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的开关(熊梓淇、赖雨濛、董力主演)》 第1章 第1章 周小萌还在洗澡,孙阿姨已经来敲过一次门,第二次只是隔着门说:“小姐,您上课要迟到了呀。” 家里不算司机和厨师一共六个用人,其中有四个可以上二楼,这四个人都知道,周家二小姐早上洗澡的时间总是特别长,最快也得一个多小时。本来家政助理是不敢来催的,偏偏在餐厅里吃早餐的周家大少爷今天似乎心情不好,扬了扬下巴,说:“上去叫她下来吃早饭。” 于是孙阿姨又上去催了一遍。 周小萌也知道用人没胆量来催促自己,而背后发话的人又是谁。她匆匆忙忙关掉花洒,皮肤被滚烫的热水冲了这么久,变得又红又皱。她低着眼皮,拿浴袍裹自己,头发被她洗了很多遍,最后却忘了抹护发素,又干又涩。她拿着梳子试了试,梳不动,干脆放弃,拿起精华素乱喷一气,终于能梳动了。她抓着吹风吹得半干,匆匆忙忙往脸上抹了点面霜,就换衣服下楼。 周衍照早就等得不耐烦了,正把手里的报纸往餐桌上一摔,却见周小萌踉跄着奔下最后几阶楼梯。 “爸爸,早。”她对餐桌那头的老人微笑,然后努力继续微笑,“哥哥,早。” 餐桌那头的老人给她一个婴儿般的笑容,口齿并不清晰:“小萌……今天没……穿裙子。” 周彬礼花白的头发剪得很短,露出头皮上巨大的伤疤。他头部受过重创,留下很严重的后遗症,智力只等同七八岁的孩童,而且半身神经瘫痪,常年只能坐在轮椅上。 周小萌十分温柔地跟他说话:“今天我要去学校,所以没有穿裙子。” “去学校……”老人倾斜的嘴角开始流口水,旁边的护理连忙拿口水巾替他擦掉,继续喂老人吃鸽子炖粥。老人脖子里跟孩子一样,围着口水兜。平常老人都在自己房间里吃饭,因为只能吃流食,厨房总是给他单做。而且他肠胃萎缩,少食多餐,每天要吃四五顿,跟常人的三餐时间都对不上。 只是周衍照最大的兴趣就是全家一起吃早餐,只要他在家,周彬礼也好,周小萌也好,都得出席奉陪。 比如现在。 用人把周小萌的早餐送上来,万年不变的三明治配热牛奶。她一点食欲都没有,不过拿起来,麻木地,填鸭似的吃进去。 “你今天上午有四节课。”周衍照眼中含着一抹笑意,似乎是好心提醒她似的。 周小萌一口牛奶不知道为什么差点呛住,顿时咳嗽起来。周衍照伸手拍着妹妹的背,说:“慢点,又没人跟你抢。” 周小萌渐渐止住咳嗽,又喝了一口牛奶,抬起眼皮看了周衍照一眼。他的手还有一下没一下,正轻轻拍着周小萌的背。周小萌今天穿着件白衬衣,他掌心的热度几乎可以透过薄薄的衣料,令她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只想冲回楼上再洗个澡。 她的不自在明显被周衍照看出来,他嘴角上弯,那抹笑意更明显似的。周小萌被刺激得坐不住,指尖用力捏着那只牛奶杯,似乎那是仇人的脖子,可以被她捏得生生窒息。看着她因为用力而发白的指关节,周衍照眯起眼睛:“你要迟到了,我今天正好要去城南,可以顺路送你。” 周小萌变了脸色,她不觉得周衍照有这样的好心。 自从周彬礼出事之后,周衍照的随身保镖就增加了一倍的人手,但真正每天跟着他形影不离的,仍旧是那个小光。小光远远看到周衍照就打开车门,根本没有理会跟在周衍照后头、拎着书包亦步亦趋的周小萌。 周衍照手底下的人都学会了将周家二小姐视作无物,周小萌自己也识趣,每次见到他们就眼观鼻鼻观心,尽量不惹人注目。但今天不惹人注目不行,周衍照一扬下巴,她只好在众目睽睽之下,很老实地坐进车后座。还没有坐稳,就听到周衍照对司机说:“你和小光,都上后边的车。” 小光变了变脸色:“十哥!” “去!” 没人敢对周衍照说“不”字,小光不敢,司机更不敢,一齐上了后边的车。周衍照这才瞥了一眼周小萌,不用他再说任何话,周小萌乖乖重新下车,坐到副驾驶的位置上。 周小萌很多年没坐过周衍照开的车了,因为周家大少爷也很多年没亲自开过车了。只是他开车还是那么猛,一脚油门下去,周小萌就不由自主地往后一仰,紧贴在车椅背上。她抓紧了书包带子,仿佛想要抓住什么救命稻草似的。 “你放心,这车全防弹玻璃,九个安全气囊。再说,你今天上午还有四节课,我可不舍得把你给撞死了。” 最后一句话,说得轻描淡写却又带着一丝嘲讽似的挖苦,单独相处的时候,周衍照的语气永远是这种腔调。周小萌紧紧闭着双唇,早上喝的牛奶堵在胸口,她觉得自己晕车了。 红灯。 “嘎”一声猛然刹住,周小萌脸色更惨白了,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她忙乱地按下车窗想透透气,车窗只降了半寸,周衍照已经眼疾手快锁上中控。车窗玻璃严丝合缝地升回原处,车门自动上锁。周衍照回手就扇了周小萌一耳光,“啪”一声,既重且狠。 周小萌被打蒙了,这才想起来当初周彬礼出事,就是在路口等红灯的时候放下车窗抽烟,才被狙击步枪击中头部。从此周衍照在车上的时候,永远不会放下防弹玻璃窗。她今天真是昏头了,才会忘了这天大的忌讳。 她捂着火辣辣的脸颊,连眼泪都不敢掉。看到她这副样子,周衍照似乎比较满意,他伸出手,微凉的食指勾起她的下巴,瞧了瞧她脸上迅速肿起来的指痕,说:“一耳光一万,你陪我睡一晚上才五千,相比而言,还是激得我打你一巴掌比较划算。” 周小萌死死咬着嘴唇,抑制自己扑上去掐住周衍照脖子的冲动,她如果有任何的反应,只会激起他的愤怒,倒不如沉默着忍受。但明显,周衍照不打算放过她:“昨天晚上的五千,再算上刚刚这一万,这个月你都从我这儿挣了五六万了。看来,你妈这个月的医疗费,又有着落了。” 周小萌睫毛微颤,硬生生把眼底的水汽逼回去。周衍照的规矩,哭一次她要被倒扣三千块,她哭不起。她用发抖的手指攥着书包带子,牛仔布都被她攥潮了,她本能地想要蜷缩起来,最好缩到这个世界看不到的角落去。但这是在车上,她绑着安全带,动弹不得。尽最大的努力,也不过是朝着车门缩了缩,离他稍微远了几厘米。 可是这样轻微的动作也刺激了周衍照,他伸手就扣住她的后脑勺,一俯身吻在她的唇上,周小萌不敢拒绝,任凭他霸道地撬开她紧闭的双唇,肆意掠夺。他的吻从来充满血腥气,今天又把她舌头咬了,周小萌痛得全身发僵。周衍照这才放过她微肿的嘴唇,略略移开,却又噙住她的耳垂,不轻不重地啃噬着:“要不,我们把规矩重新立一立,好不好?” 他呼吸间的热气喷在她的颈中,语调旖旎,仿佛情人间的呢喃:“这两年物价通胀得厉害,一晚上五千呢,夜总会的头牌小姐,也不止这个价了,何况你是我的妹妹,我总不好折了你的身价……我们就改成……一次五千怎么样?没准你一晚上,就能挣个两三万的。” 昨天他需索得实在太厉害,周小萌明知道哀求也不会让他心软。但那当头水深火热,她实在连最后的力气都没有,“嘤嘤”地哭喘着,徒劳地偏开脸,说了一句“我明天上午还有四节课”,结果激得他勃然大怒,摔门而去。 直到今天早上,他气都还没消,要不然,这会儿也不会一再拿话来激她。周衍照就是这样的性子,谁让他一时不痛快了,他就百倍千倍地还回去。 周小萌身子还在发抖,一只手却本能地抓住了周衍照的胳膊,她努力地让自己发出声音:“你说话算话……”周衍照倒笑了,说:“当然算话。”说完,又在她嘴唇上轻啄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心情大好似的,吹了一声口哨,看着绿灯亮起来,踩下了油门。 车子停在了大学的南门外,今天是周一,很多不住校的学生返校,所以南门外停了一溜的车。饶是如此,周衍照的车驶过来的时候,还是显得十分醒目,再加上后面还跟着一辆坐着保镖的奔驰,更是招摇。车未停稳,周小萌只想快快下车去,周衍照偏偏一手搭在中控锁上,就是不开门。 周小萌无奈,只好飞快地俯过身去,亲吻他。 每次她主动吻他,周衍照倒又是一种冷若冰霜的样子,仿佛全身皆是戾气。周小萌吻了半分钟,他仍旧不为所动。不远处就是学校的南门,虽然车玻璃上都贴着深色的反光膜,但周小萌还是怕被人看见,只得匆匆放弃,低着头小声问:“你今天晚上回家吗?” 这算是举白旗了,周衍照似笑非笑地反问:“那你是希望我回家呢,还是不希望我回家?” 托今天挨了一巴掌的福,她已经攒够了妈妈这个月必需的医疗费,当然巴不得他最好不回家。但是,她勉强笑了笑:“不管你回不回家,我都回家。” 周衍照似乎很满意她的表态,终于按下中控锁。 周小萌逃也似的下车,低头拿着书包,匆匆忙忙朝南门走去。 周小萌是走读生,虽然在寝室有床位,但几乎没有住过校。只有特殊情况,像今天这样,上午有四节课,下午还有两节课,才去食堂吃午饭,然后去寝室睡午觉。 寝室里另外三个女孩子都是住读生,自然相处得比她熟络多了。三个人叽叽喳喳地讲最新的电影和明星,还有新来的辅导员萧思致。 萧思致才二十出头,长得特别帅,还没开口说话反倒先笑眯眯,所以全班女生都着了迷似的,成天张口闭口萧思致。她们是护理专业,整个系都几乎是清一色的女生,不知道院系领导怎么想的,反倒派了个男辅导员来。 周小萌就是半个月前,开学班级会议的时候,见过萧思致一次,完全没留下深刻的印象,因为那天正好是周五,她惦记着去医院看望妈妈,只想着快快开完会。所以她对萧思致和电影明星都没什么兴趣,此时躺在上铺,正蒙眬睡去,突然手机“嗡”一响,正是有短信。 周小萌这么多年来已经有点神经质了,睡得再沉,只要短信一响,立马一激灵坐起来,唯恐是医院发来的。这次却不是医院,而是一个陌生的号码,短信内容是:“您订的新书无法投递,请到校南三门自取。” 短信有自毁软件,她看完之后就消失不见。周小萌抓着手机起床,寝室里三个同学都还没睡,躺在床上看她梳头,问她:“怎么啦?” “有个快递,我去取一下。” 周小萌到了学校南三门,却见四下无人,只有护理学院的大红人、辅导员萧思致站在那里跟门卫聊天。周小萌迟疑了一秒钟,萧思致已经看到她了,竟然一口叫出她的名字:“周小萌?” 这下周小萌也不能不礼貌地回话:“萧老师好。” 萧思致一笑,两只眼睛眯起来,果然有那么几分帅气不羁:“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周小萌语塞了一下,但很快答:“我来取个快递。” 地址不清或者没写上寝室号,又或者电话打不通的快递,一般都放在南三门的门卫这里,她这样回答,不会有任何人生疑。偏偏萧思致手一扬,问:“是这个快递吗?” 牛皮纸包着包裹,上面却贴着一枚邮票,是枚纪念邮票,周小萌瞬间如遭雷击。萧思致把东西递给她,笑眯眯地问:“你回寝室吗?正好,我要去图书馆,顺路,我跟你一起走。” 周小萌把所有的疑惑都放进肚子里,她只是点点头,两个人从南三门折返,却没有走车道,而是沿着小树林,一直往湖边走去。那是去图书馆的近路,而周小萌住的东区十四号宿舍楼,就在图书馆后面。 中午太阳正大,大家都在寝室里睡午觉,小路上一个人都没有。萧思致见前后无人,才低声说:“老板叫我来的,你不要怕,连学校领导都不知道我的身份。” 周小萌只是抓着那个牛皮纸包,里面确实是书。但她神经太紧张,当她紧张的时候,总是会下意识抓住什么东西,如同溺水的人,想要徒劳地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萧思致说:“以后你要是有事,可以直接发短信给我,就说想要问一下关于实习的安排。” 周小萌仍旧没有说话,她只是咬着嘴唇,微微点了点头。 萧思致又问:“你听到什么消息没有?” 周小萌摇头,说:“周衍照什么都不跟我说,他在家里,也从来不讲外头的事。” “没有人到家里见他吗?” “有的,但我不认识。” “回头我会发一些照片给你,你尽量记下来,照片上的人要是去家里见他,如果可能的话,你想办法听到他们的谈话内容。” “一般如果有人来,都是去地下室的桌球室,或者去吸烟室。这两个地方,有人的时候,周衍照都不准我进去。” “能够想办法吗?”萧思致又赶紧补上一句,“当然如果实在不行就算了,你的安全最重要,千万不能让周衍照察觉。老板说了,他特别多疑,千万千万不能打草惊蛇。” 周小萌仍旧咬着嘴唇,过了半晌才放开,她唇上一点血色都没有,萧思致觉得,她肯定贫血。只听到她声音细细软软的,却说:“我会试,看能不能想到办法。” 萧思致不放心,又叮嘱一句:“不要勉强。” 周小萌垂下头,仍旧紧紧抓着那个牛皮纸包。萧思致突然说:“匪我思存。” “什么?” “这里头的书,是两本言情小说,你们女孩儿不都喜欢看言情小说吗?所以我包了两本匪我思存的书,不知道好不好看。你无聊的时候,也可以看看。” 周小萌恍惚听过这个名字,还是在寝室里睡午觉的时候,室友们叽叽喳喳,大骂后妈虐心。可是任何小说再虐,能虐得过真实的生活吗? 周小萌说:“我从来不看言情小说,这两本书要是带回家,我哥哥会生疑的。” 萧思致挠了挠头发,问:“那你看什么小说啊?下次我好带给你。” 周小萌随口说:“我看翻译小说。” 萧思致笑了,说:“那好!下次我给你找几本东野圭吾的。” 周小萌也不看东野圭吾,但萧思致笑得那样明亮,就像是树林里漏下的阳光,她什么也没有再说。 晚上回家之前,想了再想,还是把两本言情小说送给了室友,说自己上网买书的时候买错了。 室友高兴地拿走了,同学们都相约去食堂吃饭,只有她踏着夕阳的影子往校门外走。周衍照哪怕不回家,周家也会有司机来接她的。 “小姐。” 司机老远就看到她,下车来替她打开车门,又接过她手里的书包。 车上冰箱里有可乐,周小萌打开一罐可乐,可是并没有喝,只是借由那点冰凉,让自己潮热的手心冷却下来。 萧思致的出现意外又不意外,自从上次那场秘密接触之后,她一直等着人来,等了将近三个月没有任何消息,她都已经绝望了,觉得也许对方已经放弃,没想到今天却等到了。而且安排得这样周密,萧思致就是她们班的辅导员,这样与她有所接触,也不会让别人生疑。 但这个“别人”里面,绝对不包括周衍照。 一想到周衍照三个字,她就不由得一凛。车子已经驶进周家大门,镂花铁门后迎面皆是葱茏的树木,只有周小萌知道,树底下高墙的各个角度都是摄像头,监控严密。 周衍照手下的那些人,将她视作洪水猛兽。不管怎么讲,她都是周衍照的妹妹,但偏偏周衍照随性惯了,不分场合,有时候兴趣来了,在走廊里遇见她都能把她按在墙上辗转深吻。负责周家内外所有监控记录的小光见了她,就像见了一条蛇似的,甚至连眼皮都不肯抬一下。 方阿姨迎出来替她开门,说:“小姐回来啦?”很殷勤地问,“热不热?要不要先喝杯果汁?” 周家拿几百万豪车接送她上下学,车内空调永远是二十三度,怎么会热? “小光打过电话,说十少爷今天不回来吃饭。” 家里老用人都称呼周衍照十少爷,这是南阅本地的规矩。旧时有钱人家,若是家里只有一个独子,便称为十少爷,显得人丁兴旺,亦是讨个口彩好养活。周衍照是周彬礼的独生儿子,所以用人都将他称作十少爷。 周小萌觉得很疲倦,听说周衍照不回来,整个人都像是一只冰激凌,刹那融塌了下来。她说:“那我也不吃晚饭了,我想早点睡。” 昨天她凌晨三点才睡,今天六点钟又爬起来洗澡,眼圈下都是青的。午觉又没睡成,现在一放松下来,她只想睡觉。 周小萌睡到半夜,被晚归的车灯惊醒。她忘记拉窗帘,车子停在喷泉前面,雪亮的灯柱正好反射到她窗子里,她于是就醒了。 房间里很暗,外面花园出奇地安静,很远的地方有秋虫唧唧,一声半声,遥遥地传过来,总让她觉得恍若梦境,像是还没睡醒。现在不过是阴历八月初,白天暑气犹存,但到了晚上,夜风却是清凉的,一阵一阵,拂过那窗边的窗帘。 周小萌睡在床上没有动,走廊里都铺了地毯,听不见任何脚步声,但她知道有人正朝这边走来。她的房门没有锁,锁了也没用,上次周衍照一脚踹开她紧锁的房门之后,只是站在房门口冷笑了一声,然后扬长而去,在那之后整整一个月都不理她。 周小萌一分钱都没有,医院催款通知书下了一道又一道,她最后用了最大的屈辱,换得周衍照回心转意。她已经不愿意去回想,所以像条误入岸上的鱼,僵硬地躺在那里,等着砧板上落下一刀。 周衍照果然推开房门进来了,他今天明显喝过酒了,离得很远周小萌都闻到了他身上的酒气。床重重地陷下去,周衍照的胳膊伸过来,从后头搂住她,手指拂过她的脸:“妹妹,怎么这么早就睡啦?” 他满含酒气的呼吸喷在她后颈里,滚烫得令她觉得难受。周小萌没有说话,周衍照轻声笑着,吻着她后颈发际,他下巴上已经生了茸茸的胡楂,刺得她肌肤微微生痛。周小萌闭着眼睛,由着他乱亲。周衍照喝醉的频率并不高,一年也难得两次,可是真醉了会发酒疯,她可惹不起。果然,周衍照搂着她胡乱亲了一会儿,就摇摇晃晃爬起来,说:“我去洗澡。” 周小萌睁开眼睛:“要帮忙吗?” 他伸手捏住她的下巴,他手劲大,此时醉了更没轻重,捏得周小萌痛极了,他手指上烟草与烈酒的气味混杂在一起,特别呛鼻难闻。周衍照却咧嘴笑了笑:“你侍候我洗个澡,我得付三千;要是我再忍不住,就在浴室里把你办了,加起来就得八千了。”他伸出一根食指,按在她柔软的芳唇上,一字一顿似的说,“我、嫌、贵……”周小萌愣了愣,他已经松开手哈哈大笑,朝浴室走去。 周衍照一边洗澡,一边在浴室里唱歌。周小萌确定他是真醉了,上次他喝醉还是半年前,而且还没醉成这样,起码没听到他唱歌。周衍照那嗓子,唱起歌来只能用荒腔走板来形容,难为他高兴,一边唱,一边兴致极高,提高声音叫着周小萌的名字:“周小萌!周小萌!” 周小萌不敢让他叫第三遍,飞快从床上爬下来,趿着拖鞋,走到浴室门边:“什么?” “我的洗发水呢?” 周小萌知道他是醉糊涂了,因为这里是她的房间,他没有任何私人物品在这里。她说:“我过去你房里,给你拿。” 周小萌匆匆忙忙跑向走廊另一头的主卧室,周衍照不许她进他房里,但此时他喝醉了,她正好进去看看。可惜太匆忙,她不敢多耽搁,到浴室拿了他的洗发水,飞快地打量房中的家具:床、床头柜、沙发椅、边柜……男人的房间,看不出任何异样之处。她匆忙地又奔回自己房里,怕时间稍长他就生疑。 她站在浴室门口敲了敲门,周衍照终于不唱歌了,而是伸了一只湿淋淋的手出来,胡乱晃了晃:“哪儿呢?” 周小萌把洗发水瓶子递给他,却不防他连她的手一块儿抓住,一使劲就顺势扣住她手腕,把她也拖进了浴室里。水汽氤氲,周小萌看不清楚,人已经被推倒,背后是特别硬的金属,撞得她脊椎生疼生疼。她想起来浴室面盆边的墙上挂着暖气片,果然的,一道道横弧形的弯管,冰冷地,潮乎乎地硌在她背上,周衍照使劲把她往墙上按,似乎是想把她整个人硬嵌到暖气片里头去。她的腰都快断了,觉得自己像是一块牛排,被放到铁叉子上,背后就是燃着炭的铁网,连暖气管道纵横的样子也像。周衍照头发上的水珠滴到了她脸上,微凉的,正好落在她的脸颊,像眼泪似的。周衍照俯身在她耳边,轻轻地笑:“周小萌,你说当年我怎么没把你连你妈一块儿弄得半死不活呢……还是我觉得,留着你有用?” 周小萌全身都在发抖,他掐着她的腰把她抱起来,她只能紧紧搂着他的脖子。周衍照把她往洗脸台上一放,将她脑袋一推,镜子都被撞得“砰”一响。他拇指正好掐在她的颈动脉窦上,周小萌是学护理的,知道颈动脉窦受压窘迫症,只怕他突然发蛮,用不了几分钟,自己就会心跳骤停而死。周衍照却用拇指慢慢摩挲着她颈中那隐隐跳动的脉搏,笑了笑:“要杀一个人,挺容易的,是不是?” 他俯身慢慢亲吻她:“可是杀一个人,哪有现在让我觉得这么好玩呢……” 浴室里水雾未散,花洒喷出的热水“哗哗”流着,抽风扇呼呼地响,周小萌背后是镜子,冰凉侵骨,镜子上原本凝结的水汽浸透了她的衣衫,紧紧贴在她的身上。周衍照很快嫌她的衣服碍事,扯开去扔到了一边。周小萌恍恍惚惚地,强迫自己默然背诵《岳阳楼记》:“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废具兴。乃重修岳阳楼,增其旧制……然则北通巫峡,南极潇湘……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沙鸥翔集,锦鳞游泳;岸芷汀兰,郁郁青青。而或长烟一空,皓月千里,浮光跃金,静影沉璧……” 周衍照喝了酒,格外折磨人,没过一会儿就将她翻过来,她的头几乎撞上了面盆的水龙头。她不愿意面对镜子,头一直低到面盆里去,忍住反胃的感觉,继续在心中默诵,《岳阳楼记》背完了就背《滕王阁序》《长恨歌》《琵琶行》《洛神赋》…… 背到“于是洛灵感焉,徙倚彷徨。神光离合,乍阴乍阳。竦轻躯以鹤立,若将飞而未翔。践椒涂之郁烈,步蘅薄而流芳。超长吟以永慕兮……”的时候,周衍照把她从浴室拎出去,两个人湿淋淋地滚倒在床单上,那湿痕再压上去,贴着肌肤就是冰冷冰冷的。房间的窗帘仍旧没有拉上,这时候却只有月光了。她不愿意看周衍照的脸,只是别过头去,他偏偏一次又一次把她的脸强扳过来。他眼睛是红的,醉后血丝密布,好像瞳孔里都是血一般。周小萌觉得连窗外的月亮都变成了红色,自己就在地狱的烈火里,炼了又炼,一直炼到连渣滓都不剩。 (本章完) 第2章 第2章 周小萌又是凌晨三点睡,六点就起来洗澡。浴室里一塌糊涂,衣服浴巾扔了一地,洗脸台上的瓶瓶罐罐全被扫到了地上,七零八落地横了一地。周小萌洗了很久很久,一直洗到皮肤发红,十指指端都皱得看不出指纹……她只希望自己可以剥去一层皮肤,这样才不会显得肮脏。但即使剥掉自己的一层皮,又能怎么样?周衍照把她按在泥潭里,连骨子里都浸透了污浊。她低垂着眼皮快快披上浴袍出去,周衍照喝醉了没回到自己房里去,周小萌洗完澡出来,他才睡眼惺忪地醒转来,支起身子看了她一眼,然后伸手招了招。 周小萌一步步走过去,只想手里有一把刀,这样可以捅进他的心窝里。可是她脸上的皮是僵的,肉也是僵的,步子更僵。 走到床边之后,周衍照就打量了她两眼,说:“你今天又有课?” “下午有课。” 她不敢撒谎,课表周衍照随时查得到。 房间外有人敲门,非常谨慎的三下。周小萌知道不会是用人,果然又敲过一遍之后,隔着门听到是小光的声音,低声问:“十哥?您醒了没有?” 周衍照懒洋洋地半躺在床头,问:“什么事?” “唐家的人打电话来……” 周小萌装作没听见,转身朝浴室走去。没想到周衍照闻言竟然起床了,他没衣服在这里,所以打断小光的话:“你去我房里,把我睡衣拿来。” 周衍照没有叫把电话拿来,他回自己房间接电话,周小萌换了件衣服,下楼去吃饭。穿过走廊的时候,她看了一眼走廊尽头的主卧,门虚掩着,可是听不见周衍照的动静。 周彬礼脖子里围着口水巾,护理正喂他吃苹果泥。看到她下楼,笑得眼睛都眯起来:“小萌今天……穿裙子了。” “爸爸早。” 她还没有坐下来,突然听到周彬礼问:“你妈妈呢……怎么老看不到她?是不是小萌出疹子,她又陪孩子住院了?” 周小萌握着刀叉的手在微微发抖,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机械地答:“爸爸,我是小萌。我疹子已经好了,妈妈是出差去了。” “出差……”老人抿了一口护理送到嘴边的苹果泥,喃喃地念,“出差……”他突然哆嗦了一下,说,“叫她赶紧走……小衍要知道她做的事,饶不了她的……叫她躲得远远的……永远也别回来了……”老人激动地挥手打翻了护理手中的苹果泥碗,开始大叫大嚷,护理怎么拉都拉不住。周小萌冲上去抱住老人:“爸爸!爸爸!哥哥还在国外,他不会知道的,他不会知道的!” 老人在她怀中渐渐松懈下来,像孩子一样把头颅搁在她臂弯里,慢慢说:“小萌,你要劝你哥哥……” “我知道……” “你哥哥脾气不好……谁惹了他……他都不会轻饶……”老人吃力地抬起头来,浑浊的双眼直愣愣看着她身后,“小萌,你哥哥回来了……” 周小萌回过头,周衍照正站在楼梯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看着餐厅里狼藉一片。用人忙着收拾地上的苹果泥,护理擦着老人衣服上溅上的果泥,而周小萌抱着老人的肩,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周衍照若无其事,一步步走下台阶,说:“爸爸,早。” 周彬礼无措地看了周小萌一眼,周衍照又说:“小萌,别站着了,坐下吃饭。” 只有当着周彬礼的面,周衍照才会对她如此客气,仿佛她真是一个被娇宠的妹妹。 厨房重新打了苹果泥送上来,护理开始喂老人吃饭。周小萌咽着三明治,被噎着的时候,就喝一口牛奶。周衍照吃白粥和油条,三个人沉默地吃着早餐。周小萌咽下最后一口三明治的时候,突然听到周衍照说:“今天早点回家,我要带女朋友回来,给爸爸过目。” 下午的时候上专业英语课,机房里虽然有空调,可是仍旧显得闷热。教英文的老师讲得人几乎要昏昏入睡,周小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课本,却在回忆上课前手机收到的那封邮件,是萧思致发来的照片。大约有十几张,有几个人她曾经见过,大部分人她都不认识,那封邮件上方有小小的倒计时器,一共只有九十秒,周小萌死记硬背,努力把所有人的面部特征记下来。她的机械记忆能力特别好,解剖课上那么复杂的神经图片,全班的女生都背得欲哭无泪,只有她可以轻松地拿高分。 倒计时为零,邮件瞬间消失,仿佛酒精蒸发在空气里,什么痕迹也没有留下。她忍不住给萧思致发了条短信,说希望问问他关于实习的事。 萧思致很快回复说下课后到二教的三〇六教室,他在那里等她。 二教是老楼,自从在东区建了五教和六教之后,二教排的课就少了许多,而且大部分专业下午都只有两节课,二教里更显得冷清,只有考研的学生,零零星星在这里上自习。三〇六是个特别小的教室。萧思致在黑板上写了“开会”两个字,一个人拿着台笔记本电脑在那里等她。 周小萌拿着书包进来,不声不响坐在他身后一排,摊开课本开始画重点。她的声音很轻,却因为前后排,正好可以传到他耳中:“我想要几样东西。” “什么东西?” “窃听器,黑市上买得到的那种就行。” 萧思致不动声色:“太冒险了,能进出周家的人很少,他很容易怀疑到你身上。而且这样的器材,我没办法替你申请。” “我不可能听到他们的谈话内容,他连讲电话都避着我。” “那就不要冒险。”萧思致说,“你不要急,一急就很容易出问题,你又不是专门干这个的,很容易出事。我们会想办法派人到他身边去,你到时候心里有数就行了。” “你们打算派什么人去?”周小萌问,“我可以知道吗?” 萧思致沉默了片刻,说:“我。” 周小萌怔了一下,说:“你?” “我们两个谈恋爱,然后你带我回去见你哥哥就行了。后面的事,你不用管。” 周小萌攥着书页的手指在微微发抖,右手中的笔已经被她捏得紧紧的,捏得食指抵着笔杆,生疼生疼。萧思致半晌听不到她回话,不由得回头看了她一眼,只觉得她脸色苍白得异样,不由得生了几分歉意:“对不起,这个计划没有事先向你说明。不过老板他们觉得,这是最保险的方式,万一将来我出了事,也不会牵涉到你。你顶多是蒙在鼓里被我所骗,交代得过去。” “我哥哥……”周小萌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他……他觉得我还小……不许我在大学里谈恋爱。” 萧思致怔了一下,说:“他会很生气?” 周小萌低垂着脑袋,“嗯”了一声。 “不能想想办法吗?” 周小萌沉默不语,萧思致说:“好吧,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又沉默了片刻,周小萌说:“我得走了,今天我哥哥带女朋友回家吃饭,让我早点回去。” “他女朋友?” “我以前没听他提过,不知道是谁。” 萧思致说:“没关系,你见过之后把名字告诉我,回头查清楚之后,我可以把资料告诉你。” “我哥哥不会随便交女朋友,他一定早就叫人查过了。” 萧思致眯起眼睛笑了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咱们先把情况弄清楚再说。” 周小萌回到家的时候,周衍照还没有回来。用人拿了菜单来给她看,一脸犯难的样子:“小姐,晚上招待客人,到底做什么菜呢?” 自从周衍照开除第四任管家之后,家里一些琐碎小事就由周小萌决定了,毕竟一大家子人,没人管总不行。周小萌说:“我也不知道客人有什么忌口,哥哥没说吗?” “十少爷没有说。” 周衍照的性子,哪里懂照顾别人。周小萌估计他也不会有任何交代,只好选了最中规中矩的粤菜,清淡爽口。 时间来不及,有些复杂的菜没法做了,好在厨房应付各种状况都习惯了,永远存着一大罐老火靓汤,是猪骨和土鸡吊出来的上汤,醇厚鲜美,用来烹炒许多菜肴都合适。 天黑之后,周衍照的车回来了。周小萌特意站在台阶下,她琢磨不透周衍照的意思,只好表现得像个最称职的妹妹。难为周衍照还风度了一把,自己先下车,之后又扶住车门。 “谢谢!” 倒是一把甜蜜的好嗓子,门廊下悬着一盏灯,照着笑盈盈一张脸,一抬头看见周小萌,又是嫣然一笑。 周衍照这时候才看见周小萌,泰然自若地向两人介绍:“我妹妹,周小萌。这是孙凌希。” 孙凌希挺大方地说:“小萌,你好。” “孙姐姐好。” “不用这么客气,跟你哥哥一样,叫我凌希就可以了。” 周小萌陪孙凌希在客厅里坐,周衍照上楼去换衣服。周小萌本来不怎么会跟陌生人打交道,但孙凌希比她大不了两岁,又是挺活泼开朗一个人,反倒将周小萌敷衍得极好,一会儿问她学什么专业,又跟她讲起来自己在大学时的事。聊了一会儿,周衍照就下来了,问:“爸爸呢?可以吃饭了吗?” 周小萌站起来:“我去请爸爸出来。” 说是请,其实是去周彬礼房间里,把周彬礼的轮椅推出来。周彬礼今天的精神不太好,早上闹过那么一阵之后,现在恹恹的,一个人坐在轮椅上看着窗台。周小萌怕他吃饭的时候又闹起来,所以蹲在他轮椅前边,温言细语地告诉他:“爸爸,哥哥今天带了女朋友回来,待会儿吃饭之前,您千万记得跟人家打招呼。” 周彬礼看了她一眼,问:“你妈呢?” 周小萌心里一酸,说:“爸爸,我推您出去吧,吃完饭,妈妈就回来了。” 周彬礼“哦”了一声,脸色好看了许多,周小萌跟护工一起,把周彬礼的轮椅推出来。孙凌希看到他们就站起来,很礼貌地弯腰鞠躬:“伯父好。” “你好。”周彬礼笑得像个孩子,“你很漂亮!” “谢谢伯父。” 显然孙凌希早就知道周彬礼的状况,所以应答得非常从容得体。周彬礼却看了她半晌,突然说:“你很像一个人,你姓什么?” 这时候周衍照才开腔:“爸爸,她是孙凌希,我的女朋友。” “哦……”周彬礼有些吃力地转过头,看了看周衍照,“好……好……” 晚饭吃得很沉默,周衍照不怎么说话,周小萌自然更不多话,而孙凌希毕竟是客人,所以也并不多话,只听见护理喂老人喝汤,他咂嘴的声音。吃完饭等厨房送上水果,周衍照就说:“爸爸,您一定累了,先回房休息吧。” 周彬礼嘀咕:“偏偏你阿姨不在家……镯子呢?” 周家家传有一对龙凤镯,贵倒不怎么贵重,难得是据说传了有七八代人,一直送作儿媳妇当见面礼。周衍照不动声色,说:“阿姨早就把镯子给我了。爸,您放心吧,回头我就给凌希。” “好……好……”周彬礼不停地点头,被护理推回房间去了。 孙凌希毕竟是第一次到周家来,不便逗留得太晚,再略坐了坐就起身告辞。周衍照亲自去送她,周小萌这才松了口气,奔到老人房间去,低声告诉护理:“给他吃颗安眠药吧。” 老人睡眠不好,常年依赖药物,周小萌只怕周彬礼闹起来,所以等孙凌希一走,就去找护理。果然周彬礼一看到是她,就问:“小萌,饭都吃完了,你妈妈怎么还不回来?” “妈妈打过电话,就回来了。”周小萌哄着他,接过护理递过来的药丸和温开水,“爸爸,先把药吃了,再过半小时,妈妈就回来了。” 老人吃完了药,过了会儿又开始问,周小萌东扯西拉,又打开电视机给他看。只是看着看着,周彬礼又想起来问,断断续续问了七八遍“你妈妈怎么还不回来”,一遍比一遍生气。周小萌又哄又骗,最后老人快要发脾气了,安眠药的药效终于发挥了,老人垂着头慢慢睡过去了。周小萌帮着护理一起,把老人从轮椅上抬到床上,然后替他盖上被子。 周小萌怕吵醒老人,轻手轻脚地慢慢从床边往后退,退了两三步才转身,却看到周衍照就站在房门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周小萌从他旁边走过去,顺手替老人关上房门,然后打算上楼去。刚踏上台阶,忽然听到周衍照说:“怎么,心里有愧?” 周小萌低着头往楼上走,下一秒钟,他却几步追上来,拽着她的胳膊把她推到墙上:“我跟你说话呢!” 周小萌冷冷地说:“我心里没有愧,我妈比他还不如呢。你爸爸起码还能吃饭,还能说话,还知道你是谁……我妈妈什么都不知道了……” “呵,你这是怪我下手太狠了?”周衍照捏住她的下巴,“我这两年对你太好了,是不是?好到你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你不如对着我的头也开一枪,让我到医院陪着我妈去!” 周衍照轻轻笑了笑:“别做梦了,你哪儿也不能去,就只能在这儿。天天看着我爸爸这样子,想想你妈干的那些事……你妈妈一定很后悔吧……她不知道她亲亲的小女儿没听她的话,竟然没上飞机,跑回来了。你说当年你要真跑到加拿大去了,我得费多大的劲,才能把你弄回来,慢慢折磨啊。” 他的目光中满是嘲弄,仿佛是刀,一刀刀凌迟着她。周小萌嘴角微弯,竟然露出个笑容:“是啊,哥哥,我真是后悔死了,我后悔自己当初怎么就没有上飞机,怎么就偏要回来呢?我当年怎么就那么担心你的死活呢?你要是跟爸爸一起死掉了,我现在活得不知道有多开心呢!” 周衍照冷冷地看着她:“你还真是长进了,都学会跟我顶嘴了。我要不是看在当年那点情分上,你以为你现在能站在这里跟我说话吗?” “是啊,十少爷,真是谢谢您!当初小光都把我拖出去了,是您改主意把他又叫回来,真是念了旧情。尤其我还得谢谢您这两年的关照,一个月让我挣好几万呢!我要是卖身给别人,哪有卖给您这么划算!” 周衍照突然笑了笑,慢慢摸了摸她的脸:“你今天怎么跟吃了火药似的?” 周小萌别过脸去,他一手撑在墙上,一手扣着她的下巴把她的脸扳回来:“跟我玩这点心计,你道行还浅了点,别以为你装模作样闹腾,我就真会以为你吃孙凌希的干醋。哥哥我见过的吃醋的女人,比你这辈子认识的女人都还多。周小萌,你当初怎么没去报个北影中戏?好好练练,说不定还有希望能骗骗我。” 周小萌死死咬着嘴唇,一直咬到唇角发白,她说:“我没吃谁的醋,也没演什么戏。你都有女朋友了,以后你别那样对我。” “我哪样对你啊?”周衍照笑得挺愉快似的,“再说你妈不还躺在医院里吗?你不是发誓不让人拔了她的氧气管?这一个月好几万呢,你上哪儿挣去?” 他的每句话都像是刀,捅得她体无完肤,支离破碎,只想往后缩,缩到整个世界都看不见的地方去。可是他一只胳膊撑在墙上,将她困在墙角,退无可退。只有他那双眼睛,灼人似的,含着嘲讽,就像是滚烫的烟头,在她心上,烫出一个又一个的洞。 她想起自己从机场赶回来,想起那一刹那推开门就看到他站在屋子中央。她满心欢喜,叫了声:“哥哥!”那时候是怎么想的呢?她早就已经忘记了。 她脸上有抹迷离的笑意,像是想到什么高兴的事情,又像是小孩子想起自己藏在抽屉里的糖。周衍照很久没看到她这样笑了,不禁有半秒钟失神。但在下一刻,她突然伸出双手搂住他的脖子,声音既甜蜜,又亲热:“哥哥,那你今天晚上,还让不让我挣钱呢?” 她好闻的气息随着呼吸喷在他脸上,周衍照面无表情,把她的胳膊从自己脖子里拉下去:“醒过来啦?迟了,你从今往后都别惦着了,反正你也说了,叫我别那样对你。” “我错了,哥哥,我错了。” 他推开她往楼上走,周小萌跟在他后边,抓着他的袖子,一路都不放。到了二楼走廊里,周衍照烦了,转身又推了她一把。周小萌反倒扑上去抱住他:“哥哥,你别生气,我知道错了。” “惹不起我,就不要惹。”周衍照对着她微笑,周小萌却知道,他是真的生气了。他只有真的生气了,才会这样温和地对着人微笑:“这么多年你都没学得乖一点,真是跟你妈妈一样蠢!” 周小萌攥紧的手指深深地抠入掌心,她却努力微笑:“你不要生气……你明知道我笨……” “你不是笨,是蠢!”周衍照扔下这句话,然后走进自己房间,重重摔上门。 一连几天,周小萌都没在家里见到周衍照。起初周小萌以为他又去了越南,但每天早上她下楼的时候都能见到小光,才知道他就在家里。大约他回来得晚,她睡了他才回来,而早上她去上学的时候,他又还没起床。 周小萌惴惴不安,周衍照气性特别大,睚眦必报,她真的是得罪不起,可是偏偏又得罪了。他说得对,自己就是蠢。一连几天,周小萌连上课的时候都常常走神,周衍照深不可测,自己为什么蠢得要激怒他呢? 大约是因为她实在是受不了了,若不提起从前的事,她或许会觉得好过一点,但那天晚上到底是谁先提起来,她已经忘了。就记得他那含着嘲弄的眼光,盯得她实在是受不了了。她只想扑出去抓瞎他的眼睛,让他再不能那样看着她,所以那天晚上她才干了蠢事。 (本章完) 第3章 第3章 萧思致给她发了条短信,这次约在五食堂见面。两个人隔半个食堂,他在打电话,她戴着耳机,像在听音乐,实质上是在听萧思致的解说——他发了一堆资料给她,全是关于孙凌希。 孙凌希的背景干净得很,毕业于重点大学的图书情报系,目前在市立图书馆工作,独生女,父母都不在本地。住单位分配的单身宿舍,喜欢打网球和逛街。 真正干净得如同一张白纸一样。 萧思致说:“这只是表面上的资料,更深层的社会关系,老板还叫人在查。” 周小萌问:“她跟我哥哥怎么认识的?”这个女孩子,看上去不像是跟周衍照有交集的人,他们的社会圈子完全不同。 “不知道,还在查。从她同事那里打听到,这两个月经常有一台奔驰车来接她,应该就是这几个月才认识的。” “她知道我哥哥是做什么的吗?” “应该不知道吧。不过你哥哥开着好几家公司,有那么大一幢写字楼在那里,如果他说自己是做生意的,她也不会不信吧。” 周小萌低垂着头,隔着半个食堂,萧思致只能看到她的背影。在喧闹的食堂中,在热闹的人海里,她就像一朵不起眼的浮萍,随时随地都会被波浪推走似的。 萧思致说:“对了,她最近在到处看房子,似乎打算从宿舍搬出来。你放心,老板已经叫人盯上了,不管她搬到哪儿,我们的人都会跟她租住同一个小区。所以万一她要跟你哥哥分手了,记得通知我们一声,老板好叫人撤回来。” “好的。” “你哥哥从前带过女朋友回家吗?” 周小萌顿了一下,才说:“没有。” “哟,挺难得的,那看来他对这位还挺认真的。” 周小萌没有说话,萧思致以为她没有问题了,于是说:“没事的话,我就挂了,你自己注意安全。” 电话挂断之后,是“嘟嘟”的忙音。周小萌坐在那里,一碗八宝粥,她吃了半个多小时,碗里的粥已经冰冷冰冷。她摘下耳机,继续舀着那碗粥,学校食堂的大锅粥,里面的花生米都没有煮烂,硬硬的,嚼得牙龈酸疼酸疼。 下午没有课,但她也不想回家,跟司机打电话说有同学过生日聚餐,不回去吃晚饭。这种情况偶尔有,所以司机也没生疑,只是追问:“那我几点来接您?” “九点吧,还是在学校南门。” “好的。” 她一下午泡在图书馆里,选了一本特别厚的翻译小说,埋头看了整个下午,直到黄昏时分,学校的广播响起来,才把书还了,出去吃饭。 中午没有吃饱,现在饿得胃疼。她不敢生病,周衍照的规矩,若是病了,得自己掏钱。中午食堂的冷粥倒尽了她的胃口,所以她从西门出去,那里有一条街,是著名的城中村,网吧和小馆子最密集的地方,专门做附近两间大学的学生生意。 小馆子炒菜味重,又搁了太多的鸡精,吃得她口发干,买了一瓶酸奶喝了,仍旧不解渴。路过网吧旁的小巷,看到巷子里亮着灯箱,写着大大的“冷饮”两个字,于是又走进去买了一瓶可乐。拿着可乐刚刚走到巷子口,突然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周小萌!” 她回过头,见是个陌生的男生,那人背着一个双肩包,一副很熟络的样子:“你是护理三班的周小萌,对吗?” 她很警惕,往后退了一步,那人说:“我是临床的,你还记得吗?迎新的时候,我替你填的表格……” 周小萌完全不记得他是谁,但看他一脸的笑意,于是礼貌地说:“不好意思……我不太记得了……” 背后有劲风袭来,周小萌头一偏就让过去了,黑暗中另一侧有只手伸过来,抓住她的胳膊,她双手抓住那只手,一个过肩摔,硬生生把人从自己头顶抡过,“砰”一声落到地上。她的跆拳道是从小被周衍照亲自教出来的,这么多年虽然没有太多实战经验,可是功底毕竟不差。一把人摔倒,她掉头就朝大街上跑,刚跑出没两步,已经被人追上。有人抓住了她的肩膀,用带着麻醉剂的毛巾勾住她的脖子,那气味直朝鼻子里钻,她腿一软,知道不好,身后已经追上来更多人。有人拿着毛巾往她鼻子上捂,她拼命挣扎,屏住呼吸,又踹中两个人,只盼着过路的人能注意,探头往这巷口看一眼。她今天真是太大意了,只想着在学校里非常安全,毕竟道上的人都知道,她是周衍照的妹妹,这一片地区又是周衍照最得力的一个手下高明祥照看,当初入学的时候,周衍照还专门交代过她,有事的话可以直接到街东头的祥龙网吧找人。 谁知道她竟然会在离祥龙网吧仅仅三百米的地方被人突袭。 视线越来越模糊,四肢也越来越不听使唤,她挣脱拉扯的力气越来越小……就在她快要绝望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冲过来大喝:“你们干什么?” 谢天谢地,终于有人看到了,而且冲过来跟这些人打起来,飞溅的液体落到她脸上,不知道是什么……麻醉剂的作用越来越强烈,她四肢发软,被人往巷子里拖去,却无力挣扎,只听到有人在吼:“失火了!失火了!快报警!” 很多影子晃来晃去,她终于晕过去了。 人中穴剧痛,她被人掐醒了,额头上还放着冰块,周围全是人,叽叽喳喳:“好了!醒了,醒了……” 她这才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沙发上,有人拿扇子替她扇着风,还有人递过来崭新的毛巾,给她擦额头上冰袋融出的水。她挣扎了一下,但手脚还是不怎么听使唤,她在人堆里终于看到熟悉的面孔,正是萧思致。 他鼻青脸肿,头上还在流血,不过已经用纱布简单包扎过了,他对着她笑。周小萌人还有点糊涂,于是将目光从他脸上移开,不敢多看他。这时候人群分开,有人走进屋子,周小萌认出来,正是小光,而陪着他的,则是高明祥。 “光哥,您看……”高明祥脸色很不自然,向小光解释,“对方闪得太快,就看到是一辆白色没牌子的面包车,没追上……” “十哥说了,不算什么大事,估计是有人存心想吓唬吓唬小姑娘。不过在你的地头上,人家竟然这么削你面子,你用心查查就是了。”小光又转过脸来,看了周小萌一眼,“二小姐,司机在外头,十哥叫我先接您回去。” 周小萌嗓子发哑,觉得像含着异物似的,呛得难受,一开口,声音也是哑的:“我站不起来。” 她的腿还是软的,小光走上前来,将她打横抱起,只是姿势僵硬,倒像是小孩子抱着贵重瓷器似的,胳膊伸得老长。一直将她抱下楼,周小萌这才认出来,这里是祥龙网吧的后门,车子就等在不远处。 小光把她放在后座,然后关上车门,自己坐到前面副驾的位置上去。车子平稳启动,周小萌的手渐渐恢复了力气,她慢慢把裙子拉下膝盖。打架踢人的时候太过用力,裙子都开线了。 小光没有回头,声音还是那样没有半分感情起伏似的,只说:“十哥说,他晚上不回家,所以让我交代你,以后别支开司机到处乱跑。走运得了一次,走运不了两次。真要被人绑了去,别指望他拿钱赎你。” 小光说任何话,都是那种淡淡的腔调。周小萌知道,当时周衍照的语气肯定比这尖刻一万倍,她几乎都能想象周衍照说话时的表情,必然是一脸的嫌恶,说不定还以为是她故意施的苦肉计。 周小萌又困又乏,在车上就睡着了。到家之后车子停住,用人打开车门,她才醒过来。孙阿姨一见了她,目光有微微的错愕,可也什么都没问。周小萌上楼之后看到镜子,才知道自己额头上青了一大块,肿起来鸡蛋大个包。后来洗澡的时候,又发现双手手腕上都被捏出一圈乌紫,还有膝盖之类的地方擦破了皮,她洗澡的时候虽然小心,但伤口沾到水仍旧很痛。医药箱在楼下的储藏室里,周小萌觉得太累了,而且伤口都很浅,又没有流血,她随便用毛巾揩了揩,就倒在床上睡着了。 大约是麻醉剂的后遗症,她睡得非常沉,而且做了很多乱梦。梦里自己还很小,三四岁的样子,不过刚刚记事的年纪。真正人生最初清晰的记忆,却是自己穿着一条粉色的裙子,趴在窗台上,看着外面树上的周衍照,那时候他也不过才八九岁,每天都爬到树上。 “小肥猪!”她那时候圆滚滚的,苹果脸肉乎乎,大人们最喜欢,只有他叫她小肥猪。 她虽然年纪小,也知道他语气中的恶意。 看她没有反应,他又做了个鬼脸:“拖油瓶!” 他拿树枝捅她,隔得远,树枝不过虚虚地拂到她脸上,她被那绿乎乎的东西一扫,吓得哭起来,掉头去寻自己妈妈。她知道妈妈就在隔壁那间大房间里,哭着拍门,开门的却是周彬礼,一把将她抱起来:“小萌,怎么啦?” 她咬着嘴角抽泣,直叫:“妈妈!” “妈妈加班去了。”周彬礼一只手抱着她,一只手掏出手绢给她擦眼泪,“怎么啦?乖,别哭啦……”她抽抽搭搭地指了指自己的房门,周彬礼抱着她走回房间去,正好周衍照勾着树杈在往窗子里砸石子,“啪”一声打在窗台上弹起来,差点飞到周彬礼面前。周小萌吓得又大哭起来,周彬礼怒气冲冲:“周衍照!” 周衍照显然也没想到周彬礼突然抱着周小萌进来,被他这么一吼,吓得身子一晃就跌下去了。 周小萌模糊记得,后来周衍照把胳膊摔断了,住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医院,回家来又一直打着石膏。那时候周衍照已经上小学了,落下三个月的课,全是她妈妈一点点替他补起来的。补课的时候周衍照最讨厌她在旁边晃来晃去,但是又不敢明着欺负她,趁着没人的时候才会骂她“扫把星”“拖油瓶”。有一次偏偏又让周彬礼听见了,那时候周彬礼还年轻,脾气特别暴躁,举起脚边一个巨大的唐三彩马,就朝儿子扔过去。 巨大的陶马眼看就要砸到周衍照身上,她妈妈扑上去就把周衍照拽入自己怀里,那尊唐三彩就砸在了妈妈的背上,后来被送进医院缝了十几针。周彬礼经过此事之后,倒再也不打周衍照了。而从此之后,周衍照也渐渐开始给她好脸色看,等她上小学的时候,两人已经真的像嫡亲兄妹一样了。 周衍照十几岁的时候,就是半个城东的风云人物,全市几十所中学,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还有一个绰号叫“拼命十少”。周彬礼那时候生意已经做得很大,交了大笔的赞助费,送他念名校,但仍旧是成绩九流,打架一流。周小萌比他小好几岁,但也总听高年级男生窃窃私语,说他的光彩事迹。比如为了一个女生跟某某老大血拼……是真的血拼,一群半大小子,学着港片,拿着西瓜刀冲上街乱砍,那晚奇迹似的没闹出人命,是因为幸好刚刚开战,就有一位叔伯听到风声带着人赶来,拎起周衍照踹了一脚,就把他塞进车里,直接送到周彬礼的办公室去。这位叔伯把来龙去脉一说,周彬礼虽然不打儿子了,但仍旧不会轻饶,罚他在后花园鹅卵石路面上一跪就是一整夜,还不让吃饭,只有周小萌半夜偷偷摸进厨房,偷了包子去送给他吃。 那时候周小萌不过十来岁,头发剪得短短的像樱桃小丸子,穿着周彬礼给她从香港买回来的名牌儿童睡衣,一边蹲在旁边看周衍照狼吞虎咽吃包子,一边打呵欠好奇地问:“哥哥,他们都说你女朋友特别漂亮,是真的吗?” 周衍照被包子噎住了,翻着白眼,瞪着粉妆玉琢洋娃娃似的周小萌,过了好半晌,那包子才从喉咙里滑下去。他说:“什么女朋友?” “那你今天是为什么跟别人打架?” “大人的事,你少打听。” 周小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周衍照,直看到他脸皮发热。过了片刻,恼羞成怒:“好了啦,下次有机会让你见见!” 可惜周衍照耐性太差,还没等到周小萌有机会,他就已经跟那个姑娘分手了。等周小萌真正见到周衍照带着姑娘招摇过市,她已经十四岁,快要初中毕业了。 周衍照那时候已经不怎么打架了,据说他混成了所有半大男生心目中的“老大”,做事情越发老气横秋,成天骑着哈雷机车进进出出。周彬礼虽然无数次说要把他的机车给拆了,但终于在小萌妈妈的说服下没有真动手。 周小萌的妈妈叫叶思容,她与周彬礼结缡十载,非常恩爱。周彬礼的那些结义兄弟都知道,周彬礼听不进去的话,只要由叶思容去说,十有八九是能成的。 叶思容说:“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正是精力旺盛的时候,叛逆心又重,你不让他骑机车,他一烦起来去做别的坏事,岂不更糟?” 周彬礼深以为然,所以最终没动儿子的机车。 周小萌见到周衍照的女朋友,还是因为偶然。她刚上初三,就被高中部的几个男生看在眼里。十四岁的周小萌虽然没有完全长开,但是已经长得越来越像叶思容。叶思容的美貌,只能用惊人来形容。初中生周小萌的婴儿肥早就没有了,课业繁重,每日苦读,瘦成一张瓜子脸,皮肤白皙如新雪,身材高挑似净荷,在一群毛丫头中间,已经显得鹤立鸡群。 被高中那几个男生恶意堵截了几次,在一次对方甚至动手动脚之后,周小萌就忍不住告诉了周衍照。周衍照大剌剌就带着一帮人骑着哈雷机车冲进了校园,飞扬跋扈烟尘滚滚,他机车后座上还坐着一个漂亮的姑娘,自然是他新追上的女朋友。南阅四中历史上最传奇的一个傍晚,就是放学时分,潮水般的学生被堵在操场上,亲眼围观周衍照一边一脚踩着某个男生的手,一边弯腰拿着砖头似的大哥大敲着那个男生的头:“今天不剁你的手,是看你爹你妈辛苦把你养到十七岁,你要残了废了,你爹妈可就受罪了。不过从今往后,我妹妹要是少一根汗毛,我就把你们大卸八块扔去喂狗!” 周小萌从此清净了,可也从此成了名人,一直到高中读完,都再没有人敢追她。连再调皮的男生见了她,都客客气气低垂着眼皮,怕多看了她一眼,就惹来麻烦。 (本章完) 第4章 第4章 周小萌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软绵绵,出了一身黏腻的汗。李阿姨把她扶起来,喂她喝了半杯水,告诉她说:“小姐,您发烧了呢。” 她做了一晚上的梦,此刻仍旧恍惚似在梦境中。李阿姨把床头调起来,让她躺得更舒服一些,又问:“想吃点什么吗?” 周小萌喉咙剧痛,也不知道是昨天麻醉剂的后遗症,还是感冒了发烧的缘故,只是哑着嗓子问:“几点了?” “十点半。”李阿姨知道她的习惯,走过去拉开厚重的遮光窗帘,把窗子只打开小半扇,说,“小姐,您刚刚才退烧,还是不要吹风。” 周小萌全身发软,半靠在床头,低声说:“有课。” “小光打过电话去学校,替您请了两天假。” 周小萌疲惫地想要合上双眼,她的这间房正对着院墙的东南角,她目光无意掠过,却看到院墙外面的树梢上挂着一个花花绿绿的东西,问:“那是什么?” 李阿姨探头看了看,说:“不知道哪家的调皮鬼放的气球跑了,飘过来正好缠在树上了。”一回头看到周小萌从床上爬起来了,连忙走上去搀住她,“小姐,多睡一会儿吧。” 周小萌看到那只氢气球,是喜羊羊的头像,缠在树枝上,随风微微摆动。她闭了闭眼睛,说:“没事,我出了汗,想洗个澡。” 李阿姨知道她洗澡会洗很久,所以把她的浴袍拿给她,就退出去了。周小萌反锁上房门,又反锁上浴室的门,打开浴缸的水龙头,让水“哗哗”地放着,才打电话给萧思致。 “萧老师,您好,我病了,家里帮我请了两天假,我想也告诉您一声。” “好的。你还好吧?昨天晚上我去吃饭,看到你被别人抢包,对方人多,我一个人,看着不妙,所以才大叫‘失火’。幸好有很多人赶过来,那些歹徒才跑了。” 周小萌知道这是他的对外说辞了,所以她说:“谢谢萧老师,幸好您路过。” “不客气,昨天晚上你哥哥已经替你道谢了。” 周小萌愣了一下,周衍照?他见过萧思致了?这才是萧思致放气球的目的?周衍照压根不在意自己被劫这事,他为什么见萧思致? “你哥哥挺关心你的,问了我很多你的问题:成绩怎么样,跟同学们相处得怎么样,还有,平时课余喜欢跟谁在一起。”萧思致顿了顿,又说,“你哥哥说,没想到离学校这么近,还会遇上打劫,希望学校多注意学生的安全。这样吧,等你病好了,到我的办公室来一趟。” 萧思致明显还有话跟她说,但怕她在家中受监控,所以说得特别隐晦。 “好的,谢谢萧老师。” “你好好养病。再见。” “再见。” 她洗了一个澡,换上干净的浴袍,觉得整个人轻松了不少。床头柜上还散放着药片和水杯,她拿起来看了看,是感冒药和退烧药,已经吃了一次的分量,自己却完全没有印象。大约是昨天晚上睡得太沉吧,连李阿姨进房间来她都不知道。 虽然退烧了,可是整个人仍旧疲倦,她掀开被子,打算再睡一觉,突然看到雪白的枕头上有一根头发。是短发,又黑又硬。 她有洁癖,床单每天都换。这根头发,明显不是她的。她伸手把头发拈起来,怔怔地看了片刻,然后拿起电话,打给周衍照。 电话是小光接的,她问:“哥哥呢?” “他有事,在忙。” “叫他接电话。” 小光丝毫不为之所动,重复了一遍:“十哥在忙。” 她把电话挂断,突然觉得万念俱灰。打开衣柜,随便拿了一套衣服换上,就下楼去。 李阿姨看到她,不由得愣了一下:“小姐?您下来了?想吃什么?” “我想出去走走。” “我去叫司机。” “我打车出去。” 李阿姨说:“十少爷吩咐过,说这阵子外头乱得很,让司机跟着您。” “他什么时候说的?” 李阿姨又愣了一下,说:“有好几天了……” “昨天晚上他几点回来的?” 李阿姨心虚地笑了笑,说:“我昨天晚上睡得早,都不晓得十少爷回没回来过。” “算了,你去叫司机吧。” 其实她也并不是想出去,只是不想待在家里。坐上车之后,司机问她:“小姐,想去哪儿?”周小萌这才发现司机换了人,并不是经常接送自己的老杨,而是周衍照的司机。周小萌只知道他姓贾,平常沉默寡言,倒跟小光很像。 “去医院。” 她已经有数日没有到医院里来,每个月她可以来探望妈妈两次,如果偷偷来,或者多于这个次数,周衍照有的是方法让她痛悔,所以她也不敢逾雷池一步。这个月她还有一次机会,今天用掉就没有了。 医院里永远是这个样子,叶思容的病房里很干净,只有仪器工作的单调声音。护工刚刚替叶思容擦洗过,她的头自从开颅手术之后一直肿着,脸部变形得很厉害,已经半分也看不出当年的美丽容颜。 周小萌攥着包就在病床前坐下,轻轻叫了声“妈”。 “我挺好的,学校里也挺好的……有个男孩子在追我,是学药理的,但我还没想好,答不答应他。毕竟觉得自己还小……妈妈,你要是能醒过来就好了,可以替我拿个主意。这个学期我又多选了两门课,可是我们专业,怎么样也得五年才能毕业,毕业后我就可以自己来照顾你了……新来的护工不知道好不好,她有没有弄疼你……” 她说了很多,说到口干舌燥,大部分是谎言,说到中途她常常停顿,因为不知道该再说点什么。真话她一句也不愿意讲,医生早就说过,叶思容大脑皮质死亡,不可逆昏迷,虽然还有心跳,但只能靠着生命支持系统维持呼吸。 这世上,或许只有她一个人,还奢望叶思容可以听见。 她在妈妈床前坐了很久很久,一直坐到天色渐晚。护士进来滴注营养液,看到她之后跟她打招呼:“周小姐,又来看你妈妈?” “嗯。” “这个月的费用到账了,不过有几样药品涨价,下个月的费用,可能要多几百块钱。徐医生让我跟你说一声。” “好的,谢谢。” 护士走后,她也站起来,对床上无知无识的叶思容说:“妈妈,我走了,过阵子我再来看你。” 每次她从医院出来,都不愿意回家,于是让司机送自己去快餐店,买了个汉堡果腹。贾师傅很少跟着她,看她吃快餐觉得很意外,但周衍照的人都安守本分,不该问的一句也不问。吃完了她又叫司机送自己去商场。司机大约被周衍照交代过,亦步亦趋地跟着她,看她进了内衣专营店,仍旧跟了进去。 “你在门口等我。” 司机也不说不行,只是说:“光哥交代过。” 周小萌想到小光那张冷脸,就觉得跟碰到又冷又硬的墙似的。当下也不多说,挑了几件睡衣,搁到收银台上结账。 司机要替她拿纸袋,她往怀里缩了缩,司机于是跟在她后头,一直走到车库去。突然远远看到他们车边站着有人,司机第一反应就是将她挡在身后。那人本来站在车边抽烟,看到他们,就把烟头一扔,司机松了口气:“十哥。”马上又叫起来,“您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不远处有辆奔驰应声闪了闪大灯,正是保镖的车,周衍照又点了一支烟,打火机将他的侧脸照亮,看不出来是怒是喜。司机走上前去打开车门,周小萌乖乖坐到后座去。 周衍照懒洋洋的,并没有喝酒,可是人也懒得说话。一坐下来,就伸出手臂搁在椅背上,周小萌把一堆纸袋塞在自己脚下,他说:“穿衣服都花我的钱,你也不心疼,一买就买这么多。” 周小萌不说话,扭过脸看着车窗外。车子刚刚驶出商场的地下车库,街市正是繁华的时候,路灯的光映进来,车子里全是周衍照吞云吐雾喷出的烟雾。但又不能开窗,司机开了换气功能,又把天窗打开一指,才略略好些。一路上周小萌都沉默,直到回到周家,用人来开车门,要替她拿纸袋,她仍旧坚持自己提。 “什么宝贝?”周衍照冷笑,夺过去看了看,竟然是一件半透明的蕾丝内衣,钩在他手指上,还没有一块手绢大。周衍照先是一怔,然后哈哈大笑。旁边的司机跟用人都板着脸装没看见,周小萌又气又窘,周衍照倒觉得好玩似的,很邪恶地打量了她两眼:“什么品位?也不瞧瞧这颜色,你穿?难看死了!” 周小萌夺过他手中的衣物,拎着纸袋气咻咻上楼去。一踏进自己卧室,刚想摔上门,已经被周衍照拦住:“你买都买了,不穿给我看看?” “谁说我买了是穿给你看的?” “那给谁看的?” “不穿给谁看,我自己高兴!” 周衍照把她手里的几个纸袋夺过去,一下子全倒在床上,挑挑拣拣了半晌,最后指了指一套:“穿这个。” “不穿!”周小萌抓起那些衣物,胡乱塞到袋子里去。周衍照倒笑了,躺在她床上,慢条斯理:“你今儿不是刚去看过你妈,又故意买了这些东西,拿什么乔呢?要吊男人胃口,可是门学问,吊得不好,就把人惹烦了,偷鸡不成蚀把米,你就傻眼了。” 周小萌冷冷地道:“我哪懂男人什么胃口,说起来,我连正经的恋爱都没谈过呢,不像你,交过的女朋友比我这辈子认识的女人还多。” 周衍照挺愉悦似的:“有进步,装得挺像的,起码,比上次装得好。” 周小萌看了他足足三分钟,突然反手拉下自己的拉链,把裙子脱下来,从纸袋中翻出他刚刚指过的那套内衣,脱下内衣来换上,换好之后才抬起头看他:“满意了吧?” 窗子没有关上,夜晚的凉风吹在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周衍照“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周小萌看他半靠在床头,抱着双臂,一副可有可无的样子,不由得赌气,拾起地板上的裙子,重新套上身,转身就往外走。周衍照却比她快,她的手刚刚扭开门把手,他已经“砰”一声将门按得重新关上,扳过周小萌的脸,狠狠咬住她的唇,直咬了深深两个牙印才放开,他的气息还霸道地占据着她的呼吸:“为什么今天去看你妈?” “提醒自己是谁害她躺在那里人事不知。” “呵!”他冷笑,“那我可得小心了。”他一边说,一边却将她拽入怀中,掐住她的胳膊,将她推倒在床上。周小萌却柔媚地笑了笑,伸出双臂环住他的脖子:“哥哥,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周衍照放声大笑,一边吻她,一边解她的衣服:“喜欢你?什么事让你这么自作多情?” “你不喜欢我就最好了。”周小萌眼睛亮晶晶的,水汪汪的,眼波欲流,“这样我可以少喜欢你一点点……”她扬起脸吻他,周衍照却避开她的吻,说:“演过头了,不好玩了。” 他放开她,坐到一边去,重新点燃一支烟,隔着烟雾,周小萌只觉得他整个人离自己又高,又远。她慢慢坐起来,抓住床单裹住自己,问周衍照:“那你喜欢孙凌希吗?” “你有什么资格来问我这些?” 周小萌说:“是啊,我自己犯傻,你不用理我。”她起身去了浴室,放开水龙头,开始刷牙,刷完牙又洗澡,过了很久才出来。原以为周衍照早就走了,没想到他还坐在那里抽烟,一支接一支,虽然窗子开着,但屋子里仍旧充斥着浓重的烟味。 她也懒得管了,掀开另一边的被子,躺下去睡觉。却听见周衍照问:“你在浴室里哭什么?” “我没哭。” “你别做梦了,我一丁点都不喜欢你,要是说兄妹情分,咱们那点情分,早就完了。” 周小萌仍旧背对着他,声线很硬,说:“你要不要,不要就滚出去!” 周衍照把烟拧熄了,把她脸扳过来,看到她脸上潮湿的泪痕,不由得微微眯起眼:“把眼泪擦了,你去外头看看,哪个出来卖的像你一样,成天摆着一张丧气脸!” “我没见过出来卖的。”周小萌胡乱把泪痕擦干净,语气不由得尖酸起来,“倒是哥哥一定见过挺多,不如好好教教我!” 周衍照笑了:“好,我一定好好教你!” 周小萌痛极了,整个人被扭成麻花一般,连腰都快要断了,周衍照大约是真动了怒气,绝不留情。周小萌这才知道原来他从前还算是克制,今天各种花样玩出来,她真是怕了。周衍照就像魔鬼一样,反倒笑得风轻云淡:“你抖什么啊?” 周小萌觉得自己就像是一条鱼。小时候周彬礼带她去船上吃船鲜,从江里新捞起来的鱼,搁在冰盘里头仍旧在蹦跳,就被厨师按住,飞快地一刀刀将鱼肉削成薄片,一直把整条鱼片出来,鱼头的腮还在翕动,嘴还在一张一合的。 如此残忍的一幕,给小时候的她留下特别深刻的印象,现在她就觉得自己是那条鱼,被快刀一刀刀斩成薄片,然后掺上酱油和芥末,一片片被人吞下去。痛,痛极了。可是手被周衍照拿毛巾捆住了,指头只能无力地抠着床单。她出了一身冷汗,周衍照却仍旧清醒得不得了,慢慢炮制着她:“怎么?难受啊?苦着一张脸,卖笑卖笑,出来卖,就记得要笑,不然的话,男人凭什么给钱给你?” 她痛得连诗词歌赋都背不出来,只能喃喃地在心里念“妈妈”,仿佛那两个字是魔咒,念一千遍,念一万遍,就可以止痛似的。念到最后,其实是半昏厥的状态,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喃喃念着什么,就知道周衍照冷笑的脸,恍惚在眼前晃过去晃过来,到最后,她是真的昏了。 她只晕了片刻,就被周衍照打着脸拍醒:“周小萌!” 她有些惨淡地笑了笑,周衍照没想到她这时候还笑得出来。本来额头上就肿着一个包,刚才又撞在床头的柱子上,额头上一片红印,脸色却是惨白的,看上去这个笑并不像是笑,倒像是哭似的。他听她喃喃地说:“哥哥……不管你信不信,我真的……喜欢过你……” 周衍照听见这句话,不知道为什么更觉得恨意勃发,狠狠挺身,周小萌疼得身子一哆嗦,弓着腰像虾米似的,又开始喃喃地念叨。周衍照有时候知道她在说什么,都是些很奇怪的东西,有时候是课本上的课文,有时候是诗,有时候是别的他没听说过的东西。大部分时间她并不念出声,可是有时候她昏头了,也会有一句半句从唇际轻轻地吐出来,就像是念经。 他想起第一次,她都没有哭,只是被吓住了,一直到最后结束,她仿佛才明白发生了什么,慢慢地拉过床单,掩住自己的身体,一直缩一直缩,缩到床角去,垂着脑袋,像是个被弄坏的破娃娃,瑟瑟发抖。周衍照当时就想,只要她一哭,就给她两巴掌。可是她最后也没哭,就是轻轻叫了声“周衍照”。 那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叫他的名字,起初的时候她也闹过,不声不响,趁着他睡着了,拿着剪子刀子,冰冷的锋刃就搁在他脖子上,逼着他放她和她妈妈走。而他只是轻声笑:“走到哪儿去?周小萌,你只管捅我一刀,没等你迈出这间房,你就被打成马蜂窝,信不信?我知道你不想活了,不过你一死,你妈的尸首,我可保不齐有人不糟蹋。” 周小萌眼睛瞪得圆圆的,瞳孔急剧地收缩,眼底映着他的影子。他见过很多绝望濒死的人,就像是这样子,他还真担心她哪天就从楼上跳下去,又或者,会一时想不开割开她自己的动脉。可是没有,最后周小萌接受现实了,她甚至仍旧叫他哥哥。 说实话,周小萌每次在床上叫他哥哥的时候,他会觉得很亢奋,这种亢奋和感情无关,只是和情欲有关。周小萌是他妹妹,虽然没有血缘,但从小一起长大,令他觉得有一种乱伦似的错觉。男人都会有些奇怪的遐想,所以有时候周小萌挺能让他觉得满足的。 但任何一次,都不似今晚这般餍足,最后他觉得自己都快要丧失理智了,一次比一次冲击得更用力。周小萌的手无力地搭在他身上,双眼微垂,终于等到周衍照重重喘了一口气,咕哝了一句什么,她只听清似乎是“凌希”两个字,他就倒下去了。 周小萌把头慢慢偏开,努力想要离他更远一些。周衍照却不肯放过她,微闭着双眼,将汗意濡湿的额头抵在枕头上,说:“你又哭什么?” “我没哭。” 周衍照笑了一声:“一次才挣五千,这都哭两回了,倒欠我一千。” “我要去洗澡!” “你跟你们学校那个萧思致,怎么回事?” 周小萌身子僵了僵,竭力镇定,唯恐露出什么破绽:“萧老师?你问他干什么?” “听说是他救了你。” “他路过。” “不是约好了一起吃饭?” 周小萌冷笑:“我要是约了他吃饭,怎么又会遇见打劫?” “萧思致的身手不错,一对八都没有让人把你给抢跑了。” “你想说什么?” “我找人查过了,姓萧的原来是学体育的,父母做点小生意,找关系进了你们学校当辅导员,这学期才刚上任。” 周小萌笑了笑,说:“我挺喜欢萧老师的,他长得挺帅的!” 周衍照凝视了她两秒钟,才说:“真喜欢?” “是啊,而且萧老师对我也不错……”她知道这个时候说得越暧昧,周衍照反倒越没有疑心。所以索性搂住周衍照的脖子,娇嗔似的问:“哥哥,你吃不吃醋?” 周衍照把她的手臂拉下来,说:“别装了,你哪怕把姓萧的弄家里来,在我面前演活春宫,你看我吃不吃醋?” 周小萌眼波闪了闪,起身说:“我去洗澡。” “既然你这么喜欢那个姓萧的。”周衍照的声音却慢悠悠响起来,“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周小萌不解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你们萧老师有个业余爱好,你一定不知道吧?” “什么?” “玩百家乐,而且玩得极大。他那点工资,全填进去还不够。” 周小萌问:“这次绑架他也有份?” “那倒没有,这次绑你的人是谁,我心里有数。” 周小萌说:“我一个学生,成天出家门就进校门,那些人绑我,还不是冲着你来的。你在外边做事情,也稍微积点德,我的死活你反正压根不用放在心上,只是怕到时候人家把主意打到你心肝宝贝身上去。” “谁是我心肝宝贝?” “有什么好装的?”周小萌鄙夷地说,“不就是孙凌希。” 周衍照哈哈大笑,笑到最后,才随手拿起床头柜上的烟盒,点了一支烟,吸了一口,吐出大片烟雾,不紧不慢地说:“周小萌,你成天装来装去,就数这回装得最像。” 周小萌休完两天病假才去上课,因为落下好几节课,所以借了同学的笔记去复印,在校门外复印的小店里正好遇见萧思致。周小萌拿不准他是否是特意挑了这个地方见面,还是偶遇,只得笑着叫了声:“萧老师。” 萧思致是来复印一些资料的,周小萌身上正好没零钱,萧思致就把钱一并给了,周小萌于是说:“萧老师,我请您喝饮料吧。” 萧思致笑眯眯地答应了,两个人去小超市买了饮料,一边喝一边走,随意地聊着,看在别人眼里,似乎再正常不过。萧思致一手拿着复印好的那些资料,一手拎着瓶绿茶,脸上虽然笑着,语气却挺严肃:“我让你去我的办公室,你怎么不去?这两天你请病假,是真的病了吗?” 周小萌明知道前后左右都没有人,也没人听得见他们的交谈,但仍旧觉得非常担心,说:“我哥哥找人查你了,我怕他生疑。” “你哥哥说什么了?” “他说你玩百家乐,赌得很大。” 萧思致笑着说:“他还真是名不虚传地谨慎,想必连我欠多少高利贷都查得一清二楚……” 周小萌一直想问的,却是另外一件事:“你那天为什么救我?你一直在跟踪我吗?” “老板交代过,一定要保障你的人身安全。那天我出手是冒昧了一点,可是那些人一看就是训练有素,不是普通的绑票,我怕你生命有危险。”萧思致说,“幸好我在大学学的是体育,身手好一点,也不至于让他生疑,所以我就冲上去了。” “要是万一……”周小萌觉得很忧虑,“我哥哥那个人喜怒无常,他那天晚上见你……也许并不是因为你救了我……” “老板都安排好了,你不要担心。”萧思致说,“其实我急着找你,是因为另外一件事,孙凌希的底子有问题。” 周小萌的心一跳,问:“什么?” 萧思致仍旧是笑眯眯的,提醒她:“不要紧张,你正在跟辅导员说话,不要看上去这么紧张。我又没有权力宣布你哪科不及格。” “对不起。”她就是做不到像他一样,明明在讲大事,却跟开玩笑似的,远远地被人看见,一定以为他们是在说些不相干的闲话。 “你没受过专业训练,所以老板很担心,叫我一定照顾好你。”萧思致说,“老板让我转告你,让你别在家里打听什么了,省得周衍照生疑。” “孙凌希她……” “看上去太干净了,对吧?所以老板才觉得她有问题,现在几处外调的人都回来了,资料汇合在一起,查出来她真不是那么简单。她爸爸肾衰竭,前年才做了换肾手术,你猜猜谁替她找到的肾源?是她一个远房堂兄,街头小混混孙二。你知道孙二真正的老大是谁吗?你哥哥最大的死对头,西城蒋门神蒋庆诚。” 周小萌迟疑了一下:“哥哥知道吗?” “应该不知道吧,否则以你哥哥那疑心劲,他要知道孙凌希跟蒋庆诚沾边的话,早就翻脸了。” 周小萌沉默了片刻,萧思致说:“我们的人盯了这么久,一直都没发现她跟蒋庆诚的人有接触,也或许,是我们想太多了。不过如果她真是蒋庆诚的人,那你哥哥这次可真中美人计了。” 周小萌咬了咬嘴唇,萧思致安慰她:“也不是什么坏事。一来她不见得是蒋门神的人;二来,跟咱们没关系。老板已经让盯着的人留神,孙凌希在明我们在暗,不会有什么破绽的。” 周小萌问:“能再给我一个手机sim卡吗?原来那张,我当时害怕得很,上次给你打完电话之后就剪碎冲进洗手间了。” “可以,回头我混在书里给你快递到寝室。”萧思致笑眯眯地说,“这次我给你挑了两本东野圭吾的,可好看了!” 周小萌隔了两天才收到书,小小的sim卡被双面胶粘在书腰封的卡口内侧,很隐秘,她差点找不到。那两本崭新的东野圭吾的书她拿起来翻了翻,觉得开头挺吸引人,于是就一口气看下去。这一看就差点忘记了时间,直到司机打电话来,她才发现已经到了回家的时间。 自从上次她出事之后,司机就换成了经常给周衍照开车的老贾,老杨到哪里去了,她也没敢问,怕问了之后自己内疚。她任性出事,总是连累身边人倒霉。若是关心老杨的下落,没准更惹毛了周衍照。 老贾开车比老杨还要沉默,一路一句话都不说。周小萌也不想说话,车窗上贴着深色的反光膜,往外望去,整个世界都隔了一层,疏离而冷漠。她其实很想跟同学一样,搭公交回家,把脏衣服床单带回去洗,拿干净的来换上,到家大包小包的脏衣服,就会被妈妈念叨不懂事…… 可是入学第一天,她就跟别人不一样,别人都是父母送来报到,只有她是司机和保姆。两个阿姨替她收拾的床铺,寝室里的人都知道她家里条件特别好,每天司机接送。 车子驶进周家大门,远远看到旁边车库里门还没关上,正是周衍照的车,大约是刚回来。果然,一下车李阿姨就告诉她:“十少爷回来了,还带了孙小姐来。” 周小萌听说孙凌希来了,心情不由得有些复杂。周衍照这样子,是真的认真了吗? 客厅里气氛倒还好,孙凌希坐在沙发里,茶几上放着一杯茶。今天孙凌希穿了条宝蓝色的裙子,长长的卷发束起来,整个人看上去既温柔又甜美。而周衍照就相对懒散许多,衬衣扣子解开了,领带也歪着,两只脚跷到脚凳上,也不知道正听孙凌希说什么。周小萌很少看见他穿正装打领带,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哥哥,孙姐姐好。” “小萌回来了。”孙凌希微笑着站起来,倒像是女主人迎接客人的样子。 周小萌看了周衍照一眼,说:“哥哥,没事我就上楼去了。” 周衍照有些心不在焉,点了点头。周小萌上楼换了件衣服再下楼,原来今天是孙凌希的生日,所以周衍照带她回家吃饭。 周小萌得知之后不由得说:“哥哥也不早点告诉我,我好给孙姐姐准备一份礼物。” “得了吧,你的钱不全从我这儿挣的,还给人买什么礼物。”周衍照一边说,一边轻轻笑了声,转过脸去对孙凌希说,“我这个妹妹,成天管我要钱,就嫌钱不够花。” 周小萌忍住不让自己发抖,她想自己的脸色一定难看得很,只听孙凌希含笑答:“小姑娘其实都这样,零花钱永远觉得不够用,我从前也是这样,只管问父母要……”周小萌借口要去厨房看菜,就走开了。 晚饭吃到一半,小光拿着手机进来,交给周衍照。一定是很重要的电话,因为周衍照看了一眼手机屏幕就起身,上楼接电话去了。没一会儿他下楼来,歉意地说:“公司那边临时有点事,我得去处理一下。凌希,真对不住,今天你生日……” “没关系,没关系。”孙凌希挺善解人意的,“正事要紧,再说生日年年过,有什么打紧的。” 周衍照就这么匆匆走了,周小萌不知道他接了谁的电话,又是去处理什么样的事情,所以有点心不在焉。而孙凌希反倒过来照顾她:“小萌,你吃菜呀,饭都凉了。” 两个女人没滋没味地吃完了饭,把只喝了一点汤的周彬礼送回了房间。孙凌希本来打算告辞,周小萌却改了主意:“孙姐姐,我请你看电影吧?” 孙凌希没想到她会主动邀约自己,怔了怔才笑着说:“好呀。” 司机听说她们要去看电影,却为难起来,说:“十哥交代过,电影院里太黑……” 周小萌等的就是这句话,说:“电影院太黑?这算什么话,哪里看电影不黑?” 司机不再分辩,却说:“小姐,您给光哥打个电话吧,光哥要是答应,我就送你们去。” 周小萌说:“那你就打给他,难道还要我打电话给他?” 司机只觉得今天的小姐脾气格外大,只得打电话给小光。讲了几句之后,就把电话递给她:“光哥说,他跟您讲。” 小光的声音仍旧那么平静:“小姐要看电影?” “是的,我想看电影。” “xx影院七号厅,让老贾送您和孙小姐过去。” 周小萌带着孙凌希去电影院,果然安排好了,那个影厅在单独的一层楼,只有一条走廊进去,门口有两个人,厅里还有四个,都认得老贾。周小萌坐下来,影院经理就问:“两位小姐要不要爆米花?饮品需要点什么?” 周小萌要了特大桶的爆米花,孙凌希只要了瓶矿泉水。偌大的影厅里,就他们几个人看电影,门口的应急灯还亮着,雪白的光线很刺眼,映得银幕都发白。周小萌一边吃爆米花,一边对孙凌希说:“瞧见了吧,以后你要是跟我哥哥看电影,比这个阵仗还要大,门口起码有四个人,后门四个,另外还有两个人在放映室,十来个保镖守外围,你说,他到底有多怕死?” 孙凌希笑吟吟的:“如今世道不太平,生意做得大,招人眼红,谨慎一点也好。” “你怎么认识我哥哥的?” “说起来也挺偶然的,你哥哥公司的办公楼不紧邻我们图书馆吗?他那办公楼四楼平台上的中央主机,正好对着我们图书馆的办公室窗子。夏天一开中央空调,我们办公室就成了蒸笼。所以我们领导就去找你哥哥,希望他们能把中央空调挪一挪。不过去了几次,你哥哥都不在……别人又都推说做不了主……” 周小萌心想,他哪怕天天在办公室,也可以装成不在,不愿意见的人,叫秘书挡驾就是了。果然,孙凌希说:“我们领导猜他是避着我们,干脆就想了个守株待兔的主意,给所有员工排了一个时间表,每个人都必须交接班,天天盯在你哥哥的办公楼里,就希望能把他给堵住。” 孙凌希说到这里,忽然笑了笑,她笑起来脸颊上有酒窝,非常甜美:“那天正好轮到我值班,结果恰巧看到你哥哥从办公室里出来。我一边给领导打电话,一边就想拦住他……结果小光伸手把我一拎,就拎到一边儿去了,我都吓蒙了。你哥哥说,放下放下,怎么能对女孩子这样,简单粗暴。” 周小萌也笑了笑,孙凌希笑着说:“不过,我还是没拦住他呀。后来有一天下班的时候,突然下暴雨,我在图书馆门口等出租车,怎么也拦不到车,正好你哥哥路过,就问我搭不搭他的车。我犹豫了一下就上车了,后来你哥哥说,真没见过我这样胆大的,也不怕被他卖了……”说到这里,孙凌希停住了,似乎想起什么甜蜜的细节,嘴角含着笑意,脸颊晕红。 周小萌也不追问,“咔嚓咔嚓”吃着爆米花,倒是孙凌希停了片刻,又说:“其实我知道一点,你哥哥是做什么的。平常生意人,哪像他那样谨慎,连睡觉的时候枕头下都放一把枪。” 周小萌把舌头咬了,她顺势吮了吮,转过脸叫人:“给我瓶可乐。” 冰镇可乐很快送来了,周小萌喝了两口,碳酸饮料刺激伤口,她就搁到了一边。她拍了拍衣服上的爆米花碎屑,说:“你跟我哥哥以前的那些女朋友,不太一样。除了一个。” 孙凌希明显怔了一下,周小萌说:“那个女孩儿叫苏北北,我哥哥认识她的时候,她还在读书呢。我哥哥特别喜欢她,是真的喜欢,那女孩儿跟你一样,压根不是我哥哥那圈子的人,什么都不懂,跟一张白纸似的,我哥哥就喜欢这种,他喜欢女孩儿单纯,最好是学生。他读书那会儿,就最喜欢追学习委员之类的女生。他说,看着好女孩儿为他这种坏男生动心,摇摆不定,是最有趣的事情。他跟苏北北好的那时候,我爸爸还没出事,但我哥哥已经帮着他在管公司的一些事,所以得罪了不少人。我哥哥挺谨慎的,可是最后还是让仇家知道了,绑了她向我哥哥勒索。我哥哥不答应,仇家就每天砍两根手指,送到我哥哥的办公室,到了第三天的时候,我哥哥终于答应跟对方谈条件。到茶楼坐下来,我哥哥说要先见见人,对方人多,想着他也没办法把人救出去,就答应了,让人把苏北北带到我哥哥面前,我哥哥一枪先把她打死了,然后带着手底下的人,全身而退。” 周小萌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孙凌希,说:“吓着你了吧?你别害怕,说起来是五六年前的事了,现在没人敢这样做了,因为后来我哥哥把那些绑票的人炮制得很惨,连那些人的父母妻儿,一个也没放过。所以江湖上都知道,拿他的女人威胁他,没用。而事后的报复,可能超过想象。” 孙凌希嘴角微动,过了片刻,才说:“前阵子不是……有人想绑架你吗?” 周小萌抓了一把爆米花,“咔嚓咔嚓”嚼着,说:“连这我哥哥也告诉你了?我不一样,外头人都晓得,我哥哥最讨厌我了。我跟他没血缘关系,要不是我爸都伤成这样,还天天在嘴里念叨我,他早把我赶出去了。” 孙凌希又怔了一下。周小萌说:“我爸是被人暗算的,狙击手埋伏在街边的阳台上,那天我妈在车上,她把车窗玻璃放下来,让狙击手开的枪。” 孙凌希声音干巴巴的,问:“为什么……” “我不知道。”周小萌说,“事先我被我妈骗走了,让我去加拿大读书。我因为事在北京耽搁了两天,后来在机场接到电话,说我爸出事了,我赶回来就已经这样了。据说她付了几百万,找了最好的职业杀手。没人告诉我,她为什么下手。她跟我爸虽然不是结发夫妻,可是感情很好,我爸特别宠她,要什么给什么。连我都跟着沾光,从小跟他亲生女儿似的,跟他姓,管他叫爸爸。” 孙凌希似乎有些手足无措,过了片刻方才镇定下来,说:“你哥哥也不见得讨厌你,我看他平常对你还挺不错的……” “孙姐姐,你不了解我哥哥。”周小萌突然笑了笑,说,“他是真的,真的……喜欢你。” 孙凌希没想到她话锋一转,说出这样一句话来,于是也笑了笑。 “你是他带回来的第一个女朋友,也许你们将来还会结婚。我哥哥这个人挺有洁癖的,别看他长得像花花公子,但他从来不跟两个女人同时交往,总是结束了一个,再开始一个。有时候呢,就是结束得太快了一点,所以看上去好像总是在换女朋友。他跟你交往这么长时间,保证你不会觉得,他另外有女人……” 孙凌希突然打断她:“有。” 周小萌愣了愣,孙凌希说:“就前几天,我看到他胳膊肘上有个牙印,女人咬的。你哥哥这个人,你觉得什么样的女人,才敢咬他?” “我不知道。”周小萌笑了笑,“我告诉过你,我跟他关系其实不好,他不会在我面前讲他自己的事。就连你,还是他带你回家,我才知道的。你也不用太疑心,有时候他陪客人应酬,夜总会里的小姐们磕了药,疯起来没轻没重的。” 孙凌希说:“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不客气。”周小萌犹豫了几秒钟,终于还是说,“那天你到家里来,我爸爸曾经说过,你很像一个人。” 孙凌希看着周小萌,周小萌说:“我觉得还是不要瞒着你,你长得挺像那个苏北北,就是被我哥哥亲手一枪打死了的那个女孩儿。” (本章完) 第5章 第5章 孙凌希身子猛然一颤,周小萌伸手握住她的手,笑着说:“孙姐姐,都是我不好,不该讲这些给你听。你别跟我一般见识,我其实挺喜欢你的。” 这时候孙凌希的电话响起来,她接完电话之后,就对周小萌说:“你哥哥说,过会儿来接我们。” 周小萌没想到周衍照会来,孙凌希主动说:“你放心,今天你说的话,我都不会告诉你哥哥。” 她们看完电影下楼,果然看到周衍照的车。周衍照没有下车,小光替孙凌希打开车门,孙凌希上车之后,他就把车门关好了。周小萌也没有说什么,径直上了自己的车,没想到小光跟过来,拉开副驾的门,坐上去。 周小萌问:“你怎么不跟着我哥哥?” “十哥放我假,所以我送小姐回去。” 周小萌没再说什么,等到家之后,小光却一直跟着她进了客厅:“十哥有话让我转告小姐,孙小姐是周家未来的女主人,也是小姐未来的大嫂,十哥不喜欢有人说三道四,更不喜欢,让孙小姐听见什么不开心的话。” 周小萌突然笑了笑:“我已经让那个女人不开心了一晚上,要杀要剐,随便他。” 她转身上楼,把小光扔在楼梯底下。 周小萌这天晚上睡得格外沉稳,一直到凌晨三四点钟,正是安静的时候,突然一声响,正是房门被踢开的声音。周小萌虽然醒了,但懒得动弹,被周衍照从床上揪着衣服拎起来,推倒在地毯上。 周小萌后脑勺撞在床栏上,顿时觉得痛不可抑。她却笑了笑,坐倒在那里没有动:“哥哥,春宵苦短,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周衍照踹了她一脚,黑暗里头看不清楚,正好踢在她下巴上,她牙齿被踢得撞在舌头上,又把舌尖给咬了。周衍照这一脚踢完,才觉得出了口气似的,蹲下来,一边笑,一边捏着她下巴:“周小萌,你活腻了是么?” 她本来下巴就被踢得剧痛,几乎脱臼,被他这一捏更痛,连说话都含糊了:“我就是活腻了……” “你活腻了也不准死。”周衍照冷笑,“死多痛快啊,你别做梦了。” 周小萌也笑了笑:“我早就不做梦了,倒是哥哥,你还在做梦呢?孙凌希不就是长得有点像苏北北吗,你还真打算娶她啊?” 周衍照放开手,坐到了床沿上,随手点了支烟:“我娶不娶她,关你屁事。” “当然不关我的事。”周小萌背靠着床沿,筋疲力尽似的,“只是你快要跟她结婚了,我们不能还这样吧?我妈的医药费,我上哪儿弄去呢?” “所以你想把我跟她拆散了……”周衍照吐出一大片烟雾,随手把烟拧熄了,“要不,我替你再找个金主儿……” “好啊。”周小萌说,“找个人傻钱多的,还有,体力不要太好,像哥哥你这样的,我吃不消。孙姐姐想必也吃不消吧,不然哥哥干吗还要找我啊?” 周衍照俯下身,重新捏住她的脸,说:“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在骂人,你以为她也像你一样,是出来卖的?” 周小萌连头都没有偏一下,说:“一巴掌一万,我就算出来卖,也是高价。多谢哥哥这几年照顾我生意,等攒够了钱,我一定像我妈一样,找个最好的杀手,痛痛快快地给你一枪。你怎么不带着枪跟我睡呢,还是觉得我没胆量给你一枪?” 周衍照冷笑:“你要算是没胆量的,这世上的女人就全是胆小鬼了。” 周小萌“嘿嘿”笑了两声,周衍照问:“你笑什么?” 周小萌慢条斯理地说:“看来孙姐姐没把哥哥伺候好,这么晚了,还这么大的火气,专门回来踹我窝心脚。” 周衍照知道她在激自己生气,只是“哼”了一声,不搭腔。周小萌反倒得寸进尺,抱着他的双膝,好像孩子般天真:“哥哥,要不我来试试?” 周衍照忍住再踹她一脚的冲动,似笑非笑:“也是,你还要攒钱买凶杀人呢,不卖力做生意,怎么行?” 周小萌也不说话,把他推倒在床上,眼波闪闪,仍旧是一派天真的样子:“哥哥,其实我一直想问,苏北北到底有哪里好,这么多年,你念念不忘……纯粹只是因为内疚吗……” 周衍照被她压倒在床上,笑起来声音发沉:“是啊,我就是喜欢她。” 周小萌两只胳膊肘都搁在他胸口,一手支着下巴,一手却玩弄着他的耳垂:“都五六年了……你这样子,要是让孙姐姐知道了,该多伤心。” “你没有巴巴儿地告诉她吗?” “当然没有,你的心肝宝贝,我哪儿敢惹。”周小萌撇了撇嘴,“再说,我可不敢跟她走太近,万一她又被人绑走了,你疑心是我把她卖了,我可洗脱不了这嫌疑。” “那你还跟她看电影?” “人家过生日,你把人抛下不管了,我是你妹妹,总得替你陪一陪。”周小萌俯身,轻轻咬了咬他的耳垂,“咦,哥哥,你洗过澡了?”他身上的气息十分干净,但不是家里沐浴露的味道。 黑暗中,她的眼睛像猫一样。周衍照盯着她的眼睛,最后却抓住她的手:“周小萌,你今天晚上到底跟孙凌希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周小萌语气越发地轻松起来,“我只是说你对她是真心的,她是你第一个带回家来的女朋友,可见很重视。还有,我告诉她,我们兄妹关系不好,你巴不得赶我出去。” “就这些?” “当然。”周小萌亲亲热热地搂着他,在他嘴唇上啄了一下,轻声轻气地说,“哥哥,你放心吧,我绝不会告诉她,她长得像苏北北。我更不会告诉她,为什么你喜欢苏北北。” 周小萌又请了两天病假,萧思致听说之后,不由得有些担心,但又不便再次贸然联络她。毕竟自己现在只怕已经进入周衍照的视野,如果太频繁联络,没准周衍照会生疑。萧思致把这几天来的情况综合考虑了一下,觉得周小萌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危险,上次周小萌请病假的时候他就侧面打听过了,据说周小萌身体不好,一个学期总会请十次八次病假,所以他暂时地先稳住心神,若无其事。 到了黄昏时分,下雨了,又遇上周末,学校里更显得萧瑟。萧思致从食堂吃完饭出来,刚走到教工宿舍门口,突然有人拦住他:“萧老师!” 那人很陌生,打着一把伞,彬彬有礼:“我们老板有事,想跟萧老师谈谈。” 萧思致心中很警惕,但脸上的表情只是一点点错愕:“你们老板是谁?” 那人回过身,看了看不远处的一台奔驰车,说:“萧老师上车就知道了。” 萧思致跟着他走到车边,那人替他打开车门,又接过他手中那把伞。雨下得挺大,萧思致只好先躬身坐进车内,门被关上,车子轻微地震动了一下,便平稳地驶向校外。 萧思致第二次见到大名鼎鼎的周衍照,就是在雨幕中的奔驰车上。窗外夜色渐浓,驶出学校之后,街边的路灯正好亮起来,像是一串明珠,熠熠生辉。秋雨绵绵,让这个城市倒显得更洁净了,柏油马路被冲刷得乌黑发亮,连斑马线都莹洁如玉,所有的一切被笼在细密的雨丝里,一切都像是蓬勃带着簇新的气息。 周衍照倒是挺和气的,问:“萧老师周末也不出去玩?” 萧思致自从上了车,心思就转得飞快。到了这时候,倒是一副随随便便的语气:“也没什么好玩的。” 周衍照沉默了片刻,突然笑了笑:“萧老师,那天我就说了,你救了我妹妹,我很感激,如果有帮得上忙的地方,请萧老师一定开口。可是没想到萧老师挺见外的,有困难了,也没想起我来。” 萧思致挠了挠头发,说:“我爹妈好容易给我找了这工作,拿他们棺材本托的熟人,我实在是……你是学生家长,我……其实……就是……唉,我真不好意思,不过既然您都主动问了,我也就厚着脸皮了……您能不能借我点钱?我……我妈病了,急等钱用。” 周衍照不动声色:“要多少呢?” “四……四万……” 周衍照笑了笑,说:“四万多难听,我给五万吧。要是不够,萧老师只管直说。你是我妹妹的救命恩人,四五万块钱,多大点事!” 萧思致吓了一跳似的,连声说:“这怎么好意思……” 周衍照又笑了:“萧老师还真是脸皮薄,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四万九,你就只借四万,要是还不了尾数,高利贷公司追债到学校里来,也不大好看吧?” 萧思致又吓了一跳似的,一时语塞。周衍照笑着说:“我虽然没读过多少书,可是有句话,我是挺赞同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一个没有坏习惯的人,你是不可以跟他交朋友的。再说百家乐这种东西,只是个游戏,算不上什么坏习惯。今天带你去开开眼,瞧瞧真正好玩的东西。” 萧思致表面上赔着笑脸,心里却更加不安。而且车子是直接朝郊外驶去的,一直出了三环线,越走越是僻静。他心中忐忑,心想难道自己或者周小萌露出马脚,周衍照这是要杀人灭口?可是没道理要杀人他还亲自出面…… 等车子驶进镂花铁门,沿着弯弯曲曲的道路,终于远远地见到庄园似的建筑,灯火辉煌,映得半山腰一片澄澄的金色,好似从山间凭空托出一只金盘,上头全是错金镂玉的琼楼玉宇。萧思致不由得在心里松了口气,这里无论如何不是杀人抛尸的好地方。 等车到了半山那幢主楼前停下,戴着白手套的门童上前来打开车门,声音响亮悦耳:“十哥,您来了!”萧思致举目四望,只觉得建筑华美,掩在半山的绿树丛中,铺陈开去,却不见任何标志或招牌,直到进了大堂,一排美女齐齐鞠躬,娇滴滴的声音却异口同声:“十哥,晚上好!”他才隐约猜到这是什么地方,但见经理笑吟吟地迎出来:“底下大门打电话上来,说十哥您来了,我都不敢信。十哥这都大半个月不上山来了,定然是我们的酒不好,十哥嫌弃了。” 周衍照说:“谁上你们这儿是喝酒来了?上次那姑娘把我的客人都得罪了,你们好意思还送酒送果盘?回头看见你们老板,看我不把果盘摔他脸上!” 经理一边赔着笑一边说:“小姑娘不懂事,十哥何必跟她们一般见识。那天老板知道之后,立刻就跟我们说了,以后谁敢惹十哥生气,就把谁切成果盘给十哥赔罪。” 周衍照这才笑了笑,大厅里六只巨大的水晶灯,玲珑剔透光影重重,清清楚楚照着他的脸。萧思致在车里一直没看清,此时才见他嘴角有一道血痕,似乎是指甲划的,划痕既深且长,一直划到颊边。所以他一笑起来,那道血痕就好像笑痕似的,越发似笑非笑。 进了包厢,经理殷勤地招呼开酒上水果,周衍照说:“今天主要是带个新朋友来见识见识,都说你们好,我看除了贵,也没什么好。”他坐在沙发里,沙发极软,整个人都半陷进去似的,气质慵懒,好似一只豹子盘踞在洞中,似乎快要盹着了。可是眼睛却是格外清醒的,在包厢幽幽的光线里,诡异地明亮。 经理打量了几眼萧思致,掩着嘴笑:“这位老板面生,不过倒是好斯文,真像是个文化人。要不是太年轻,我都要猜他是大学教授了。” “离教授也不远了。”周衍照把头一偏,“去,找几个知情识趣的来,不要像上次那样,矫情!” 经理笑着说:“十哥,上次可是您说的,您那朋友,就喜欢矫情些的,我才让苏娜招呼他……” “可她也不能因为我朋友说不喜欢《盗墓笔记》,就喜欢《鬼吹灯》,就一杯酒也不肯喝了……这矫情得还有道理吗?” “哎呀,十哥!您都知道苏娜是南派三叔的粉丝,您那朋友说不喜欢《盗墓笔记》,她当然要翻脸啦……” “去吧去吧,别废话了。” “好嘞,十哥放心,这次我保管给您找几个聪明懂事,又知情识趣的姑娘!” 经理走后,萧思致才嗫嚅:“周……周先生……这……这不大好吧?” “什么?” 萧思致脸皮发热:“我们学校有规定,老师要是……要是嫖娼……会被开除的!” 周衍照“噗”一声笑了:“谁说要嫖娼了?不就是叫几个小姑娘来喝酒玩牌么?” 萧思致讪讪的,周衍照说:“放心吧,你真想怎么样,也没人敢来这里抓嫖娼。没看到后边院子里停的车?虽然车牌意思意思地挡住了,可是宾利,全城就那么几台,香槟色只有一台。沈公子在这儿呢,谁敢来抓嫖娼?” 萧思致脸上更热了,“公主”送雪茄进来,跪在那里替他们切,烤好了点上,分别捧给他们俩。萧思致第一次抽雪茄,不怎么会,周衍照倒没笑话他,而是教他:“别跟抽烟似的吸进去,只在嘴里打个转就行了。”话音未落,经理在外头敲了敲门,一堆美女涌了进来。虽然莺莺燕燕,可是也是挺规矩,个个含羞带怯地打招呼:“十哥好,老板好!” “这位老板姓萧。”周衍照的脸被笼在雪茄烟的烟雾里,显得暧昧不明,“今天你们谁把他哄开心了,我就送谁一只柏金包。” 为首的姑娘撇了撇嘴:“十哥果然好大方,一只柏金包就打发我们了。谁稀罕似的?” 周衍照也不恼,笑眯眯地问:“连这都不稀罕了,要什么呀?” “十哥您带我出去吃消夜,给我多少只柏金包都不换!” “哟,这嘴甜的,叫什么名字?” “姬娜。” “好,名字不错,过来,挨我坐。” 姬娜喜盈盈地坐了过去,其他的人则围坐在沙发上,有性子爱热闹的,就拉着萧思致开始玩骰子。姬娜依偎在周衍照旁边,软语娇声问:“十哥是先唱歌还是先玩牌?要不我替您先点几首歌唱?” “打麻将吧,好久没打麻将了。”周衍照说,“沈公子不是在这里么?他今天心情怎么样?要是心情不好,我去输点钱给他。” “别提了。”姬娜凑在他耳边,窃窃私语,“沈公子今天可不高兴了,连老板都亲自出面陪着了。您千万别过去,过去了,输钱倒也罢了,只怕他赢钱也不见得高兴。” 周衍照也跟她窃窃私语:“他为什么不高兴?” “谁敢问呀?不过瞧那样子,倒像是受了女人的气。” “哟,什么女人还敢给沈公子气受?” “问世间情为何物,不过一物降一物。”姬娜眼波流转,明艳动人,笑盈盈地说,“就好比十哥您嘴边上这道……借我一万个胆子,我也不敢问,是哪个女人挠的呀!” 周衍照一愣,旋即哈哈大笑。 他笑声响亮,萧思致不由得抬头望了他一眼,周衍照恰巧看到,便朝萧思致招了招手,对他说:“沈公子在这里,我得过去打声招呼。你先玩着,我马上就回来。” 萧思致连忙说:“您请便。” 周衍照起身,几个人都连忙替他打开包厢门,小光也跟着他出去了,包厢里顿时少了一半的人。萧思致跟几个小姐玩了一会儿划拳,就说:“怪无聊的,咱们来打牌吧。” “好呀!萧老板喜欢玩什么?斗地主好不好,还是打升级?” 萧思致笑着说:“斗地主人太少了,不好玩。我们玩人多一点的,梭哈你们会不会?” “不会……” “什么是梭哈?” “不如萧老板您教我们呀!” “就是!来嘛来嘛!我来拿牌,萧老板,要几副扑克?” 七嘴八舌吵得热闹,萧思致被一群女人拉到桌边坐下,自有人把那满地撒金斑的跳舞投灯关上,开了牌桌上方的吊灯,这灯光是专为打牌设计的,灯罩垂得低低的,照着牌桌上的绿绒面,好似一方墨玉。一帮莺莺燕燕,一边七手八脚地洗牌,一边围着萧思致撒娇。 “萧老板我们赌什么呀,谁输谁就喝一杯酒?” “不行不行!谁输谁就脱一件衣服!脱到最后谁要不肯再脱了,或者连衣服都脱完了,就罚喝hot toddy……” “云娜,你好死相!哪能这样?萧老板您别听她的!” 美女们一边说,一边笑,还有人轻轻推着萧思致娇嗔:“萧老板说句话啊,到底赌什么?” 萧思致笑嘻嘻地拍板决定:“就赌脱衣服!” “萧老板您好坏!” “快来快来,我们都不会,萧老板您要教的呀!” “对,不许徇私,不许偏心……” 萧思致坐下来,一边给她们讲规则,一边又摊开牌给她们示范,那个叫云娜的姑娘格外殷勤,坐在他的椅子扶手上,半倾着身子替他看牌。旁边的几个人又不懂,围着萧思致问东问西,正是热闹的时候,周衍照回来了。看到全都围在牌桌边,于是问:“玩什么呢?谁赢了?” 包厢里冷气虽然开得足,但萧思致还是觉得热,把衬衣领扣都解开了,笑着说:“梭哈,她们都不会,我教她们呢……” 姬娜正捧了一杯茶给周衍照,周衍照刚刚喝了一口,听到他这句话,差点没把茶喷出来。姬娜连忙把自己的手绢递给他,一手把杯子接过来放在茶几上,一手轻轻拍着周衍照的背,防他真被呛着。周衍照缓过一口气来,才笑着骂:“你们这群坏丫头,真欺负人家萧老板是第一次来啊?” 牌桌边的所有美女都“哧哧”地笑,萧思致这才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说:“怪不得呢……我看你们洗牌的手法挺熟练的……原来你们都是装不会……” 云娜轻轻捏着他的肩头,笑吟吟地说:“萧老板别生气,我们也想哄老板高兴呀!不过说真的,萧老板一看就是经常玩的,我们姐妹这点雕虫小技,真赌起来,也是输的。” 萧思致讪讪的,周衍照知道他因为高利贷的事正不自在,说:“左右没事,陪她们玩玩,就当是练手。你们又赌什么?脱衣服?” “哎呀十哥,什么叫脱衣服,好难听的,我们叫‘芙蓉三变’好不好?” 萧思致不懂,还是云娜凑在他耳边说:“这里的姑娘们通常都只穿了三件衣服,连输三场的话,就没的脱了,所以才叫‘芙蓉三变’。”她吐气若兰,热气喷在萧思致耳边,萧思致不由得连耳郭都红了。旁边的心娜就叫起来:“你们看那两个,又说悄悄话!看来云娜今天是决心要拿十哥许的那个柏金包了!” 云娜被调侃了,倒也不恼,反倒大大方方承认:“是啊,我就喜欢萧老板,萧老板特别像我本科的一位师兄。” “萧老板,您可听真了,别上了云娜的当,她是把您当成师兄呢!” “就是就是……” 萧思致倒是愣了一愣,问云娜:“你本科的师兄?你哪个大学的?” 云娜仍旧是笑吟吟的,却捧一杯酒给他,说:“老板,这里的规矩,我是不能说的。您也别问了,您看这良辰美景,相逢即是有缘,何必要把时间浪费在这种问题上。” 萧思致似乎是稀里糊涂就被她灌了一杯酒,云娜又拈了一片蜜瓜送到他嘴边,给他解酒。萧思致见一帮女人个个都玲珑剔透长袖善舞,怕自己真被她们灌醉了,又怕周衍照生疑,所以敷衍了一会儿,就寻了个由头,坐到沙发上来跟周衍照说话。 周衍照虽然带他来到这销金窟,自己却似乎半点兴致也没有,半躺在沙发里闭目养神,任由姬娜替自己按揉着太阳穴。他睁开眼睛看见萧思致坐过来,于是问:“怎么了?” 萧思致挺不好意思似的,说:“周……周大哥……您这样招待我,我……” 周衍照笑了一声,说:“我说了,你救过我妹妹,不要这么见外。再说,我妹妹打小娇生惯养的,在你们学校里,说不定总有麻烦到你的地方。” “应该的,应该的。” 周衍照正待要说什么,突然手机“嗡嗡”地振动起来,他拿起来看了看,没有接,重新搁回了茶几上。萧思致见他的样子似乎有点不高兴,于是也不敢再说什么。周衍照坐起来吃了块西瓜,小光又举着电话过来,有点为难地说:“孙小姐找您……” “就说我正忙着。” 小光拿着电话出去了,没一会儿重新进来,附耳在周衍照旁边说了几句话,周衍照似乎是大怒,一下子把手里的小果叉扔进了盘子里,“叮”一响。声音虽然不大,但整个包厢里顿时安静下来,牌桌那边的说笑声戛然而止,所有人屏息静气,连大气都不敢出。 周衍照想了想,倒缓缓笑了:“好呀,别拦着她们,让她们来。我倒要看看,这唱的是哪一出?” 萧思致就算是装糊涂,也只能小声问:“怎么啦?” 周衍照淡淡地一笑,说:“让你看笑话了。我的女朋友,不懂事儿,这两天我忙得没工夫见她,今天听说我在这儿,非得上来。” 萧思致听他说得不尽不实的,心里越发纳闷,可也只能赔着笑脸:“现在的女孩嘛,都是这样。” 周衍照脸上的笑意越发畅快似的:“所以我说萧老师将来一定要多担待些——你知道我女朋友是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周小萌告诉她的,不仅告诉她了,还挺仗义地陪着她来呢!你说我妹妹……明知道她未来的嫂子是个醋坛子,还非撺掇她……” 萧思致听到“周小萌”三个字就心里一跳,但他仍旧很镇定,笑着说:“周小萌同学我接触得不多,不过听她们同学说,她待人挺热情的。去年她们班有个同学的妈妈得了白血病,全班搞了一次募捐,周小萌捐得最多,可见她本心就是个爱帮助人的……” 周衍照笑了笑,说:“今天不该带你来,回头让她看见你在这儿,岂不是很难为人师表?” 萧思致也笑了:“那要不,我回避一下?” “别,别。”周衍照说,“有你在这儿,我妹妹倒还不敢跟我闹腾。光一个女朋友就够我头疼的了,要是我妹妹再帮着她嫂子说我两句,我得哄两个女人呢,太可怕了!你在这儿镇着,起码她不敢不给我面子。” 萧思致看他含着笑意的眼睛,一瞬也不瞬地盯着自己,他也只好笑了笑,说:“好,我陪您。” “你说女人这种生物,到底成天在想什么呢?”周衍照又戳了一块香梨吃了,“你经常陪着她吧,她觉得你没有事业心;你忙起来顾不上她吧,她又觉得你不把她放在心上;谈生意偶尔应酬一下,逢场作戏,你说这多正常的事儿,可她要知道了一丁点风声,就跟你没完没了了……萧老师,你有女朋友没有?” 萧思致赧然一笑:“还没有。” “回头我给你介绍个好的。” “谢谢周先生。” “不用这么见外,我在家排行第十,你要不嫌弃,也跟他们一样,叫我一声十哥。” “是,十哥。” 周衍照跟他说笑了一会儿,又去了一趟洗手间,出来之后对萧思致说:“来,我们来赌两把。” 萧思致挠了挠头发,挺不好意思的,说:“十哥,我虽然不聪明,也能瞧出来您是道上的大老板,跟您玩,我不敢。” “没事,我们打麻将。谁输了谁吃西瓜。” 萧思致摸不透他在想什么,只好坐下来陪他打麻将,两个人加上姬娜和云娜,四个人凑了一桌。别的人都在旁边看牌,端茶递水。一圈还没有摸完,包厢门就被打开了,有人跟小光耳语了两句,小光就走到牌桌边来告诉周衍照:“十哥,孙小姐和二小姐的车,进了底下山门了。” “七万!”周衍照不动声色,打出一张牌,随手掸了掸烟灰。 萧思致今天手气不错,小赢了两把,周衍照倒是输了,萧思致心里清楚周衍照一定是高手,所以他丝毫不敢在牌技上玩假,可是周衍照竟然会输,萧思致倒弄不清楚他是何意。周衍照输牌,两位陪打的小姐就犯了愁。偏偏今天周衍照心情十分恶劣似的,连送上门的牌都不肯吃,每一圈都是闷着自摸,还偏偏摸不到。姬娜和云娜使出浑身解数,也没能让他成一副大牌,两位美人都有点银牙咬碎,出了一头细汗。 萧思致细心留意,已经发现坐在周衍照旁边看牌的丽娜会做小动作,她每做一个小动作,姬娜和云娜就会打出相应的牌。几圈看下来,摸到一点规律,萧思致也能知道周衍照缺的是什么牌了,这一次丽娜嘴角含笑,食指微弯,牌桌上另外三个人都知道周衍照是清一色的饼字,所以都往外头打饼字,只是周衍照不吃牌,慢吞吞摸一张,打一张,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最后他暗杠,扔了骰子摸了一张牌在手里,慢慢翻转。丽娜在旁边看着,掩住嘴只差要尖叫,偏偏这时候包厢门被推开,有人说:“十哥,孙小姐和二小姐来了。” 周衍照哈哈一笑,把手里的牌扔在桌上,丽娜这才尖着嗓子叫出声:“自摸杠开门前清清一色!这得多少番哪!” 周衍照笑着说:“切三个西瓜来,叫他们吃。” 姬娜欢天喜地,好似要吃西瓜的人不是自己一样:“我去叫他们切西瓜,一定拣大的,十哥您放心吧!” 萧思致转过脸,只看见门口站着几个人,因为逆光,所以那些人都朦胧似镶着一层金边。孙凌希肤色白皙,秀丽的脸庞轮廓被走廊里的灯映着,看上去就像是金镶玉,格外明丽动人。而周小萌脸上的表情看不清楚,只见她挽着孙凌希的胳膊,十分亲密的样子。 周衍照还没有开口说话,周小萌已经抢上一步,叫了声“哥哥”,说:“你别生气,今天是我非拉着孙姐姐上这儿来的。路上她一直劝我回去,我说来都来了,你生气我们也得来。” 周衍照笑着说:“生气?我为什么要生气?”一边说,一边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满屋子的莺莺燕燕顿时鱼贯而出,悄无声息走了个干干净净。小光带着人也打算出去,却被周衍照的眼神给阻止了。 小光留下来了,但他总有本事让人觉得他压根不在这屋子里。周衍照的那些保镖都有这本事,不言不语漠然而立,像柱子。 包厢里安静得只听见周衍照甩打火机盖子的声音,“啪啪”清脆作响。孙凌希这时候才看清楚了他的脸,脸色不由得变得苍白,她直愣愣地盯着他嘴角那道伤几秒钟,然后就不安地转过脸去,看着周小萌,说:“小萌,我们还是走吧……你哥哥有正事……” 周小萌却看了一眼萧思致,说:“萧老师,您怎么在这儿?” “周先生说……要跟我聊聊……” 萧思致觉得气氛很微妙,他第一次见到孙凌希的真人,所以多打量了几眼,又望了望周小萌,最后只能尴尬地笑笑:“要不我还是出去抽支烟……” 周衍照将头一偏,旁边自有人捧上烟卷,萧思致只好接过去,那人又替他点燃,萧思致只得连声道谢。周小萌眉头微皱,说:“哥哥,有外人在这儿,你还是单独跟孙姐姐谈吧……” “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再说萧老师不算什么外人。”周衍照笑着欠欠身,“你们两个坐下吧,巴巴地跑到山上来,肯定是有要紧事。说吧!” 孙凌希勉强笑了笑,说:“其实也没什么要紧,我原来是想给你打个电话……” “这种事怎么能在电话里说呢?”周小萌笑着打断她,轻轻将她往前推了推,“去,坐到哥哥身边,慢慢告诉他,他一定觉得开心。” 孙凌希脸上的笑意仍旧有些僵,周衍照脸上的笑容却在一分一分地变浅。孙凌希半垂着头,吞吞吐吐地说:“没事……过阵子等你不忙了,再告诉你……” “哎呀,我都急死了。”周小萌笑得十分愉悦似的,“哥哥,恭喜你!孙姐姐怀孕了,你要当爸爸了!” 周衍照怔了一下,孙凌希双颊晕红,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萧思致本来就尴尬,听到这句话,又看了一眼孙凌希。周小萌笑吟吟地说:“哥哥都高兴得傻了吧?” “是啊。”周衍照笑逐颜开,“我可不是高兴得傻了!怎么办呢,咱们先订婚吧,凌希?” 孙凌希本来心情很复杂,她将这件事告诉周小萌,本来是想让周小萌先帮忙探探周衍照的口风。没想到周小萌十分惊喜,非要立刻拖着她来见周衍照。孙凌希怕惹怒周衍照,于是连打了两个电话给周衍照,偏偏周衍照都没有接。一路上她都忐忑不安,到了此时听他说出这句话来,虽然不是说结婚,但订婚到底也算朝着结婚的方向去,她总算觉得心底松了口气似的,含羞带怯看了他一眼,低声说:“好。” “这就好了!”周小萌兴致勃勃,说,“这得抓紧了办,孙姐姐千万别累着,有些事交给哥哥操心好了。还有些零头碎脑的小事,我帮孙姐姐忙。订婚的话当然要大请客啦!哥哥的朋友特别多,家里不知道招待得了吗?要不要在酒店办呢……” 周衍照伸手将孙凌希搂进怀中,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对周小萌说:“瞧你这样子,吓着你孙姐姐了……” “我比哥哥还高兴呢,你们男人懂什么……”周小萌嗔怒似的看了他一眼,说,“孙姐姐快决定,订婚那天穿什么……不管穿什么,孙姐姐都是最漂亮的准新娘。” 孙凌希也没想到事情会是这么好的一个结果,笑着说:“小萌你也太着急了……” “当然要急的呀,哥哥你说是么?日子定在什么时候呢?最好是这个月内吧。这个月订婚,然后马上筹备婚礼……三个月应该足够了……” 周衍照说:“那就这个月内吧,叫人看个好日子。” 他握着孙凌希的手,说:“走,我送你回家。这么晚了,你该睡觉了。”又回过头,对萧思致说,“萧老师,麻烦你陪我妹妹先回去,然后司机再送你回学校,成吗?” 萧思致连声答应,几个人一起出去,经理一直送到了台阶下,亲自送他们分别上车,又含笑招呼:“十哥,有空再来!” 上车之后周小萌整个人就隐在了车身的阴影中,萧思致坐的是副驾的位置,也不便回头跟她说话,只觉得周小萌今天晚上格外古怪,古怪得像是自己从来不认识她。他受过缜密的专业训练,仔细研究过周小萌的全部资料。今天晚上她的许多细微动作都表现出强烈的不安,萧思致起初以为她是担心自己暴露,后来直觉又否定了这个判断。 车子驶得又平稳又快,周小萌似乎终于打起一点精神来,问:“萧老师,您怎么跟我哥哥在一起?” “周先生说……他想谢谢我……” 周小萌便不再说什么了,车上有司机,她问这句话大约也是问给司机听的。萧思致想到别的事情,于是问:“你身体好点了没有?” 周小萌这才想起来自己请了两天病假,说:“没事,老毛病了,休息两天就好了。” 车子驶入市区,雨早就停了,只是路旁的树叶上积满了雨水,风一吹就稀里哗啦砸在车顶上,倒好似雨势更猛似的。等车停在了周家大门外,周小萌说:“贾师傅,您送萧老师回去吧,我在这儿下就行了。” “不不,我下车打车回去,不用送我了。” “哥哥交代过。”周小萌已经打开车门,“这里不好打车,让司机送送吧。”一边说,一边已经按了门铃。用人来开门,正好墙头的树被风吹过,砸下一大片雨水,将周小萌的刘海都打湿了。她很轻盈地跳过大门上另开的小门门槛,钻进用人撑的大黑伞底下,回头笑吟吟说:“萧老师,再见!” 萧思致看她最后那样子,似乎没有什么不高兴的,于是也招了招手:“再见!” 因为晚上的雨下得不小,花园里积满了水,柏油车道上一洼一洼,都是亮晃晃的水渍。周小萌穿着高跟鞋,踩得水花微溅,那镜子似的水洼里,倒映路灯的光晕,一晃一晃,就散落得看不见了。李阿姨看到了,不禁抱怨:“小姐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跟小孩子一样,不高兴就专要往水里踩。”说了这句话,倒又叹了口气。周小萌到周家来也不过两三岁,周彬礼又宠她,下雨天她要到花园里玩,周彬礼打着伞陪她,她偏往水洼里踩,常常溅得周彬礼一身泥水。叶思容忍不住要管教,周彬礼总护着:“小呢,不懂事。” 那时候的周小萌,真过着公主一般的日子。 本来周小萌从车上下来,还堆着一脸的笑,听到这句话之后,那笑终于撑不住了。进了客厅就冷着脸,径直上楼去。李阿姨说:“小姐,要不帮您把浴缸的水放满,这立秋之后的雨,淋在身上要不得的……” “我自己洗!”周小萌上了二楼,遥遥看了一眼走廊那端的主卧室,突然就走过去扭了扭门把。李阿姨都吓着了,问:“小姐要什么,我替您去拿……” “没事,我等哥哥回来,你把房门打开。” 李阿姨说:“这不成……” “打开!” 李阿姨听她声音都变了调,总归她是这个家里半个主人,只好摸出钥匙来,打开房门。周小萌倒柔声笑了笑:“没事,你下去吧,我等哥哥回来。” 李阿姨不放心,走到楼梯口,回头又看她径直进主卧室去了,越发觉得不安,赶紧到楼底下去,打电话给周衍照。 周小萌把灯都打开,先从床头柜搜起,所有的抽屉都拉开,所有的柜门都打开,连浴室和衣帽间都不放过,最后终于从洗手间的浴柜里找到一个小小的密封袋,里面是数颗药丸。周小萌捏着药丸,下楼到地下室的酒窖里头,寻着那年份最久的一个架子,抽了一瓶葡萄酒,又去厨房拎了一只酒杯,施施然上楼。先斟了大半杯酒,然后拆开那袋药丸,数了数,拿了一颗含进嘴里,一仰脖子借着大半杯葡萄酒灌了进去。然后余下的药丸冲进洗手间的马桶,把袋子扔进垃圾桶。 她做完这些事,已经觉得腿发软,似乎站不住,天花板开始扭曲变形,她脚步踉跄,栽倒在大床上,用尽最后的力气,翻了一个身。 天花板上镶的是镜子,她看到自己躺在硕大无比的床上,黑色丝质床单好像幽暗的海底,而她就是一只海星,蜷曲着自己的触角,慢慢地逐浪漂浮。镜子里似乎有个洞,又似乎是天花板塌下来,有什么妖孽从那里伸出手,慢慢抚弄着她的脸,她觉得舒服极了,也适意极了,只差没有睡过去。 (本章完) 第6章 暂无内容 第7章 暂无内容 第8章 暂无内容 第9章 暂无内容 第10章 暂无内容 第11章 暂无内容 第12章 暂无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