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臉蛋正對著我,我知道如果這時拒絕她,以後她再也不會理我。情急之下,我問了她一個問題,以轉移她的注意力。
“你和伊諾克之間,有沒有發(fā)生點什麼?”
她馬上移開,吃驚地看著我,好像我在叫她一起吃狗肉。“什麼?!不!你怎麼會有這麼奇怪的想法?”
“是他讓我這麼認為的。每次說到你,他都酸溜溜的,而且我有種直覺,他不大希望我留下來,可能不希望我攪黃了他的好事。”
她的眼睛睜得更大,“首先,他沒有什麼事值得別人去攪和。我可以肯定地告訴你,他隻是個喜歡吃醋、謊話連篇的笨蛋。”
“是嗎?”
“什麼是嗎?”
“他愛撒謊?”
她瞇起眼睛,“你為什麼這麼問?他到底跟你胡說了些什麼?”
“艾瑪,維克多怎麼了?”
她吃驚地看著我。過了一會兒,她一邊搖頭,一邊小聲罵道,“這個該死的家夥!”
“有些事情,大家都不告訴我,我想知道是為什麼。”
“我不能說。”
“怎麼你們都這麼迴答?我不能說未來,你們不能說從前。佩裏格林女士把我們都搞糊塗了。爺爺最後的希望是讓我知道真相,難道他的話一點都不管用嗎?”
她抓住我的手,放到她膝蓋上,低下頭想著怎麼迴答我,“你沒搞錯。”她說,“確實有些事我們得瞞著你。”
“告訴我。”
“現(xiàn)在不行。”她低聲說,“今天晚上吧。”
我們約好今天深夜見麵,那時爸爸和佩裏格林女士都睡熟了。艾瑪認為,我們必須去遠一點的地方,因為隔牆有耳;而且,我們不能在白天一起蹓出去,因為會引起別人的注意。為了製造假象,整個下午,我們都在眾目睽睽之下閑逛,讓大家覺得我們沒有什麼需要隱瞞。太陽開始落山時,我獨自一人返迴。
這是二十一世紀再平常不過的一個夜晚,早上的雨到現(xiàn)在還沒停。迴到酒吧,我已全身濕透。爸爸正喝悶酒,我搬張椅子,坐到他對麵,拿起幾張餐巾紙,一邊擦著臉上的雨水,一邊主動向他匯報今天做了什麼,當然全是編出來的。我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編得越是離譜,越容易在他這裏通過。
他並沒認真聽我說,隻是“啊哈,真有意思”地應和著,而且目光遊移,不時呷上一口啤酒。
“你這是怎麼了?”我說,“還在生我的氣嗎?”
“不,不,不是那樣,”他想解釋,但話剛出口又收了迴去,“真是笨蛋,”他說。
“爸,繼續(xù)啊。”
“我是說前幾天來的那個家夥,一個捕鳥的。”
“你認識?”
他搖頭,“以前沒見過。開始我還以為他是個業(yè)餘愛好者,但他總是去同一個地點,而且記著筆記,當然是有目的的。今天看他帶了籠子和一對捕鳥器,才知道他原來是捕鳥的。”
“捕鳥吃?”
“他還拿著雙筒望遠鏡,鏡頭看上去有點恐怖。”爸爸把餐巾紙揉成一團,然後打開,又揉成一團,然後又打開,這樣反複了三次。這是他不安的表現(xiàn)。
“我希望能從這些鳥身上得到一些收獲,你能理解嗎?我真的希望這本書能與眾不同。”
“但是,這個缺德的家夥,來壞你的事了。”
“雅各布。”
“我覺得,寫書是個苦差事,而且毫無用處。”
他笑了,“謝謝你兒子。行了,就說到這兒吧。”
“你一定會寫得與眾不同的。”我說。
他聳了聳肩。“不知道。但願如此吧,”他說。
我知道接下來他會怎麼樣。爸爸又陷入了半途而廢的怪圈。他經(jīng)常這樣,先是對一件事情產生極大的興趣,然後接連嘮叨好幾個月,但隻說不做,直到出現(xiàn)一個小問題將他難倒。如果齒輪裏進了沙子,他不會想去解決問題,而是站在原地,任憑機器徹底癱瘓。這似乎是他的宿命。接下來,他會放棄這本書,並作出下一本的計劃,而這又是另一個輪迴的開始。他總是憑熱情去做事,一旦那股衝動過去,或者出現(xiàn)什麼問題,便偃旗息鼓,櫃子裏那一大摞未完成的書稿便是證明。他一直計劃和蘇西姑媽合夥開個鳥館,但至今沒開張。他雖然取得了亞洲語言學士學位,但從未去過亞洲。他已經(jīng)46歲,仍然在尋找自我,仍然試圖證明自己不需要花媽媽的錢。
此時,他真正需要的是信心和鼓勵,但以我的輩分,不應該由我來和他進行一場這樣的談話,於是我小心地繞開話題。
“這個鎮(zhèn)上唯一的客房被我們租了,那家夥住哪兒?”我問。
“我猜他搭了帳篷。”爸爸說。
“這樣的天氣,能睡在外麵嗎?”
“這恰恰是他對鳥癡迷的表現(xiàn)。雖然條件艱苦,但這樣更接近目標物,更能拉近與目標物之間的心理距離。任何成就都不會輕易得來。”
我笑了起來。“為什麼你做不到這樣呢?”我問了一句,但馬上後悔了。
“我的書不能完成,也是這個原因。因為總有人比我更用心。”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
“噓……”他揮手打斷我,偷偷地瞟著門口,“他來了。你可以偷偷看一看,但別引起他注意。”他說。
我用菜單遮住臉,偷偷看向門口。這個人已經(jīng)好幾天沒刮胡子,臉上髒兮兮的,正在門口蹬腳,想甩出鞋裏的雨水。他戴著墨鏡,頭頂雨帽,身上套了好幾件夾克,看上去臃腫笨拙,像個路人甲。
“他在扮演無家可歸的聖誕老人吧,不過我喜歡,”我低聲對爸爸說,“這身裝扮還挺吸引人的,有點前衛(wèi)。”
那個人沒看我。他的到來在酒吧引起一陣議論。凱文問他需要什麼,他點了一些,凱文去廚房,他站在那裏,目不斜視直看前方。不一會兒,凱文出來了,遞給他一個食物袋,他付完錢,轉身走向門口。出去之前,他把酒吧掃視一遍,過好半天才離開。
他走了之後,爸爸問凱文:“他點的什麼?”
凱文說:“幾塊牛排。他說不在意牛排怎麼做,因此做了十幾秒我就拿出來給他了,他沒說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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