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鬟不想他會說出這話來,驀地又想起前日趙六說什麼“你父親見了我便刨根問底”等話,心中頓時大不受用,如鋒芒微刺。
卻聽崔印思忖著又說:“先前我跟黃知縣說起京中異事,提到過白四爺府中的清輝公子,那也是個難得的,隻是年紀雖小,頗有乃父之風,雖然是好,可畢竟……”
白樘性情內斂沉穩,不怒而威,似冰如玉,不茍言笑,加上是主手刑獄,天生有一股氣質,讓人望而生畏似的……崔印雖十足敬重,卻到底不敢親近,白清輝有白樘之風,故而有些不太對他的脾胃。
然而趙六就不同了,那少年看著亦正亦邪,瞧著飛揚跋扈,卻並不是一味張狂無知之人,細細看來,實則是個很知道分寸進退的,可見本性聰明。
且身手又佳,揮灑談吐,瀟灑自若,竟是一派少年風流,再加上他時常愛說愛笑,言語中又時常有不俗見解,故而更中崔印的意了。
不料崔印說著,父女兩個卻各懷了心事,雲鬟因聽他提到一個“白”字,她的臉色也慢慢地泛白起來。
崔印正思量,卻始終不聞雲鬟答話,垂頭時,卻見女孩兒縮在自己懷中,臉兒貼在胸前,正閉著雙眸,長睫動也不動,仿佛已經睡熟了過去。
崔印啞然失笑,心中又想:“我如何竟起了那個念頭?何況鬟兒年紀尚小……且還不知那小六兒到底出身哪裏呢?不過縱然是一般的出身,卻也無妨,隻要他人有能為便是,且我也算閱人無數,瞧他的資質,將來建功立業,不在話下……罷了,再過兩年說也不遲!
崔印心中掂掇了會兒,便不驚動雲鬟,隻順勢抱了起來,便放輕腳步,送她進了內室休息。
是夜,林奶娘跟露珠兒伺候雲鬟洗漱罷了,正要安歇,林嬤嬤因白日聽見雲鬟跟崔印說的話,便遲疑著問說:“鳳哥兒,如何我聽侯爺的意思,是要你明年才迴去?”
雲鬟正也有話要同她說,聞言道:“是,因我想給母親守足三年的孝,故而求父親留我下來,奶娘,另外也有一件事想同你商量。”
林嬤嬤忙問何事,雲鬟道:“父親已經定了迴京的日期,我心想左右也不差這兩個月了,這迴奶娘就隨著父親一塊兒迴京就是了,畢竟,我許久不曾迴去了,還不知府內是個什麼光景呢,奶娘你先一步迴去,也算是為我探探路,你說可好?”
林嬤嬤怔道:“這……”對上雲鬟的目光,遲疑地說:“我雖願意,可我若走了,姑娘身邊豈不沒個照顧的人了?”
雲鬟笑道:“不是還有露珠兒麼,另外父親把曉晴也留給我了。”
林嬤嬤直愣愣地想了會兒,又搖頭:“她們畢竟年紀小,姑娘身邊兒得需要個大人照料著才好,何況侯爺也未必答應!
雲鬟道:“這個你放心就是了,隻要我跟父親開口,他必然是會應承的!
林嬤嬤知道她向來有主意,可是忽然要讓自己先迴京……雖然她以前總是口口聲聲說要迴京等話,然而這迴卻是要分開而行,林嬤嬤心下難舍雲鬟,竟無法答應,便說:“其實姑娘不必怕,府內對你再生疏,你也畢竟是崔家的血脈,何況我看侯爺是真心疼愛你的,有侯爺在,還怕他們什麼呢?就不必叫我先迴去了,我隻仍守著你罷了!
林奶娘起初不肯答應,雲鬟好歹又說了半晌,她才勉強鬆口,答應要想一想。
如此又過兩日,崔印便啟程迴京了,林奶娘被雲鬟規勸,到底應承了。
鄜州城中自也有許多有頭有臉的名流士紳們前來送行,知縣黃誠亦來到,場麵兒倒也熱鬧,一直送出五裏,人才漸漸地止住了。
不提旁人,隻說雲鬟送了崔印離開,雖然她竭力自持,可畢竟骨肉天性,竟仍是不免落了淚。
掏出帕子往迴,一路進了內室,想到這世上同她骨血至親的不過是父母兩個,母親已不可得,父親卻倏忽而來,疏忽而去,竟也是不能倚靠的。
忽然莫名一陣悲從中來,難以自已,便踉蹌迴榻上坐了,帕子掩麵,心頭竟隱隱作痛。
正在自己調息,忽地聽見有些沉的腳步聲響起,雲鬟心一跳,忙把帕子扯下來,朦朧定睛看去,那一聲“父親”幾乎將脫口而出,卻見門口上跳進來一個她並不願見的人。
趙六還未進門,先嚷了聲:“崔雲鬟!”他臉上帶著怒色,猛抬頭時見雲鬟雙眸紅通通地,有淚未幹,他一怔,便未再說什麼。
雲鬟見他又莽莽撞撞地來了,正且在她極不自在的這一刻,一時越發心煩意亂,便不等他說話,便道:“我父親才啟程迴京,六爺若又是來拜他的,可遲了一步,請自去!
趙六聞言,才走到跟前兒:“今兒六爺是來找你的。”
雲鬟皺眉冷眼相看,趙六舉手,隻聽得“啪”地一聲,是他把一枚玉釵輕輕拍在桌上——正是昔日他送給雲鬟的那支。
雲鬟一眼看見,心中疑惑,卻不吱聲。
趙六凝視著她道:“我不是跟你說過麼?送你的東西,不許給別人或扔了,這又是怎麼說?”
雲鬟不動聲色,道:“我本來不要,你強留下的,怨不得我自行處置!
趙六沉聲道:“你縱然不要,就摔碎了也就是了,如何把我的東西給那賤丫頭!”
雲鬟眉峰微動,卻仍不言,趙六又道:“我的東西縱然再不值錢,也不該落到那種人的手中,你既然壞了六爺的規矩,六爺自然也給你留一個規矩。”
雲鬟淡淡道:“你想怎麼樣?”
趙六哼了聲:“你放心,我不跟你這小孩子一般見識,不過,誰擅自動了我的東西,六爺自要讓她付出代價,知道六爺的東西不是隨便好拿的!
雲鬟方有些色變:“你……做了什麼?”
趙六瞥著她,輕描淡寫道:“也沒什麼,瞧在是你的人的麵兒上,我已經留了情了,隻不過斷了她兩隻手罷了!
雲鬟上前一步,著急問道:“你、你說的是真?”
趙六冷冷地瞧著她,莫測高深。這神情讓雲鬟心頭陣陣寒風繚繞,莫說他把人的手折了,縱然他說自個兒殺了人,也自不是不能的。
雲鬟恨怒交加,不由顫聲道:“你、你竟還是這樣……”話一出口,卻又停下。
趙六問道:“我還是怎麼樣?”
雲鬟竭力鎮定,深吸一口氣,才道:“我並沒把釵子給曉晴,你錯怪了她在前,性情暴戾,隨意傷人在後,你休想此事會善了,我定要報官處置,來人!”
雲鬟連喚兩聲,露珠兒從外頭跑進來,問道:“姑娘有何吩咐?”
雲鬟道:“叫門上報官!”
露珠兒呆呆道:“這是為什麼?”
雲鬟喝道:“有賊在莊上無故傷人!”
露珠兒嚇得東張西望,驚問:“什麼?又有賊了?賊在哪兒?”
雲鬟見她如此懵懂,氣的不願跟她說話,正要自己跑出去叫人,卻見廊下又有個人匆匆跑來,竟正是程曉晴。
雲鬟忙定睛細看,目光移到她的雙手上……卻見明明毫發無損,且通身也都並無傷處。
雲鬟倒退一步,便看趙六,不敢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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