,小侄媳妇你还好吧?”阿水一脸紧张地问。 “好像还好。”肖肖一边说,一边把手放在眼前看,忽然脸色一变,嘴唇苍白,额头和鼻梁上瞬间冒出来许多细细的汗珠。 “肖肖你怎么了?”我急得大叫,肖肖看上去十分难受,皱着眉头摇摇头,却不说话。 “哎呀不会是破伤风吧!?小侄媳妇!”阿水叫起来,看了看肖肖,又把视线转向我,表情十分惊恐,“这个灯罩是锈的,很容易破伤风啊。” “阿水……拜托。”肖肖用力吸了口气,接着想说什么,却又露出十分难受的表情,似乎在犯恶心。 “肖肖?” “没事,没事。”肖肖冲我摆摆手,坐正身体,闭上眼睛,用力做着深呼吸,几次深呼吸,她的面色好看了些,嘴唇也恢复了些许红润。 阿水在一边看得目瞪口呆,问:“小侄媳妇,你这是在运功疗伤么?” 肖肖噗嗤一声笑出来,接着闭紧嘴巴,很认真地点点头,说:“没错,我是在运功疗伤,怎么样,现在看上去好些了吧?” “好,好多了。”阿水看着肖肖,满脸不可思议,喃喃道:“小侄媳妇,你是高人呐。” 我也被肖肖弄得有点糊涂,问她:“我说,你刚才不是真那个什么……在运功吧?” 肖肖看了我一眼,笑起来,“你又没被灯罩砸着脑袋,怎么也傻了?” “那……”我不明所以。 “哎呀,我晕血,刚才看见手上的血,就头晕犯恶心,做做深呼吸就好些了。”肖肖一边说,一边白了一眼我和阿水,“两个笨蛋。” “嘿嘿,我说嘛。”阿水恍然大悟,“小侄媳妇要是武林高手,怎么会躲不开这个灯罩子。” “你有晕血的毛病?”我诧异地看着肖肖,在一起这么久了,我居然不知道。 “哼,你什么时候关心过我?”肖肖又白我一眼。 “天地良心。”我指手画脚要发誓。 “别装啦别装啦,哎哟。”肖肖摸着伤处,叫了一声。 “是不是很痛?”我担心起来,包裹肖肖伤处的布条洇出了殷红。 “当然咯,你被砸一下看看。” “会不会破伤风啊?”阿水跟破伤风卯上了。 “阿水,你不能说点好的么?”我很不高兴,虽然知道他是出于好心。 “没事没事。”肖肖说着,挣扎着要站起来,我用力搀着她,把她扶起来。肖肖的右侧脸颊,手上,肩膀上,都沾上了斑斑血迹,乍一看,还是很吓人的。 “真倒霉,这个路灯上的灯罩怎么会莫名其妙掉下来?”肖肖仰头看路灯。 “哎,还是站远点吧。”我拉着肖肖,招呼阿水,走到街道中央,这里头顶上除了天,什么都没有,除非砸块陨石下来,我就不信这个所谓的情景场,连宇宙陨石都给囊括了。 “肖肖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能走吗?”我问肖肖,想尽快行动,找到卢虚虚,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才好。 “唔,现在感觉还好,就是感觉有点晕晕的。”肖肖说,我把脸凑到她眼前,盯着她的眼睛看,肖肖轻轻拍了我一下,说:“你干嘛?” “看看你的瞳孔怎么样,有没有颅内出血的迹象。”我说。 “怎么样?” “清澈透亮,另有一股吸魂摄魄的狐媚之气。”我一本正经地说。 第47节 “去你的,走吧!”肖肖笑起来。 四十、人 说话间,我们拐进了一条小巷道,路两边是高耸的楼房,本来就很灰暗的天空,在楼房的夹掩下,只剩下一道窄窄的缝隙,于是光线更加昏暗。 阿水突然不动了,抬着头往楼房上看,我听见听见阿水的呼吸变得急促,肩膀也随之剧烈颤抖起来。 “阿茂,人,好多人……每个窗户都有……”阿水手指着高处语无伦次的说。 “叶茂,你看!”肖肖也惊呼起来,也伸出手指向楼房。 我赶忙抬头往上看,这一看吓出一身鸡皮疙瘩。楼上的每一个窗户里都站着一个人,缓缓的向窗台靠近。他们面无表情,肢体僵硬,空洞的双眼齐刷刷看向我们三人。 “什么情况?”我说。 “这里的居民?”肖肖说。 “我看像鬼!”阿水哆哆嗦嗦。 “阿水,镇静点,你看他们脸上写了我是鬼这三个字么?”我说。 “但是很吓人啊。”阿水说,顿了顿又说,“这个地方的人,肯定不是人对不对?” “你们看,那边楼上好像没有。”肖肖环顾了一圈,发现左侧的大楼窗户上没有出现怪人,“那我们走左边,赶紧离开这条巷子。”我说。阿水哧溜哧溜跑在最前面,我拉着肖肖紧追其后,小跑着离开。这些怪人站在窗口前,阴森森地目视我们奔跑,一动不动,只是冷冷地看着。跑了一小会,肖肖开始体力不支,速度逐渐缓慢,最后停下来上气不接下气说:“叶茂,等等,我……跑不动了。” 我连忙停下,搂紧肖肖的身体。肖肖剧烈呼吸,额头渗出一层汗水,脸色苍白,见她这样我担心起来:“又晕了?” “感觉很不舒服。”肖肖大口喘气。 “阿水!阿水!等等!”我对前头的阿水喊道。 “叶茂,你有没有发现,他们好像并没有其他的举动,只是盯着我们看。”肖肖费力地说。 “嗯,暂时是的。” “那……”肖肖说着,忽然弯腰蹲下来,我急忙抱住她。 “肖肖?” “晕。”肖肖抬起头对我说,嘴唇几乎没了血色。 “来,我背你。”我转身弓下腰,要把肖肖往背上放。 “还是我来吧,我劲大。”阿水说。 “不用阿水,我来。”我说。 “叶茂,还是让阿水来吧,就你那点小肌肌,省点力气自己用吧,要不你背着我,都跑不掉。”肖肖轻声打趣我,也是,我块头比阿水大,可要论体力,两个我也比上他。 “小侄媳妇这是心疼阿茂啊。”阿水笑起来,说完背过身蹲下,我扶着肖肖,把她放在了阿水背上。 “我挺重吧?”肖肖咬着嘴唇对阿水说,有点不好意思。 阿水笑笑说:“小侄媳妇瞎说嘞,你这点重量,也就是一只小猪仔的重量。” “是两只小猪仔的重量。”我打趣道。 “你才是猪!”肖肖伸手佯装打我,我没躲,她的手指轻轻划过我的脸颊,她留着长指甲,虽然没什么力量,但也在我脸上留下两道细细的指痕。 “猪,你干嘛不躲开?”肖肖瞪大眼睛看我。 “我是猪嘛。”我看着肖肖笑,肖肖抿嘴一笑。 阿水背着肖肖,看起来一点都不费力,如他所说,肖肖在他背上,简直就像一只小猪仔。 阿水一路上不停在东张西望,嘴巴里嘀嘀咕咕的说着什么。肖肖伏在阿水背上,闭着眼睛,呼吸均匀,似乎是睡着了。我走在最前面,观察着两边窗口前的怪人。他们依旧是僵直的站立在那里,除了头部会随着我们的移动左右转头以外,他们身体的其他部分像是死的。从现在的情况看来,他们应该不会做出攻击动作,所以我们暂时是安全的。只是被这么多双眼睛直愣愣的盯着看,总觉得浑身不自在。 小巷子很长,走了将近半个多小时,才走了出来,眼前的情景没太大变化,又是一条相对宽阔的主街道。 这时肖肖忽然轻轻哼了一声,我转头看她,她睁开眼睛,迷迷糊糊的。 “肖肖你醒了?”我摸摸她的脸蛋,问。 “这到哪里了?”她打量四周,问。 “不知道,好像是一开始那条街。” “阿水,放我下来。” “小侄媳妇,没事。” “我感觉好多了,没事了,阿水,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肖肖说,这一觉睡下来,肖肖看上去已然恢复,脸色正常,嘴唇红润。 “小侄媳妇,你睡得真香啊。”放下肖肖后,阿水伸着腰笑着说。 “阿水,辛苦你了,背我这么久,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困得不行,眼睛都睁不开。”肖肖很不好意思。 “没事没事,再背你几个小时都没关系,不过话说回来,小侄媳妇,你真是瘦啊,回去要好好补补,多吃肉。” “唔……我还打算减肥呐。”肖肖说。 “啊?”阿水吃惊之极,瞪着肖肖,“你都已经够瘦的了。” 肖肖笑而不语,我拍拍阿水,说:“阿水,女人永远都嫌自己不够瘦,就像男人永远都嫌自己那家伙不够大一样。” “说什么呢你!”肖肖笑着打了我一下,阿水没吭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裤裆,一脸若有所思。 继续往前,前方出现了一个十字路口,阿水左右看了看,问我:“阿茂,朝那边走。” 第48节 “往前吧。”我说,我也不知道该往哪走,总之不要再走刚才的小巷就是了,事到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穿过十字路口,走了没一会,前方忽然出现了一栋奇怪的大厦——很奇特的圆筒形建筑,远远看去,就像是一个巨大无比的圆柱体直直的戳在街道上一样。 “就像个大烟囱。”阿水说,这个比喻很恰当。 走到大厦跟前,我们才发现,这原来是一座商厦,一楼是环绕的玻璃橱窗,我们眼前的橱窗里,什么都没有,空无一物。 “什么没有,里面。”肖肖说,我看了看左右,忽然发现阿水不见了。 “阿水呢?”我问。 “刚才还在啊。”肖肖说。 绕着商厦走了小半圈,发现阿水正在一面橱窗前愣愣出神,不知在看什么东西。我和肖肖急忙跑了过去。 “阿水,你在看什么?”肖肖问。 阿水扭头看了我们一眼,旋即视线又回到了橱窗里,“阿茂,小侄媳妇,你们看,这个假人,怎么看上去怪怪的。”这时我才发现,这面橱窗里,居然有一个假人模特。这个假人模特身上并没有衣服,头上也没有假发,隆起的胸部告诉我们这是一个女装模特。 “没什么怪吧?一个衣服架子嘛。”肖肖说。 “我怎么感觉她好像是活的。”阿水盯着那个假人模特,舔了下嘴唇。说。 肖肖看着假人,猛然打了个激灵,“阿水你可别吓我。” “行了行了,别瞎想了,走吧。”我说。三人转过身,刚走出两步,忽然听见后面哐啷一声巨响,橱窗的玻璃像是被什么砸烂了,三人愕然转身。 四十一、逃命 橱窗里的那个假人模特居然活了!我们看见它在动,在向我们走来,它的动作机械而僵硬,每前行一步,都仿佛用了极大的力气。它的一只脚已经跨出了橱窗,只差几步,伸手便可摸到我们的后脑勺。 “啊!”肖肖大叫一声,一下抱住了我的胳膊。 “别,别,别……”阿水结结巴巴,不知是打算警告假人别人过来,还是要肖肖别怕。 “跑,跑,快跑!”我冲阿水大叫,拉起肖肖便跑,脚下尘土飞扬,发出噗噗的沉闷的声响。 阿水跑得极快,脚下生风,简直就像只逃命的兔子,我拉着肖肖,速度快不起来,没一会,就被阿水甩出了十几米。阿水头也不回,一路狂奔到十字路口,这才猛然想起我和肖肖被他落在后面,于是赶紧站住身回看我们。就在他回头看我和肖肖的一刹那,我不知阿水看见了什么,他的五官因为极度恐惧而骤然变得扭曲起来。 “阿茂!后面!”阿水冲我大喊了一声,我扭头一看,顿时两腿发颤,差点魂飞魄散,原以为身后只有那一个假人在追,这一看才知道,不知在什么时候,身后居然多出了十几个这样的假人模特,还有男有女,正一步一步地向我们逼近。它们的动作看似僵硬迟缓,实际上移动的速度并不如我们所看到的那样慢,就在我们愣神的这一小会,它们和我们之间的距离就已经拉近了不少。很明显,那些假人对我们不怀好意,若被它们逮住,天晓得会被大卸八块还是生吞活剥。 “别看了!快跑!快跑!”看阿水傻愣愣的杵着一动不动,我急得冲他大喊大叫。 阿水转过身,撒腿刚跑出两步,忽然一个急刹车停住了,“前面也有!”阿水叫道,我已经看到了,前方不远处,又出现了一些这样的假人模特,也不知它们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 “往回往回!”我喊着,退回到十字路口,左右看了看,右手方向的街上居然也有它们,没办法,只剩左边一条路可逃了,如果前面再出现这些假人的话,那就只能求菩萨保佑了。 结果他妈的,我实在忍不住要骂他妈的了,在跑出几百米后,我们发现,这条路居然他妈的是条死路! 路已经到了尽头,面前是一堵高得只有鸟才能飞过去的高墙。我转身看了一眼,那些假人已经被我们远远抛在了身后,我们奔跑所激起的灰尘十分妨碍视线,根本没法看清三十米开外的情形。 “叶茂,我们怎么办?”肖肖气喘吁吁,脸色又变得苍白起来。 我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安慰她说:“不要急不要急,就算他们还在追,也还要一会才追上来,一定有办法,你感觉怎么样?” “我没事,放心吧。”肖肖说。 “阿茂,那边好像有条巷子!”阿水在东张西看了一阵后,发现路边两栋高楼之间有一条通道。 通道很窄很窄,仅容一个人侧身通过,我们只能背贴着墙壁,像夹在汉堡中间的一片肉,横着步子向另一头挪去。好容易挪到头,走在第一个的阿水停了下来,探头探脑地观察了一番,确定安全后,才走了出去。 眼前是块像是公园的地方,一大片灰蒙蒙的草坪,草坪后,是一片同样灰蒙蒙的树林。草坪前围有一圈木制的栅栏,大约一米高,我们走上前,跨过栅栏,穿过草坪,在经过树林的时,忽然一滴冰凉的液体从高处掉落在我的脖子后头。 “有水?”我伸手摸了摸脖子后,抬头看了一眼,铅灰色的天空被光秃秃的树杈分隔成无数小块。 “怎么了?”肖肖问我。 “有水掉在我脖子里了。”我说着,把手伸到眼前看,顿时吓了一跳,我的食指中指和拇指三根指头上,居然沾着鲜红的血液。 “哎呀,血!”肖肖叫了声,急忙转到我身后,查看我的后颈脖,“没伤口啊。”她伸手摸了摸后,说。 “应该是从上面掉下来的。”我说,三人抬头看了好一阵子,然而并没有发现树上有什么东西。 “这是怎么回事?”我看着手指上那一抹血迹,自言自语道,“难道是树在流血?” “树……”阿水在说了树这个字后,忽然脸色一变,接着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 “阿水?” “我……我……”阿水嘴里发出含糊的声音,脸色胀成了猪肝状,他的双手不停在颈脖处抓挠,仿佛有双无形的手,正死死地掐在他的咽喉处。 “阿水!”我顿感不妙,一个箭步跨到阿水跟前,我忽然发现他居然长高了,低头一看,才发现,阿水的双脚居然已经离开地面几公分,显然是有什么东西套住了他的脖子,正在把他吊起,我急忙伸手抱住他的腰,用力往下拉,只听阿水喉咙中咕咕咯咯一阵怪响,我竟拉不动他,那股看不见的力量十分巨大,我若抱着阿水不放,甚至连我都可以一起带起来。 阿水的脸色已经由猪肝红转变为青白色,离地的双腿不停乱蹬,而究竟是什么东西套在他的脖子上我根本就看不见。我心急如焚,却束手无策,这时身旁的肖肖也哎呀一声叫了起来,我以为她也被套住了脖子,心里一个咯噔,急忙扭头看她。 “叶茂,是蜘蛛,是人面蜘蛛!”肖肖手指向大树上方,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一看,顿时冷汗直冒,可不是蜘蛛么,一只硕大的——几乎有脸盆大小的人面蜘蛛,正在爬在一根粗大的树杈上缓缓移动,它的尾部像是挂了什么重物,向下坠着,看起来非常吃力。 “阿水是被蜘蛛丝吊起来的!”肖肖叫道,这时我才发现阿水脑袋顶上有一根简直比头发丝还要细的蛛丝,若不是发现了蜘蛛,再凝目细看,根本发现不了这根近乎和空气一个颜色的蜘蛛丝。 此时阿水已经离地有几十公分了,没时间多考虑,我决定放手一搏。我脱下外套,把外套在右手掌上缠绕了两圈,接着后退几步,向阿水跑去,在他跟前用力一跃,伸手抓住蛛丝,飞快地绕了两圈,就这样,蜘蛛丝隔着的衣服绕在我的右手臂上,我的身体,也和阿水一样挂在了这根蜘蛛丝上。即使这样,蛛丝还是没有断,强韧得简直就像一根钢丝,我用尽全身力气向下挣扎,我和阿水就像悬挂在一根藤上的两只葫芦一样空中转来转去。这时肖肖也跑过来帮忙,她抱着我的腰,勾起双脚,用整个身体的重量往下坠,我的右手臂,要承担我和肖肖两个人的重量,感觉几乎要脱臼。 就在这时,只听头顶上啪的一声,手上的重量在瞬间消失,那根该死的蜘蛛丝终于不堪重负断掉了。三人同时摔在了地面上。 我顾不得爬起来,转身去摇阿水,“阿水!阿水!”阿水两只手捂在咽喉处,不停咳嗽,好一会才吭出声来,“哎呀……哎呀我的妈啊……” “阿水你怎么样了?” “咳咳……还,还好……憋死我了,就差那么一点……咳咳,我就,我就要完蛋了。”阿水吭吭哧哧地说。 第49节 “叶茂,它还在那里!”肖肖仰着头,一动不动地看着树杈上的人面蜘蛛。 我抬头看去,忽然看到一团粘液状的东西蜘蛛身上掉下来,直奔我面门而来,我急忙一闪,没能完全躲开,只听啪的一声轻响,那团恶心的东西掉在我的手背上,我的手背顿时殷红一片。 “呀!是血!”肖肖叫起来,“这蜘蛛会吐血!” 我看着手背上的“血迹”,心里顿时泛出一阵恶心,在草地上胡乱擦了几把,扶起阿水,拉着肖肖,飞快地跑出了树林。 离开树林后,确定脑袋顶上没有蜘蛛可附着的东西,我才松了口气,愤愤地骂道:“这个鬼地方怎么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鬼地方嘛,当然鬼东西多。”阿水摸着脖子,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我看了一眼他的脖子,一道又细又深的紫褐色的勒痕,阿水的脖子真是非同小可,换做其他人,这么细的蛛丝一勒,怕是脑袋和脖子都已经分家了。 “叶茂,我们怎么办?”肖肖带着哭腔问我,那只恐怖的大蜘蛛,已经彻底摧毁了她的心理防线。 我搂过她,轻轻拍着她,安抚她说:“没事没事,我们想办法出去。” “那个卢子岳怎么办?”阿水问,他这个时候还能想起卢子岳,他要是不提,被假人模特和人面蜘蛛这一折腾,我都差点忘记了此行的目的。 “是啊,卢子岳,卢子岳在哪里?”我环顾四周,灰蒙蒙阴沉沉的一片,无处不是一副破败垂死的景象,在这幅半死不活的景象背后,死城却又处处透着诡异和杀机。我的心情忽然低落到了谷底,从来没有过的挫败感涌上了心头。 “叶茂,叶茂,他,他们又来了!”肖肖惊恐地叫了一声。 四十二、一栋奇怪的建筑 我扭头一看,只见那些僵尸似的假人模特又出现了,在我们左右两边,几十米米开外的地方,密密麻麻地涌动着这些人偶般的怪物。 “好……好多……阿茂,我们,完,完,完蛋了。”阿水结结巴巴,惊恐万分地叫道。 我们前面已经没有路了,面前是一条已经干涸的河道,河道前有一排锈迹斑斑的铁栏。我朝河道看了一眼,不算高,大概两米多一点,跳下去,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走,我们下到河道里去。”我说,阿水二话不说,双手撑着铁栏,一个漂亮的翻身,越过铁栏,没有半点犹豫,呼的一下就跳了下去。我把肖肖托过铁栅栏后,也翻了过去。 “肖肖,你先跳。”我对肖肖说。 “我怕。”肖肖哆哆嗦嗦,怕高不敢跳。 “没事,这地方不高,跳下去不会有问题。”我扶着她的肩膀说,肖肖的身体在微微发颤。 这时阿水也在下面叫道:“小侄媳妇,你快点跳吧,没事的,我接着你啊!” “没事的,跳的时候千万不要闭眼睛,就当立定跳远了,很容易的。”我轻声安抚肖肖说,同时眼睛往假人那边瞥去,它们距离我们,只有十米不到的距离了。 肖肖看了看河道,又看了看我,终于鼓足勇气跳了下去,在双脚接触河床的时候,她没站稳,一个趔趄差点一头栽倒,阿水眼疾手快,扶住了她。接着我也跳了下去。 要上到对面,不是件容易的事,河壁光溜溜的,没有任何着力点,单靠四肢爬的话,除非有壁虎的本领,否则无论如何是上不去的。 “肖肖,你先上吧。”想了想后,我想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我先和阿水把肖肖托上去,然后我或者阿水再上,上去后,用衣服当绳索,把下面的人再拉上来。 肖肖并不重,我和阿水合力,非常轻松就把她送上了河堤,肖肖上去,趴在河岸边,伸出一只手冲我们叫道:“叶茂,阿水,你们快上来!” “阿茂,你先上吧,我力气大,能扛住你。”阿水对我说。 “行么?”我看着他问,阿水比我矮了将近十公分。 “没问题,快上吧。”说着,阿水蹲了下来,示意我踩到他的肩膀上。我小心翼翼地踩上阿水的肩膀,双手扶在河壁上保持身体平衡,接着,阿水慢慢的,颤巍巍的站了起来,我伸手抓住肖肖的手,另一只手抓在河堤边缘,一借力,就爬了上去。 把阿水拉上来的时候有点麻烦,我先是脱掉上衣抓住一只袖子丢给阿水,谁知阿水抓住袖子双脚刚踩上河壁,袖子就嗤啦一声整个被撕掉了,阿水一个屁股墩在河床上,哎哟哎哟直叫唤。没办法,我只好把裤子脱下来当绳子用,裤子是牛仔裤,够长够结实,阿水上来后,很不满意地跟我说:“阿茂,你一开始就应该脱裤子,害我摔一跤。” “阿水,我说你就知足吧,这可是我第一次为男人脱下了自己的裤子。”我话音刚落,肖肖伸手打了我一下,说:“你怎么这么恶心。” 此时,那些假人模特已经走到了我们对面,起码有好几十个,聚集在岸边,冲我们舞动着手臂,动作十分缓慢,但没有一个跳下河床。我舒了口气,看来,我们是暂时安全了。 隔着河道,阿水冲他们狠狠地啐了一口,骂了句脏话,接着满地找石头,说要砸烂它们的狗头才能顺气,“算了吧阿水,赶紧跑吧,回头它们绕路过来,又有的受了。”我对他说。 河道这边是一个小广场,地面是用一米见方的石块铺成的,广场内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广场对面,有一栋看上去气势恢宏的建筑。 建筑其实不高,只有一层,从外面看去,也许是建筑风格的缘故,却自有一股肃穆庄严的气度,,人站在这座建筑跟前,会不由自主的叹服,并由心底涌出一种莫名其妙的膜拜感。 “这座房子,感觉好霸气。”肖肖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这座建筑,轻声说。 “过去看看吧。”我说,心里泛出一种十分古怪的感觉,觉得这座建筑自有难以抗拒的吸引力,诱使我们踏入其中,一探究竟。 建筑正门分有三段台阶,每段台阶大约有十米长,中间有一段长约五米的空地作为间隔。 拾阶而上,到了大门前,我们发现,这座建筑根本没有门,眼前是一个非常大的厅,大厅中央,有一个圆柱状的物体,圆柱体大概一人高,顶部是一个像保龄球大小的球状物,白色的,隐隐泛着冷光,不知是什么材质做的,看起来有点像玉石。远远的看,这根上头顶着个球状物的圆柱体,就像个巨大的惊叹号。 我们慢慢踏入大厅,与外面浑浊不堪的世界相比,大厅里干净得简直不可思议,仿佛每天都有人来,把大厅的每一寸角落都仔仔细细的洗刷上三遍。地面像是大理石铺成的,光可鉴人,每走一步,鞋底和地面就会激起清脆的脚步声,在大厅上空交织成奇妙的回响。 “这里好空啊。”阿水东张西望道。确实,除了大厅中央那根奇怪的圆柱体外,偌大的大厅里再没有其他物品。一尘不染的地面,光可鉴人的墙壁,以及看上去恢弘大气的吊顶,无不凸显出大厅中央这个奇怪物体的重要性。 “这是什么东西?”肖肖看着那个奇怪的圆柱状物体,十分好奇,她伸出食指,用指尖轻轻碰了碰圆柱体上的球状物,“凉丝丝的,像水晶球。”肖肖看了我一眼,说。我伸出手,也摸了摸那个球体,冰冰凉凉的,介于水和冰之间的温度。 在我和肖肖好奇地研究这个球状物的时候,阿水大概担心那些假人模特会追过来,很不放心地进进出出了好几次,最后一次回来,阿水显得很高兴,跟我们说:“我估计那些怪物不会再追来了,连影子都没有了。” “我怎么感觉它们好像是故意把我们朝这边撵似的。”肖肖皱着眉头说。肖肖的话使我当即一愣,觉得好像是这样,除了一开始橱窗里的那个假人模特外,其他的假人模特,似乎都是凭空变出出来的一样,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它们应该可以随时出现在这个城市的任何地方,如果要对我们怎么样,那么在十字路口时,它们就会把我们围困起来。可是它们在追赶我们时,偏偏会留下一条路,使我们不至于无路可逃,直至把我们撵到了这里。 “那么它们的目的是?”我不明白,接着视线落在了面前这个奇怪的物体上,“说不定和这个有关。”我猜。 “可这个东西是干嘛用的?”肖肖看着我问,我摇摇头。 “我来看一看。”阿水说完,用双手抱住球体,试着左右扭了扭,见扭不动,他又加大了力气……看他龇牙咧嘴的模样,我十分担心,他会不会把这个球硬生生的给掰了下来,结果还好,阿水在尝试了十几秒后,终于放弃了和这个圆球继续较劲,他松开手,说:“转不动,没有机关。” 我忍不住笑,说:“阿水你还真有意思,凭什么认为这里有机关?” “一般都是有机关的。”阿水挠着脖子说,挠完了还要弹弹指甲,把指缝里黑乎乎的秽物弹出来,肖肖正站在他对面,眉头一皱,像躲鬼似的躲开了。 对着这个球看了半天,什么名堂也没有看出来,我叹了口气,双手重重地拍在了球体表面。就在这时,意外出现了。 球体居然开始旋转起来,接着,面对的大门的墙壁忽然直直地射出一道光,打在球体上,球体顿时变得光芒万丈,像个燃烧的小太阳,十分刺眼,我们退后了好几步,伸手挡在眼前,才勉强睁开眼睛。还没等我们弄明白这是什么情况,大厅忽然开始颤抖起来,只听见四周传来轰隆隆的低吼,接着地面开始像波浪一样在起伏和摇晃。 第50节 “哎呀妈呀,地震啦!”我听见阿水在哇哇大叫,然后肖肖啊呀一声摔到在地上,我努力保持平衡,踉踉跄跄地要过去扶她,突感脚下的地面猛然凸起继而落下,我再也无法站立,肖肖的手还没拉着,我也跟着摔倒了。 仰面躺在地上的一瞬间,我看见吊顶在不可思议地旋转着,世界仿佛整个颠倒了过来,耳畔的轰鸣声越来越响,淹没了肖肖和阿水的叫声,我的鼓膜在隐隐作痛,头晕得厉害,我强忍住呕吐的感觉,用力转过头,想找到肖肖和阿水,就在这时,地面忽然塌陷,我感觉身体如同被投入到一片巨浪澎湃的汪洋里,像一片小小的树叶,卷进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之中……之后,一切归为平静。 这是一片深邃黑暗的空间,像宇宙的深处,我漂浮其中,没有身体,只有意识,很难形容我现在的状态,我感觉自身就像大海里的一滴水,或是沙漠中的一粒沙,我是这个空间的一部分。 可我这是在哪?肖肖和阿水在哪? “叶茂。”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在我耳旁响起。 四十三、和卢子岳的对话 “卢子岳!”我大喊了一声——当然,我没有身体,自然也没有嘴,这个声音,实际上是我的意识发出来的。 “叶茂,想不到你居然来了,真是难以置信,你是怎么来的?”卢子岳的口气充满诧异和不解,好像我的出现,比火星人降临地球还要来得不可思议。 “你问我?!”我叫起来,“你居然问我?” “叶茂,你冷静一点,你知道你现在身处在什么地方吗?” 我看了看左右——我意识到自己在看,“这是什么地方?”我问,接着说,“我和阿水还有肖肖回到那个情境场中找你,不料却进入到一个死城里,我们被一群人模追赶,在树林里还碰上了咬你的那种人面蜘蛛,不过个头要大得多,他妈的几乎和我的洗脚盆一样大,然后我们到了一个奇怪的建筑里,在大厅中,我们发现了一个巨大的感叹号似的物体,在我把两只手拍在那个球上的时候,忽然一道光亮起,接着就地震了,然后……我就到了这里?肖肖阿水他们人呢?”我噼里啪啦说了一堆,卢子岳却忽然没了动静。 “卢虚虚?卢虚虚你在么?”我叫道。 “情境场?”卢子岳的声音终于又响起了,他呵呵的笑起来,仿佛在自言自语,“情境场,唔,这个说法倒是恰当。” “我说卢虚虚,拜托你不要装神扮鬼神神叨叨了,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吃了那株棺材菌?你为什么要把我们骗来这个地方?这一切,到底是什么东西在背后操纵? 等了好一会,我才又听到卢子岳的声音,“叶茂,我是吃了那株棺材菌,当初是出于试药的目的我才试吃了它,在连续吃了一个礼拜后,我发现自己的身体开始出现了奇怪的变化,这种变化我不知该怎么和你说,反正就是,在一天早晨醒来后,我发现,我的身体已经死掉了。” “你的?身体?死掉了?”我几乎是两个字两个字的蹦出这句话来,卢子岳说的话,实在令人费解。 “是的,我的身体死掉了,并且在慢慢腐烂,可我却什么感觉也没有,既不觉得痛痒,也不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一切和正常时没什么不同,可身体确实又已经死掉了,心跳没有了,体温消失了,甚至身上开始出现了尸斑。” “怎么会这样?那你到底是死是活?” “从现实意义上讲,我已经死了。”卢子岳的口气波澜不惊,仿佛死这回事对他而言,就像被蚊子叮了一口似的无关紧要。 我愣了半响,好半天才发出声音,“那你为什么不和我们直说?还非要绕这么大个圈子把我们骗到里坳来?还有,这个虚拟的情境场到底是什么生物制造出来的?棺材菌和这种生物之间,到底存在着什么样的联系?” 卢子岳仿佛愣了一下,接着说,“情境场,叶茂,我很奇怪,你们是怎么重新进入到这个你们所谓的情境场中来的?” “这个我自然有办法,你别急着问我,先回答我的问题再说。” “叶茂,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所处的空间,实际上不是虚拟的。” “不是虚拟的?” “是的,是真实存在的,千万年来一直存在。”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是,之前我们进入的另一个里坳,和那个死城,都是真实存在的?” “不,一开始你们进入的里坳是虚拟的,死城也是虚拟的,但我不明白的是,你怎么可以进入到这里来,我刚才的意思是,这里是真实的,你现在所处的这个空间,是真实的。” “真实的?”我环顾四周——意识在环顾四周,“这里看上去,反而最像不真实的情景,什么都没有,一片虚无。”我说。 “呵呵,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你打算把我绕晕?” “不,是我不知道该如何给你解释,很多东西,不是嘴巴一说,你就能接受和明白的。” “放心,自打那株棺材菌出现在我的生活里后,什么样的怪事我都能接受,至于理解力,我相信我并不比你愚蠢。”我说,心里十分生气。 “呵呵,叶茂,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就回答我的问题,我问,你答,这样可以么?” “尽力而为吧。” “好,那第一个,那株棺材菌到底是什么东西?” “简单的说,是一个信息存储器和能量收集装置。” “存储什么信息?” “秘密。” “你……”我差点噎住。 “对不起,这点无可奉告。”卢子岳话说得十分客气,我知道再追问下去,也不会有结果。 “那收集什么能量?” “死人的能量。” “啊?” “人死后,大脑的能量会彻底释放出来,而那株棺材菌,可以收集这种能量。” “这种能量有什么用,是什么生物制造的这种东西,为什么是棺材菌?还有,棺材菌在这个世界何止千万,为什么就单单这一株是你所谓的这个什么信息能量收集器?” “信息存储器和能量收集装置。”卢子岳更正我说。 “好吧,管它什么器,你回答我的问题,坦白说,我现在非常生气,非常!” “呵呵,能量相当于食物,至于为什么是棺材菌嘛,这个我也不明白,自古以来一直是棺材菌,所以就是棺材菌了,当然不是所有的棺材菌都可以成为这种装置,千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其中缘由我并不知道;至于是什么生物制造的它,这点,同样无可奉告,我只能告诉你,他们没有实体,准确来说,他们是一种思维性的存在物。” “他们到底是什么东西?外星人?” 第51节 “呵呵,随便你怎么理解,千万年来,他们其实一直都在你们身边,只不过现在,他们好像消失了,不知去了哪里。”卢子岳用了“你们”这两个字,我不免诧异,难道他有意要把自己和我们区别出来,难道他不是人? 我沉吟,努力理解卢子岳字里行间的意思,却发现越理解脑子越乱,索性先不再想,还有许多为什么要问他。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把我们骗去里坳,然后在情境场中突然玩消失?我们之前在这个里坳和死城的奇怪遭遇,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知不知道,上次在里坳,我,阿水,还有肖肖,我们三个其实都被埋在了帐篷地下,差点死掉!” 卢子岳沉默了好一阵子,直到我叫了好几声他的名字,他才叹了口气,说:“叶茂,你的问题太多了,我想我没办法全部给你解释清楚,总之,之前发生的一切,都是必须的,就像从a点到c点,其间一定要经过b点一样,这是必须的过程,没办法回避。很抱歉我利用了你们,没有你们的帮助,我是无法进入情境场,并来到这个地方的。至于你们在死城的经历,那是情境场的自我保护在起作用,保护装置在驱逐你们,另外,你知不知道,你们平时所谓的灵异遭遇,一部分是因为人自身的幻觉所致,还有一部分,则是这个空间的保护装置在起作用。” “这个空间的保护装置?” “是的,有极少一部分人,是敏感人群,他们是可以感受到他们的存在的,因此,保护装置则会刺激他们的大脑,让他们产生遭遇鬼魂的幻象,从而达到掩饰自己的目的。” “这样。”我喃喃道,周浩淼的猜测基本都是正确,所谓鬼魂,幽灵,其实都是这种生物的自我保护装置在起作用。 “只是我不明白,你们到达死城后,是应该被驱逐出去的,不知为什么,你居然能来到了这里,也实在是奇迹。” “也许只是凑巧吧。”我说,忽然我想到一个问题,“卢子岳,那么你的身体到哪里去了?你刚才说你的身体已经死掉了,就算你死了,那身体总该还在吧?” “别管他了。”卢子岳对自己居然用上了“他”这个第三人称,“身体已经死了,我在服用那株棺材菌后,所有的信息都已经和我融为了一体,我现在只能在这里,以这种状态继续存在。” 我默然,不知说什么好,卢子岳说的这些,实在远远超出我的理解范畴,他死了,尸骨无存,只在这个空间,以一种思维的形式继续存在着,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成了鬼。 “叶茂,你了解生命吗?”卢子岳忽然这样问我。 “我不懂。” “我以前也不懂,现在大概懂了一点点,生命的形式是丰富多样的,远远不是我们所想象的那样,叶茂,从人类的角度上说,我已经死了,但我却因此获得了永生。” “永生?”我冷笑,环顾黑茫茫的四周,“在这个鬼地方永生?” “叶茂,你无法理解。” “是的,我根本无法理解,我所能理解的生命的意义,就在活着的时候,好好生活,珍惜现在的每一天,爱自己身边的人,而不是处心积虑地欺骗他们,伤害他们,从而获得什么莫名其妙的永生,并且还是在这样一个看上去虚无缥缈的鬼地方,像一个幽灵一样,即使获得所谓的永生,那有什么意思么?” “叶茂,你在生我的气?” “我只是觉得你该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你想想,你在这里获得永生,你的亲人,朋友,在现实中,因为你的离去,会受到怎么样的伤害和打击?” 卢子岳沉默良久,接着叹了口气,说:“对不起,我想我们之间,对于生命的理解是有分歧的。” “你对我总是隐瞒,许多事情,你没有告诉我。”我说。 “叶茂,这是规则,抱歉。不过现在既然你来了,我想我们可以一起,一起获得永生,一起探索生命的奥义,有许多事情其实并不是我不愿意跟你解释,而是我现在也处于一知半解的状态,我正在寻找他们,如果能找到他们,那么,一切问题都将迎刃而解。” 我沉默不语。 “叶茂,你在考虑?” “不,我是在想,你从此以后就回不去了,永远呆在这个地方?” “是的。” “就是说,在我们的世界里,你已经死了。” “可以这么认为。” “就是说,我们以后再也无法见面了?” “叶茂,你不打算留下?”卢子岳很是诧异,“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我笑了笑,说:“如你之前所说,我和你对生命意义的理解不同,我向往平常人的生活,吃饭睡觉,工作休闲,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做一些无聊的事情,仅此而已。” “唉。”卢子岳不甚惋惜地叹了口气。 “不过我还是很好奇,对制造那些情境场的生物。” “我也是,所以我要在这里探个究竟。” “……那么……祝你顺利。”我觉得已经无话可说。 “叶茂,你真不打算留下?”卢子岳再次问我。 “是的。” “那,也祝你幸福。”卢子岳在沉默了半分钟后,对我说。 “谢谢,最后一个问题。” “嗯?什么?” “我该怎么回去?” 四十四、你大概不会满意的结局 “这么说,师傅和小卢是永远都回不来了?”老石在沉默了近一分钟后,才缓缓开口:“师傅当初吊死在家里,也是为了掩饰身体已死灵魂犹存。” “是的。”我点点头,端起水杯咕噜咕噜喝了大半杯水,近一个半小时的不停讲述让我唇干舌燥,“对我们而言,他们已经死了。”把水杯轻轻放回桌子后,我补充道。 “死了。”老石的视线落在墙壁上,叹了口气说,“小卢本来可以成为一个优秀的医生。” “他的追求已经变了。”我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所追求的东西,已经升华到了更高一个层次。” “更高层次。”老石重复我的话,接着浓眉一扬,看着我问,“你为什么不留下?” “我只是个普通人,最多有点好奇心而已,我追求的东西和卢子岳不一样,最重要的是,我还有肖肖。”我说完,老石就笑了。 “哦,对了。”临走前,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在死城时,我曾把那张海报残片放进了口袋里,可醒来后,口袋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肖肖说得没错,当时我把海报残片装起来,确实没多大意义,不过我其中几个“字”有很深的印象,脑子里这几个“字体”就像用相机拍下后一样清晰,我问老石要过笔和纸,凭借记忆,一笔一画地把那几个奇怪的“字体”写了出来。 “这个,你认识么?”写完后,我把纸轻轻向老石面前推去。 第52节 “这是?!”老石看了一眼纸面上的“字”,非常吃惊地扬起头。 “我在死城里看到的,就记住了这么几个。” “一样的,就是这样的,一模一样的。”老石显得有些激动,按在纸面上的手指在微微颤抖。 “这样的话,那时候你的师傅写的,应该就是那些生命的文字?”我问。 “应该是的。” “那么这么说,当年你师傅自杀很可能只是一个掩饰的做法,实际上,他可能变得跟卢子岳一样了。”我猜测说。 老石眼睛一亮,很快有黯淡下来,他说:“就算是这样,不过对我们来说,他也已经死了。” “这倒是。”我叹了口气说,“可惜当时忘记了,没问问卢子岳,不知在那个空间里,他有没有遇到过你师傅。” “情景场是不同的吧?”老石看了我一眼说,见我有些不明白,又说:“我的意思是,不一样的棺材菌,他们进入的,大概也是不同的情景场。” 我沉吟了一会,说:“情景场是不同的,不过,最后我遇到的卢子岳的那个空间,是存在的,而不是虚拟出来的。” 老石靠在椅背上,仰头呼出一口气,慢慢地说:“太复杂了。” 我笑了笑,“等周浩淼的研究结果吧。” 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冬日午后,天空如水洗般湛蓝,空气清新,温度恰好,我把头枕在肖肖腿上,四肢伸展在柔软的草地上,闭目养神,十分安逸。 “叶茂。”肖肖用草茎在我耳孔里转了转。 “唔……痒。”我伸手拨开她。 “有个问题你还一直没告诉我?” “什么问题?” “你到底是怎么从那个空间里出来的?” “这个嘛……我真不记得了,我只记得最后我问了一句我应该怎么离开,后面的,都没有印象了,直到我醒来,看见你,阿水,还有周浩淼。” “怎么会这样?”肖肖皱了皱鼻子。 “是啊,我也……”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我摸出手机,没看来显直接按下了接听键。 “喂。”我说。 “叶茂。”听筒里传出的声音让我像根皮筋一样弹了起来,我大叫了一声:“卢子岳!”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