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此處,龐涓的目光落在竹簡上,伸手揀拾迴來,捧在手中細翻幾下,長歎一聲:“唉,今日之所以技不如人,盡在這幾片竹簡!《吳起兵法》四十八篇,我費盡心機,方才弄到六篇,不過是八分之一!此人倒好,打死一隻老鼠,竟然到手天下第一兵書!我敢打賭,若無《孫子兵法》在胸,量他肚中那點貨色,何能勝我?”
龐涓越想越氣,朝幾案上再擂一拳:“再觀此人,做人不成,做事也無道理!我一向視他為兄,對他恭敬有加,他卻處處以師兄自居,定要壓我一頭!壓就壓了,他偏又做出無辜的樣子,說出虛偽的言辭,著實讓人氣惱!”
龐涓忽又起身,在廳中又踱幾個來迴,暗自忖道:“這還不是更可惱之處!我嘔心瀝血,曆盡辛苦,才使大魏轉危為安,屹立中原。此人倒好,我前腳栽樹,他跟來摘桃。下山兩年,不費吹灰之力,我所擁有的,他非但盡得,且又處處占我上風。我為大將軍,他來監軍。我封武安君,觀眼下情勢,封君於他隻是早晚之事。我四方奔波,日夜操演軍馬,他在這兒開心賞梅,談情說愛。我娶瑞蓮,他竟要去娶瑞梅。瑞蓮不過是妃嬪所生,瑞梅卻是夫人嫡生。瑞蓮胞兄公子卬已如落水之狗,瑞梅胞兄卻貴為太子殿下,一朝山陵崩,就是未來魏主!”頓住步子,眉頭緊皺,“殿下與我,向來話不投機。還有朱威,更是可惡,處處事事與我作對。此人倒好,剛到魏國,就與這二人打得火熱,獨把我這個‘賢弟’視作外人!惠相國本在幫我,可自此人來後,也似換了個人,這些日來刻意與我疏遠……”
忖至此處,龐涓冷汗直出,目露兇光,朝地上猛跺一腳:“孫兄哪孫兄,自你至魏之後,我這裏一忍再忍,一讓再讓,哪知你竟不識好歹,咄咄逼人,處處謀算,名為蒼生社稷,實為沽名釣譽,一心與我爭鋒!好吧,孫兄,你既為兄不仁,就休怪在下為弟不義了!”
龐涓臉上浮出一絲陰笑,迴至幾前,並膝坐下,微閉雙目,正在冥思,龐蔥匆匆走進,方欲稟事,猛見地上一片狼藉,又見龐涓臉色黑沉,雙眉冷凝,心頭一凜,急忙止住步子,轉身就要退出,龐涓叫道:“是蔥弟嗎?”
龐蔥隻好趨身上前:“大哥,這——”
龐涓睜開眼睛,指著地上散落的棋局:“將這殘局收拾一下!”
龐蔥蹲下來收拾殘局,心中卻在打鼓。龐涓看在眼裏,苦笑一下,解釋道:“今日大哥弈一妙局,迴來複盤,竟是記不清了。大哥一時氣惱,將這棋局推了!”
眨眼間,龐蔥已將棋局收好,在龐涓前麵坐下,試探著問道:“大哥是與何人對局了?”
“在這魏國,除去孫兄,還能有誰配與大哥過招?”
龐蔥略略一想:“難道是大哥輸給孫將軍了?”
龐涓沉重地點頭。
龐蔥撲哧一笑:“大哥莫要難過,既是輸給孫將軍,小弟這就請他過來,讓大哥贏他一局也就是了!”
“唉,”龐涓輕歎一聲,連連搖頭,“蔥弟有所不知,人生妙局隻在一弈,若是再弈,就無情趣了!”略頓一頓,“再說,即使再弈,大哥怕也勝不過他!”
龐蔥眼珠兒連轉幾下:“看大哥這樣,是一定要贏他?”
龐涓苦笑一聲:“在鬼穀之時,大哥從未輸予他,隻此幾年,一切竟是變了。好了,不說這個,蔥弟,你匆匆而來,可有大事?”
“青牛將軍使人送信來,想是有重大軍情,小弟不敢耽擱,急來稟報!”
“哦?”龐涓打個驚愣,“信在何處?”
龐蔥從袖中摸出一片竹簡,呈予龐涓。
龐涓匆匆看過,眉頭略皺,凝思有頃,對龐蔥道:“備車!”
龐涓驅車剛出南門,遠遠望見一行二十幾乘車馬轔轔而來,旗號上打的是“秦”“樗裏”等字。龐涓隻有一車,按照禮節,將車讓於道旁,冷眼旁觀秦國的車乘。龐涓沒打旗號,又是孤車,因而樗裏疾並不知路邊之車竟是龐涓的,徑自揚長而去。
待秦使車馬完全通過,龐涓繼續驅車前行,不消一個時辰,就已來到逢澤的中軍大帳。早有參將上前,將龐涓迎入。
龐涓在大帳中徐徐坐下,二話沒說,陰著臉對候立於側的參將道:“喚左軍司庫進帳!”
不一會兒,左軍司庫茍仔誠惶誠恐地走進大帳,跪下叩道:“左軍司庫茍仔聽令!”
龐涓朝參軍努了下嘴,參軍會意,退出帳外。
龐涓掃一眼茍仔,微微一笑:“茍仔,本將待你如何?”
茍仔叩道:“大將軍待茍仔恩重如山!茍仔原為一介武夫,若無大將軍提拔,茍仔不過是個軍前走卒!”
“是的,”龐涓點頭,“你在黃池戰中,斬十二首,朝歌戰中,斬九首,身負兩傷,本將念你作戰勇敢,升你軍尉。去年與楚戰於陘山,你身先士卒,勇奪楚人糧庫,斬十四首,再立戰功。本將論功行賞,升你司庫,讓你掌管左軍庫糧,論職銜已是偏將。”
“大將軍提攜大恩,茍仔念念不忘!”茍仔再次頓首。
“好吧!”龐涓緩緩說道,“你就如實告訴本將,你是如何做到念念不忘的?”
茍仔聽出話音不對,急忙叩首:“末……末將……”
“哼!”龐涓爆出一聲冷笑,話鋒一轉,“大丈夫敢作敢當,自己做的事,自己說吧,何必在此吞吞吐吐?”
茍仔佯作一怔:“茍仔愚癡,不知大將軍叫茍……茍仔說……說什麼?”
“看來,不見棺材你是不肯掉淚呀!”龐涓從袖中摸出一封書函,啪的一聲甩在幾案上,“茍仔,這下該說了吧,幾個月來,你共克扣多少軍餉?”
看到那個信函,茍仔頓時臉色慘白,連連叩首:“茍……茍仔知罪,茍仔一時糊塗,共克扣軍糧三百五十一石,馬草一百二十三車,得一十八金!”
聽聞此言,龐涓怒從心起,震幾罵道:“你個敗家子,這些糧草少說也值五十金,你卻隻賣十八金,即使做生意,也是虧大了!說,十八金都作何用了?”
茍仔渾身打顫:“賭……賭了……”
“賭了?”龐涓愈加震怒,指著他的鼻子罵道,“本將為了三軍糧草,不知發過多少愁苦,恨不得連家底都搬到庫中,好不容易弄來這些糧草,你卻拿去賭了!本將問你,依照大魏律令,克扣軍糧一石、馬草一車者,該當何罪?”
茍仔叩首如搗蒜:“大將軍饒命,茍仔再也不敢了!”
龐涓提高聲音:“本將問你該當何罪?”
“該……該……該處斬……斬刑!”
“知道就好!”龐涓冷笑一聲,“念你戰功累累,本將賞你一個全屍,改作絞刑。說吧,你有什麼需要交待?”
茍仔拚命叩首,額頭出血,泣道:“大將軍,茍仔真……真的不敢了,茍仔求大將軍饒……饒茍仔一條狗命!”
“本將聽說,”龐涓緩緩說道,“你剛娶新婦,家中還有一個老母。”
“大將軍——”茍仔泣不成聲。
龐涓起身,在帳中踱有幾個來迴,重重地歎出一聲:“唉,你作戰勇敢,是個人才。本將愛才,可以饒你不死。隻是——你不能再做司庫了!”
茍仔再三磕頭:“大將軍活命之恩,茍仔必以狗命相報!”
“知恩就好!”
“大將軍——”茍仔泣下如雨,“要茍仔做什麼,您就直說吧!茍仔即使做牛做馬,赴湯蹈火,斷無一句怨言!”
“不過——”龐涓並不睬他,伸手拿起幾案上的信函,擺弄幾下,“這事兒眼下也是鬧大了,你犯下的是死罪,本將雖要救你,對三軍也不能沒有交待。趁本將未及追查,你馬上潛逃,先潛至本將府中,隱姓埋名,萬不可露麵。本將見你逃走,自領一個治軍不嚴之罪,替你還上虧空的糧草,擋過眼前這一陣再說。至於今後之事,你可躲在本將府中,一來暫避風頭,二來也可幫本將做些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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