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衛(wèi)羽與文立目送唐玄伊離開,也是有著說不出的惆悵。
沒有了唐大理的大理寺,便隻是一個辦公的地方而已。
“去和沈博士說一聲吧。”秦衛(wèi)羽說道,“我去看看王少卿。”
文立應(yīng)聲,迴身入府來到沈念七的房間門口,恭謹喚道:“沈博士您起了嗎?唐大理已經(jīng)離開——”
話還沒說完,大門便被一陣妖風(fēng)吹開,見了裏麵的情景,一向穩(wěn)重的文立也愣了一下。他大步跨入,左右看看,那不算大的眸子愈發(fā)瞪成了銅鈴狀。
“秦、秦少卿!不好了!”文立大喊,匆忙迴身,恰好撞見正疾風(fēng)朝這邊走來、手上且多了幾件衣服的秦衛(wèi)羽,未及開口,秦衛(wèi)羽先一步踏入房間,左右看看,“怎麼也是——”
“也……?”文立困惑。
秦衛(wèi)羽閉眼扶額,叉腰晃身,似是突然明白了昨日王君平說的話,隻覺眼前一片漆黑。
“這可真是我所見過的史上最爛的解決方案。”秦衛(wèi)羽喃喃自語。
文立一時沒懂,看看秦衛(wèi)羽手上夾的衣物,甚是眼熟,好像悟到了什麼,於是十分憂慮地說道:“秦少卿,大理……會生氣嗎?”
“會吧。”秦衛(wèi)羽苦著一張臉說,拿下扶額右手,繼而又追了一句,“會,一定會。”他長歎口氣,似乎已經(jīng)預(yù)見唐大理怒發(fā)衝冠的樣子了。
唐大理的嶺南之行,想必要更加艱難了。
……
潮濕的泥沼裏,附著著一層陰綠色的苔蘚。瘴氣伴著水霧在林子深處蔓延,像是漫無聲息的鬼魅,正瞪大了眼睛尋找著踏入自己領(lǐng)地的獵物。
一條毒蛇正在泥沼中穿梭,欲吞下一隻散落在地上那尚淌著琳琳鮮血的獵物,突然的躁動卻將它所有的動作打斷。
無助又恐懼的唿吸聲漸漸侵染了這一方靜地。
“救命,救命……”
一個枯瘦的男人踉蹌朝這麵跑來,赤裸而滿是細小傷口的雙腳踩碎了鋪在路上的樹枝草葉,留下了有著輕微濕潤的印子。
他呻吟著,聲音帶著黏膩,勉強交步前跑,即便不堪重負跌倒,仍舊顫抖地往前爬,絲毫不顧及自己漸漸快要沒入泥沼的身體。
身後突然傳來了急速的聲音,一陣狂風(fēng)吹動了所有的枝葉。
毒蛇聞聲快速離開,泥沼旁所有的活物在一瞬間四散而逃!
男子身子一定,更加拚命的朝前匍匐,直到完全不能動彈,才終於迴過頭來。
在那凹陷的臉頰上,浮現(xiàn)了極度驚恐的表情。
正有什麼,像墨染一樣漸漸遮住了他全部的視線。
“啊!!!!”一聲恐懼而絕望的叫喊迴蕩在了泥沼。
突然間,一切都停止了。
沒有男人,沒有毒蛇,仿佛什麼都沒有發(fā)生過。
方才被男子踩過的枯葉,像被墨染一般,漸漸聚集了密密麻麻的螞蟻,吱吱咯咯在吞噬著什麼。
許久後,躁動的泥沼,再度陷入了一片死寂。
仿佛已經(jīng)在等待著,即將來訪的,新的客人了……
第41章 蟲鳴
唐玄伊自打上了馬車,就感到一絲絲的不對勁,而這種異常熟悉且糟糕萬分的不對勁爆發(fā)的時候,是在馬車已經(jīng)行了一日一夜的路程之後。
這日,微風(fēng)輕淺,天氣略顯炎熱,偶爾可聽見夏蟬在叢中高鳴。
但明明是一派大好時光,馬車裏卻不知怎的,多了一些擾人的蠅蟲,它們在唐玄伊附近徘徊,忽的停在他的肩頭,輕閑地挫著它被閉塞了嗅覺的雙手。直到唐玄伊將冷眸斜過,方被那一瞬間驚人的殺氣震住,連滾帶爬地拍著翅膀飛走了。但過不了多久,又會有新的蠅蟲來此,照舊悠閑,照舊搓手,照舊不知死活。
然躁動的還不僅是這些馬車裏的蠅蟲,還有馬車簾外,時而會滾落下來的一些食物碎渣。它們宛如修補城牆的翻土,一層一層地自上方下落,有些甚至?xí)L(fēng)吹入馬車裏,更是給那些搓手的蠅蟲帶來不小的驚喜。
唐玄伊靜坐馬車中,卻不似前一日那般閉目思索案情,而是正坐於席上,興許是在想什麼讓他惱怒之事,平靜的俊臉上,浮現(xiàn)了一根可見的青筋。
他先用指尖輕輕掀開席簾,看了下外麵空曠無人的環(huán)境,又問了聲車夫約莫到下一間還有幾裏,在確認此地是兩點中處時,突然一瞇眼,厲聲喊道:“停車!”
車夫受驚,猛地將馬踏停,一陣亂七八糟晃動的聲音自馬車中傳來,一個圓型的點心也因著這個晃動,自馬車頂棚上跳躍著滾落下來。
唐玄伊馬上下車,迴頭便朝車頂上看。
一切如常,隻有微風(fēng)拂過,蟲鳴嗡嗡。
車夫匆匆來到後麵,驚慌道:“大理,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唐玄伊伸手止住車夫的話,緩步朝前走了兩步,一腳踩在馬車臺上,登高看向了頂棚。遮頂?shù)牟己煿钠鹆艘粋角,像是被誰掀動過。
唐玄伊先將布簾扯開,隨後腳上稍用力,踩在了頂棚之上,跨立俯瞰著頂棚上端,且見中間有個兩尺長寬的方形蓋子,正不太穩(wěn)當(dāng)?shù)貕涸谏宵I,一頭陷入一頭翹起,明顯蓋的匆忙。而在蓋子的縫隙處,還有些未被風(fēng)吹走的殘餘點心渣子,赤裸裸地攤在那裏。
唐玄伊右眉挑起,來到蓋子前麵,半蹲下身,修長的指尖托住方木板翹起的那個角,往旁邊隨手一頂,木板便“飄”去其他地方。
唐玄伊冷眸俯視其中,一個纖細、胡服裝的腰肢兒落入眼簾。
他眉角跳了跳,不急不躁,微風(fēng)又吹了幾許,裏麵那腰肢兒似是察覺到了擋風(fēng)的蓋子被人掀飛,這才自己挪動了幾下,如蚯蚓般滾了一滾。不久,腰肢兒的主人將頭探了出來,對著唐玄伊劃出一抹璀璨的笑。
“唐卿,好巧。”沈念七擺擺手,舌尖舔掉掛在臉上的點心渣,“你看到剛才掉下去的點心了嗎?我正在找……”
“機關(guān)夾層?”唐玄伊輕緩開口,麵帶著溫柔笑意,臉色突然一變,力喝一聲,“下來!”
他這一聲,驚得沈念七抖了三抖。
唐玄伊轉(zhuǎn)身下了棚頂,念七一臉愁苦,知道無處可逃了,從夾層裏掏出了點心包,連連從上麵跑下來。
“唐卿,你聽我說!”沈念七追著唐玄伊解釋。
但唐玄伊根本沒理會,隻側(cè)了眸低語一聲:“待會兒再收拾你。”轉(zhuǎn)臉又拉開了馬車後門。
“麻煩一下。”唐玄伊對車夫說道,車夫惶然點頭,隨著一同進入,然後將最上麵的一個箱子搬下。
唐玄伊隻身站在最底層的那個木箱前麵。
沈念七一臉茫然,不明唐卿這是在作甚,遂也跟著上了幾步。結(jié)果一眼就看見那箱子側(cè)麵正有一截短竹露在外麵。偶爾也會有蠅蟲從那孔中飛出,滋潤地飛出車外。
沈念七一點點看向唐玄伊,唐玄伊的臉色則是越來越鐵青。
唐玄伊嘴上又是一抽,打開木箱的銅扣,驀地一掀箱蓋。幾隻蠅蟲忽然飛出,一股悶熱的氣息伴著難聞的腐味迎麵而來。
一個人影映入兩人眼簾!
那不是別人,正是本該待在大理寺駐守的少卿,王君平!
他此刻緊閉雙眸斜歪地躺在箱中,看起來安詳平靜。
“天啊!”沈念七驚唿,“這……這是王少卿?他仙逝了嗎?!為什麼會這樣!”念七悲從中來,雖然平日王少卿不太靠譜,但也是個性情中人,與她也相處的很是不錯,如今離去,自會哀歎。遂雙手合十,欲替故人哀悼。可掌心剛貼在一起,念七卻又覺得不大對勁,彎下身看了看。
王君平肌膚平滑,隻是黏膩了一層汗珠。
沈念七再往下看,在那雙用力的大手上,正緊攥這一包東西,裏麵不知何物,總之是留了湯,發(fā)出陣陣惡臭,大概是什麼食物壞掉了。
沈念七迴身看向唐玄伊,小心翼翼道:“大概是……熏暈了。”她有些歉意地笑了笑。
唐玄伊冷眸一凜,丟下一句話:“給我弄醒,然後一起出來!”
他甩袍下了馬車,半點餘地也不留。
沈念七整張臉都皺到一起,“怎麼辦……好像真生氣了。”她苦惱地撓撓頭,迴頭看向保持慈祥麵容昏厥過去的王君平,忍不住“噗”地笑了一聲,提起那袋不明物看看,有點像本就已經(jīng)壞了一半的肉還有果子什麼的,“出遠門竟然帶這種容易爛的東西,不被發(fā)現(xiàn)才怪。”她笑著,扔開那袋東西,隨後拇指按在他的人中,死命一掐!
王君平嚎叫一聲如詐屍般坐起,大喊一聲:“大理別吃,食物有毒!”
空氣中依舊溽熱,蟲鳴依舊聒噪。
似乎發(fā)生了很大的事,又似乎什麼也沒發(fā)生。
“我在哪兒,我是誰?”王君平喘息了好一會兒,眨眨眼,這才意識到原來是做了一個夢。先長長舒口氣,垮了身子,像是撿了一條大命。
可一轉(zhuǎn)頭,忽然看見早已被笑憋得流淚的沈念七,他先是懵了一下,突然倒吸一口氣,道:“沈、沈博士,你怎麼在這裏?我、我還在大理寺嗎?!”
沈念七狂吸一口氣,待笑意收斂,這才用拇指對著馬車外揚了揚。
王君平看去,且見那不遠之處的一棵柳樹下,是唐大理那肅穆而熟悉的背影。
王君平晴天霹靂!
現(xiàn)實總是比夢境更加可怕。
他懊悔地雙手捂著自己的頭,半晌,一臉苦澀地看向沈念七想讓她幫自己求求情,但很快,他才突然反應(yīng)過來,“咦?沈博士……你怎麼在這兒?”
沈念七抿抿唇,從袋子裏掏出點心又咬了一口。
“和你一樣啊。”她盈盈笑道,神情格外燦爛。
第42章 談判
即將入夏,大唐春意盎然之餘,不經(jīng)意添置了些怡人的暑意。如此時節(jié),若是在野外鋪上一張席子,便可一品野炊之情。不過此時,綠柳有了,席子有了,卻沒人敢有野炊的心情。
唐玄伊一手搭在膝上,難得隨性地坐在席子的最上方。他俊臉傲然,雙目凜冽,明明入了夏,卻在他周圍飄著散不去的寒風(fēng)。
在唐玄伊的正對麵,端坐著二人,一人是大理寺少卿王君平,一人是大唐第一骨沈博士沈念七。他們二人皆低垂著頭,一臉犯了事後的心虛,各自指尖捏著衣擺,幾乎有著要將其扣出個窟窿的架勢。
這個布局倒還真有點大理寺“乾”字審訊室的影子。
“你先說。”唐玄伊眸子微抬,看了眼王君平。
王君平登時渾身一顫,吞了下口水,小聲說道:“大理獨自前往嶺南,卑職實在是放心不下,所以在秦少卿收拾好給大理的箱子後,就趁夜鑽了進去……”王君平又想起什麼要點,補充了一句,“用刀子削了個洞,然後鑽了進去……隻是,沒想到帶在身上的幹糧突然就壞了……”說到這裏,王君平突然臉色一正,“西市那個賣幹糧的太不靠譜!那老板告訴卑職這東西可以放七天,誰知道根本就已經(jīng)壞了!這才害卑職暴露!像這種奸商一定要嚴懲,等我迴去必定——”
沒等王君話說完,唐玄伊輕輕將眸子轉(zhuǎn)向沈念七,“沈博士呢?”
沈念七本在一旁聽得咯咯直笑,笑聲忽然一滯,憋得猛咳嗽了兩聲。然後才清清嗓子,一邊左顧右盼,一邊說道:“郊遊唄……順便搭個車。”
唐玄伊眼神又冷了一分。
沈念七這才癟了下嘴,小聲說道:“想要去嶺南……一起破案子。所以,在馬車裏做了機關(guān),提前進去了,馬車走起來,就出來透個風(fēng),馬車停了,就迴去……”
沈念七與王君平交換了一下視線。王君平萬萬沒想到還有機關(guān)這招,眉眼間不由流露出了崇拜之情。沈念七也綻放了一絲得意的笑,雙手合十,以作謙虛。
唐玄伊無聲皺了一下眉。
沈念七與王君平迅速繃住臉繼續(xù)悶頭端坐,再不敢有半分不正經(jīng)。
“待會兒路過驛站時,我會給你們請兩匹馬出來,馬上迴長安。”唐玄伊說罷,站起身,輕抻衣袍,準(zhǔn)備返迴馬車了。
念七眉心一蹙,一轉(zhuǎn)臉兒就跑到唐玄伊身前揚臂一橫,道:“跟都跟了一大段路程了,何以讓我們原路返迴呢?”
“不然呢?”唐玄伊反問,“你們也可以在附近踏個青,然後再迴。”唐玄伊繞過沈念七繼續(xù)朝馬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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