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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小時前,篝火旁。
“奇怪,他們兩個怎麼還沒迴來啊……”
王率抬頭看了看漸暗的天色,拿起幾串烤羊肉串遞給李巖,坐了下來。
“應(yīng)該快了吧……有淩存在的話,不會出什麼大問題的。”
李巖對此倒並不擔(dān)心,隻是專注於自己麵前的土豆。
他拿著刀,小心翼翼地沿著土豆的切麵邊緣片出薄片,再用簽子穿起來。
就在這時,王率的手機(jī)忽然開始不間斷地響鈴。
但他隻是坐在李巖身邊,對此熟視無睹。
李巖被電子音鬧得耳朵難受,不得不停下手裏的動作,不解地側(cè)過頭看他。
“不接嗎?”
“有什麼好接的。”
王率單手捧著臉,心不在焉地啃著洗好的蘋果,一下一下慢吞吞地咀嚼著。
“……無聊的人打來的無聊的電話而已。”
“噢——”李巖拉長了尾音,“是你的戀人?……前任?”
“隻是睡過一次的人而已,算不上戀人吧……419對象?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吧。”王率聳了聳肩,“明明之前說好了做一次就不要再來找我,但那人果然又反悔了。”
實際上,這樣的情況在王率的人生裏屢見不鮮。
樣貌出挑又嘴甜會來事的alpha,比起冷若冰霜、傲到用鼻孔看人的,或是脾氣暴躁、三句話不合就要施暴的類型,在omega裏往往有更高的人氣。
更何況,並不是所有人都是清心寡欲的。像淩存那樣一直抵抗本能拒不疏解的人是極少數(shù),大部分的alpha在性的方麵都缺乏精準(zhǔn)的控製力和適當(dāng)?shù)男邜u心。
——這是長此以往、這個族群水到渠成的本能。
“這樣啊。”
“嗯哼,我很困擾的啊!我又沒有虧欠對方什麼,感情也好、金錢也好,我都沒有吝嗇過啊……但總是有拎不清的人會僅因為跟別人有了肉體接觸,就擅自覺得自己是特別的、應(yīng)該被另眼相待的,全然忘了先前的約定和誓言。明明隻是互相幫忙疏解欲望的炮友而已嘛。”
王率瞥了李巖一眼,語氣意味深長。
“啊,該說是自我意識過剩的表現(xiàn)嗎?這樣的人還真不少。實際上,人隻是人而已,沒必要高看自己,覺得人類是什麼了不得的、偉大思想的宿主,我們本質(zhì)上和動物並沒有什麼分別。更何況,我是alpha。”
言下之意是,alpha在兩性活動裏受到的傷害是最小的,需要承擔(dān)的風(fēng)險也幾乎沒有。
“你記得做好措施。”
“那種事,不用你說我也知道。omega就是這點麻煩啊……”
李巖定定地看著不停抱怨的王率。
片刻之後,他才接話道:“那,你挑喜歡你的beta不就好了。”
王率睜大了上挑的桃花眼,盯著氣定神閑的李巖一眨不眨。
“啊……你這家夥,不會自己試過了吧?喂,你真是個徹頭徹尾的爛人誒!不會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要對對方負(fù)責(zé)吧?”
“彼此彼此,你也沒資格說我爛吧。這樣總比不小心標(biāo)記了omega,把人家的一輩子毀掉了要好。”
李巖繼續(xù)切著土豆片。
“合適的話,alpha也不是不行啊。反正,根本就不會出事——前提是,你們不會因為上下位關(guān)係的區(qū)分而打起來的話。”
薄薄的黃色片狀物落入水中,淡色的粉末隨著水緩緩滲出,使得整盆清水在不知不覺間變得有些渾濁了。
王率朝他吐了吐舌頭,“李巖,你好惡趣味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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篝火晚會進(jìn)行到一半的時候,李巖看著遠(yuǎn)處黑壓壓的山林,感到一絲不安。
無論如何,隻是撿個風(fēng)箏的話,為什麼折騰到這個時間點還沒迴來呢?
淩存和溫演該不會是遇上了什麼麻煩事吧?……還是遇到危險了?
李巖越想越覺得有些懸,趕緊快步走到正在搭訕的王率身邊,拉著他的手臂,一把拽走。
“祖宗欸,你沒看見我正在忙嗎?這麼急地拉我走,是想幹嘛呀?”
“那倆還沒迴來呢,咱們得去和老師說一聲。”
李巖抬起頭,看向黑壓壓的天際線。
“我感覺……好像要下雨了。”
王率一下子收斂起了輕浮的神情。顯然,他也意識到了事情的嚴(yán)重性。
兩人告知了班主任,前腳剛到,後腳就下起了暴雨。
一行人站在附近的廊簷下避雨,班主任試圖打電話聯(lián)係淩存和溫演,可是打不通。
周濛恰巧路過,得知事情的前因後果之後,臉色立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焦急了起來。
“我去聯(lián)係人上山搜查!暴雨天,萬一泥石流就糟糕了……天那麼黑,哪怕是扭傷,也讓人夠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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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另一側(cè),黑漆漆的山洞中。
淩存捏著風(fēng)箏的邊緣提了起來,盯著尾翼那塊兒被燒出的大洞,臉色一下子黑了下去。
明明是為了完好無損地帶迴這個風(fēng)箏才會上山來、才會被暴雨困在山洞裏的,他卻因為一時的意亂情迷,而硬生生讓風(fēng)箏被火點燃了……
雖然缺失了這一小塊,並不妨礙風(fēng)箏繼續(xù)飛行,但難免讓它變得醜陋,並且不再完整。
溫演抱著膝蓋縮在角落裏,陰暗得仿佛能從背後長出蘑菇來。
“小存,對不起……都怪我太亢奮了,風(fēng)箏才會不小心燒壞掉的……我會賠償王率和李巖的損失的,希望你不要生氣……”
這個蠢蛋。
他生氣的點根本就不在那裏好不好?
風(fēng)箏而已,那兩個人不至於因此生氣。更何況,他又不是賠償不起。
淩存瞥了溫演一眼,忍著額頭狂跳的青筋,壓著心裏湧現(xiàn)出的、源源不斷的、僅針對自己的怨氣和憤怒,長舒了一口氣。
失控,又是失控。
這個瞬間,淩存恍惚地想起自己最開始討厭溫演的理由——
這個人,總是有意無意地在誘導(dǎo)他失控。
小的時候,淩存的脾氣就很刺兒。
在淩峰去世之前,因為有父親的壓製,淩存還算收斂。
在孩子的集群裏,他雖然性格霸道,但仍能算在普通人情緒的範(fàn)疇裏。
父親去世之後,孩子間難免有些不服氣他的,會以此作為武器攻擊他,說他是沒爸爸的野孩子。
為了防禦——或者說,為了更好地實現(xiàn)反擊,淩存不得不調(diào)動全身的攻擊性去硬氣迴應(yīng)這樣挑釁自己的孩子。
溫演是了解事情的一切原委的。
淩存敏感地察覺到,這個默不作聲、總是以崇拜的眼光看待自己的小跟班,其實對他的情緒洞察得異常清晰。
可是,溫演在意識到淩存當(dāng)時處於幾乎可以被稱作是「應(yīng)激狀態(tài)」的境地後,卻在不斷放任淩存的情緒擴(kuò)張、惡化。
恐慌和憤怒的情感,如同氣球一般不斷膨脹。
直到現(xiàn)在為止,淩存都不知道自己情緒的氣球究竟何時會破、會因為什麼而破。
或許它大到能夠徹底藏汙納垢,永生永世都不會爆炸。
但也有可能,就在他無法預(yù)測的下一秒,氣球會毫無征兆地爆炸。
溫演用他無聲無息的縱容和關(guān)懷,夥同他溫柔卻如同深淵的眼神和笑意,徹底拔掉了淩存感知邊緣的閥門。
無法預(yù)知未來走向這件事情本身,構(gòu)成了淩存對溫演本人產(chǎn)生恐慌感、焦躁感和應(yīng)激行為的基石。
所以,他才會總是表現(xiàn)得那麼別扭。
……他大概不是故意的。
如果是故意為之的話,那眼前這個以熱烈的愛意之眼注視著自己的人,簡直如同包裹在人皮之下的怪物一般可怖。
“……小存?”
溫演關(guān)切地看著他,迅速起身,走到他身邊,不忘給他披上晾幹了的外套。
“你消消氣——”
“我沒生氣。”淩存攥著風(fēng)箏,下意識躲開了溫演的視線,“外麵雨小了,我去試試看能不能撥出電話。你就在這裏坐著吧,火還能燒一陣子,暖和。”
幾乎是落荒而逃一般,淩存把風(fēng)箏丟進(jìn)了溫演的懷裏,拿著手機(jī)匆匆地跑向外麵的小平臺。
溫演默默穿上自己的衣服。
浸濕的衣服被火烘幹之後,質(zhì)地變得更加粗糙堅硬,像是老人手指上皮膚的觸感。
仿佛水從纖維裏脫出的瞬間,也帶走了衣服的部分壽命一般。
他的指尖停留在緊緊扣在自己脖子上的、那個原屬於淩存的choker上。
一下一下摩挲著,好像希望它像菟絲子一般生根發(fā)芽,糾纏著長進(jìn)自己的血肉中一般。
溫演定定地望著淩存的背影。
即便穿上了外衫,淩存有力的背肌線條依舊隱約可見。一陣風(fēng)吹起他的衣擺,勁瘦的腰身在微弱光芒的映襯下,顯得更加細(xì)膩漂亮。
被著火的風(fēng)箏打斷的亢奮並未消退。埋藏在壓緊的衣物之下,因為被變緊的、不再合身的布料擠壓,而一下一下泛著微疼的電流。
青筋和血管無規(guī)則地跳動著,熱感沿著血液不斷攀升至頭頂,然後變成一縷細(xì)細(xì)的霧氣,從發(fā)間消散開來。
黑暗中,他變得更加漆黑的眼瞳緊緊盯著淩存白皙的後頸,喉頭緩緩地上下起伏。
——要忍耐。
現(xiàn)在不是想那種事情的時候。
『你真是個蠢貨。』
腦袋裏的魔鬼,不合時宜地發(fā)出一聲不滿的鄙夷。
“……好,我知道了。我們不會移動的。你們盡快來,路上注意安全。雨天路滑,小心塌方。”
淩存掛斷了電話,轉(zhuǎn)過身,琥珀色的眼睛裏終於泛出了些許喜色。
“周濛說,已經(jīng)找到救援隊了,待會就來。”
溫演聞言,卻高興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