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蝠翼在雪地上犁出兩道深溝，青灰大氅的年輕人盤坐其頸間。


    朝聖隊伍綴在後方百丈，因為夢魘在前方開辟風(fēng)雪，降下皇道領(lǐng)域，隊伍跋涉的速度明顯加快，很快便走過原本屬於這頭妖皇的領(lǐng)地，進(jìn)入了雪原的更深處。


    李熄安唿吸著風(fēng)雪中冰冷的空氣，隻感到一陣空無。


    這是他來到這個宇宙的第九年，此身羸弱，乃是一位死在極宮天劫下的漠北人。其法術(shù)造詣不過極宮，修為境界隻在陽神，沒有成功邁入皇道的門檻。不過靈性遁入此身，終是能施展各種手段，應(yīng)對各種危機(jī)。


    在過去的八年裏，李熄安造訪諸多名山大川，尋找這個宇宙中的另一個可能性所在，可惜都已失敗告終，太行，長白，秦嶺等古山脈，龍虎，武當(dāng)，老君等人道聖地，至於昆侖山更是從未開啟過天梯。


    李熄安打聽了許多關(guān)於崛起時代舊祖之亂的史記，可惜因為時間久遠(yuǎn)，災(zāi)難頻發(fā)，能活下來的生靈少之又少，記載的曆史更是亂象叢生，李熄安無法分辨出究竟哪一位承冕君王是他自己。


    這是第九個年頭，李熄安得知北原的承冕君王將開啟一次承冕儀式。


    那位被諸靈稱作“九霄神君”的歸源律聖將為新生的儲君加冕。


    於是李熄安啟程跟隨朝聖者來到冰原。


    這位“九霄神君”傳聞是來自九天之上的雷霆所化，得冰原天譴權(quán)柄，這位九霄神君在舊祖之亂中存在感並不高，僅僅是與狼王卓諾薩利一起抗擊了淨(jìng)河魚獲，這也是李熄安第一時間沒有來到冰原的原因。


    舊祖之亂裏，最強(qiáng)悍的承冕是十萬大山的聖王，他於天竺死戰(zhàn)純陽孚佑與仗藥踱足兩位舊祖，最後戰(zhàn)死沙場，遺骸釋放出最後的宇法放逐了戰(zhàn)場上所有的敵對生靈，包括那兩位不可一世的舊祖。


    除了那位“九霄神君”外，這場冰原之行還有疑點，那便是這場承冕儀式。


    九州的承冕君王類比開天魔神，隻會出現(xiàn)在崛起時代龍脈複蘇之時，這個宇宙的九州已經(jīng)定型，按道理來說不會再出現(xiàn)新的承冕生靈，這九霄神君將要傳承的儲君都將其稱作新生承冕，這場冰原上的承冕儀式便十分耐人尋味了。


    “說說看。”李熄安撣去青灰大氅上的冰晶，鹿皮靴跟碾過夢魘暴突跳動的太陽穴，“這極北承冕的規(guī)矩。”


    蝠翼猛地一顫，妖皇喉間擠出諂笑，“風(fēng)大人明鑒，那承冕儀式之前毫無風(fēng)聲，就在一個月之前突然放出消息，說九霄神君出關(guān)，這位北境之王從九天之上的行宮中走出，向世人宣告冰原的儲君，說那便是將來的冰原承冕，還說將要舉行承冕儀式，為儲君加冕。宇宙萬民皆可朝聖，但若是驚擾承冕儀式，則必將招致天譴！”


    “那北境之王的名諱你可知曉？”


    “不知，但我的那位老前輩知道！他是崛起時代便跟隨九霄神君的真一老祖！風(fēng)大人如是想打聽九霄神君的名諱，我能引薦，我能引薦！”夢魘妖皇點頭哈腰。


    “風(fēng)大人不必?fù)?dān)心會耽誤行程，金墨俸祿上人的道統(tǒng)十分接近承冕儀式的中心區(qū)域，他老人家曾經(jīng)立下赫赫戰(zhàn)功，至今仍然為九霄神君鎮(zhèn)守王城的西南部。”


    蝠翼劃破風(fēng)雪，李熄安瞇起眼睛。


    他對下方的冰層輕輕拂過。


    前方冰崖隨之炸裂，數(shù)十具被冰封的慘白屍骸滾落進(jìn)深不見底的冰縫裏，每具屍身都保持著仰天悲嘯的姿勢，胸腔處插著黑鐵長釘。


    “那是什麼？”李熄安說道。


    夢魘妖皇蝠翼急振拔高百丈，語速陡然加快：“您說那些屍體啊，不打緊不打緊，可瞧見了那些鐵樁？是舊祖之亂裏諸祖封印穢物的封釘。蒼茫海入侵的墮落生靈很多都被這樣處理，這些東西數(shù)量太多，所以有數(shù)之不盡的屍體埋在冰層下，這種東西咱們冰原的妖怪見得多了。”


    “嘶……這地方。聽說去年雪女部族朝聖，走到這冰裂穀時……”


    夢魘妖皇突然收聲，兩隻眼睛瞪得渾圓驚恐地望向冰淵深處，因為在此之前，這裏是沒有這座冰淵。李熄安張望著，卻看不清什麼東西。那裏隔著彌漫開的雪霧，一片模糊。


    “去。”李熄安輕聲下令。


    倏然間宛若一道驚雷炸開在冰層上方，打散了終年不化的雪霧。


    冰淵裏浮著座冰晶雕琢祭壇，壇上跪拜的冰雕人影皆作捧心狀，胸腔空洞處盛開著晶瑩的血色冰花。冰雕內(nèi)的皮膚焦黑，胸膛被鐵索串起，連接在祭壇上中心的巨大石柱上。


    夢魘妖皇一抖，“真有啊？”


    “接著說，雪女部族朝聖怎麼了？”


    “是是是！”夢魘妖皇抖如篩糠，“聽說啊，這隻是小的我道聽途說，那雪女部族的雪女去朝聖，途中遇見了一座神秘祭壇，邪性得很，把那些生靈都給吞掉了，成了祭壇的侍從。有一位真一修為的雪祖前來尋找，卻沒有尋到任何蛛絲馬跡，雪女們都說那裂穀裏藏著一頭未被殺死的墮落生靈，失蹤的雪女部族朝聖者是被穢物給吃掉了！”


    它故意頓了頓，用眼睛偷瞄背上青年的反應(yīng)。


    狂風(fēng)卷著冰碴撲麵而來，李熄安拍了拍夢魘的犄角，“下去看看。”


    “風(fēng)大人，承冕儀式分秒必爭啊，這去遲了可能找不到品質(zhì)上乘的媒介了。”夢魘聲音發(fā)虛。


    “啊啊啊——！”


    淒厲尖叫自後方隊伍炸響。


    李熄安迴眸望去，見薩滿老嫗的人骨杖正插在一名壯漢的心口。胸腔迸出的不是血，而是汩汩流淌的黑色煙霧，臭氣熏天，黑煙中萬千張人臉此起彼伏，仿佛在獰笑。


    “汙穢！”夢魘妖皇驚駭。


    李熄安瞥向那座冰淵下的祭壇，其中一個冰雕屍骸不見了蹤影，原先那個位置隻剩下融化的冰水和空蕩蕩的鐵鏈。


    黑霧散開，與此同時，祭壇上的鐵鏈劇烈晃蕩，如一頭巨大的黑蟒不斷地撞擊冰層，發(fā)出震耳欲聾的嘶吼。


    “沒死透？”李熄安皺眉，這北境之王處理汙穢的手段如此不堪麼？


    看來是驅(qū)使鬼神打碎冰淵外的封印，在不經(jīng)意間喚醒了那些墮落生靈。


    李熄安搖頭，從夢魘妖皇頸間一躍而下。


    天地白茫茫一片。


    驟然並指如劍，李熄安輕盈地掠過黑霧，漫天飛雪在此刻凝滯，化作一盞盞亮起的蓮火燈。黑煙在火中消散，於黑煙中現(xiàn)身的慘白魁梧的人形生物被一劍封喉，直挺挺地倒下，很快便於那些黑煙一樣消融成灰。


    “風(fēng)先生！”


    老嫗與負(fù)刀漢子看向李熄安的眼神已經(jīng)稱不上是感激了，是一種虔誠而尊崇的目光，如五仙家供奉的妖仙。


    慘白生物的倒下仿佛某種信號。


    鐵鏈崩斷的聲音響徹冰淵。


    冰麵下蠕動的陰影發(fā)出嬰兒啼哭般的哀鳴，數(shù)十道冰裂同時綻開，每道裂縫都探出纏繞經(jīng)文的慘白手臂。眾人合抱在一起，各自握緊武器，但每個人的臉都是毫無血色，肌肉不受控製地顫抖。


    他們的目光下意識看向風(fēng)雪中起身的男子。


    李熄安踏著妖皇頭顱躍起，青灰大氅在風(fēng)中獵獵如戰(zhàn)旗，露出內(nèi)襯繡著的八仙渡海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