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妾也是剛剛得知。臣妾昨日迴宮,見過父王、母後,這又前去探望梅姐,梅姐半遮半掩地向臣妾打探孫將軍,臣妾覺得奇怪,再三追問,她才道出今日賞梅之事。臣妾聞訊甚喜,與她講了半日,將孫將軍好好誇耀一番,聽得梅姐滿麵羞紅。臣妾出門,正遇迴宮,剛巧遇到毗人,就向他打探此事,才知端底。”
龐涓伸手攬過瑞蓮,將她摟在懷中,愣怔有頃,方才抱起她,緩緩走向內室。
次日並無早朝。龐涓美美睡個懶覺,直到晨時,方才起榻,用過早膳,於卯時驅車前往監軍府中。
孫臏聞報,急急迎出,二人見過禮,攜手步入客廳。
就座之後,龐涓拱手道:“恭喜孫兄!賀喜孫兄!”
“敢問賢弟,”孫臏多少有些驚詫,“喜從何來?”
龐涓笑道:“聽說昨日孫兄與梅公主共賞梅花,豈不可喜?”
聞是此事,孫臏憨笑一聲,點頭道:“嗯,賢弟說起這個,倒是可喜。百花之中,臏獨愛梅,本以為此生難遇知己了,誰想梅公主不僅愛梅,且也是知梅之人,因而與她一見如故,相談甚篤。”
龐涓笑道:“孫兄覺得梅公主如何?”
孫臏讚道:“梅公主才華橫溢,心存慈愛,更有一顆高潔之心,實令在下敬佩!”
龐涓心中一凜,旋即嗬嗬笑道:“孫兄得遇知己,真讓愚弟嫉妒。今日並無他事,愚弟棋癮忽來,甚想與孫兄對弈一局,不知孫兄肯賞光否?”
“甚好。自出鬼穀,不知忙些什麼,竟是連棋也忘下了。”
“愚弟也是。不瞞孫兄,也有不少找愚弟對弈的,都被愚弟推拒了。”
孫臏笑道:“鬼穀之時,賢弟最是愛弈。既然有人願下,賢弟為何推拒他們?”
龐涓亦笑一聲:“棋逢對手,方才有趣。那些庸才,愚弟不屑出手!”
孫臏拱手道:“臏謝賢弟抬愛!”起身走到架上,拿過棋枰,擺在幾案上,摸出黑子,推至龐涓前麵,將白子置於自己一邊。
龐涓推過黑子:“在鬼穀之時,一直都是孫兄執黑,今日為何要涓執黑了?”
孫臏又推迴來,笑道:“賢弟棋藝高超,臏執黑執白,皆是難贏,幹脆執白好了。”
龐涓亦笑一聲:“看來,孫兄勝券在握了。既然如此,愚弟就不客氣了。”從盒中摸出一塊黑子,按照棋禮,客氣地點在右上角星位。孫臏亦摸出一子,點在龐涓的右下角星位。龐涓再摸一子,在孫臏的左下角點星小目,孫臏在龐涓的左下角再點星位。龐涓將第三塊棋子直接掛角,攻擊孫臏左下角的星位,孫臏卻不應戰,反將第三塊棋子點於天元。
龐涓見了,笑道:“孫兄此子下得大了,愚弟許你悔棋一步。”
孫臏亦笑一聲:“既然下了,如何能悔?”
龐涓抱拳道:“既如此說,愚弟可要奪占孫兄的地盤了。”言訖,將一塊黑子點在該角的三三之位。
孫臏應手,二人在此角展開搏殺,龐涓如願奪占此角,孫臏則得了外勢。龐涓脫先,在另一角又點三三,兩人再次搏殺,至中午封盤,龐涓盡得四角、四邊,孫臏則形成外勢,圍出一個空腹。
仆從端來午膳,二人就在廳中享用。
龐涓一邊吃飯,一邊拿眼角掃瞄棋局,心中思忖:“此人果有大氣度,若是中腹盡被他占去,此局勝負真還難料呢!不行,午後開局,我得設法打入中腹,讓他毫無還手之力!”
孫臏見狀,停下箸子,笑問道:“賢弟還在想棋?”
龐涓點頭道:“孫兄這肚子也太大了。”
孫臏再笑一聲:“賢弟,依據棋理,金角銀邊草肚皮。臏雖得中腹,並不占上風。如果賢弟收關得當,此局當勝在下半目。”
龐涓大驚,心中忖道:“在鬼穀之時,即使執黑,他也未曾贏過。今日看來,此人不僅深知兵法,即使棋力,也勝我一籌。棋至中局,他已算出隻輸半目,且我還須收關得當,當真了得!”
想至此處,龐涓抬頭望向孫臏:“愚弟若是打入孫兄空腹呢?”
孫臏笑道:“賢弟已贏半目,還不滿意?”
龐涓亦笑一聲:“愚弟隻想完勝,若贏半目,便是輸了。”
孫臏望著棋局,沉思甚久:“若是賢弟定要打入,此局勝負,真就難料了。”
龐涓放下箸子,拱手道:“聽孫兄這麼一說,愚弟是一口也難吃下了。來來來,你我這就見個分曉。”
孫臏笑道:“聽賢弟此話,臏也似迴到穀中了。好好好,賢弟既然依舊性急,臏隻好奉陪。”
二人放下飯碗,續盤再戰。
龐涓觀棋有頃,信心十足地點入中腹。孫臏並不應戰,隻在外圍封堵。走有數十步,因孫臏已占天元,龐涓左衝右突,硬是做不活兩個氣眼。與此同時,黑子異常厚實的邊、角竟也在衝突中損失慘重。
眼見迴天乏術,龐涓隻得投子認輸,幹著臉笑道:“孫兄棋高一籌,愚弟認輸。”
孫臏抱拳道:“賢弟,此局你是雖輸實贏。”
龐涓一怔:“此話何解?”
孫臏笑道:“賢弟若是不入中腹,已是贏局。”
龐涓苦笑一聲,搖頭道:“棋局之中,沒有如果。孫兄保重,愚弟告辭了!”
孫臏將龐涓送至門口,揖禮道:“賢弟慢走!”
龐涓迴禮別過,跳上馬車,抽鞭打馬,駕車徑去。一陣風般迴到府中,龐涓陰臉走進書房,在廳中悶坐有頃,從書架上拿出棋局,憑記憶將所弈之局一一複盤,細加品味。
觀有一時,龐涓開始悟出輸在何處了。在打入中盤時,有幾手自己下得實在拙劣。其實,他有機會做活的,孫臏接連下出幾步緩手,似是對他有所避讓,有意讓他做活,但他卻是爭勇鬥狠,一次次放棄機會,終至全盤皆輸。迴頭再想,即使中間他拚全力做活,前邊費盡辛苦建立起來的邊角亦受重創,得失很難估算,孫臏在午時預言此局“勝負難說”,當指此事。品有一時,龐涓唏噓再三,後悔不該打入中腹,同時不得不對孫臏的棋藝大加歎服。
龐涓閉目沉思,有頃,忽又想起什麼,起身走至書架上,搬出一隻盒子,打開層層錦繡,取出他在山中親手抄錄的《吳子》,迴身再度坐下,將棋枰輕輕推向幾案一端,再將《吳子》小心翼翼地擺在另一端,兩眼癡癡地望著幾案,陰沉的目光一會兒落在棋局上,一會兒落在《吳子》上。
愣神有頃,龐涓突然抬手,用力摑在棋局和竹簡上。棋局、竹簡“啪”的一聲散落於地,黑白棋子四處滾落。
龐涓猛地起身,雙眉緊皺,麵色陰狠,在廳中來迴踱步。
龐涓停住腳步,心中恨道:“嗯,好棋,的確是局好棋!孫兄綿裏藏針,表麵上溫和謙恭,暗中卻伏殺機。現在想來,自一開始,我就中他套了!”
龐涓在廳中又走幾個來迴,迴身坐下,閉目又是一番冥思,而後猛然睜眼,將拳頭“咚”一聲擂在幾上,臉上越發震怒:“是的,中他套了!他的溫文爾雅,全是裝出來的。他懂作不懂,知作不知,處處示弱,處處不爭,卻又處處不弱,處處相爭。他這詭計,不但騙過了我,也騙過了先生,騙過了師姐,騙過了大師兄、蘇秦和張儀,更不說在這大梁了!”
溫馨提示:按 迴車[Enter]鍵 返迴書目,按 ←鍵 返迴上一頁, 按 →鍵 進入下一頁,加入書簽方便您下次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