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一師朗聲大笑:“當(dāng)然有必要,龍爺說了,沈先生往來辛苦,有點小禮物要當(dāng)麵相贈,請吧?”
在這裏,老龍的話就是聖旨,連任一師都不敢違背。
重新上了車子,任一師瀟灑地扭轉(zhuǎn)方向盤,將車子開出陰影,停在主樓前。
一個身穿白紗長袍、黑發(fā)垂到腰際的年輕女孩子殷勤地走過來替我開門,紅唇微綻,燕語鶯聲:“是沈先生嗎?龍爺在二樓書房,請跟我來。”
魔鬼草的香氣隨風(fēng)飄進我的鼻腔裏,女孩子的笑容帶著夢幻迷離般的誘惑,在我下車時,溫柔體貼地攙住我的手臂。她的十指光滑清涼,塗得鮮紅的指甲蓋在陽光下泛著寶石般的光芒。
任一師灑脫地吹了聲口哨,向女孩子揮著手:“朵麗,沈先生是龍爺?shù)馁F客,小心伺候。”
微風(fēng)拂過,朵麗的袖口、裙擺都在緩緩飄蕩,露出纖細白嫩的手腕、腳腕。她小心翼翼地向任一師彎了彎腰:“是,朵麗明白。”
我對老龍的饋贈不感興趣,隻想弄明白他在地下雪藏的那個波斯豔妾的身份。
走過白色的臺階、白色的門廊,然後再踏上一道白石樓梯,朵麗走路的姿勢輕盈如煙,腳上穿的白色布鞋踩在任何地方都輕盈無聲。
這座建築的內(nèi)部,眼光所到之處,一片雪白,包括窗口的帷幔、頭頂?shù)木薮笏У鯚簟⒋髲d裏的家具、各處的欄桿扶手,就像走入了一個冰雪覆蓋的世界。
踏上二樓長廊,裝潢設(shè)計馬上變成了阿拉伯風(fēng)格,地上鋪著厚厚的手工羊毛地毯,走廊頂上,是各種金碧輝煌的手工繪畫,側(cè)麵牆上掛著花花綠綠的阿拉伯掛毯。
“沈先生請進。”朵麗停在了一扇金色的雕花門前,抓住正麵的黃金門環(huán),“啪啪”敲打了兩聲,然後輕輕推開。
門內(nèi),是個十多米見方的巨大空間,地上同樣鋪著色彩豔麗的地毯。左側(cè)的整麵牆都被做成了書架,上麵擺滿了各種裝幀華麗的書本,一直從地麵排到屋頂上去。
“沈先生——”正麵的黑色書桌後麵,已經(jīng)見過一麵的老龍正端著一杯深紅色的酒微笑著。他的神情有些疲倦,但雙眼仍舊炯炯有神,帶著莫測高深的笑意。
我走進書房,雕花門在身後無聲地關(guān)閉了。
“坐。”他指向自己的對麵,那裏擺放著一張鑲著金色花邊的俄羅斯風(fēng)格扶手椅。
真正吸引我的,不是這個房間裏的奢華布置,而是老龍麵前放著的石板畫。任一師的辦事效率不能說不快,從看到石板畫到出手強搶豪奪,大概不過半小時時間,這種雷厲風(fēng)行的決斷力和執(zhí)行動作,都顯示了他擁有老龍的完全授權(quán)。
“龍先生,那塊石板畫是屬於我的。”我坐在扶手椅上,開門見山地提醒他。
“你的?好吧,等一會兒你就可以帶走它。”他伸手一推,石板畫滑到我麵前,隨即舉起酒杯,深紅色的酒緩緩滑入他的嘴裏,一股阿拉伯紅酒的甜香暗暗地在書房裏彌漫起來。
他的慷慨大方,讓我忽然一怔:“石板畫毫發(fā)無損,難道他已經(jīng)把其中的秘密攫走了?”
“要不要來一杯?”他揚起寬大的手掌,握住了桌角那隻黑色的修長酒瓶,倒向另外一隻高腳杯。
我凝視著他喉結(jié)下麵的一個紋身,那是一片紅色的龍鱗。很奇怪,既不是整條的大龍或者見首不見尾的雲(yún)中之龍,而僅僅是一片孤零零的鱗,之前從來沒見過這樣的紋身。
他已經(jīng)老了,眼角有些下垂,魚尾紋又深又密,兩道濃眉雖然風(fēng)采依舊,卻已經(jīng)根根花白。
“請——”他的瓶子在酒杯上輕輕一撞,酒杯平展展地滑了過來,與石板畫並排在一起,裏麵的酒不停地起伏蕩漾著,卻始終沒有一滴濺出來。
“謝謝。”我點點頭,搶迴石板畫的欲望已經(jīng)沒那麼強烈了。如果它上麵的秘密已經(jīng)被人發(fā)掘一空,再帶迴去,也就真正成了廢物一塊,毫無價值。
“沈先生,司徒開說過,你是港島最好的婦科中醫(yī),我希望七個月之後,她們母子平安,你也順利地拿到自己的獎金。接下來的日子,一切就拜托給你了,有什麼需要,隨時打電話給我,我會交待小任去做,任何條件,隻要你提出來,咱們無不照辦。”
他的口氣,猶如君臨天下的帝王一般,就算“挾泰山以超北海”那樣的大事,在他眼中也不值一提。
提到司徒開,我的情緒立即沉潛下來,在我看來,他與古怪孕婦的事完全無關(guān),不過是被別人誤殺的犧牲品。當(dāng)時如果不是我和何東雷反應(yīng)快速,隻怕也會跟他一樣血灑長街,下了地獄以後都不知道自己是為何而死的。
我搖搖頭,淡淡地迴答:“醫(yī)生以治病救人為天職,都是我應(yīng)該做的。”
老龍捕捉到了我的不悅,在書桌上輕拍了一掌,以同樣無關(guān)痛癢的冷淡口氣迴應(yīng)我:“沈先生,你跟司徒開不同,咱們是平等互利的合作關(guān)係,隻要你做了努力,就一定會得到獎賞。但是,司徒開明裏暗裏拿了我的好處,又信誓旦旦地承諾保守秘密,轉(zhuǎn)過頭來卻把那些資料拿去賣給別人。你應(yīng)該知道,黑白兩道都有自己的規(guī)矩,如果大家都可以藐視規(guī)矩,食言而肥,這個江湖也就亂了。”
他站起來,向書房右側(cè)那隻十幾層的刀架走過去,隨手取下一柄彎刀,“嗖”的一聲拔刀出鞘,在空中虛劈了兩刀。
“毀諾者死,這是我的規(guī)矩,也是港島黑白兩道上的規(guī)矩。”刀鋒上的寒意與他說話時臉上那種陰森殺機混合在一起,頓時令書房裏的空氣變得冷酷凝滯起來。
第三章 固若金湯的老龍莊園
刀架上一共擺著十三柄刀,無一例外全都是華麗的阿拉伯彎刀,柄上鑲嵌著各色的波斯灣寶石,黑色的刀鞘更是做工細膩。從老龍隨手拔出的這一柄來看,能夠被擺在這裏的,都是萬裏挑一的寶刀。
“毀諾者死?很完美的規(guī)矩。”我笑了,徐徐轉(zhuǎn)動著麵前的酒杯,殷紅如血的酒液不安地動蕩著。
老龍的外貌是個地地道道的華人,但這間書房裏的所有擺設(shè)都是阿拉伯式的,包括他剛剛拔刀虛劈的動作,都帶著隻有阿拉伯人才與生俱來的彪悍野性。
“沈先生,中國人都知道,識實務(wù)者為俊傑。好多話,大家心知肚明就好了,所以我對你唯一的要求就是七個月後保證她們母子平安,怎麼樣?”刀一直握在他手裏,刀身上那條彎月一樣完美的弧線,不斷地忽閃著精湛的寒光。
書桌後麵,陽光穿過烏木百葉窗的縫隙射進來,形成一連串斑駁的光影。
我忽然記起了梁舉,那個已經(jīng)棲身於警局屍體冷藏庫裏的中醫(yī)同行。他的死,不知是出於一次什麼樣的意外,或許也像司徒開一樣,或是為無知、或是為無意而罹禍。
老龍的江湖,不過是我為刀俎、人為魚肉的名利場,上演著一幕幕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活話劇。
“沈先生在想什麼?”風(fēng)穿過窗紗,吹起老龍身上的白袍,頓時飄飄欲仙。他大笑著收刀,臉上的詭異陰霾也隨之一掃而空,長眉披垂之後,重新恢複了沉穩(wěn)冷靜的表情。
“我在想——龍先生,夫人久居地下,少見陽光,很容易患上孕期憂鬱癥,對母體與嬰兒都至為不利……”這些話,我曾對任一師說過,最後卻石沉大海。
“這一點不必擔(dān)心,小任會安排好一切的。”老龍意味深長地打斷我的話。這種語氣,能夠證明他對任一師的充分信任。
“那我就沒事了,再見。”我站起身,在那塊石板畫上輕拍了一掌,轉(zhuǎn)身向外走。
書房的門適時在我麵前打開,朵麗柔順地站在門邊,垂著頭凝視著自己的腳尖,不多說,也不多看。
“沈先生,你的石頭——”老龍開口叫我。
我沒有迴頭,隻留下淡淡的一句:“龍先生,石頭太沉,大概你很願意命令手下人送到我住所去。”
這種隱忍的抗議是我目前唯一能表達心中憤慨的手段,港島畢竟還是那個被稱為“東方之珠”的法製社會,假如一切民家秩序都被老龍這樣的大鱷所把持的話,升鬥小民們除了乖乖叫保護費、惟命是從之外,也就沒有別的活路了。
“嗬嗬嗬嗬……”老龍低聲笑起來,帶著洞悉一切的深沉莫測。
任一師的涵養(yǎng)功夫不如他,但這種含而不發(fā)的高傲卻是學(xué)得十足到家。
溫馨提示:按 迴車[Enter]鍵 返迴書目,按 ←鍵 返迴上一頁, 按 →鍵 進入下一頁,加入書簽方便您下次繼續(xù)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