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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尹劍平忽然了解到這個吳老夫人的深浚與卓然不凡,由衷的對她生出了折服!聞君一夕話,勝讀十年書!


    尹劍平說道:“你老人家這一番話,對我感觸實在太大了!”


    “那是必然的。”她冷森森地笑著:“世有伯樂而沒有千裏馬,人的才智,如果不為另一個所激賞和發掘,那與平凡也就相去不多,就像是一塊未經雕磨過的玉,看上去充其量也隻是一塊石頭吧了!”


    說到這裏,她似乎覺得很高興,咧開了幹癟的兩片嘴唇,發出了奇怪的笑聲。在她張開嘴唇的時候,尹劍平才忽然發覺到她嘴裏的牙齒,敢情十有九都已脫落,就僅存的幾個,看上去也都似乎動搖。忽然,他對這個老婦人,潛生出一種前所未有的尊敬與同情!他已感覺出她的“日薄西山”,不禁有些黯然神傷!


    吳老夫人道:“這十幾年來,我無時無刻不在運思著用以攻破水紅芍的奇異招式。唉!


    那真是一件極艱難極不易持久的工作。”


    尹劍平凝神靜聽,沒有接口。


    “情形是這樣的,”她注視著尹劍平道:“你也許還不知道吧,我除了精於醫術以外,還當得上是一個出色的畫匠。”尹劍平沒有打斷她的話,生怕擾亂了她的思緒。現在,他已經知道,這個吳老夫人有極為精敏的潛智,每一句話都有很深切的涵意,確能發人深省。


    “並且我的記憶力也較一般人要強得多,”她說:“凡是經過我記住的事情,我確信今生今世也不會忘記的,就利用我的這一項特長,我記住了水紅芍所施展過的每一手劍招,每一式拳腳,並且把這些招式繪於圖麵上,我用了整整三天時間,把她曆次出手的招式一共描繪下一百二十八手。”


    尹劍平驚訝地道:“竟有這麼多?”


    “你哪裏知道,”吳老夫人冷笑道:“這些招式並不僅是她當初用來對付我夫婦兩個的招法,還包括她用來對付別人的,一經我當初留意過目之後,就存在了記憶之中。”


    尹劍平不禁為她的這種記憶力,深為折服。


    吳老夫人接著說道:“這些招法,幾乎每一招都稱得上詭異絕倫,最初五年,我幾乎無時無刻不在研究著這些招法,隻是進展極慢,對我來說,簡直就像是在研究著一卷天書一般的困難。”


    微微一頓,她轉向尹劍平道:“你可知道是為什麼?”


    尹劍平道:“這,大概是伯母本身功力未達到這個境界。”


    “不錯!”吳老夫人道:“功力與智力,均未能達到這個境界。”


    她歎息了一聲,緩緩接下去道:“我年歲已大,自信在今生今世,也不能達到水紅芍那般精湛的功力,隻有在智力方麵,或可取勝於她。”


    吳老夫人頻頻冷笑著,手中鳩杖在地上拄了一下:“這一方麵來說,我確信我已經做到了。”


    尹劍平道:“伯母所說的是‘智謀’還是‘智力’?”


    “智力!”吳老夫人道:“其實這些智力的結晶,已大大地彌補了我的功力不足,我確信一旦加以運用,即可對水紅芍構成致命的威脅。”


    尹劍平道:“伯母為什麼這麼自信?”


    “問得好!”


    吳老夫人冷笑一聲,接下去道:“如果在一年以前,我尚還不能有此自信,但是今天,我卻敢誇下這個海口。可是,你要記住我話中那‘加以運用’那四個字,就能體會出其中還有困難存在了!”


    尹劍平點頭道:“伯母你這麼一說,我就明白了。”


    吳老夫人道:“你明白什麼?”


    尹劍平道:“伯母這些年苦心思慮,所研究出來的奇招異式,就像是滾落玉盤的一盤珍珠,其中每一顆都是智靈的結晶,光華燦爛,但是卻缺少了一根用以貫穿的精致鏈子。”


    “不……錯!”吳老夫人幾乎驚訝了:“你……你怎麼知道?”


    尹劍平歎息道:“你老人家這麼一說,後輩自然也就可想而知,隻是我卻有點懷疑,怕母你所得自水紅芍處的招式,隻能說是水紅芍所精擅的一部分,並不能代表她的全部。”


    “你說錯了。”吳老夫人臉上掛著冷笑:“一葉知秋,人也是一樣的,一個人,達到某一水平之後,所說的每一句話,必須合乎他現有的身分,這也就是聖賢豪傑所以異於一般人的地方。一個人的武功,更是如此,是以,隻須用這個人所出手的招式,即可以斷定他功力的成就與水平!”


    頓了一下,她又道:“況且,我所搜集她的這一百二十八手招法,更是她功力的菁英!


    我曾經把這一百二十八手不同的招法,加以詳細研究比較過,結果證明這些招式全在一個水平麵上,這更證明了我的看法完全正確,你一定要相信這一點。”


    尹劍平沒有吭聲。這一剎,他思索電轉,忽然覺出吳老夫人的話,很有道理,雖然其中還有某些地方有待商榷,但是老夫人的堅持,必定有她賴以堅持的道理。況乎她曾身體力行,更不容自己僅憑想象就加以懷疑。


    吳老夫人冷笑一聲,道:“你可讚同我所說的?”


    “理論上晚輩已經讚同。”


    “事實上呢?”


    “那卻要待事實來加以證明才行。”


    吳老夫人臉上現出了不悅,一雙銀灰色的眉毛忽然挑起,可是,忽然間她臉色又平和了下來。


    “你是一個有見地,不隨波沉浮的人,這種個性,倒與我很相象。”吳老夫人喃喃地道:“對求學抱有這種懷疑的態度是應該的,但是對於已經證實的真確,就切記再不要存心疑惑,這件事你不久即可證實。”


    說到這裏,她緩緩站起來,又道:“你跟我來。”


    尹劍平答應了一聲,跟隨在她身後。


    吳慶迎麵走過來,見狀道:“娘,上哪去?”


    吳老夫人點點頭道:“你也來。”


    說完,她拄著鳩杖踽踽繞向後舍,那裏有一間長方形的茅舍,門窗都緊緊關閉著。


    吳慶奇怪地叫道:“這不是娘打坐的地方嗎?”


    吳老夫人已經推開了門,迴過身來道:“你們都進來,慶兒把燈點著了。”


    尹劍平覺得房間光線異常的黑,尤其剛由明處進來,更覺得一片黝黑,幾乎伸手不見五指。第一盞燈點亮了,光華照處,首先迎著尹劍平眼睛的,是一張女子的大幅畫像。這幅畫像,立刻就吸引住尹劍平的目光,原因有二:


    第一,那畫中人,當得上“絕色”二字,確是一個罕見的美女!


    第二,就畫的本身來說,亦可當得上是精致傑作,雖是初初一見,即給人栩栩若生,先聲奪人的感覺!


    是以,尹劍平立刻就被這幅不尋常的畫兒吸引住了。


    那一幅水墨丹青,是畫在一大疋白緞子上的,迎著燈光閃閃而有光澤。不止是尹劍平吃驚,就連吳慶也似乎怔住了。


    “娘,這是您畫的?”


    “當然是我畫的。”


    “啊!”吳慶嘴裏讚美著,一麵走過去道:“您什麼時候畫的?怎麼我都不知道?”


    “你當然不知道,”吳老夫人打量著兒子,道:“這些年以來,娘所作的什麼事你又知道?”


    吳慶似乎早已為畫中人的綽約風姿吸引住了,隻管把一雙眸子,不停地在那幅畫上轉著,臉上充滿著希冀與傾慕,幾乎達到了“忘我”之境!吳老夫人這時又陸續地點燃了兩盞燈,一時間全室大見光明。燈光不但照明了那幅美人丹青,更照見一些更奇怪的東西。就在整個牆壁上,畫滿了奇奇怪怪的圖畫。


    這些圖畫並非是畫在畫布或者紙頁上,而是名符其實的壁畫,畫在牆壁上的。牆壁是事先經過粉刷的粉壁,一經著以彩筆,顯得十分透剔玲瓏而具有立體之感!隻是,令人費解的,卻是不知道到底畫的是些什麼東西。


    吳老夫人隻管把分散在各處的燈,一盞盞地點著了,遂即走向當中的一具坐墊上坐了下來。


    尹劍平上下打量著,隻覺得這奇奇怪怪的畫筆,在不同位置的燈光映襯之下,各有角度。似乎有某種強烈的感受刺激著他


    他一連看了幾次之後,這種感覺,更顯得深刻,一剎時,仿佛身處在千軍萬馬之中,在強烈的意識形態裏他心靈頓時遭受著一種難以想象的壓迫力。自此目光所見,已不再是那些靜態的各式彩筆,倒像是無數閃爍著銀光的一片劍海。身邊更像是響起了震人耳鼓的兵刃交磕聲、喊殺聲、喝叱聲。有人悲號,有人狂笑!一時之間,大昏地黯,日月天光,兵刃的交磕,劍氣的縱橫,勾劃出慘絕人寰的一場廝殺!


    尹劍平慌不迭地閉上了眸子。眼不見,心不亂!


    略為定神之後,他才敢緩緩睜開眼睛,那雙眸子卻是再也不敢投向壁麵,隻是直直地向著中座的吳老夫人身上看去,盡管是心裏強自鎮定,已難以掩飾他先時所形成的心理狼狽和不安!吳老夫人卻隻是看著他,微微點頭發笑。


    尹劍平心裏更為慚愧,偷眼一瞧吳慶,隻見他仍在端詳著那幅丹青美人,那副樣子,簡直像是被畫中那個美人迷住了!吳老夫人歎息一聲,向著尹劍平招手道:“你過來。”


    尹劍平緩緩走過去,一直走到她的座前站定。


    吳老夫人兩隻手拄著鳩杖,那雙眸子,瞬也不瞬地注視著他,道:“告訴我,你心裏的感覺。”


    尹劍平臉上一紅道:“這……”


    吳老夫人道:“不要緊,你說吧……這些牆上的畫,你覺得怎樣?”


    尹劍平苦笑了一下,喃喃道:“我……受不了,我不敢看。”


    “很好!”吳老夫人點頭道:“這證明我的苦心沒有白費!”


    說到這裏,她麵色一沉,向著一旁的吳慶大聲道:“慶兒!”


    一連喚了兩聲,吳慶才似忽然警覺,忙即轉身走過來。


    吳老夫人冷笑一聲道:“那女人美嗎?”


    “太美了!”吳慶驚異地道:“這是你老人家平空想象出來的嗎?”


    吳老夫人冷冷地道:“不錯。”


    吳慶反身又打量了那幅畫一眼,讚歎道:“我想也是的,世上絕不可能會有這麼美的人!”言下頻頻搖頭,似乎為著世上不曾有這般美女而大為惋借,感傷不已。


    聽了兒子的話,吳老夫人歎了一口氣,緩緩垂下頭來,一剎間,她眸子裏聚滿了淚水。


    “娘,您怎麼了,”吳慶上前一步:“你又不舒服了?”


    吳老夫人冷笑道:“我是不舒服,很不舒服!你下去吧,去打幾條鮮魚來,我們也快該吃午飯了。”


    吳慶點頭道:“對!你不說我還忘了。”


    說完拍著尹劍平道:“難得我娘喜歡你,你就陪著他老人家多聊一會兒吧。”


    一麵說,他遂即又向那幅美人丹青看了一眼,才匆匆向外步出。


    吳老夫人看見兒子離去的背影,歎息一聲,喃喃道:“這孩子……不知長進的東西!”


    說罷轉向尹劍平道:“你當然知道我畫中的那個女人是誰了。”


    尹劍平點點頭道:“自然是當年殺害怕父的那個元兇,水紅芍了!”


    “不錯!”吳老夫人冷笑道:“你剛才可看見了,我那兒子注視這張畫時的神態,簡直就與當年他父親初見那個賤人的樣子一般無二,所以才禁不住使我傷心。”


    尹劍平道:“慶兄既不知畫上人的真實身分,自然難免,他年輕力壯,對於漂亮的女人心存向往,這也是人之常情!”吳老夫人麵色極為陰沉。尹劍平抱拳道:“後輩一時口不擇言,伯母尚請海涵!”


    吳老夫人苦笑道:“我當然不會怪你,我是恨鐵不成鋼,也許對慶兒我期望太高、太深,所以也就要求太過分了一些。”


    尹劍平道:“伯母既喚我與慶兄一齊來,想你有話要說,怎麼又叫慶兄先走了?”


    “唉!”吳老夫人冷冷地道:“你莫非還看不出來嗎?我是故意把他支走的。”


    “這又為什麼?”


    “不為什麼……”吳老夫人道:“如果今天沒有遇見你,也許我……也許我會撞頭而死,我……我真的對他灰心失望極了……”


    尹劍平呆怔了一下,欲言又止,心裏想到老夫人嘴裏所謂的失望,絕非僅僅是指吳慶多看了幾服那張水紅芍的畫像而已,當係別有所指。


    吳老夫人雖然嘴裏這麼說著,可是她的表情,卻顯現著一種欣慰。雖然兒子讓她失望了,可是兒子所帶迴來的這個人,卻又給她帶來了無比的希望。


    “我原本想把這些奪天地造化的奇異武功招法傳授給我那個兒子,可是,他偏偏不是這個材料。”


    吳老夫人苦笑著舉起了手上的那根鳩杖,指向四壁道:“這些招法……每一招,每一式,都是我心靈智慧的結晶……隻有具有像我這般靈性的人,才能有所體會,一般人是萬萬不會有此感應的!”


    頓了一下,她喃喃地道:“就像我那個兒子,卻沒有任何感觸。如果我告訴他,這些詭異的圖畫,是我畢生心靈的結晶,乃是開創武林各門派前所未有的奇招異式,他必定會認為我這個娘瘋了……”


    尹劍平心中一驚,雖然他已經猜得到這些古怪的壁畫必有名堂,隻是如果說畫中所示,果真如吳老夫人所說的,乃是一些武功奇招異式,那也確實大玄了,令人簡直難以相信。但是無論如何,吳老夫人的這些話,卻已提起了他極高的興趣。他迫不及待地扭過臉,向著右邊這堵牆上看去。這片牆壁上,繪畫著大小約有七八十幅壁圖,大小格式無一雷同。有圓的,有方的,有的甚至於隻是一條彎曲的線,或隻有一些奇怪的符號。說得上“琳瑯滿目”,一眼看過去,林林總總充斥得滿壁都是。一片強烈的殺機,就在尹劍平目光方自觸及這片牆壁時,再次向他腦中所反映的意識反卷過來!


    這一次也許由於他看得較為仔細,所反映過來的那種意識也就較前次更激烈!強大的感應力道幾乎使得他難以挺受,足下一個踉蹌,由不住向後退了一步。吳老夫人手中鳩杖,卻在這時忽然探出,點在了他後腰上,她顯得極為振奮!


    “說出你的感覺來!快!”


    尹劍平定了一下,道:“難以形容,隻是眼前充滿了殺機……令人心膽俱寒,氣勢難以抗拒!”


    “赫赫……”吳老夫人笑聲裏充滿了自負與得意。這證明了她曆年的苦心沒有白費。


    “不錯!”她很欣慰地道:“這說明了你很有眼力,你繼續看下去,並把你的感覺告訴我。”


    尹劍平這時隻覺得心血沸騰,大是難以自己!那些奇怪的壁畫,似乎蘊含著無限神奇的威力,在他仔細逐個觀望之時,更不禁發泄無遺。尹劍平感覺到那種無形的壓迫力漸次聚增著,漸漸地達到他無從抗拒的境界。


    一剎時他唿息急促,眼前像是飛起了萬千蝴蝶,一隻隻彩翼繽紛,上下翩躚,以至於眼花繚亂,不知不覺間冷汗涔涔而下!他不得不閉上了眸子。眼不見心不亂,冀圖片刻安靜。


    吳老夫人一直留意著他的表情,這時見狀,啞然一笑,搖頭道:“不行,你不能逃避,睜著眼睛。”


    尹劍平搖頭道:“我受不了……這些圖畫裏,莫非摻和了什麼邪法不成?”


    “胡說!睜開眼睛。”


    尹劍平神智少清,聽見她語氣裏含蓄的怒氣,不敢不遵,遂即眼睛睜開。


    吳老夫人道:“現在你聽我的話,從第一幅圖畫上看起,也許情形就好得多。”


    尹劍平依言,遂即把目光落在第一張壁畫上。


    畫麵是一枝梅花。


    雪天寒梅,應該是一種無比的“寧靜”!然而,在尹劍平一經注目之下,這枝梅花卻大反“靜極”的常態,有一種奪人心魄的威勢!這一剎,他眼中所見雖然隻是一枝梅,隻是意識裏卻交織著寒風的凜冽,大雪紛飛的奇寒!


    吳老夫人緩緩道:“此為天山之‘綠萼梅’,花單蕊挺,於四麵風雪中怒挺高標,散王者之香於幽穀,你著眼它幸生之理,即可識八方風雪之勢,識此先機,可於亂軍之中取敵首級,動心忍住,靜中求動,可以成大功!”


    經她這麼一說,尹劍平再看壁上梅枝,果較前大生迥異!


    他耳中依稀聽見了狂風的吼嘯,眸子裏亦點綴出大雪狂飛之勢,眼前梅枝左舞右伸,前仰後覆,惟危而不傾,曲而不折,此中關竅,端的大有趣味!尹劍平陡地心花怒放,先時恐懼,一股腦地拋了個幹淨!他方待定目細觀時,眼前風雪動態,已趨於寂靜。風雪已失,一切如常,眼前梅枝,不過即是一枝梅枝而已!


    尹劍平既已識破此中關鍵,不禁大生遺憾,臉上由不住現出了悵然若失神態!


    吳老夫人沉著笑道:“夠了,你還不知道嗎?”


    尹劍平麵上一紅,欠身道:“伯母明察,小侄隻是覺得寓意甚深,方有體會,卻又消失,這時心中模模糊糊,卻像一無所悟,是以大生遺憾而已。”


    “哼!”吳老夫人冷哼了一聲道:“這就是所謂的‘靈性’了,你能及時現出靈性,善於捕捉,已是大智之人,常人萬中難覓其一,上來不可期功過甚,能有眼前成就已很不錯了!”


    尹劍平應了一聲:“是。”


    他眼睛兀自注視著那枝梅花,希冀著先時景象再現一次,隻要再現一次,他就有把握識透先機,偏偏那枝寒梅在一度猖狂之後卻是再也不曾顫動一下。


    吳老夫人道:“傻小子,靈性之現,如白駒過隙,一縱即逝,那是沒有用的!”


    尹劍平苦笑了一下,遂把眼睛移向第二幅壁畫,這幅畫更簡單,畫的是一個山,隻是草草幾筆,山頂細長尖出,而底部卻很闊大,更不知是什麼意思?”


    第三幅畫的較似有生趣,畫的是貓撲鼠。也隻是草草勾畫而出,較為強調特殊的是貓的眼神和一雙肩胛。


    再下麵一幅畫,是一個奇怪的星狀標誌。


    尹劍平一連向下又看了一些,林林總總,無不莫名其妙,令人匪夷所思!


    他的視線在一幅較大的畫麵上停下來。這幅畫,無疑是他感覺到最為驚奇的一幅了。畫麵上,一共隻有六條線,交叉成為一個“米”字形狀。


    尹劍平雖然是靈性一縱即逝,未曾再現,但是對於這幅畫,他卻似有甚高的領悟力,足下情不自禁地向前跨走了兩步。吳老夫人亦不禁緩緩站起來,跟著他向前步近。


    尹劍平全神貫注在這幅圖畫上,神色至為深沉。吳老夫人由他的眼神,已經知道他著目之處。


    “你看見了什麼?”


    “六口劍!”


    “嗯!”吳老夫人緩緩地點了一下頭:“還有呢?”


    “六口交鋒相對的劍。”


    這麼一說,已是再明顯不過。吳老夫人霍地咧開了僅僅隻有幾顆牙齒的嘴,啞聲笑著,她樣子高興極了。


    “好小子!真有你的,”她頻頻點頭道:“看來我的這些絕技是非你不傳了。”


    尹劍平沒有說話,他隻是聚精會神地認真打量著那幅圖畫。


    “伯母!”他目不離畫地道:“這幅畫應該不是你老人家的假想招式。”


    吳老夫人道:“這話怎麼說?”


    尹劍平道:“小侄隻是這麼猜想罷了。”


    “說下去。”


    “是!”尹劍平道:“以小侄所見,六道線代表六口劍,卻顯示著不同的六手絕招,攻防兼施,卻是妙絕天下!小侄已經感應出畫上強烈的殺機,是以判斷這些招式,必然有其真實性。”


    吳老夫人冷森森地笑了一下,道:“有道理,那麼,你看六劍交鋒的勝負如何?”


    “這個……”


    “不要緊張,你已經把握住了重心,說下去。”


    尹劍平注視了一刻,他雙眉微蹙,殫精竭慮地在搜索枯腸。須知他學兼各家之長,自幼智力超人,長久以來,他早已訓練出自己敏銳的判斷力,能夠在麵臨難題的一剎那,施展急智,而有所斬獲。此刻,他更不願放棄這片刻之機!顯然他正如吳老夫人所說,已經把握住這幅圖畫所顯示出的關鍵重心,然而卻隻差那一點“唿之即出”的即興!剎時間,他眉心已現出了顆顆汗珠。


    吳老夫人感歎一聲道:“你既已看出六劍交鋒,焉不知主客之勢?”


    尹劍平陡地心中一動,恍惚之間,像是解開了一個大扣子。


    吳老夫人一笑,道:“何不換個方向再看看?”


    一言驚醒夢中人,尹劍平陡地向左麵跨出兩步,果然情形大異,神色一振,終於釋然,臉上遂即現出了笑容!


    吳老夫人笑歎一聲道:“這六手蓋世絕招,已是你的了!你說與我聽聽。”


    尹劍平點頭道:“上三口劍是主,下三劍為賓。”


    “勝負呢?”


    “前兩劍,主勢大勝,隻是客劍卻在第三招敗中取勝,挽迴了狂濤!”忽然他變得極其興奮地道:“妙呀!這等劍勢,實小侄畢生僅見!”


    吳老夫人道:“你可曾領略習會?”


    尹劍平微一點頭,道:“今生今世也不忘記!”


    吳老夫人啞然笑道:“好狂的口氣,口說無憑,你可願與老身試過?”


    尹劍平退後一步,打量著吳老夫人道:“伯母要怎麼比試才信得過?”


    吳老夫人點頭道:“就用你手上的這口劍,與我接上三招,看看能勝我否?”


    她一麵說,一麵已拉開了架式,把手上鳩杖權作寶劍,一吐即收!這種出手,已透著大大的不凡,偌大的杖身,竟然在吞吐之間,化為子虛,完全隱藏在腕時之下。


    “來吧!尹劍平!”吳老夫人歡聲道:“我主你客,三招之後,你即可盡悟精髓,拔劍吧!”


    尹劍平被她這麼一激,也不禁躍躍欲試,當時反腕出劍,把劍身緊貼上臂。


    吳老夫人啞聲笑道:“好!這是冷琴閣主的‘抱劍吞天’架勢,且留神接我眼前三招吧!”


    話聲出口,足下又向前邁出。休看她老邁不堪,弱不禁風的一副病軀,一經動起手來立刻就像是換了個人似的。隻見她身軀猝然間向下一一矮,右手平揮,“唿”的一聲,那根鳩杖已平吐直出。


    疾風一縷,直襲向尹劍平雙眉之間。此番招勢大非尋常。


    尹劍平若非事先在那張壁畫上識得先機,隻怕這一招,即有性命之憂!隻覺得雙眉間一陣發炸,對方杖梢已迫近眼前!


    吳老夫人顯然不曾手下留情,她手中所施展雖然隻是一根木杖,卻是當長劍來使喚,隨著她出手之勢,內力貫注,一股尖風,直向尹劍平眉心間襲去,由於她側身掩飾得法,乍然出手,簡直令人防不勝防!進而看她出手之勢,四平八穩,卻有大股淩人勁道,在她出手之前,先己投體而出,分布向敵人的身側四周,形成一種無形箝製之力。這等出手,大是迥異一般,君臨天下,而顯露出“王者之風”!


    尹劍平雖然和她是印證過招,卻也由不住驚出了一身冷汗!總算他已盡悟了那畫中正反六劍迎對之勢,見狀哪裏敢小緩須臾,左步向外猛地錯開,那口“玉龍劍”卻由反身之間,由肩後推出。


    劍尖迎著了杖梢,由於雙方兵刃間俱已貫注了內力,是以不待真的有所接觸,卻行反彈而開。


    吳老夫人一聲怪笑,鳩杖向前再伸,整個身軀,卻隨著前進的杖身,猛地向前欺進了過來。尹劍平頓時大吃一驚!


    吳老夫人這第三劍,更似具有風雷之勢,就在她揚首挺軀之間,已直直地向著尹劍平當胸挺刺過去。尹劍平驚唿一聲,已被吳老夫人眼前杖勢,霍地向後壓倒,然而對方的杖勢卻不曾絲毫放鬆,保持著原來之勢,猛地刺壓下來。


    尹劍平這第二劍是用滾翻之勢遞出,隻聽“叮當!”一聲脆響,劍梢磕在了杖身之上,以“四兩撥千斤”之勢,悠然已把吳老夫人鳩杖蕩起。


    把握住此一刻進身之機,尹劍平的劍身翩若驚鴻地平飛而起。


    吳老夫人卻也在這時施展出了她早已備好的第三招,鳩杖乍舉——“舉火燒天”!


    雙方的劍招演變至此,可以說已到了最後關鍵。


    吳老夫人為了要證實她心中急於想知道的,這一招也就越加的施展得力,鳩杖乍舉,遂即霍然拍下,這一招看似無奇,其實卻具有難以防製的奇特威力。在她杖勢之下,尹劍平“頂門”、“咽喉”、“心坎”三處要害,全在控製之中。然而尹劍平卻已事先防到了她有此一招,劍勢就在她身形猝轉之間,已向外掄出,隻聽得“叮當!”兩聲脆響,無巧不巧地封開了吳老夫人下奔的杖勢。


    吳老夫人發出了一聲怪嘯。她的身子顯然由於對方劍勢的逼迫,已難以自持,可是卻施展出全力,意圖脫困,鳩杖揮處,四麵兼顧,在她怪叫聲中,向外直闖而出。


    然而,她實在是已難能為力。就在尹劍平猝然施展出第三招的那一剎,已注定了她必有的命運。這一招“四兩撥千斤”,較前一招施展的尤為漂亮,劍尖觸及杖身,發出了“錚”


    的一聲輕響,吳老夫人那根極具力道的鳩杖,“噗”地被彈了起來!在不過是尺許之間的空隙,卻已使她露出了破綻。尹劍平的那口玉龍劍,就把握住此一刻良機,陡然由這個空隙裏挺刺直進。


    吳老夫人驚喜交迸地大叫了一聲:“你贏了!”


    說時遲,那時快,尹劍平的那口玉龍劍真像是鬧空之龍,劍勢一經撒出,直如決堤河水,一發不可收拾。尹劍平顯然慌了手腳,嘴裏驚叱一聲,以左掌力擊右腕,硬生生把遞出的劍身向後撤出了半尺。


    吳老夫人早已嚇得麵色慘變,見機行事,霍地向外滾身而退。饒是如此,她卻也免不了一場虛驚!


    玉龍劍劍走輕靈,一片烏光閃過,卻將吳老夫人頭上皤皤的白發,削下了老大的一絡,霍地散開來,就像是灑向空中的一蓬銀絲。


    吳老夫人固是嚇得麵無人色,尹劍平卻也深以孟浪失態而大為尷尬!緊接著吳老夫人放聲大笑了起來。她笑得那麼狂,那麼無拘束,像是久壓在心裏的怒火,忽然間為之發泄而出。就在這間草堂裏,她放蕩無拘的狂轉著身子,笑著,叫著……


    這番聲勢,不禁把尹劍平驚得呆住了!


    吳老夫人聲嘶力竭地跌坐在位子上,手中鳩杖“當啷!”墜地,那副樣子,就像是一隻泄了氣的球。隻是她臉上所彌漫的笑容,卻顯示出她內心的喜悅!


    尹劍平心情稍定,趨前告罪道:“小侄一時失手,伯母萬請見諒!”


    “你沒有罪!隻有功!”吳老夫人探身坐直了,歡聲笑道:“由於你的活用,已把我所構恩的奇招,表現得淋漓盡致,使得我信心大增!這也證明了,我所構思的這些奇功異招,絕非是虛空的幻想,確是有超越凡流的價值!”


    她忽然伸出一隻手,緊緊地抓住了尹劍平的肩膀,溫聲道:“你可知道這三招劍招的原始出處嗎?”


    “這……”尹劍平搖頭道:“小侄正要請教!”


    “那麼,我就告訴你,”吳老夫人臉泛激情地道:“我所施展的三招,正是當年水紅芍用以取勝我的三招,也是她自以為最得意的‘追命三劍’,據我所知,多少年以來,死在她這三劍之下的人,已不知凡幾,現在,終於為我所破!”


    頓了一下,她接下去道:“非但為我所破!而且反過來為我所製!”


    她冷冷一笑,又道:“你所施展的‘反命三劍’,正是我多年來苦思竭慮的結晶,非但在我畫圖的理論上得以成立實現,並且在方才對證的手法上,已得以證實,這可真是令人振奮的好消息!”


    尹劍平聆聽之下,亦不禁驚喜不置!


    “恭喜伯母,”尹劍平笑道:“這可的確是令人振奮的好消息!”


    吳老夫人啞笑道:“恭喜我?哦,不不,真真應該恭喜的,卻是你自己。”


    “我?”


    “你難道還不明白?”吳老夫人緩緩伸出右手,指向四壁,微哨著說道:“這些曠世的奇招異功,自從我發明了它們以後就與它們絕了緣分,真正能夠活用它們,用以克敵製勝,揚威天下的,卻隻有你,難道,你還不值得恭喜嗎?”


    “這……”尹劍平喃喃道:“小侄隻覺得無限惶恐,生怕沒有這個福分與造化!”


    吳老夫人又啞笑了起來。


    “福分和造化,就同一個人的命運一樣的。”她侃侃道:“隻有一它選人,卻不容人來擇它,一旦它選中了誰,你雖千方百計,亦無力拒絕。”


    尹劍平頓時呆住了!他心裏充滿了過度驚喜,由於這番驚喜,來得是那麼突然,正如吳老夫人所說,它選中了自己,就不容許自己有所逃避。當然,對於尹劍平來說,這種福分,他求之尚恐不及,哪裏有拒絕的道理?


    吳老夫人打量著他,十分詫異地道:“你不高興?”


    “不,我太高興了,隻是……”


    “隻是什麼?”


    “這些招法,無不巧奪造化之妙!”尹劍平奇怪地道:“你老人家既然創造了它們,自己卻又為什麼放棄研習?這樣豈非功虧一簣,太可惜了!”


    吳老夫人啞聲笑道:“我老了!你說的不錯,這些招法確實是我所獨創的,一招一式,都是我智靈的結晶,然而孩子你要明白,一個傑出的發明者,諸葛亮擅布百陣,唿風喚雨,當得上神機妙算吧,然而你又如何能讓他親自上陣殺敵?”


    笑了一下,她又道:“當然,這個譬喻不見得恰當,不過事實確是如此,況乎,這些神奇百怪的招法,有很多隻是我一種構想湧現,卻有待比我更聰明的人去加以潤色,去蕪存菁,去加以改良。”


    頓了一下,她才又道:“現在,這個責任,已經落在了你的肩上……我確信你一定能作到!”


    她像是很高興,臉上閃爍著無以名狀的神采!


    “你學兼數家之長,這樣使你對於各門外來的家數,都易於吸收……”


    吳老夫人說了這幾句話,忽然皺了眉頭:“隻是,我這些奇異的招法功式,也應該有一個綜合的名字才行……你看應該取個什麼名字才好?”


    尹劍平點頭道:“自然應該冠以伯母的名諱,來用以紀念你老人家的苦心孤詣!”


    “不不不……那樣就太俗了!”吳老夫人喃喃道“水紅芍的武功,美其名叫‘丹鳳軒秘功’,冷琴居士有‘春秋正氣功’……我。這門功夫,可就……”


    尹劍平一笑道:“這麼一說,伯母又何妨也由這間草堂來取個名字?”


    吳老夫人咧嘴笑道:“好!隻是這問草堂卻還沒有命名,你很有見地,書大概讀過不少,就煩你給我這草堂取個名字吧!”


    “這……”尹劍平抱拳一拱,道:“小侄遵命!”


    “你看看取個什麼名字好呢?”


    尹劍平前後打量了一眼,心裏一動道:“有了!伯母這間草堂,隻前後開有門扉,兩側無窗,更不見日光,何不取名為”雙照堂’,取意前後貫穿之意!”


    “有理!”吳老夫人道:“對!就叫‘雙照草堂’,很好。”


    尹劍平說道:“那麼,伯母這些絕技,即可取名為‘雙照堂秘功’,不知道伯母意下如何?”


    “好!”吳老夫人道:“就叫雙照堂秘功!尹劍平,你既然習我絕技,也就是我雙照堂的嫡傳弟子,我並無意使這門武功光大武林,卻隻有一個願望!”


    “什麼願望?”


    吳老夫人嘿嘿笑道:“這個願望,其實也不難達到,那就是不可使我雙照堂絕技蒙羞武林!”


    尹劍平躬身道:“小侄遵命!”


    吳老夫人點頭道:“還有一點,你須切記,不可以雙照堂武功泄露他人,你可答應?”


    尹劍平點頭道:“小侄答應。”


    吳老夫人啞然笑道:“好了!就是這麼簡單,你既然已經答應了嶽陽門的冼冰,身負有嶽陽門振興複派工作,我也就不勉強你必須人我門下……”


    說到這裏,她忽然歎息了一聲,苦笑著又說道:“你可知道,我此刻的心情,該是多麼的矛盾?”


    尹劍平發覺到她眸子裏閃動著淚光,一時不禁愕然。


    吳老夫人輕輕咳了一聲,道:“這些絕世異招奇功,我原寄望傳授我兒子吳慶,誰知道……他偏偏沒有這個造化……而我,又是如此的老朽不堪,看起來,我最後的一點願望,也要寄望你來代我完成了!”


    尹劍平道:“伯母請放寬心,受人點水之恩,當報以湧泉,況乎伯母對小侄有救命再造之恩,當得上恩重如山,小侄隻歎粉身碎骨,亦難報伯母大恩大德。你老人家如有什麼囑托,隻請關照就是。”


    吳老夫人點點頭道:“很好!難得你有這顆心!那麼,你就聽清楚了!我要你代我手刃了水紅芍那個女人。”


    尹劍平想不到她會有此一說,聆聽之下,不禁驚得一震!


    吳老夫人哼了一聲,道:“怎麼,你害怕了?”


    尹劍平冷冷一笑道:“伯母你誤會了、水紅芍如今不隻是你老人家的仇人,幾乎已稱得上是武林公敵,即使沒有怕母關照,小侄又焉能放得過她,所以請放寬心,這件事小侄是責無旁貸!”


    吳老夫人點了一下頭道:“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不過,你切莫要輕視了這個女人,據我所知,當今天下還不曾有一個人,能夠是她的敵手。況乎事隔多年,她的武功必然更有進展,所以,這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唉……希望我的病能夠早一天痊愈,也許尚能助你一臂之力。”


    她遲滯的目光,緩緩視向四壁,一剎間像是蒼老了許多!


    “尹賢侄!”她喃喃地道:“我畢生的精力,全都在這裏……這裏每一幅圖畫,都是我智靈的結晶,你也許難以置信!”


    她緩緩地走到尹劍平身邊,又道:“除了一部分我後期的創始靈構,我尚能追溯迴憶,其它的對我來說,已經失去了意義,你明不明白我的意思。”尹劍平搖搖頭,表示不大明白。


    吳老夫人緊緊抓住他一隻膀子:“那就是說,這些奇妙的靈思構想,有很多對我已經沒有意義,使我覺得陌生,好像它們根本不是我創作出來的!”


    尹劍平微一點頭,道:“伯母這麼一說,我就明白了,那是因為伯母創造這些奇異的招式時,適逢智靈的湧現,當時未能存入記憶,事後靈性消失,自然就不易理解了,這是很可惜的!”


    “就是這樣!這兩年,我苦苦摸索我自己的創作,用盡了心智,才不過理解了一半,另一半,竟是無論如何也難以理解!”


    歎息了一聲,她接下去道:“所以由這件事情上證實我是老了,我對我自己很灰心,所以必須要找到一個傳人。總算皇天有眼,竟然在這個時候,會遇見了你。”眸子裏一剎間交織了興奮!“從剛才你踏進草堂的開始,我就知道這些奇招異功,竟是為你而創作的!”


    她身子坐下來,但是抓著尹劍平的那隻手,卻抓得更為有力:“所以,我不得不把我的經驗告訴你,那就是你要把握機會,我確信靈性是不可思議的東西,以我自己的經驗來說,如果在三至五天之內,你並不能參透這些東西,那麼很可能你三年甚至於十年或者畢生你都未必再能參透,你明不明白?”


    尹劍平怔了一下,道:“這麼說,你老人家是要我馬上開始著手練習了?”


    “不錯!”吳老夫人道:“但不是今天,今天,你的靈性已經過去了。”


    “已經過去……了?”


    “記住!”吳老夫人道:“一個靈性充滿的人,不可能在麵對著一百二十八手奇招異式而無所驚恐動心的,這就是一個最好的測驗!”


    尹劍平忽然想到了剛才踏入草堂時的那種感受,不禁深信不疑!


    “就像你剛才初進草堂時那種情形,那是非常寶貴的一種智靈湧現,隻有那種情形下,你才能對我的這些奇招異式有所悟解,如果你一時心存畏懼,把目光避開,那種寶貴的靈性,就會很快地消失!”


    停了一下,她又道:“這就是你現在何以會麵對四壁,而無所知覺的原因,因為你已經喪失了方一踏入這間草堂初時的那種靈性!而我……”


    她苦笑著又接道:“……我所求這種像你的靈性,已經有一年了……每一天,我進出這間草堂無數次,但是,就像現在一樣,似乎早先鍾愛我至深的那種靈性,已經不再屬於我所有了……所以,這一年來,對我來說是一無所獲。”


    尹劍平這才了解到她何以那般失望沮喪的原因,心裏不禁對她大生同情。


    吳老夫人痛心地道:“上天既然利用我的腦子創造了這些巧奪人智的奇功異招,卻又不使我自己占有它們,這簡直是一種諷刺,一種懲罰……這近十年以來,和我鬥爭,深深讓我感到威脅困惑著我的,不是敵人,而是我自己!”鳩杖力點地麵,掙然作響。


    吳老夫人的表情也就更加憤恚激動,她頻頻冷笑著又道:“再加上我的舊病複發,真使我生不如死,好像老天爺故意地在折磨我,延阻我的複仇工作。起先,我是一千個不服,可是現在,我終於想通了這個道理,使我了解到,我與武林中的緣分,也許已經結束了,這一切,也許是上天有意作的安排,我不得不認命服輸,對於我自己,我已經不再有什麼雄心抱負!”


    說到這裏,她深深地垂下了頭,也許是心情過於激動,她身子微微地在顫抖著。


    尹劍平輕輕攙扶著她,道:“你老人家想得太多了,迴去休息一下吧!”


    吳老夫人點了一下頭,緩緩地站起來,“唉……我這身討厭的病……”


    一麵說,她身子劇烈地搖晃著,仿佛突然加身的劇痛,使得她全身上下的骨節都鬆卸開了。那些散置在她顏麵雙手皮膚上的玫瑰紅斑,看上去也就更加的顯著,其紅如血,一塊塊閃爍著紅光,似乎要滴出血來。


    吳老夫人那般毅力之人,竟然也忍無可忍地哼出聲來!


    “快……扶我迴去……快快!”


    尹劍平答應了一聲,急忙攙著她,步出草堂!


    吳老夫人卻又迴過身來道:“把裏麵的這些燈熄掉。”


    尹劍平答應了一聲,揮掌以掌風把燭火熄滅!


    二人步出草堂,關上門,吳老夫人顫抖的雙手把門鎖鎖好,卻把手裏的一把鑰匙交到了尹劍平手上。


    “這個你收著……”吳老夫人牙關“克克”戰抖著道:“我的病這一發作,隻怕十天半月也難以下床,我幫不了你什麼忙,一切得靠你自己來琢磨了!”


    尹劍平遲疑了一下,才由她手裏接過了鑰匙。吳老夫人說話之間,看來病勢發作更為劇烈,瘦弱的軀體幾乎難以自持,那雙眸子,猝然間像是失去了原有的光銳,變得十分黯然!


    “扶著我進去……我要躺下來……”


    說了這句話她似乎再也提不起一絲勁道,整個身子就像是忽然被人抽去了骨頭,緩緩地向下癱軟下來!


    ***


    子夜。


    萬籟俱寂!


    茅屋一片寂靜。


    吳慶獨自捕鱔去了。


    尹劍平沿著積翠溪邊走了一轉,心裏感受到一種說不出的寧靜。


    當空是一係列的繁星,月如鉤。自此淡月星光之下所見的一切,都是那等井井有序,快慢舒徐而有節拍。


    水的韻律,星群的羅布,顯示著那種永恆的存在意義。


    大自然的一動一靜都象征著冥冥中的休養生息!


    生為萬物之靈的“人”果真能夠“善體天心”,對於人生的未來作一番抉擇,從而所顯示的宏旨就將大為可觀。


    來到吳家這是第二天。


    尹劍平絕處逢生,死中求活,這不能不謂之“異數!”這條命雖是假手吳老夫人才得迴生,但是細細嚼味起來,卻又未始不是上天所注定,天、地、時、人……一切配合得恰到好處!


    一個人既然領略到了“死”的威脅,再生之後的一切觀感也會較前不同,有的人自此一撅不振,有的人卻顯得更為積極,尹劍平是屬於後一類型的。吳老夫人說得不錯,他的確是屬於“靈性”那一類的超人,他的思慮,常常較一般人為尖銳,對於任何困難,一些所謂的難題,隻要他一經留意,就會很快地把意誌力集中。除非極為特殊的一些事例,通常他都能順利地通過。


    現在,擺在他麵前的,顯然是一件極為特殊的事例了。


    一百二十八張壁畫。


    一百二十八張全屬“靈性”而創作的圖解!


    如何運用一個人精明的思維,去透視去領悟,迸而據為己有,由完全的“靜止”一變而為殺氣四溢十麵刀光的“淩厲”,由極度的“靜”突變為極度的“動”,這其中勢必牽扯著幾許天機。


    尹劍平重任在身,不可能在此久留,麵對著吳老夫人這個罕世奇人,以及她所創始的,連她自己本人也難以全部透解的奇異功譜,這其中的緣分端的不輕。他反複地思索著吳老夫人的那幾句話,自己如果不能在極短的三五日內領悟出那些壁上圖解,很可能將永遠喪失了領悟的機會!這幾句話看似誇大,其實卻包含著神秘的哲理,隻有身曆其境的過來人,才能會有感而發!其實三五天對他來說,已經是太長了,如果他不能以最快的速度趕到淮上清風堡,去通知那個叫“樊鍾秀”的人,那毫無疑問的,這個樊鍾秀必將緊接“坎離上人”之後慘死在“甘十九妹”手下!有了這一層顧慮,尹劍平怎能不離心似箭?


    踏著河岸邊上的石塊,尹劍平反複地思索著這個問題,深深地感覺到身不由己,“今夜”也就是他能在此最後停留的時間。


    隔著一層紗帳,吳老夫人打量著這個心目中唯一的理想傳人:尹劍平。


    她失望地盯著他。


    “你決定了?”


    “決定了。”


    “明天一早就走?”


    “是……”


    吳老夫人道:“為什麼?……你可曾仔細地盤算過了?”


    “小侄已經盤算再三,”停了一下,他繼續道:“如果我每耽擱一天,那位樊老前輩的生命也就更加危險一日,我一定要趕在甘十九妹之先找到他,這一次卻是萬萬不能再出差錯……否則,小侄將勢必抱恨終天,更對不起臨死托囑小侄的各位前輩師尊!”


    吳老夫人冷笑了一聲,呻吟著,欠身坐起來。


    “哼!這樣說,我對你的一番期望,又將如何?你可曾想到這是今生今世,再也難以遇見的曠世良機,你就這麼自自地放棄了?”


    “伯母您誤會了!”


    “你說……”


    尹劍平道:“小侄隻是急在一刻,一待見著了那位樊老前輩,將消息傳達之後,當即轉迴,料必不會有多久的耽擱!”


    吳老夫人搖搖頭,說道:“天下事,萬難兩全……一得必有一失,尹劍平……你不可算計得這般如意……須知道,世事之瞬息萬變,錯過眼前,再來時說不定已是物我兩非,你可想過了?”


    “這個……”


    他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吳老夫人竟會有此一說,當然,老夫人的這種論調,也是他深表懷疑不能接受的。頓了一下,他苦笑道:“你老人家太多慮了,依小侄想來,事情斷斷不至如此!”


    “斷不至如此?”


    吳老夫人重複著這句話,遂即冷笑著把身子平躺了下來。尹劍平趨前一步,道:“伯母……這件事務必請你老人家諒解答應,否則……小侄將淪為無義之人!小侄又何忍貪圖一己之得,而置那位樊老前輩全家性命於飛燕之巢!萬祈伯母恩允成全……小侄感激不盡!”


    吳老夫人喟然長歎一聲,柔聲道:“癡兒,你原是自由之身,老身無縛於你,這裏,更非是你的家,你大可來去自如,又何必央求於我?”


    尹劍平怔了一下,單膝跪地,一時熱淚簌簌道:“伯母對小侄恩重如山,這麼說實令小侄深感愧疚無地自容,小侄原不忍在伯母病中遠去,隻是道義如山,卻不容小侄稍脫仔肩,這件事無論如何要求你老人家恩允成全……小侄再返之時,必以母事而聽令差遣。”


    他說得詞意激昂,禁不住一時涕淚交織,情發於衷而難以自己!


    吳老夫人慨然歎息一聲,喃喃道:“時也,命也,非人力所能挽迴,尹賢侄……你起來說話……”


    尹劍平哽聲道:“伯母不罪,小侄才敢站起。”


    “我不怪你就是。”


    “多謝伯母成全!”


    尹劍平叩了個頭,才站起身來。


    隻見眼前一盞高架燈搖曳著迷離青光,透過紗帳,照見老人那張瘦削的臉,那張臉非隻是原有的病弱,此刻看上去更像是籠罩著一層灰白,煞是嚇人!


    尹劍平陡然一驚,道:“伯母,你覺得可好?”


    吳老夫人眸子裏汩汩淌出了淚水,她轉向尹劍平注視道:“不要緊,我還死不了,劍平,你應該知道像我這樣的一個人,這般的心情,常常會想的很多,也許是我終日無所事事,常作幽冥之思,這無非是那點自命不凡的靈性在作祟罷了!”


    尹劍平一愕,道:“你老人家想到了些什麼?”


    吳老夫人冷冷地搖頭,苦笑道:“不再去說它了,你既然決定明晨動身,我也不再阻攔你,那個樊鍾秀雖與我不曾見麵,但是,我卻對他有個耳聞,這人擅長‘氣吼之功’,功力不弱,隻是為人過於自信,目高於頂,但願他不要辜負你的忠告就好,否則,你的一番好意,勢將白費……”


    尹劍平道:“多謝伯母關照,這位樊老前輩,小侄也隻是聞名而未曾眼見,有關當年他與先師冼冰等七人結義為‘七修’之好,共抗‘丹鳳軒主’水紅芍之事,小侄曾在先師臨終之前,聽其口述,聞悉此老武功甚高強,果能出手,未始不是甘十九妹一個勁敵!”


    吳老夫人搖搖頭苦笑道:“難!”


    尹劍平道:“伯母有什麼指示?”


    吳老夫人道:“這個甘十九妹我雖不曾見過,但是卻由你詳述裏知其一個大概,隻怕這個丫頭較昔日之水紅芍武功有過之而無不及,這等厲害角色,萬不可力敵,避之則吉,樊鍾秀雖然武功稱‘七修’之首,看來亦不是這個甘明珠的對手,你且不可勸其強自出頭,避走為上上之策!”


    尹劍平點頭道:“小侄謹記。”


    吳老夫人道:“從現在起到天亮,還有兩個時辰,我要是你,當不會輕輕放過……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尹劍平點頭道:“小侄正有此意,這就告退了!”


    吳老夫人臉上現出了一抹淒笑,緩緩地揮了一下手,遂即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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