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川站在那裏發愣,心中一直迴響著“想不想多賺些錢”這句話。
秦奮忙完了事情喊了他一聲,方才清醒過來來。他湊近秦奮,臉上堆滿笑紋,諂媚地拱手道:“秦大哥心底善良,小人甚是感激,若有賺錢機會,千萬千萬提攜小人一把。”
秦奮上下打量一番,表情疑惑:“我看你也不像個愚魯之人,又肯用力氣,怎麼日子還過得這般艱難。”
江川道:“我幼時也是讀過書的,後來父母染屙,治病花銷很大,往往入不敷出。我又早早娶妻生子,要顧家出不了遠門,所以也隻能租了田畝,勉強度日。”說著說著情緒低落,聲音也越來越輕。
秦奮拍拍他肩膀安慰下,似乎又有不解,問道:“你豈不聞若求富,農不如工,工不如商。以你的稟賦若是從商,未嚐不能致富。”
江川跺了下腳:“我也想過,但是沒有本錢,什麼事都做不成。”說罷一臉沮喪。
秦奮道:“做買賣的要頭腦靈活,手腳勤快,還要有些本錢。我看你前兩樣占了,就是缺本錢,所以也就隻能賺點苦力錢。”一邊說著一邊盯著他看,思忖片刻,深吸口氣,像是作出了什麼決斷,道:“這樣吧,秦家莊園一直販貨去邊塞關市交易,每次都要尋些相識合夥做買賣。你若願意,就算你搭夥,我且做主,你不用出本錢,利錢也有一份。如何?”
江川聞言先是一怔,待迴過味來,激動得唿吸也急促起來,忙不迭道:“願意,願意。”
秦奮又有些猶豫,道:“不過,從這裏去朔方或者五原、雲中的關市,來迴至少二、三十天,家裏放心嗎。”
“放心,放心的。我父母身體好多了,也能做些輕活了,我出遠門無妨的。”江川唯恐秦奮變卦,他怎麼也不願失去這麼一個改變命運的機會。
秦奮道:“這樣吧,你迴去安頓好家裏的事。過幾天秦家莊園就有一個商隊去朔方郡,你就一起去,負責看管裝貨卸貨,到了關市,再隨我一起做買賣。”
江川喜極,話也說不出來了,使勁的點頭。
迴到家中,他將今日的奇遇說了一遍。
江翁江媼聽說不需出本錢就可分利,喜不自禁,還盤算走一趟能掙迴多少錢。
江翁道:“傭工月錢尋常可得六百文,你走這一趟,或許可得一千文錢。”
江媼驚叫道:“若能得一貫錢,差不多可以買一畝地了。”
隻有竇氏淡淡地說道:“還是須守本分,不要去占人家的便宜。”
江川正興頭上,被她這麼一說,很是不耐煩,道:“真是婦人之見。這就是機會,可懂。”
幾天後,秦奮果然來召喚了,說是秦家莊園組織商隊運送布絹和糧食,到關市換迴牛羊、毛皮。江川跟隨而去。
秦家商隊這次去的是五原郡關市。
五原郡為秦始皇所置九原郡的東半部。這一帶在古籍中被稱為北假、河南地。漢武帝元朔二年,匈奴侵入漁陽、上穀,漢武帝令車騎將軍衛青“出雲中以西,至高闕,遂略河南地,至於隴西”。漢以秦九原郡故地置朔方郡、五原郡,此後,北境逐漸安寧,五原也開通了關市。五原郡關市就設在陰山下長城邊的九原縣城外。
商隊到了關口,秦奮取出兩片寫有文書的繒帛遞給關吏,關吏看了一眼,留下一片,另一片遞還給了秦奮,揮手讓他們進去。
秦奮仔細疊好塞入衣袖,見江川好奇,道:“這時符傳,官府發放的進出關口的憑證,入關時還要查證的,兩相符合,才可以進出。”
秦家商隊載著的是布帛和糧食,一進市場就有北地商人過來詢問。
江川第一次到這關市,放眼看去都覺著新奇。
市場北端圈著成群的牛羊,以及騾、驢和不常見的駱駝,還有一疊疊堆在車上的毛皮。吆喝著招攬生意的有匈奴人、鮮卑人、樓蘭人、羌人和一些深目高鼻虯髯的西域商人,衣著打扮也與漢地迥然不同。
市場的南麵是一大片餐飲棚舍,有西域廚子架爐烤肉、烤饢,炊煙嫋嫋,香氣四溢。
向北遠眺,橫亙著陰山山脈。湛藍的天空,廣袤的草原,青深如黛的群山,絲絮一般飄蕩的嵐霧,構成一副絕美的壯闊景象。
江川一顆心也蕩了起來,久久不曾平靜。
秦奮拍了一下他肩膀,道:“你看好這些貨物,我過去探探行情。”他這才驚醒過來,忙不迭點頭應諾。
不多時,秦奮帶過來一個樓蘭商人,將車上的布帛翻給他看。兩人嘀咕了一陣,秦奮又取出一包什麼東西給他看,那人似乎很開心,兩人笑著擁抱了一下,那人就離去了。
秦奮望著那人的背影,笑道:“好了,買賣做成了。”
江川大吃一驚,道:“就這麼成了?”
“是呀,怎麼啦?”秦奮不解地看著他。
江川喃喃道:“我沒想到做買賣這麼容易。”
秦奮笑道:“我們帶來的布帛和糧食都是日常必需之物,容易出手,換些毛皮迴去,獲利也就什之二三。”
他又神秘兮兮將江川拉到一邊,悄悄說道:“那布帛和糧食都是秦家莊園的買賣,我們也就分些辛苦錢。我夾帶了一些自己的貨物,販到這裏可有五成利。不過,若是稀罕物,那獲利何止逾倍。”
“什麼是稀罕物。”江川好奇地問道。秦奮閃爍其詞,說了幾句,江川也聽不分明。
三十天後,江川風塵仆仆迴來了,踏進家門,江翁江媼又驚又喜,將他圍住問長問短,竇氏則在一旁抹眼淚。
江川手裏提著的魚、肉和酒罐,示意竇氏接過去。待大家停當了,他才坐了下來,滿臉堆笑。
江媼坐在他身旁,牽著他的手哭一迴又笑一迴。
江翁道:“川兒迴來了,你也要讓他歇口氣啊。”
江媼這才站起,看到江川帶迴的魚、肉和酒罐,埋怨道:“平常日子,怎麼買這麼貴的酒肉迴來。”
江川笑道:“這肉七文錢一斤,這魚三文錢一條,這酒十文錢一鬥,若是以前,便覺得貴的不得了。這次迴來路過北市,怎麼會覺得這麼便宜啊。”
江媼指著他道:“有了點錢就不會過日子了。”衝著竇氏問:“對嗎?”
竇氏臉龐紅撲撲的,隻是笑並不說話。
當晚,一家人其樂融融,江川說了一路的見聞,大家嘖嘖稱奇。
江翁喝了一口酒,道:“這酒寡淡了些。”
江媼推了他一下,道:“有酒喝還不滿足。”
江川笑道:“這是行酒,若要喝醇酒,五十文一鬥,待我下次賺錢了再買吧。”
江媼問道:“這次你到底掙了多少錢?”
江川得意洋洋道:“你們猜。”
大家不說話,隻是看著他。江川伸出兩根手指。
“兩千文?”江翁驚唿起來,手中的酒也灑了出來。一家人辛苦種一年田地,不過得十五斛粟穀,值兩千文錢。江媼喜得說話的聲音也在打顫:“可以買兩畝地了,可以買兩畝地了。”
江川麵帶遺憾說道:“若有本錢入股,賺得還要多。”
江翁喝著酒,醉醺醺道:“做買賣不易,有本錢或許也會虧掉的。”
江川扭頭連聲呸呸,道:“還沒做呢,就說這般掃興的活。”
江翁神色尷尬,低頭喝酒,江媼也不想他太過冒險,便道:“去了一趟就拿迴兩千文,不少了。”
江川不以為然,呡著酒沉浸於遐想中。
第二日,他將秦奮請到家了,說是江家的恩人,江翁江媼自然千謝萬謝,吩咐竇氏下廚整治幾樣酒菜。
屋裏雖然簡陋,卻也整潔,眾人席地而坐,竇氏將酒菜分別擺入一張張素漆棜案,次第捧到各人麵前,眾人舉杯,其樂融融。
秦奮見那竇氏荊釵布裙,難掩天姿國色,嗟歎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