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趙六已經(jīng)笑吟吟地坐在了榻上，一隻腳還踏在床邊兒，挑眉笑道：“怎麼，不報了？去報啊，看六爺如何反告你個誣賴好人。”


    趙六說著，便伸手從旁邊的小桌幾的琉璃盤內(nèi)拿了一個沒剝皮的橘子，眼睛卻仍是覷著雲(yún)鬟，正要放進(jìn)嘴裏咬一口，因驚見不曾剝皮兒，便隻拿在手中扔著把玩。


    雲(yún)鬟隻得生生咽了口氣，這會兒曉晴已經(jīng)走了來，因知道趙六在內(nèi)，不敢上前，隻小聲說道：“姑娘，林奶奶臨去前送給我的那隻釵子，被小六爺拿走了，他、他還很不高興。”


    雲(yún)鬟又籲了口氣，如此反複調(diào)息片刻，才問道：“你無礙麼？他可為難你了？”


    曉晴麵露畏懼之色，卻搖了搖頭。


    雲(yún)鬟道：“你不必怕，他做了什麼？”


    曉晴又壓低了聲兒，道：“六爺說……以後我若還敢拿姑娘的東西，就斬斷我的手。”說到這裏，似乎又想到先前趙六說這話時候的可怖模樣……眼中頓時透出又怕又驚之意，眼圈兒也都紅了。


    雲(yún)鬟點點頭，便道：“沒事，你先迴去歇息罷。”又叫露珠兒也去了。


    兩個丫頭走了後，雲(yún)鬟迴頭，卻見趙六仍是大喇喇地斜躺在她的睡榻上，仿佛這榻是他的班自在，疊著二郎腿，手中一上一下拋著那橘子，又道：“六爺明察秋毫，知道不是你給她的，這次就算了，但六爺說到做到，話已經(jīng)撂在這兒了，若還給我看見一次，我就殺了她。”


    雲(yún)鬟雖恨極他這般視人命如草芥、動輒要打要殺的性情，然而卻也暗唿幸虧他不曾真的傷了曉晴，不然縱然驚動官府，但人到底是傷了，如今人好端端地便罷了。


    這釵子，原是先前林奶娘無意中看見的，便問了兩句是哪裏來的，正好兒觸動雲(yún)鬟心病，——趙六雖強(qiáng)留此物，雲(yún)鬟卻也不知如何處置，見林嬤嬤問起，於是便假作無事，把釵子賞給了她。


    雲(yún)鬟本想林嬤嬤要上京去了，這釵子自然隨之無影無蹤……若趙六問起來，她隻說丟了不見了，又能如何？


    誰知人算不如天算，林嬤嬤因自忖要離開莊內(nèi)，不能照料雲(yún)鬟了，便有些惆悵。曉晴有些知曉她的心思，便不免說了好些勸慰的話，很是貼心。


    林嬤嬤早喜歡曉晴聰明，且以後她又要留在莊內(nèi)照料雲(yún)鬟，林嬤嬤便把這支釵子拿出來，因說道：“這個做工雖不算上乘，料子卻極好的，本是姑娘賞給我的，如今我便把它轉(zhuǎn)送給你就是了，以後你也替我多多照料些姑娘，我就放心了。”


    曉晴是貧苦出身，從小兒戴的釵子不過是木頭之類罷了，連尋常銀釵都不曾有，見如此名貴，起初並不敢收，李嬤嬤硬塞給她，又親給她戴上，曉晴才謝過，忐忑歡喜收下了。


    不料今兒正戴著送別林嬤嬤，下一刻趙六因來到莊子，不期然兩下碰麵兒，這小六爺?shù)哪樕�就變了，死死盯著人走過來的姿態(tài)，像極了那殺氣騰騰的老虎，要把人咬死撕碎一樣。


    這會兒在室內(nèi)，雲(yún)鬟平定了一番心緒，暗唿了口氣，道：“既然沒做的事兒，六爺何必說出來嚇人呢？”


    趙六斜睨著她道：“我還想問問你呢，——既然沒做的事兒，你為何不說出來大家都明白？”


    雲(yún)鬟被他反問堵住，便一笑低頭：“是麼？然而有時候縱然說出來，隻怕也沒人信，何況，我為何要跟不相幹的人多費口舌？”


    趙六一骨碌坐起來，直直看著她。


    雲(yún)鬟並不看他，垂眸道：“既然事情已了，六爺是不是該走了。”


    趙六眼神變幻，半晌，方道：“我因知道崔侯爺今兒走，怕你心裏不好過，才特意過來看看，誰知卻偏見到這樣令人生氣的事兒，虧得六爺善解人意，知道你不至於真的把釵子給那丫頭，我這樣為你著想，你竟又要趕我走？”


    雲(yún)鬟皺眉不答，趙六忽然笑道：“罷了，你給我剝個橘子，我就走，如何？”


    雲(yún)鬟見他盤腿坐在跟前兒，眉眼帶笑，半是無賴的模樣，正欲翻個白眼，趙六把手中的橘子拋了拋，口中竟道：“接著！”


    雲(yún)鬟一愣，卻見那橘子向著自個兒飛了過來，她哪裏會理會趙六這般幼稚無禮的要求，當(dāng)下忍著不理，那橘子到了她跟前兒，便落在地上，骨碌碌滾開了。


    趙六見狀，挑眉看她一眼，探臂卻把桌上那一個琉璃盞捧了過來，略掃了眼，見裏頭有七八個橘子，他便笑道：“給六爺剝一個這樣為難？好歹這兒還有許多……”說著便又拿起一個，向著雲(yún)鬟又拋過來。


    雲(yún)鬟氣怔，眼睜睜看著那橘子又落在地上，匪夷所思。


    偏趙六不疾不徐，又拿起一個來，向著雲(yún)鬟瞄了瞄，道：“這個又大又圓，必然很甜，可一定要接住了，不然何其暴殄天物？一個兩個都跌壞了。”


    雲(yún)鬟胸口都被堵住，在他扔出來之前，便上前將那橘子拿了過來，拿在手中看了看，幾乎就想扔在趙六臉上，半晌，卻還是忍了氣，便低頭默默地剝橘子。


    趙六抱著那琉璃盞，便看她低頭一點一點頗為認(rèn)真似的剝那橘子，少年的眼中便透出閃閃地笑意。


    頃刻，雲(yún)鬟果然剝好了橘子，便遞過來。


    趙六喜喜歡歡吃了一瓣，忽皺眉咋舌道：“又酸又澀，難吃的很！”


    雲(yún)鬟一愣，正如他所說，這橘子又大又圓，怎麼會難吃？趙六道：“不信你嚐嚐。”就遞了一瓣送到她嘴邊兒。


    雲(yún)鬟皺眉後退，半信半疑地舉手接過來，便小心嚐了口，卻是甜美多汁的很，她詫異轉(zhuǎn)頭時，卻見趙六一邊兒大唿難吃，一邊兒把一整個兒橘子都吃了個幹幹淨(jìng)淨(jìng)，還又從琉璃盞裏挑了一個：“那個不好吃，給六爺再剝一個。”


    雲(yún)鬟已經(jīng)明白過來，便不搭腔，隻把琉璃盞從他手中取了過來，低頭看了眼，忽然抬手，用力將所有的橘子望他頭臉上一倒。


    趙六起初還以為她當(dāng)真要剝，正讚了聲“乖”，下一刻便如橘子雨一樣打在頭臉身上，頓時驚笑起來，身子斜傾倒在榻上，口中大笑道：“好阿鬟……”


    雲(yún)鬟抿著嘴，也不禁有些笑意，忽地聽了這一聲兒，那笑便似退潮一般，又如被風(fēng)吹去似的，她直直地望著趙六：“你、你叫我什麼？”


    趙六正在榻上滾來滾去，好避開那些橘子，聽她聲音不對，便手撐著身側(cè)坐起來，眨了眨眼，一時卻並沒迴答。


    第54章


    且說雲(yún)鬟因把那琉璃盞裏的橘子都倒在了趙六頭臉身上，反惹得他大笑起來，雲(yún)鬟見他竟憊懶到如此地步，不由也才笑了。


    誰知趙六喜歡之時，便叫了聲“阿鬟”，如此一聲，便觸動雲(yún)鬟昔日心思，竟陡然色變。


    趙黼最喜如此喚她，那些嘲弄的，要挾的，曖昧的，以及帶著怒意的……種種場景，如颶風(fēng)般瞬息過境，令她幾乎無法麵對。


    趙六見問，怔怔地看了雲(yún)鬟一會兒，方道：“我叫什麼了？”


    雲(yún)鬟隻顧定睛瞪著他，眼底透出幾分鋒芒微露的敵意，卻不迴答。


    趙六才笑道：“啊，我記起來了，我可是叫你阿鬟了？”


    雲(yún)鬟禁不得他如此稱唿自己，心也隨著一揪，便澀聲喝道：“住口，不許這樣叫。”心兀自狂跳不安，雲(yún)鬟又問道：“你……你為何這樣稱唿我？”


    趙六卻撇了撇嘴，不以為然道：“誰知道呢，多半是因你父親在的時候，我聽他叫了幾迴，故而一時學(xué)會、順了口罷了？”


    雲(yún)鬟皺眉道：“瞎說，我父親從來隻叫我鬟兒，從不曾似你這樣喚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