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爆發(fā)
唐玄伊輕搖頭,又看向鬼圖,“在審訊時,我向道林提的條件便是要他迴憶在返迴現(xiàn)場那晚他在後院看到的拋屍人線索,既然道林畫了,我想必然與旅商失蹤有關。”他輕揚手,食指骨節(jié)微微劃過下頜,“所以,我打算沿著這條線繼續(xù)查一查。”
“等等,你要去嶺南?!”沈念七突然起身,“唐卿,你可知那是什麼地方!”
外袍落地,雷鳴聲起,映出了她蒼白的麵容。
唐玄伊靜靜抬眸看向念七,很輕地點了一下頭。
“哪怕有去無迴?”沈念七又問。
唐玄伊僅動了下唇角。
“哪怕有去無迴。”
又是一道雷落下,房中一抹暗藍在隱隱閃動。
半晌,沈念七又坐迴原地,重新披上了袍子,雙手拿起水杯飲了一口,陷入了一番沉默。
“怎麼,不勸我嗎?”她的反應稍稍出乎唐玄伊的預料。
念七眨眨眼,擰眉說道:“比起勸你……”忽有一道光劃過眼簾,“我倒是十分羨慕……我想,那裏一定……滿地白骨。”隨即揚唇一笑,“那個,唐卿,如果你一定要去,可不可以……”
“不可以。”唐玄伊斬釘截鐵地道出三個字,靜靜飲了一口水。
沈念七表情垮了下來,也靜靜飲了一口水。
雷雨仍在下,兩人對坐而不語。
又過了一會兒,醞釀許久的沈念七突然又神采奕奕地開口:“那——”
話沒說完,門口傳來一名婢女的聲音:“大理,熱水準備好了,可以請沈博士去沐浴了。”
唐玄伊看向念七,微微一笑,“看來,促膝長談到此結束了。”
念七不悅地將半張的嘴又閉上,一把撈起地上的蓑衣,迴首時又深深望了眼唐玄伊。
那一眼,深沉而寂靜。
隨後她便跟著婢女走了。
唐玄伊獨自一人坐在原地,又繼續(xù)喝了一口水,但水已變涼,沒了方才的溫熱。
他長長地吸了一口氣,看向窗外映出的樹影。
“嶺南……”他輕念出這個名字,將餘下的水,一飲而盡了。
……
雨後的大理寺,空氣中漂浮一絲潮氣。稍稍有些年份的青石板在雨水的浸染下,顯出了一些不易察覺的凹陷。凹陷上鋪著一層水,如鏡麵似的,映著大理寺朝氣蓬勃的春樹。
一隻墨黑的履靴突然踩在其上,打破了水麵的平靜。
“秦衛(wèi)羽,我還是不能接受,必須將大理勸迴來,嶺南那是什麼地方?被蟲子咬一口就可以入棺了!不能讓大理去,絕不!”王君平氣勢洶洶地趕來,不明所以的人甚至會以為他這是要舉刀造反。
但與之相反,秦衛(wèi)羽卻一臉平靜地坐在樹上修剪著枝葉,看也沒看王君平,“哢嚓”一剪子,一條樹枝掉了下來,直接砸在王君平頭上。
“秦衛(wèi)羽你幹什麼呢!”王君平橫眉冷對,唿嚕幾下頭上帶水的葉子,從地上抄起那掉落的枝子,直戳著秦衛(wèi)羽喊道,“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情修剪那東西!趕緊下來!說正事!!”
秦衛(wèi)羽斜眸看了眼王君平,做了個“噓”的動作,利索地收起剪刀,從樹枝上躍下,拍拍手說:“王少卿口中還有‘正事’呢,難得。”頓頓,又說,“聲音太大了,大理是暗訪嶺南,你這是要昭告天下嗎?”
王君平被懟了一下,緊忙左右看看,見沒人,這才上前抓著秦衛(wèi)羽的胳膊說道:“快,秦少卿,現(xiàn)在就和我去找大理!不能讓大理去嶺南!那裏是什麼地方,從老秦開始那裏可是瘴癘之鄉(xiāng),蠻荒之地,就算是朝裏那些叱吒風雲(yún)的大臣將軍聽到這兩個字,也都嚇得各個臉色蒼白。別說我胡說,我可是親眼見過!而且別忘了還有那個傳說……”
秦衛(wèi)羽佯裝不知,“傳說,什麼傳說。”
“你忘了嗎?我和你說過的!”王君平皺著眉壓低聲音解釋,“就是流刑犯及押人的衙役到達嶺南沒多久後就失蹤的事兒。因為這個,衙門現(xiàn)在往嶺南道送人都隻將犯人扔在邊緣,再沒敢進去送人的。裏麵究竟發(fā)生了什麼誰也不知道,都傳是鬼怪作祟……總而言之,連衙役都不入,怎麼可能讓大理去以身試險!”
秦衛(wèi)羽哼笑一聲,“傳說又如何,你能勸得了大理?旅商案事關陛下改革大計,大理絕不會因為顧忌個人安危就止步不前,何況大理早就說過,嶺南流民失蹤,本就是一件早該解決之事,你認為就憑這些常人害怕的說辭,就能讓大理知難而退嗎?若是行得通,便不是唐大理了。”
“那我也可以替代大理前往啊!”王君平說道。
“你去,有用嗎?”秦衛(wèi)羽毫不客氣開口,“即便是我,也不會全然明白大理想要調查之事。”他將枝子扔去一邊,轉身欲走。
王君平怒上心頭,一下抓住秦衛(wèi)羽的手臂,“秦衛(wèi)羽,唐大理對你我如何你心裏清楚,難道你不替大理擔心嗎?你就這麼沒有心嗎!”
秦衛(wèi)羽臉色微變,將放在身上的那隻手狠狠拽開,反而一用力以手肘將王君平按在了牆上,本就比王君平稍高的身形,正正好將他禁錮在他的臂肘之下,一股從未感受過的爆發(fā)般的壓迫迎麵而來。
“不是所有人的擔心都會像你一樣!衝動,莽撞,你除了會在這裏嚷嚷兩句還能做什麼!別這麼幼稚了!大理可以不去,但你想好大理不去就可以破案的解決方法了嗎?如果你有,我現(xiàn)在就陪你去找大理,如果你沒有,就閉上你的嘴!”
王君平語塞,雙唇一張一翕竟然半個字也吐不出來,但雙眼卻亦充滿了不甘,隻得緊咬下唇,將那口氣生生咽下。
這時文立趕來,見了這場麵,先是微愣,不知是該勸架還是該迴避。
“什麼事,說。”秦衛(wèi)羽鬆開按在牆壁上的手,轉身看向文立,方才爆發(fā)的氣勢似乎已經(jīng)有所收斂,隻是怒氣仍舊掛在臉上,讓人不敢隨意碰觸。
第40章 啟程
文立先看看王君平,隨後對秦衛(wèi)羽說道:“少卿,大理讓您去一趟議事堂。”
秦衛(wèi)羽眸子微動。
王君平也愣怔了一下,上前半步。
“我馬上就去。”秦衛(wèi)羽迴頭看了眼王君平,轉身朝議事堂走去。
……
一步,兩步,三步。
路,還是熟悉的路,但走在路上的心情,卻是秦衛(wèi)羽自入大理寺以來最為沉重的一次。
推開門,依舊飄蕩著卷宗上的淺淺墨香,隻是今日多了一絲雨後泥土的芬芳,午時金黃的光紗下,還是那伏案思索的唐大理,專注,沉穩(wěn)。
秦衛(wèi)羽停了下步子,深吸口氣斂住所有沉悶的情緒,這才恢複了些精氣神兒,重新邁入議事堂的門檻兒。
“大理,您找卑職?”秦衛(wèi)羽一如往常般走到唐玄伊案前。
“我要交待你一些事,王少卿性子單純,所以隻有你能辦好。”唐玄伊暫時放下手中的工作,從一旁拿出一個綢緞冊子,微抬食指,秦衛(wèi)羽便會意,迴身查看了下外麵,然後將議事堂大門緊緊關上。
“在我離開的這段時間,需要你幫我查一些事。”唐玄伊將冊子推到案前,秦衛(wèi)羽雙手接過,翻開,裏麵是大理寺一眾人的資料。
“大理,您是懷疑……大理寺有內鬼?”
“道林道宣死在大理寺牢中,半夜有敲擊聲,我懷疑道林死前必是得知了什麼讓他掙紮的消息或者警告,那麼這個警告是怎麼傳進去的,又是如何帶給道林道宣的?這裏麵興許大有文章。”
秦衛(wèi)羽緩緩翻了一頁,神情卻有些沉重,忍不住抬頭問道:“可是大理……若是懷疑,卑職不也應在這其中,為何要讓卑職去查?”
“對你的考驗,早在五年前就結束了。”
秦衛(wèi)羽微愣,腦海中閃過了多年前的那個刀光劍影,血流成河的夜晚。他咬住牙,將冊子合上,長揖。
“卑職必定不辱使命!”
“另外,還有一件事。”唐玄伊說道,“我去嶺南的事要暫時保密,雖然可能壓不了多久,但要盡可能的幫我爭取一些時間。”
“大理是擔心,嶺南那邊的事與京城有關?”
“不排除這種可能,所以謹慎為上。”
“卑職知道了。”秦衛(wèi)羽答道,頓了一頓,又問,“那,大理……您去嶺南的事,沈博士知道了嗎?”
“我已經(jīng)告訴她了。”唐玄伊迴道,墨眸略顯深幽。
周圍空氣安靜了好一會兒,唐玄伊望著秦衛(wèi)羽,似乎在等待著他還有什麼事要說。
而事實上,秦衛(wèi)羽確實還有許多話想說,真的就像王君平一樣,還是想再多勸勸唐大理,但幾番要開口,又都消失在了嘴邊。因為又像他迴頂王君平時說的一樣,他比誰都明白,即便開了口,也沒用的。
這是一種怎樣的心情,矛盾,無力,無能。
秦衛(wèi)羽捏著冊子的力道微微加大,凝視案幾緊咬後齒,半晌,終於抬眸,用著有些艱澀的語氣開口說道:“大理……您打算何時啟程?卑職為您去備車馬。”
唐玄伊終於露出了輕緩的淺笑,“明日一早。”
他說著,重新翻開了放在一邊的文書。
秦衛(wèi)羽應命,拿著冊子轉頭離開議事堂。
在門口時,看到了正候在外麵的王君平。
王君平並沒打算進入,隻是站在門口,仍是一臉不甘心的樣子。
“方才,抱歉。”秦衛(wèi)羽說道。
“已經(jīng)忘了!”王君平?jīng)]好氣地迴答。
秦衛(wèi)羽這才稍鬆口氣,“早點替大理準備吧。”秦衛(wèi)羽說著,故作輕鬆地拍了下王君平的肩膀,“大理不過是去查案,又不是上斷頭臺,不要這麼苦大仇深。”
王君平一把抓住秦衛(wèi)羽的腕子。
“方才都擔心成那個樣子了,還裝什麼從容。”他疾步離開,走了幾步,又突然頓住,迴頭說道,“我會想出解決的方法的,一定。”他又迴頭,大步流星地走了。
秦衛(wèi)羽輕舒口氣,搖搖頭。
……
次日,天還未全亮起,唐府的門口已經(jīng)停放了一輛方頂?shù)鸟R車,十分寬敞,其上蓋了一塊湛藍的遮布,頗具特色。
唐玄伊自府中出來,一身墨色圓領袍衫,腰束紅色跨帶,氈帽璞頭,雖褪下往日官袍,卻仍舊步履生風,一派沉穩(wěn)內斂之相。
不知是鬧了脾氣還是不願麵對淚眼相揮的惆悵,一大早就不見那位最應該出現(xiàn)的王少卿,又是因著秘密前行,遂隻有文立與秦衛(wèi)羽兩人前來相送。唐玄伊又對二人交待了幾句,便準備跨上馬車。忽然頓了一下,又看向送行幾人,發(fā)現(xiàn)除了王君平?jīng)]到之外,還有一人也沒來此。
秦衛(wèi)羽知唐玄伊所想之人是誰,抿抿唇,解釋道:“沈博士說今日有事要做,不來送大理了。這輛馬車就是沈博士為大理準備的,說當做補償。”
難怪這輛馬車如此特別。
“知道了。”唐玄伊眼底悄然劃過一絲深沉。
這時兩名衛(wèi)士抬著兩個箱子一並塞入馬車,擱下,一人晃晃身子擦了擦汗。
見唐玄伊又看向箱子,秦衛(wèi)羽再度解釋道:“這是卑職為大理準備的換洗衣物。”
唐玄伊失笑,“此番前往,豈會用到這麼多衣服。”看到秦衛(wèi)羽眼中的落寞,便接道,“帶著就是了。”
秦衛(wèi)羽點頭,落寞終於一掃而空,順帶又補了一句:“車夫是自己人,已經(jīng)交代過嚴守大理去除,此行過後,也將暫時返迴老家,不會迴長安。”
唐玄伊點頭,又最後看了眼大理寺,隨後揚步坐入馬車。車內頂子不像外麵看起來那般高,但座位還是比較寬敞,至少可以容納五六人。
臨行前,唐玄伊掀開席簾,不忘叮囑一句,“大理寺暫時交給你了。”
秦衛(wèi)羽鄭重長揖,神情凝重。
唐玄伊眉心稍稍舒展,拉上簾子,馬車徐徐朝城外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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