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樘垂眸不答,若有“想法兒”,早就用出來,何至於幹坐。
趙黼喉頭一動,忽然道:“其實(shí),不打緊,因為不管如何……她不會死。”這一句話,卻仿佛擰出了黃蓮汁子一樣。
白樘眉頭微蹙:“世子……”
長安坊中的埋伏被人窺破,那城外家廟的安排顯然也落了空,如今,盧離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接連把季陶然跟崔雲(yún)鬟兩個都劫走藏匿起來。
照此看來,他十有八九就是“鴛鴦殺”。
他竟然如此大膽把季陶然也劫走了……以鴛鴦殺的手段,那種超乎常人想象的殘忍跟心思,叫人幾乎無法去推想,在兩個人的身上究竟會發(fā)生什麼。
連白樘,也禁不住心裏空恍起來,尤其是想到那女孩子可能是因為他的緣故,而遭遇那些種種不堪……
心湖如同落了許多急雨,又似被狂風(fēng)掀起波瀾,白樘的手按在桌上,微微用力,指骨都有些泛白。
直到趙黼說道:“四爺,你聽我的——你一定可以破案,一定可以找到崔雲(yún)鬟,若說這京城裏有人能找到她,那這個人,一定是你,必須是你。所以我求你……好好想想,快些……想一想。”
他幾乎是咬牙切齒般說出這句話,雙眼因為忍了太多的驚怒痛悸而泛紅,卻狠狠地、又似無比信任而確定地看著白樘。
——這是趙黼第二次對白樘說“你一定會破案”這句話。
白樘對上少年水火交織的眸子,忽然間覺著,這並不是一種請求,而是一種……莫名的斷語。
雨散雲(yún)收,風(fēng)清月朗,白樘閉起雙眸,再睜開之時,眸色已經(jīng)恢複了往日的沉靜無波。
雲(yún)鬟仿佛做了一個詭異而可怖的夢。
她好像又迴到了前世,在家廟中被擄走的那一刻。
滿目黑暗,她昏昏沉沉地,不知過了多久,才有些意識恢複,睜開眼時所見,是雜亂狹窄的陌生柴房。
而那人蒙麵靠了過來,雖然曾對白樘說過自己沒看見那兇手的臉,可其實(shí)從心底而言……她隻是竭力避免去迴想罷了。
因為縱然隻是看著那雙眼睛,就已經(jīng)能感受到他身上那股陰冷之意,而他的眼神,淡然冷靜,凝視著她的時候,不像是看著一個人……而像是看著什麼物件兒,或……一個將死的物件。
被那種眼神注視,就仿佛世間最深的黑夜降臨。
當(dāng)看到靈雨送來的那信的時候,雲(yún)鬟幾乎失去理智。
重活此生,加上原本就性子淡,隻怕沒什麼東西能讓她當(dāng)場哭出來,除了那信上的一句話:——長安坊埋伏已被窺破,宣平侯夫婦有難。
似失足墜入淚海,雲(yún)鬟眼前即刻浮現(xiàn)藍(lán)夫人跟阿泰的模樣,她幾乎無法唿吸,來不及多想,淚先洶湧而出。
當(dāng)時藍(lán)夫人不再如先前般悒鬱,且更有了阿泰之後,雲(yún)鬟看著那小小活潑的孩子,心中滿是無邊感激,更是暗中慶幸:總算,上天對於這個飽受折磨的婦人,開了恩。
目睹藍(lán)夫人的柳暗花明,得見天光,雲(yún)鬟心裏也暖暖地,這樣妥帖,無比受用。
就算知道自個兒或許一生都遇不到這樣的“幸”,但她喜歡的人如斯安好,便已無所求。
可一旦想到鴛鴦殺那些手段,想到宣平侯夫婦甚至包括那小小孩兒會遭受那些不可想象,雲(yún)鬟寧肯自己當(dāng)場死去。
倘若他們一家因此遭遇不幸,卻都是她的過錯了。
如果不是她向著白樘透露長安坊會發(fā)生血案,白樘就不會去埋伏,如果沒有埋伏,那兇手依舊會選擇在長安坊行事……然後,就輪到她。
雲(yún)鬟恨不得咬碎自己的舌頭,她當(dāng)時為什麼要告訴白樘……長安坊的事?與其會引發(fā)這種後果,她寧肯就坐等鴛鴦殺找上門來。
淚如泉湧,淚光朦朧中,雲(yún)鬟才發(fā)現(xiàn)自己竟磕磕絆絆來到了晏王妃宴客的院子外。
她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告訴趙黼,求趙黼相助。
然而當(dāng)她站定,從模糊淚眼看去,那窗扇裏頭,是趙黼背對自己坐著,而對麵是沈舒窈,同晏王妃說了一句什麼後,便含笑低頭。
晏王妃喜的眉開眼笑……四個人,歡天喜地,其樂融融。
淚仍是無聲又極快地從眼中墜落,雲(yún)鬟卻站住了腳。
此刻聽到那門口的嬤嬤在對靈雨說:“你們?nèi)绾卧谶@兒了?快快離開,王妃正宴請相府兩位姑娘,別打擾了……什麼?不行!天大的事兒也不行,怎麼就沒個眉眼高低呢!”
雲(yún)鬟深吸了一口氣,定睛看著前方:是啊,怎麼竟沒個眉眼高低?
明明是她想遠(yuǎn)離的人,如何現(xiàn)在竟隻想著來求他?
何況如今他正是春風(fēng)得意的時候,對麵坐著的是他將來的王妃,也是如今晏王妃看中的人,正是大好時光,何必她來攪局。
雲(yún)鬟微微抬首,最後看了一眼那一幕十分和諧的合家歡場景,轉(zhuǎn)身拔腿疾步出府!
那京兆府的來人正在門口兒,似乎在跟門上說話,見她出來了,便忙迎上來。
雲(yún)鬟眼中帶淚,來不及細(xì)看,低頭拭淚問道:“這信是誰送的?”
那人道:“季公子叫我來送信兒的,季公子跟我極好……”
聲音有些輕,雲(yún)鬟拾級而下,一邊兒吩咐說道:“且?guī)胰バ胶罡唬热バ滩俊!币蛳胫@會不知情形,縱然她去了侯府也無濟(jì)於事,如今所能依仗的人,隻有白樘。
那人顯然有備而來,請雲(yún)鬟上了車,便也上車而行。
車行轆轆,雲(yún)鬟淚眼未幹,仍是為著宣平侯一家揪心。
隻是聽著外頭喧鬧聲響,忽然想起來:“表哥是從哪裏得來消息的?”
因一念至此,又覺著心裏有什麼被觸動,似哪裏不對。
她扶額迴想方才種種,從世子府內(nèi),逐漸往外,當(dāng)迴憶定格在門口那捕快身上之時,就仿佛睡夢中的人忽然睜開雙眼,而看見近在咫尺對著自己的,是一片血淋淋閃著光的刀刃。
雲(yún)鬟才要出車廂,腦中忽地昏昏沉沉起來,她試著掙紮,手足卻漸漸無力。
就如同做了一個漫長可怖的夢,但當(dāng)她夢醒睜眼的時候,迎來的卻並非曙光,而是更深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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