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眾人驚嘖,雲鬟卻依舊目不斜視,淡淡地垂著眼皮兒,邁步往前走去。
眾人忙往兩邊避讓,給她閃出一條道兒來,又目送雲鬟一步步地走上了大堂。
別人倒也罷了,唯獨那任浮生,乍然看見一個粉妝玉琢的孩童出來,不由震驚起來,便輕輕拉扯白四爺,道:“這、這莫非就是那小丫頭?怎麼這般打扮,倒像是個哥兒呢,不過她生得倒是好……咦,她怎麼就跑來大堂了,還是這樣的從容不怕人……”
任浮生乃是頭一次見崔雲鬟,一邊兒目不轉睛地盯著她,一邊兒失驚打怪地對著白四爺說話。
四爺卻也不理會他,隻也望著雲鬟,沉靜無瀾的雙眸之中,隱隱地泛起一絲波動,然而自始至終,卻也沒開口過。
且說雲鬟上了堂,堂上鄜州縣乍然見了她,也有些震驚莫名,便問:“堂下何人?”
雲鬟整整衣襟,行禮道:“謝家鳳哥,叩見大人。”
鄜州縣一怔,疑惑道:“原來你就是素閑莊的小主人,可你不是……”鄜州縣原本知道雲鬟是個女孩兒,如今見她這樣樣貌打扮,倒是有些遲疑了。
雲鬟會意,道:“請大人見諒,如此裝束,隻為便宜行事而已。”
鄜州縣微鎖眉頭,打量她半晌,才似笑非笑地問道:“你小小地年紀,倒是頗有些膽識,既然如此,我來問你,本縣並不曾傳你,你今日貿然上堂,是為何故?”
雲鬟道:“是為大人秉公斷案。”
鄜州縣聞聽,怒極反笑,“嗤”地一聲:“我做了這快兩年的官兒,今日才知道,我這官兒是需要別人教著做的,一個毛丫頭,也敢來我跟前兒指手畫腳了,可是覺著本縣不會責罰你麼?”
陳叔跟青玫見雲鬟來到,都是驚喜之餘,又捏著擔心,如今聽鄜州縣聲氣兒不好,都著急起來,才要出聲,卻都給雲鬟以眼神止住。
卻聽雲鬟靜靜說道:“畢竟大人所審之案,我也參與其中,做個人證又有何不可?”
鄜州縣雙眸瞇起,盯了雲鬟半晌,道:“既如此,那你跟本縣明白說來,昨晚上究竟發生何事?”
雲鬟道:“此事事關重大,還請大人屏退無幹人等,我才能說知。”
鄜州縣越發哂笑:“當真笑話!自古以來公堂問案,便沒有關起門來問話的道理。”
雲鬟不慌不忙道:“那大人可聽說過——‘茍利於民,不必法古;茍周於事,不必循常,法度製度,各因其宜’這句話?”
鄜州縣本滿臉不屑,忽地聽雲鬟說了這句,便微微色變,擰眉看她。
而就在雲鬟說罷,門邊兒的白四爺忽地微震,任浮生並未察覺,隻自顧自低低嘀咕道:“‘茍利於民,不必法古……’?這句話哪裏聽過,如何有些耳熟……”
且說堂上,鄜州縣原本並不把雲鬟放在眼裏,猛然聽見這句,暗然心驚。
仔細定睛再看,卻見眼前的女孩子氣度從容,竟毫無任何羞怯忸怩之態,——這樣年紀的孩童,若說認得些字,會幾句詩詞,倒是常有的事兒,然而張口便能說出這一句來,卻叫人無法等閑視之……
鄜州縣端詳不語的當兒,老程察覺有些不妙,便道:“大人,不過是個毛丫頭罷了,竟敢在大人跟前撒野,滿口不經之談,豈不是藐視公堂麼?有這樣的主子,才能教導出那樣破格無恥的奴才……”
鄜州縣被他一句點醒,迴了迴神,又看向雲鬟,卻見她仍從從容容地站在跟前兒……鄜州縣咬了咬牙,便道:“夠了,本縣麵前,容不得你們如此放肆……要如何斷案,也輪不到你們置喙,看在你年紀尚小的份上,便不予追究,你且退下罷!”
雲鬟眉頭一蹙,卻仍站著不動。
鄜州縣莫名心亂,揮手示意公差將她帶下,誰知秦晨在旁,從見雲鬟露麵開始,就極怕她吃虧的,此刻見狀便搶上前來。
秦晨半蹲地上,握住雲鬟的肩頭,低聲道:“鳳哥兒,大人自有定奪……這兒不是好耍的,我帶你出去。”
雲鬟不言語,隻是低著頭,秦晨歎了聲,握住她的小手,起身拉著她往外而行。
雲鬟跟著他走了兩三步,眼看要出大堂了,她的目光所及,望著前頭高高地門檻,就在這一刻,雲鬟忽然停了步子,口中輕輕地說道:“古有羊角哀舍命全交,我難道不能為君一死?”
此刻大堂內外,寂靜非常,故而雲鬟的聲音雖然不高,可是裏裏外外,卻都聽見了,隻不過多半人不懂而已。
秦晨也是莫名,他低頭看向雲鬟,見她不肯往前走,秦晨不便勉強,隻以為她仍有些執拗,正要好生再勸她兩句,卻聽得身後大堂上,鄜州縣道:“你、你說什麼?”
秦晨一愣,便迴頭看去,卻見在明鏡高懸之下,海水揚波之前,鄜州知縣睜大雙眸,死死地望著雲鬟,滿臉不信。
雲鬟慢慢迴過身來,同鄜州縣兩個人目光相對,卻並不迴答。
鄜州縣喉頭幾動,雙手撐著幾案,竟緩緩站起身來,雙眸仍牢牢地盯著雲鬟:“你方才……說什麼?”聲音竟有些虛顫。
秦晨讀書不多,更加不明白那句話何意了,隻當雲鬟說錯了話,觸怒了大人而已。
秦晨自知道鄜州縣的脾性,當下心中叫苦,正要替雲鬟遮掩過去,不料雲鬟直視鄜州縣,微微昂首,重又清清楚楚、不疾不徐地說道:“古有羊角哀舍命全交,我難道不能為君一死?”
孩童脆生生的聲音,在大堂內外隱隱迴蕩,每個人都聽得極清楚,但卻無人能解其意,就連博學如白四爺,也僅僅知道羊角哀舍命全交的典故,卻也難懂此句話的內情。
隻有鄜州縣令目眥欲裂,駭然如白日見鬼,無人知曉——他袍袖底下的雙手已經無法自控地抖了起來。
眾目睽睽之下,縣官竟從長桌後踉蹌轉了出來,直奔向雲鬟!
第15章
且說崔雲鬟來至公堂之上,說了一句話,竟叫鄜州縣麵色大變,舉止失常。
與此同時,堂下眾圍觀聽審的百姓們也都目瞪口呆,紛紛地問:“這……是在說什麼?”
有人答道:“說什麼羊角……羊角哀舍命之類?卻是什麼意思?”都麵麵相覷,猜測疑惑,難知所以然。
這任浮生早也滿腹疑竇,忙拉住白四爺問究竟:“四爺,鳳哥兒說的什麼羊角哀舍命全交?究竟何意?”
白四爺卻置若罔聞,雙眸隻盯著堂中那一道身影。
任浮生正訕訕不解,忽有一名老儒低聲笑道:“你們不知道也是有的,這乃是個讀書人的典故,說的是春秋時候兩個賢士的故事。”
眾人正一頭霧水,聞言忙都請教。
這老儒乃含笑點頭道:“這兩名賢士,一個叫做羊角哀,一個叫做左伯桃,本是結伴往楚國而去,欲圖前程的,不料中途那左伯桃凍餓不支,難以前行,他不忍帶累羊角哀,竟以死相勸角哀不必理會自己,繼續前去楚國謀取功名,因角哀不肯,伯桃竟於那冰天雪地中,將全身衣物脫下付與角哀……角哀承此重意,隻得前行,後果然受楚王器重,奉為中大夫,角哀乃歸去收斂左伯桃屍首,擇地隆重葬之,誰知夜間,竟得伯桃的鬼魂托夢,說有荊軻陰靈欺壓,角哀屢次相助無效,竟留書楚王,壯烈自盡而死,同化作陰靈相助伯桃,陰魂們一場惡戰,終究打敗荊軻……這正是仁義高賢的故事,千古流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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