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攸換了入宮穿的衣裳,又挽了宮妝式樣的頭發,按照品級穿戴起來。 六兒手腳麻利地幫著子攸梳妝,兩個小丫頭在旁邊捧著鏡子,子攸也懶得向鏡子裏看一眼,光等著出門的這功夫她就已經快要沒了精神,“這羅嗦無用的頭飾,沉甸甸的壓死我了,到底戴這勞什子什麼意趣?也不知道是前朝哪個多事的禮官定下來的製度,他真是該死兩次。 ”
六兒笑道,“越重越慢,越尊貴體麵。 這是外頭多少人想爭都爭不來的呢。 比方說,咱們王府的側妃,便想要得緊,隻可惜她是沒這個命。 ”
“原來你也想到皇後娘娘是為了蕭妃的事兒才喚我進宮的。 ”子攸衝鏡子裏做了個鬼臉,“其實她本也不用特特地叫我進去,當麵說給我,難道司馬昂不在,我就能不接側妃迴王府了嗎?”
“做什麼要接她?”六兒嫌憎地說道,“理她做什麼?咱們也不是沒接過她。 是她自己矯情,要在娘家養病的,就讓她養去好了。 ”
子攸倒沒生氣,還是笑嘻嘻的,她的口袋裏還揣著司馬昂的信,這會兒她覺得安心的很,什麼都不想計較。 外頭日頭不錯,冬日裏有些發白的暖陽就照在她坐著的暖閣裏。 她瞇縫著眼滿意地看著窗欞上的金色,那模樣越發像隻懶洋洋心滿意足的貓,連說話的語氣也變得懶洋洋的,“有什麼關係呢。 隻當是在府裏寄養司馬昂地表妹好了。 難道做妹妹的來投奔哥哥,還能把她趕出去嗎?”
六兒有些不服氣,想說事兒不是那麼迴事兒。 可是又想到王爺平素裏也就算好的了,每日晚間倘或不在子攸這裏,便獨自住在書房裏,從不曾與那個側妃親近,更不曾在她那裏過夜。 倒也真跟兄妹相處差不多,眼下小姐不計較那也好。 免得生出是非,大家生氣。 六兒便說道,“那小姐快些迴來,咱們好吃飯。 啊,對了,小姐千萬別喝宮裏的水,更別在宮裏吃飯。 免得出事。 我啊,還真不放心小姐的這位婆婆。 小姐也瞧瞧她這娘當的,不是我這個做奴婢的說,她這個皇後娘娘當地像個什麼樣啊,成天價勸兒子裏通外敵,虧得咱們王爺不像是她的兒子。 再有,小姐這次進宮去,就帶著穆姑娘罷。 一則她到底武功不俗。 帶著是個照應;二則她前兒也說過想進宮去見識見識,小姐這次就帶了她進去,豈不便宜?”
一句話提醒了子攸,“可不是嘛,穆姐姐前幾天就說,看了王府是這樣子。 不知皇宮又是什麼樣子,今日正是機會,正該拉她進去逛逛。 ”
話是這麼說地,可是鍾莫雨倒著實忸怩了一會兒,不是說她是小家子出身就羞手羞腳的怯富懼貴,而是她這江湖女兒在外頭散漫慣了,要她換個宮妝樣子,她就嫌那頭上的花太豔,臉上的脂粉太重,何況還有個轟不走的柳葉趴在窗上嘻嘻哈哈地看熱鬧。 弄得她好不尷尬。
等到子攸硬拉著她上了馬車。 時候已經不早了。 可子攸倒也不著急,坐在馬車上。 手托腮看著鍾莫雨,鍾莫雨本來換了這身打扮就不舒服,再被子攸這麼瞧著,很有些不好意思,“子攸,你在看什麼?”
子攸笑了,“我在想小葉兒說的話,他說他隻想大家總像開始時候的樣子,大家親親熱熱和和美美地在一起,誰都不要嫁娶,誰都不要走開。 ”
鍾莫雨楞了一下,“他是這麼說地?”
子攸沒答話,還是托著腮發呆,身子跟著馬車的顛簸一晃一晃的,微微瞇起了眼,舒服地像是要睡著了,“其實想一想,我也喜歡現在的日子,在自己的府裏,還有你和小葉也在這裏,吵吵鬧鬧的就好像平常人家,我心裏喜歡得很。 要是義兄和司馬昂也迴來就更好了,咱們住在一起,大家彼此和和美美,總過這樣的日子,那多好呢。 ”
鍾莫雨並不能完全明白子攸的心思,“我隻想要跟心儀地人一起,在哪裏都好,最好浪跡天涯,優哉遊哉。 隻是……”鍾莫雨扭開了頭,恨恨地說了一句,“隻是心儀之人未必也心儀自己。 ”
子攸捅了捅她,叫她轉過臉來,“鍾姐姐鍾姐姐,你是不是就認定義兄了?可義兄又總是曖昧著,也不說個痛快話。 等義兄迴來了,咱們想個法子逼他說心裏話如何?你也想聽聽吧。 ”
鍾莫雨臉紅了,迴頭啐了她一口,“我才不想聽呢。 依你說,難道逼婚才好?難不成王爺當初也是被你逼婚的?”
子攸認真地想了想,“差不離兒。 ”
鍾莫雨被她那認真的模樣逗得忍不住笑,“好不害臊的丫頭。 還是侯門繡戶裏頭出來的大家小姐呢?這要是托生在寒門小戶裏,真不知道你是個什麼模樣!也不知道人家堂堂的王爺,後來是怎麼看上你地,還為了保護你幾次三番地連自家的命都不要了,你也真是好命!”
子攸憨笑著,不好意思地歪著頭想了半日,結果說道,“正是呢!我也不知道他怎麼會看上我。 我常想,倘或我是他,才不會看上我自己呢。 ”
鍾莫雨在馬車裏笑彎了腰,“你啊,也別太得意了,太滿了總要溢出來,你可要小心了。 ”
子攸笑著湊近她的耳朵,兩個嘀嘀咕咕起來,後頭的話越說越低,兩個女孩子摟著肩膀笑作一團。
說話功夫馬車已經進了宮裏,子攸拉著鍾莫雨下車,低聲囑咐她,“等會兒你就跟著我進去,她們以為你是我的侍女,不會多問。 等說完了話兒。 我再帶著你四處逛逛,隻不過這裏頭我能隨意走動地地方也不多。 ”
鍾莫雨點頭,一麵跟著子攸進去,誰知子攸一進宮門就停了一下。 鍾莫雨掃了周圍一眼,院子裏兩排太監雁翅排開,廊下又站了許多宮女,她低聲問子攸。 “怎麼了?”
“奴才不該都在外頭站著的,再說。 那廊下站的是蕭妃的侍女。 ”子攸向前走著,低頭裝作咳嗽的模樣,低聲向鍾莫雨說道,“這個側妃一定在裏頭。 這情景怎麼像要說什麼機密事兒似地。 ”
鍾莫雨低聲說道,“我跟你進去,這宮裏陰森森地,好怕人啊。 ”
子攸沒有拒絕。 她心裏也不知怎地,忽然不安起來,雖然這宮裏她來過許多迴來,今日來地路上她心裏本來也是輕鬆地很,可這會兒卻有些心慌意亂。
裏頭隻有蕭後正麵獨坐,兩旁站著兩個宮女,並不見側妃。 子攸猜測側妃蕭吟必然藏在後頭地暖閣裏。 鍾莫雨抬起頭來,看上頭端坐的那個女人。 雖然如今她已約摸四十多歲了,可仍算是美的,大約若不是如此也生不出那麼俊雅的王爺來。 隻是那模樣太有些拿腔作勢了,叫她看得很不順眼。
子攸依禮向皇後娘娘請了安,鍾莫雨不大知道宮裏的禮節,笨拙地依著子攸的樣子行禮。 蕭後倒是知道子攸素日裏行事就很混賬。 她身邊偶爾跟一個不知禮的丫頭,倒也不奇怪,也就沒跟她計較。 帶笑不笑地說道,“攸兒啊,快坐下吧。 ”
子攸卻知道這個皇後平日很講就排場,要她坐下可能隻是句客套話。
蕭後見子攸遲疑不坐,才帶了幾分真笑,臉上迴過些暖來,“攸兒,宮裏雖然自有宮裏地體統規矩。 可是若是在平常人家裏。 我是你的婆婆,你是我的兒媳婦。 何況你又是這麼乖巧叫人心疼的,在我眼裏便同我女兒一般,哪還用拘那個虛禮。 隻管坐下吧,來,坐得近些,咱們娘兒兩個才好說話。 ”
若說起來,每次蕭後見到子攸時說話也都算是和軟,隻是從沒這樣親近過,倒讓子攸有些毛骨悚然。
蕭後也不急著說什麼,隻是拉了一陣子家常。 漸漸說到那日王府裏的事,隻是蕭後知道的大約不多,子攸也不想多說,蕭後才想起問子攸的身體如何。 銅羊關上的事,蕭後倒是已經得知,說起那事也是麵有得色,子攸不肯多說話,也不想拂逆她,也不過就是隨聲附和她罷了。
蕭後倒也不在意,話又轉到婦德上頭,子攸歎了口氣,想著可算是說到正題了。 子攸早已經聽不下去了,想要就坡下驢趕緊說她就要打發人去蕭家接蕭吟過王府來一同住著。 蕭後卻忽然說道,“想來攸兒跟昂兒成婚也有大半年了,還沒有消息麼?”
子攸遲疑了一會兒,隻覺這話頭來地不好,蕭後便以為她是羞愧不想說,接口道,“尋常百姓家裏還說,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何況是皇族裏頭呢。 你也知道,咱們皇上的兒子雖然生得多,養活大的可隻有昂兒一個啊,昂兒成了婚卻遲遲沒有子嗣,皇上已經憂心忡忡。 唉,也不知道咱們司馬家,是衝了什麼邪了,在子嗣上竟然這麼艱難,誰能想到堂堂皇族竟也凋敝了。 ”
話到這兒,已經是連穆家都一起捎上了,何況爹爹還在南邊剿殺反叛的司馬氏王爺,子攸心裏不好受聽得有些如芒在背。
蕭後臉上現出一絲似乎慈祥的微笑,“攸兒,你看你一向都沒有生育,將來也……也不大好。 你如今年歲還小,還想不到將來的事,可倘或昂兒真有了一男半女地,不管是誰生的,總是你的孩子啊,就是將來,你也有個臂膀啊。 ”
子攸低頭不語,心慌的厲害,耳朵裏像有人敲鼓似的,可偏偏還是聽得見皇後的話,“吟兒在家住了這些日子,不是為別的,是她有喜了,隻是不敢跟你說起,所以今日才進宮來求我這個做娘的,向你這個正妃說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